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 从此萧郎是路人

三月，江南，烟花。

弄月楼上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之气。自金陵苏家惨遭重创，其名下产业亦随之衰败。秦淮河上渐无吟风亭轻歌曼舞，只余此处独撑大局。

弄月楼为扬州连家产业，建成数十年，与吟风亭齐名，为江湖中人称道。其楼高数丈，坐至顶层可一览秦淮热闹，故扬州便出了“争顶”之说。无论本城人还是外地客，无不想一登高座，尽观江南名胜。

楼内却有人倚窗而坐，面露怅然之色，良久方叹道：“可惜，可惜。”

邻座一青衫食客奇道：“兄台何故发此嗟叹？”

那人道：“老兄可是外地来的？”

青衫客道：“小弟乃开封人士，来此游玩数日，听闻连家娶亲便来凑凑热闹。”

那人道：“难怪难怪，老兄既是开封人，想必知道新娘子的来头了。”

青衫客拈须笑道：“洛阳江姑娘的名声，便是西域也不乏人知。久闻连二少爷启枫年少有为，乃江湖上一顶一的高手，莫不是他有这般福气？”

那人叹道：“如若是他倒圆满了，可惜这江姑娘的夫婿，却是一顶一的无用无耻。”

青衫客奇道：“听闻连家子弟个个人才出众，兄台何出此言？”那人冷哼道：“老兄有所不知，当家连平萧有个兄弟，年轻时便游手好闲，整日流连欢场，中年得子还自命风流，取名夜夜笙歌之意。这位夜歌少爷长到十八岁，不习武不念书，倒把他老爹的本事学了个足，扬州有点名头的风月场子无不涉足，这样的祸害，岂不是糟蹋了江姑娘？”

青衫客摇头道：“若真如此不堪，江苑主岂会把女儿嫁了他？”

席间有人插话笑道：“听闻两人乃是指腹为婚，江苑主纵是后悔，连家又岂会甘愿退婚？这本人不争气，能娶个好媳妇也是光宗耀祖的。”

青衫客叹道：“可惜，可惜了。”

行过大礼之后，江晴雪便觉微微头晕，倚着床边坐下。陪嫁的丫头紫茗道：“小姐可要凝神丸么？”

说着竟上来揭她的盖头，江晴雪抓着她的手道：“你做什么？”

紫茗道：“戴着这东西，小姐不气闷吗？揭下来透透气也好。”

江晴雪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正欲出言，耳边传来放肆的笑声。

“便是气闷，也该由我来揭才对。”

虽然不通武功，也耳濡目染多年。江晴雪听着这人气息，便知是方才拜堂时身边之人，遂不再言语，只听紫茗冷哼道：“凭什么只能你来揭？”

小姐竟然嫁得如此夫郎，紫茗早已憋了一肚子气，语含讥讽，摆明不配之意。那人却似毫不知晓，道：“听说风流苑连烧火的丫头都出口成章，我看你衣衫干净，怎么连礼数也不通？难道你想娶她？”

紫茗道：“小姐便是嫁我，也比嫁给你好得多。”

江晴雪听得不妥，只有喝止道：“紫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那人笑道：“是极是极，我与小姐洞房花烛，你这小丫头在这里做什么？莫非也想来陪床？”

紫茗顿时火冒三丈，怒道：“你说什么？你——”江晴雪暗自一叹，截口道：“连少爷，外面宾客满座，若是怠慢，怕是你我颜面无光。”

连夜歌拍手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江小姐果然知书达理。却不知这洛阳第一才女，是否才貌双全？”

江晴雪微微一笑道：“连少爷若是想揭了这盖头，大可为之。”

连夜歌似怔了一怔，道：“小姐吩咐，连某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走至床边，一掀之下，江晴雪便见着一张苍白不见半分血色的面容。

连家成名过百年，其中不乏容貌绝伦之人。昔年连平萧行走江湖时便有人送其“第一美男”的称谓。江晴雪对这张脸的过分俊秀并不吃惊，但见他一脸萎靡，双目无神，脚步轻飘无力，分明是终年酒色过度的表现，是以心中厌恶更深，道：“连少爷已经见过，是否大失所望？”

连夜歌呆望她片刻，突然面露笑容，道：“小姐天仙化人，连某哪里会失望？”

江晴雪给他笑得心头一颤，尚未镇定，有丫鬟进门道：“请少爷少夫人饮合衾酒，从此百年好合。”

连夜歌看她神色如常接过杯子，嘴角隐露笑意，道：“小姐不怕我吗？”

江晴雪淡淡道：“做妻子的，哪有怕夫君之理？”

连夜歌大笑道：“说得好！”

突然将她一把推在床上，伸手便去扯她的衣衫。江晴雪突遭剧变，骇得花容立变，拼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一旁紫茗亦惊恐万分，抢上前挡在小姐身前，颤声道：“你。。。你干什么？”

连夜歌悠悠道：“方才小姐也唤我做夫君，夫妻之间要做什么，小姐不会不知吧？”

他说得揶揄，四下众人皆掩面而笑。直笑得江晴雪颊若火烧，竭力平静下来道：“连少爷如此作为，似乎不合礼数。”

连夜歌道：“我正要与小姐行礼，如何没有礼数了？”

江晴雪正色道：“你我初次见面尚属生分，连少爷突然。。。于情于理也是不合。”

连夜歌哈哈笑道：“小姐说得是，来日方长，连某虽然心急如焚，也只有忍耐数日，等小姐与我熟识再。。。哈哈。”言罢就势倒在床上，竟翻身睡去。

连家人似乎对他这般作态早已司空见惯，有大丫头上前道：“请少夫人就寝。”便将紫茗生拉硬拽托走。江晴雪只觉头晕目眩，勉力行至外间塌上，举目满眼暗淡的烛光，突然神伤落泪。

“师姐。。。”

迷迷糊糊睡到了第二日清早被人唤醒，却是连夜歌令人生厌的脸：“江小姐不惯早起吗？今日可要去请安。”

被他讽刺不惯早起，江晴雪满腹怒气快要爆发。匆匆洗漱之后也不见紫茗出现，只好随着他出了房门。

行至路上，连夜歌突然开口道：“江小姐的师姐，不知是沈莫希，还是洛浮冰？”

江晴雪心中一惊，道：“连少爷为何有此一问？”

连夜歌没有回答，只是笑道：“‘雪影冰陵，箫刺剑索’，风流苑竟占了其三，想必这两位定与小姐一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

江晴雪冷冷道：“都说连少爷不学无术，依晴雪之见，出口成章用在您身上绝不为过。”

连夜歌也不以为然，笑道：“我还当江苑主不想落人话柄才送小姐进门，原来。。。竟是另有隐情。”

江晴雪倏然变了脸色，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连少爷是什么意思？”她本是气急，却天生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板起脸来颇有些不伦不类，连夜歌看着便止不住发笑。江晴雪看着他涎皮的面容，却想起出嫁前父亲的叮咛，一腔怒火尽皆化为悲凉，转身撇下他，径直去了。

嫁入连府数日，除了夫君不称心，事事竟也顺利。连家的人都认定委屈了她，变了法地补偿，主母便拨了七八个丫头。江晴雪推辞不收，只留紫茗在身边伺候。那连夜歌果然不负老爹起名的苦心，婚后第四天便整日不见踪影，偶尔满身酒气回来倒头便睡。江晴雪处之泰然，只怕他突然发难才不知如何是好。

是日闷坐无聊，便在园内闲逛，突然听见琴声大作，其音悠扬如天籁。江晴雪不由心醉，循声而去，见花丛内一袭白衣，背影消瘦，清声和曲而唱。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唱罢拂袖而起，竟然一飞冲天，瞬间不见踪影。

江晴雪为之惊愕，三师姐沈莫希以轻功成名甚久，看上去竟不如这女子身法卓绝。于是问了旁人。

“刚才弹琴的？是七小姐夜笙。”

本帖最后由 箭之巫女 于 2006-10-28 10:01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