第21章 无标题

作者:tlice
更新时间:2006-03-01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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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万里行


腊月二十八日,林御和林绶车驾返回京城。

楚邕这一日午睡方起身,便听得沿途锦障俱已被撤去,喜得对管家道:“还不快准备车马?”他停了停又道,“你记得把嫣然也叫来,再去回夫人一声,就说是替她去宁化寺进香。”

这宁化寺乃是世宗皇帝为其母孝成皇后所建,近百年下来,王室俱极重视,每邀高僧驻锡,广开方便,多有灵验,故此寺院虽在雍陵附近,香火却极盛。嫣然才满百日,楚夫人抱她到寺里佛前请了寄名锁,年年更换,这一年嫣然未归省时,楚夫人便谋划着必要让嫣然亲自进香换锁,到佛前洗洗晦气。她素来崇佛,又爱女心切,饶这楚邕嫣然俱是鬼神不论的人物,也经不得耳边日夜唠叨,见此时驿道通畅,恨不得立刻走一遭把这事了了才是。

那驿道新近翻修,坚固平实,不过一个时辰,一行车马便到了宁化寺前。

楚邕陪着夫人在大殿上了香,见一老一少两个僧人捧着一个紫缎盖着的木盘过来,知道必是那寄名锁,他素不信佛,见此情形不欲久留,想起戒律院首座惠成素来相熟,棋艺颇精,带了个家人,径向后院而来。

他才进戒律院门,便闻得隐隐茶香,直入肺腑,遥见两个少年,正在廊下煎茶,想是正值紧要关头,听得声响,也不抬头,倒是惠成身边的小沙弥迎了上来。

楚邕细细品这香气,觉得自己虽有印象,却不甚深,再也想不起来,他家世豪富,又好享乐,这般情形却是头一次遇见,不由得好奇,见那小沙弥请自己禁声,知道是惠成这棋痴下棋时的惯例,也不以为忤,缓步进了禅房。

禅房里极为安静,除了两个随侍的沙弥之外,只有两人对坐棋盘两边,一个四十余岁年纪,形貌削瘦整肃,正是惠成。楚邕见他执子皱眉,似乎思索甚苦,转眼见对弈者却不过是个少年,又是一奇。他先不忙观棋,只细细打量那少年,见他年纪与嫣然相仿,眉目清俊,只仿佛脸色略苍白些,又见那少年棋风凌厉,虽少些历练,竟与惠成杀个平手,不觉暗自点头。二人又杀了片刻,楚邕见惠成步步紧逼上来,那少年似是招架不住,眼见右上角一片黑子已被包围,徒待宰割,少年却恍若不觉,脱口便道:“右上角——”

少年微微一笑,却不去解救,楚邕眼睁睁见黑子兵败如山倒,不由得暗自叹气,又不好再插话,不料几手之下,形势急转,空出右上角后,黑子反而腾挪如意,十几手下去,二人又成胶着之势。

看到此时楚邕反倒有几分心惊起来,他见这少年棋路虽也算得堂皇正大,却凌厉狠绝,少留余地,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这人虽锦袍玉带,必是世家子弟无疑,但模样举止,却如那茶一般,心头仅留有几分印象,再也想不起来。

莫非是新近来京的外州子弟么?

他正沉吟着,忽听那少年对自己道:“多谢楚大人提醒。”楚邕一惊,缓过神来才知棋已终局,却是这少年输了三子。

惠成此时方想起来请楚邕落座,他手里犹自握着棋子,对那少年笑道:“七爷棋艺果真不凡,只怕再过几年,贫僧这禅房便要输给七爷了!”

“七爷”这两个字一入耳,楚邕便是一惊,面前却不露声色,只见那少年微笑道:“可如今还不是我输了?别的不说,大红袍乃是一等贡品,便是父王也少见,这一壶茶也抵得过你这房子了罢?”她说着又是一笑,起身对楚邕深深一揖,道:“楚王世子林纵,见过楚大人。”

她尽自颇为有礼,楚邕却觉心下一寒,只面上不动声色。不多时,廊下两个少年把茶奉上来,楚邕细细品着,茶香入口,方想起来这茶只在一次上元节御筵上尝过,那一次上元节,林绡也正如此时林纵一般,坐在自己不远处品茶谈笑,却也都自己如手里这茶一般,锋芒不掩,气度夺人,想着当年情景,心下又是一凉。

此时林纵放了茶盏,略略踌躇了一下,问道:“嫣然可还好么?”她语气虽漫不在意,但楚邕阅历极丰,早看出林纵投过来的眼神极是诚挚,似还带着几分急切,竟似与嫣然在府中谈到她时的情景一摸一样,又一个念头浮上来,只觉寒意逼身,心也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原来按礼冬狩后各州军士分驻京西京南大营,等上元节后再返驻地。其余的随驾宗亲臣子则俱随驾回京,但此次秦楚两家世子,因各带伤势,林御特准延缓一日。林纵得了这旨意,嫌行宫太过寂寥,便请旨换到了宁化寺,不想竟遇到了楚邕。

三人在禅房里谈棋论茶,林纵见一个小沙弥在门前张望了两次,便起身道:“叨扰大师多时,改日再会。”

才要出门,楚邕却笑道:“世子初到宁化寺,可知这宁化寺后山有一胜景么?”

他话音刚落,惠成便拦道:“这天下亭景致虽佳,但山路险滑,七爷又伤势未复——”

“不妨事。”林纵微微一笑,“大师事务缠身,楚大人可有兴致同游么?”

楚邕拈须微笑,二人带了几个随从,从后门出去,沿着山路向上,不过半里多路,便到了一个所在,方圆三十余丈的一块平地,俱是岩石垒成,沿石阶上去,便是一座石亭,许是建得不甚仔细,花纹粗糙,年深日久,大都模糊不清,飞檐下却悬着块崭新的匾额,黑底金字,正是“天下亭”三个字。

楚邕对着匾一躬到地,林纵却整衣上前,恭恭敬敬三拜九叩,她才起身,就见楚邕扶杖立在栏杆处,轻袍缓带,须眉疏朗,飘飘若隐士之态,想起嫣然,觉得这父女面貌虽不甚相似,风度却如出一辙,不觉脱口赞道:“父王曾对我提过,说楚大人是位大隐隐于朝的人物,如今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难为王爷惦记。世子既行如此大礼,必是已知此亭来历。”

林纵掸掸袍子,到了栏杆前,从此处望去,不远处便是京城,虽只能看个大概,但十几里高台楼榭,错落有致,皇城巍峨壮丽,落在其中,只觉眼界顿开, 心怀大畅,不由笑道:“我曾听父王提起,昔日高祖皇帝未发迹时,一日酒醉,在此露宿,起身时正值拂晓日出,他立此观景,遂生逐鹿之心——此景果然不差!”

楚邕立在她身旁,却是微笑不语。二人立在亭前,一个凭栏,一个扶杖,竟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林安守在几十步外,冻得偷偷跺脚搓手,心里暗自抱怨,眼见着日落霞收,护卫点起松明,才要上前劝说,脚下突然怪声大作,初听仿佛风动,再听却似夹哭泣哀怨之声,那声音渐渐清晰,入夜听起来更是凄厉,林安只觉汗毛倒竖,手脚发软,几乎摊在地上。其他几个随从,也都面露惊恐。

楚邕若无其事,回顾林纵,见她侧耳凝神,似有所感,片刻抬头对他笑道:“不愧是天下亭!我此时方知高祖建此亭用意。”

楚邕听她声音平稳,一如往常,也笑道:“昔年高祖时常与臣子在此亭处筵饮,遗命凡有新进进士,必须登此亭之意,便在与此。只可惜近百年下来,人多为眼前美景所迷,却不知这满山怨声,才是天下精髓所在啊。”

林纵一笑,亲自打着灯笼把亭上对联重新看了一遍,道:“好一个‘一兴一亡尽在其中’,后人不识其中意味,牵强附会,我幼时听人道,高祖在此斩孽龙起事,故此夜间山上多有怨望之声,现在想想,岂不可笑!”她笑笑把灯笼丢给林安,回身踱到楚邕近前,缓缓道:“楚大人今日邀我至此,该不会只为澄清这典故吧?”

楚邕见她笑容虽是不变,但眉梢微挑,唇角微扬,负手立在自己面前,面上隐现锋芒,想起往事,心中暗赞一声,也不动声色,悠然笑道:“这世上牵强附会的事情,岂止天下亭一桩?”

林纵一怔,楚邕道:“世子也以为臣如那般市井愚民一般,打算向殿下问罪那‘假凤虚凰’么?”他见林纵不语,又道:“只殿下猜得也不错,我此行也确是为了小女嫣然。”他略略一停,道:“人皆言君子之泽,五世即斩,可我楚家历经十几代,俱是有惊无险,坐拥富贵,殿下可知为何?”

“这我确是不知。”

“无因上蔡牵黄犬,愿作丹徒一布衣。任他何等英雄,到头来没得下场,不过是个‘贪’字,贪名贪利贪财贪色,终有一日折了跟头——故此,我楚家代代相传,不过是‘不贪’二字。只这道理虽是浅显,做起来却颇难,连臣的两个犬子,也落入其中,不得脱身,”楚邕轻叹一声,“不瞒殿下,臣子女虽众,有此慧根的,却只嫣然一人。”

林纵心里猛地一跳,却听楚邕道:“臣也曾带她来过此处,”说着对着林纵一笑,似有自得,“她当时不过十岁,闻此怨声非但不怕,还觉兴致勃勃,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日后必要寻出一项比这里加倍有趣的地方来。当时臣便想,楚家虽比不得朱门权贵,却也富绰,虽不得立她为嗣,也必要让她一生喜乐无忧,既然她性喜山水,臣便让她阅尽天下山水,也算是了了个心愿。”

他缓缓道来,语气温和,直如叙说陈年往事,林纵听着,却觉胸中气血翻涌,虽未失态,脸色却也白了起来。她勉强一笑,道:“嫣然在楚京时,也曾对我说过,她自幼喜山爱水,也是多蒙楚大人教导。”

“人皆有喜好,此乃天性,半点也违拗不得。拙荆性子严厉,只想把嫣然管在家里,一拘便是半年,险些把她拘出病来才罢了手,可她那性子却一分也不曾变。臣却也曾试着把两个犬子带去赏玩山水,不到半年便都嚷着回京,如今他们又要惹出祸来,”楚邕一笑,“造物弄人,当真一点法子也没有。”

林纵听得默然半晌,她转脸见林安立在一边,冻得脸色煞白,便告辞下山。此时楚家女眷早已离去,只几个家丁还等在山门外,见楚邕出来,忙拥上来,楚邕对着送出来的林纵又是一揖,笑道:“世子气度过人,臣两个犬子,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看在我的面上,宽恕些个。”

林纵略一拱手,也笑道:“有楚大人教导着,两位世兄想必也错不到那里。倒是我日后若有难启齿处,还望楚大人看在父王面上,多多指点才是。”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楚邕方才告辞。林纵寒着脸在山门又站了片刻,直到远处火把光亮消逝在转弯处,才进了寺院。

此时僧人晚课方毕,林纵立在大殿里,定定看着佛像正在出神,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林安几步抢上台阶,气还不曾喘匀便道:“今日,今日,主子——”

“今日嫣然也在这寺中,是么?”

林安见林纵声气平稳,恍若无事,惊得睁大了眼睛。他抬头见林纵面上似悲如喜,只以为是错过了相会心里难过,笑道:“小的向寺里人打听了,说是主子细细问了爷的起居,一直等着爷,直到掌灯才走呢。还给爷留了这个。”说着把件东西双手捧着递了上来。

林纵打开,却是一个香囊,与自己刮破的一般无二,边上折着一张小笺,上面只有“平安”二字,秀丽飘逸,正是自己平素见惯了的——她立在当场,只觉心底酸热,明明该是欢喜到了极处的,却竟觉得悲伤也到了极处,胸口翻涌不休,握着那香囊,半晌才缓过神来,见林安一脸忧色望着她,笑笑便向门外走去。

只她心神犹自不定,竟被门槛绊得身子一倾,林安慌忙扶住,却见林纵抬手把他挥开,立在台阶处,盯着殿堂里点点香火,冷冷一笑,道:“便是我强邀天意,又待如何!”

林安听得呆了,好半天回过神来,见林纵己经走得远了,忙小跑跟过去,他瞟着林纵神色,竟似有几分决绝在里面,又不敢问,却见林纵进了西院,步子却又缓了下来,在院子里绕着花木踱了两个圈,突然道:“杜先生此时可歇下了?不曾的话,便把他请到这里来。”


杜隐此刻早已躺下,只还不曾入睡,听得林安敲得急切,拖拖拉拉半晌爬起来,胡乱套上件袍子便向西院来。他方进院门便精神一振——只见花木下铺了条毡子,林纵坐在席上,手里托着碗酒正在浅酌慢饮,杜隐理理衣冠,几步到她面前,瞄着她身旁那坛酒笑道:“夜中独酌,世子爷果然清雅。”

“杜兄何必客气?”林纵颊上微红,似带醉意,信手把个酒盏丢过来,“酒前不分君臣你我,你若想喝,自己动手便是。”

杜隐大喜,踏前一步道:“那臣可失礼了。”他提起坛子,倒了一碗酒出来,只觉酒香沁入心脾,一连喝了三五碗,才觉得近日的酒荒有所缓解,见林纵笑眯眯看着他,并无怪罪之意,才放下心笑道:“还是世子爷体恤——这几日在寺中,一滴酒也沾不到,实在磨人。”

“杜兄乃是红尘中人,在这里自然不惯。”林纵捧着半碗酒若有所思,呆了半晌,突然道:“若我今日送杜兄回京,又当如何?”

杜隐一惊,手中酒险些洒了出来,他才要开口,却听林纵又道:“先生可是欲投萧逸门下么?”

杜隐转过脸去,见她目光清明,一丝醉意也没有,心底暗自苦笑一声,笑道:“正是。”

林纵把余下半碗酒一饮而尽:“果然和三哥说得一丝不差,只在酒前,你才给了我句实在话。”

她见杜隐苦着脸倒酒,失笑道:“杜兄何苦如此?你我初见时,你那番心思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了么?”

“世子爷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苦苦相逼?”杜隐苦笑道,“臣不过是书生意气,难道——”

“虽是书生意气,却见得透彻。削藩撤镇,已是迫在眉睫,若非皇伯父怕大局有变时支撑不得,早已该动手了,若是削藩,楚王首当其冲,你自然乐得站在萧逸一边,既展了志向,又安稳,是么?”

“爷既然明白,何苦又来逼我?”杜隐把手中酒喝下去,也笑道,“不瞒世子爷,杜某十五岁游学四方,深知藩镇之害,别的不说,只藩镇盘踞,皇上便不敢大举兴兵,他国看准了这一点,屡屡骚扰,”他冷冷一笑,“边疆四镇,那里百姓生活可好的很啊!”

“边民之苦我也曾听说过,”林纵听得专注,连连点头,“杜兄既有此志,便不愧那篇《治平策》。只是,话虽已至此,我还望你帮我一事。”

杜隐此时也有了几分酒意,借酒壮胆,放声大笑:“话已挑明,世子爷觉得我可能帮你保住富贵么?”

“我只望你帮我舍了这富贵。”林纵脸上笑容一丝不变,道:“杜兄可知道我此次入京,见了这许多人物,最羡慕何人?”

杜隐一惊,却听林纵缓缓道:“萧逸。”

她见杜隐略带惊异,又笑道:“这般心思,我还是第一次与人提起。初始我在楚京,不过存个保身的念头,可到了京里,方知道自己那点见识,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论谋略,论才干,萧逸,皇伯父都比我强过百倍。”她微微一笑,双眸闪亮,道:“那时我方知天下竟有这许多人物,而我所见的,还不过是沧海一粟。”

杜隐心中翻滚,一个念头浮上来,却又不敢信,哑声道:“爷莫不是——”

“我只要你助我,让我也如萧逸一般。”

杜隐先是一惊,见林纵说得郑重,倒吸了一口气,才缓过神来道:“爷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也以为,我会作乱?”林纵朗声笑道,“论富贵荣华,我和皇伯父,能差几何?便是登了大位,除了把自己束缚在大位上,又有什么好处?我只要如萧逸一般,出将入相,展得自己心中抱负,那些虚名,便让给旁人也无妨。”她略略一停,又道,“京里人都道我拉拢太子,别有居心,我确有居心,初见他时,我便想,若他当真容得下人,我便辅佐他开疆拓土,让我大齐统一了天下,让我会遍天下英雄,岂不快哉?”

“当真想不到,爷身为亲王世子,竟报这样的心思,”杜隐平复良久,叹道,“只是若是舍了楚京,不知楚王爷——”

“前日楚京来信,父王身上不甚好,”林纵脸上一片黯然,低下头去,“只怕时日无多了。他在一日,我必定尽心维护,若他不在了,这楚京——”她略一咬牙,道,“皇伯父种种限制,也不过是冲着楚王这个名号,若我交还给他,他还会和自己的子民过不去不成?”

“也不必太急,”杜隐微一沉吟,道,“此事须得缓缓着手,只怕皇上戒心太重,爷一放手便恐有不测。”

“此事我如何不知?况且如今形势不定,只怕最后我反倒要作些不愿作的事情才是,”林纵起身立起,“实话说,我若为男子,此事绝不会多想,只会老老实实保住自己封地,但既然上苍让我身为女子,少不得想争一番,其中艰险,杜兄想必也想得到,如今成败也难说,我也不敢误了杜兄前程,”她略略一顿道,“一年,我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无论成败,任你求去,如何?”

她见杜隐犹自沉吟,又道:“若不合兄意,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京。”说着转身道,“如今夜已深了,恕我失陪了。”

“且慢!”杜隐施施然立起,笑道,“世子爷以酒友待我,我自然也以酒友待之。”他对林纵深深一揖,提起酒坛轻轻一拍,笑道:“果然好酒,但不知七爷府里,还有此等好酒否?”

林纵略略一怔,缓缓笑道:“正是。”

二人相对望了一眼,俱是放声大笑。


第二日申时过半,林纵才进了京城。她心中惦记着嫣然,进宫匆匆谢恩完毕,连赐筵都不曾领,便退了出来,不料回府才知道嫣然被留在坤宁宫里,不由得暗自懊恼。

她正闷着,忽听林安脚步声,起身笑道:“可是嫣然回来了?”说着便快步向外来。

林安却是脸色怔仲,低声道:“清和殿掌事王公公随着主子一起回来的,说是有赏赐。”

林纵一怔站住,道:“是一路的么?”

“是皇上派的,恰好在宫门口遇了主子。听掌轿子的王头儿说,虽说是传皇上的旨,走得却是西华门,倒有些避人眼目的意思,小如说她远远瞧见王公公出门前,和位爷凑在一起说了一阵儿,那爷瘸着腿,被两个人扶着,倒像是秦王世子似的。”

林纵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只怕是皇上赏了我些什么东西,便是他动了,不过徒添嫉妒罢了,或是谢恩遇上,说些闲话也是有的,不必多心。”

她说着整整衣冠,迈步进了正殿。嫣然一身世子妃服色,正立在殿中,见她进来,虽是一番正色模样,唇角却暗暗带出笑意来,林纵心中也极是欢喜,盯着嫣然正看着,忽听身边一声轻咳,醒过神来,见殿内一个内侍含笑候着,穿着五品服色,身后两个小内侍端着金盘,知道是清和殿掌事王远了,忙恭恭敬敬跪倒。

王远也不言语,直到嫣然等人都退到一旁,方才笑眯眯道:“圣上有旨,说是楚王世子不曾领筵,逃席出来,特特罚酒一壶。”

他对两个小内侍略使眼色,一个揭去黄袱,一个提起酒壶倒酒,王远见林纵犹自跪在地上,笑道:“圣上知道世子酒量不佳,只赐了这么一盏。此酒乃是大内佳酿,连亲近王爷也没喝到几次,可见爷圣眷优隆啊。”

“圣上深恩厚德,我自当尽心竭力。”林纵恭恭敬敬三拜九叩,面上一丝不苟,心底却暗暗想着如何蒙混过去。

她正想着,忽听一个声音笑道:“谢圣上隆恩。只是我家世子刚刚服药,医嘱戒酒——夫妻本是同体,这便由嫣然代领,如何?”

林纵大惊跃起,顾不得礼数,方要上前拦阻,只她伤势未愈,手脚还不甚灵便,动作稍缓,眼睁睁见着嫣然微微一笑,端了酒盏,一抬手,竟是一饮而尽。



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06-10-4 20:1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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