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深明大义断缘接线暗相助,良善至极舍命成全有情人 “那个驸马穷酸穷酸的,动不动就之乎者也,一点也不爽快。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居然给了我这么个驸马!”怜筝气嘟嘟的噘起了嘴,向着面前专心刺绣的年轻女子诉苦。
“而且文质彬彬的,脾气好的像个老好人,从来也不生气,一点性格也没有,父皇说什么他都听,我说什么他也都听,这、这还是个男子汉吗?”怜筝的语气更加激动,捏紧了手里的茶碗。而对方只是含糊答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这也叫好?哼——还有他总是作出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仿佛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清楚。这人太聪明了叫人看着就生气!”怜筝彻底勃然大怒,原先噘起来的嘴不由得撇了撇,然后重重的把茶碗向桌上一撂,发出了“哗啦”的声响。对方抬起头来,抱歉的笑了一笑,又低了头——依旧专心刺绣。她似乎是心不在焉一般,对怜筝的气愤毫无体察。
“你怎么回事?”怜筝把脸凑到对方眼前,好奇的凝视着正在做女红的人:“怎么总是没有听到我的话的模样?”
“唔,对不起,公主。”左秋棠慌乱的把手里的活计放到一旁,羞赧又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我最近没睡好,所以,总是走神。”低头的瞬间,眼角处似乎流露出一丝怅然。
“只是没睡好么?”怜筝担忧的把手覆上了对方的额头:“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必进宫来陪我了嘛,应该注意身体,多多休息——我马上派人送你回府……”说着,怜筝站起身,似乎想要叫人。
“不,不用。”左秋棠紧张的起身,几近哀求道:“不用,公主,这几日,就让我在宫里陪您吧。”
怜筝微微诧异的看着这位被皇帝下旨命令进宫来陪伴自己的年轻女子,心中有些疑惑。对于左秋棠她并不十分了解,虽然见过几次,可是到底是个陌生人,除了知道她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左知名,而且这人绣得一手好刺绣外,还真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怜筝向来不惮于在别人面前诋毁自己的“夫君”,而且也对父皇用这种名为派人来陪伴,实则变相看管自己的方式不满,所以这几日当着被送进宫来的几家闺秀都是如此一套说辞。前几位不是被公主这般的埋怨吓得不知如何应对,张口结舌,就是早已听了家中父兄的劝,离这位从来离经叛道的公主远些,木然不语,然而,结果都是一样的,往往是只待了一日半日便打道回府了。
怜筝打趣地看着对方,寻思着她不愿回家的缘由。这位左秋棠,仿佛很有些不同呢……既然怜筝好奇的性子已经起来了,这宫里也就注定不会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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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正准备乘上轿子离开的枫灵蓦然被人喊住,不由得立定,转身,正看到了刑部尚书左知名满脸堆笑的向她招呼,不由得起了一丝疑惑:这个人,不是早早的就离开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驸马果然是勤政爱民,”左知名抹了抹额上的汗,一张脸上得意的皱纹挤在了笑容里:“我早就知道您不到这么晚是不会走的,一定又忙各地的折子了吧。吾皇英明,才能够有您这样的贤婿啊——”
“左大人去而折返,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枫灵打断了对方的正准备抒发的长篇大论,露出了惯有的温和的笑容,叫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愠怒。
“哦,是这样。”左知名走上前去,看来有些担忧,又有些紧张:“老夫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关于小女的——”那种父亲特有的紧张感觉,霎时叫枫灵回忆起了身在幽州大牢的父亲杨尚文的面孔,心里一软,柔声说道:“左大人但说无妨,悟民洗耳恭听。”
左知名顿时轻松了些,可还是犹犹豫豫地说:“是这样,驸马爷。今日小女入宫陪伴公主,已经一整天了。照理应该在咸康门守候,可是方才老父在宫门等候小女的时候却久久不见人影。后来,才有了位宫女出来告诉我说是公主与小女谈得来,就留了小女在流筝宫住宿几日。照理说,陪伴公主也是臣女之责,只是小女向来毛手毛脚,我担心她惹到了公主的话——”
“若是担心这点,左大人大可以放心。”枫灵宽慰道:“公主秉性纯良,从来不会难为别人的。就算是令爱有什么得罪,公主也不会生气的。”
“这个,老夫明白。不过——”迟疑了片刻,左知名接着说:“不过近几日老夫可能要为小女定下婚事,所以,女儿还是在家里呆着,这样做父亲的才能放心。”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不日府上将有喜事了?”枫灵笑着拱拳道:“那么再下先在此恭喜左大人了。既然是这样,我就回去和公主说一声,不管再怎么谈得来也好,毕竟是终身大事,会让令爱早早回府的。”
“那么就先谢过驸马爷了——老夫不耽误驸马爷的时间了,驸马爷请上轿。”左知名躬身告辞,转身离开了。
枫灵皱了皱眉,心中感到奇怪,怜筝怎么会主动留人住在流筝宫?但是时间已晚,她也不好多想,于是上轿,命令轿夫去往流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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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那个左老头逼着你嫁给那个姓濮的?”在答应了左秋棠让她在宫中留宿几日之后,怜筝花了一下午时间和左秋棠聊天谈心,终于换得对方说了实话。
“嗯,”左秋棠黯然点头:“爹爹打算将我嫁给濮相爷的大公子,两家私下里已经说好了,过几日便要下聘礼定亲,所以,我不想回去……”
“你不想嫁他?”怜筝低头分析着,冷冷哼了一声说:“也是,那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动不动就摆出一幅倨傲的模样。那么,秋棠姐姐,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最后一句带有少女好奇的问话,叫左秋棠的脸不由得转为红色。看样子似乎是踌躇了颇久,才小声说道:“不瞒公主,民女已有了心许之人。所以更加不愿意嫁给濮公子。”并不是很大的声音中透出来的坚决,由眼神传递到捏紧了绣活的手上。
怜筝愣愣的看着左秋棠,脸上露出了释然和苦涩:“做得对,秋棠姐姐你做得对,那个家伙不理他就是了。真搞不懂那些个父亲都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想为自己的女儿许下婚事,也不管对方是否是女儿真心喜欢的人。想嫁的人嫁不了,不想嫁的人天天在自己面前晃着,真是叫人生气!。”说着,怜筝轻轻咬了咬嘴唇,把脸侧向窗外。
左秋棠知道公主不满意自己的婚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了头,轻轻摩挲起了她正在绣的手帕。上好的雪蚕丝抚上去的轻柔质感,是一般布料比不上的舒适,而那绣着的画面上的一只高翔的纸鸢,却又带给了看者别样的感觉。
有的时候,人想要的,不过是“自由”两个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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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咸康门的时候,枫灵习惯性的下了轿步行。萧索的秋季,本就肃杀的宫廷更带了几分冷漠,而枫灵却觉得自己和这经历了两朝天子的皇宫有着一种莫名奇妙的亲切感。
缘墙前行,冰冷的石墙,灰白的色彩,带来的不仅仅是明朗和威严,还有一种默默中传递的残酷。
这里是整个皇宫的后宫,里面关着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妃嫔,还有数不清的冤魂。这里的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风筝,想要高翔于碧落之中。然而,身后有一条无形的线,使他们或是她们,失去了自由飞翔的能力。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经过一片菊花丛时,枫灵俯身轻轻触碰了一下花瓣。这种秋才有的花朵,往往寄托着文人雅士心中无限的怅惘。枫灵是个文人,没错,可是她也是个女子:“若是我成了‘青帝’,一定把你们移栽到郊外去。”微笑着起身,一个白衣玉冠的年轻官员,轻轻的拍了拍手,向着西边一座露出一角飞檐的宫殿凝望许久。
“下官见过驸马。”一个声音从身边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好奇和激动。
侧目看去,只看到一小队武官正在宫里巡逻,为首的是个长得并不是很魁梧的年轻男子,“哦,原来是你——”枫灵仔细的从记忆中搜寻着关于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的片段,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见过他:“——潘誉,你是绍乾殿的骁骑尉,我应该没记错吧。”
“驸马居然记得下官?”潘誉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欣喜:“能够被驸马记住小人之名,实在是下官之荣幸。”
“潘大人在上次的武官考核中成绩斐然,所以悟民就记住了,”枫灵微笑道:“我本以为你至少会被升为诸卫将军的,或者,怎么着也得升一下品级。”
“驸马缪赞,潘誉惶恐。”潘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陈大人说我欠缺历练,若无功勋,不能白得升迁。”
“潘大人过谦了。不过,能够这么想,也是许多官员欠缺的,比如,本官就是个好争名夺利的人。”枫灵玩笑着说:“若是别人不给我升职,拿这番话来搪塞我,我是肯定要找他的麻烦的。由此可见,潘大人倒是个不醉心名利的人,是个人才!值得赞赏。”
“潘某无才,只是记得家父的教训才决心报效朝廷,驸马不要再揶揄小的了。”潘誉白净的脸上倏的露出了红色。他本来就是个腼腆的人,加上父亲又是个文官,一个小小的学士,家教也是严谨的很。这造就了他无心名利的志趣,也给了他一个善于隐忍的性子。
枫灵知道他已经不好意思,才不说了,又见他还要巡逻,就不再多打扰,向他告了辞,继续向流筝宫走去。
“清儿,公主今日是不是留了左大人的女儿在流筝宫留宿?为什么?”作为枫灵进了流筝宫看到的第一个人,清儿自然是被抓来提问。
“是的,驸马爷。”清儿调皮的笑着,眨了眨眼睛说:“左小姐长得很漂亮呢!”
“是长得很端庄,上次我在左府见过——别打岔,为什么公主会留左姑娘在宫里留宿呢?”
清儿吐了下舌头,低下了头说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知道嘛,驸马还是自己去问公主不就好了?”
你是拿准了我不会发脾气是不是?枫灵无奈的想着,流筝宫的下人都不怕她,也许,是因为他们所见到的,永远都是那个不肯失了风度的温文尔雅的驸马的缘故。
“好好好,我自己去问。”枫灵负手走向怜筝的寝宫。
“为什么喜欢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尚未进门,就听到怜筝惊愕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叫枫灵顿时站住了脚步,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枫灵本不喜欢做这种偷听的事情,可是,“喜欢”这两个字就那么生生飞到了耳朵里,叫她脚下似乎生了根,一动不动。
另一个女声柔和的响起,比怜筝的声音小了许多,离得太远了听不真切,枫灵于是小心翼翼的靠近,把耳朵贴在了门上。许是因为她第一次偷听,紧张的模样在外人看来竟是十分有趣。
“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喜欢上他,也许是因为青梅竹马的缘故。”女子的声音听来十分幽怨,蕴含着无限的伤心,只是听着就叫人心疼。
“你——我不管了,反正,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是没天理的事情。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没准那天你就对他没了感情也说不定。”传出来的是怜筝的声音:“女人永远都是嬗变的。”
听着这煞有介事的口气,枫灵忍不住唇角微扬,“嬗变”?你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嬗变吗?
“好吧,不管他是谁,就按着刚才说的,你们选个日子私奔吧……今晚把他叫来。我来为你们准备一切。”传出来的依旧是怜筝公主的话,坚决的声音掷地有声,另枫灵心中疑云顿生:私奔?和谁?
“驸马,您怎么不进去?”大智若愚的醒儿从一旁经过时候忍不住和枫灵搭了句讪,枫灵急忙转身示意她别说话,可是此时引起了屋里的人的警觉了。
室内传出了一个凶狠的声音:“谁在外面偷听?”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已经从门中插了出来,正正横在枫灵眼前。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枫灵苦笑,向后一跳,避开了从门里挥着剑冲出来的怜筝公主。
“姓杨的,你居然偷听我说话!”怜筝脸上娥眉紧蹙,脚下步步紧追,手里的剑更是乱舞一通,直逼的枫灵在走廊里穿来走去,应接不暇。的确,怜筝的功夫不怎么样,可是她的追人的速度确实叫枫灵望而生畏。刚刚转身,就发现对方已经到了面前;刚绕到柱子后面,长剑就已经追上了咽喉;正准备从扶栏上跳下来,对方已经在扶栏下虎视眈眈的等待了……自诩轻功不错的枫灵终于无可奈何的上了屋顶。
“公主,不要总是拿着一把剑舞来舞去嘛,”枫灵坐在房顶上向下看着,又露出了惯有的从容的笑容,:“万一伤到了为夫,在父皇那里可不好交代。难不成公主已经嬗变得想要休掉为夫了?”反正你不会轻功,你上不来。枫灵的笑容里写满了这句话。
“你——”若是枫灵不说这个嬗变,或许还好些,怜筝头上蓦然爆出了青筋,将手里的剑一扔,把袖子上卷,大声喝道:“来人,搬梯子!”
“公主,别闹了。”左秋棠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出来,拉住了怜筝的衣袖央求道:“别和驸马闹不愉快。”
“我可没有和他闹,”怜筝顺着梯子向上爬去,完全不理会左秋棠,此刻她满心里只是想要去教训教训那个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跑在她前面被她追打的家伙,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乐趣。
可惜的是,当怜筝公主顺利的爬上了房顶的时候,驸马只是向她歉意的微笑了一下,然后向下一跳,回到了地面上。
“你……”怜筝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坐在房顶上失去了动作的力气,只好愤怒的盯着杨枫灵的头部,咬住了嘴唇。夕阳下的杨枫灵一袭白衣,夕照染红了一身白,更显得干净,潇洒,晚风中发带飘起,随着落叶一起飞舞,却终于因为舍不得那一头秀发而牢牢守在了原处,再加上一脸从容有礼的笑容,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孔,这个人,似乎可以颠倒众生。
“左姑娘,”枫灵彬彬有礼的向左秋棠作揖:“自上次在左府见过小姐,别来无恙。”
“驸马客气了,”左秋棠回了礼,起身担忧的望着呆坐在房顶上的怜筝说道:“公主她怎么办?”
“公主福大命大,再加上房顶又不高,出不了事情。再说,那里不是有梯子吗?小姐不必担心。”枫灵打趣地向房顶上一望,此时怜筝已经清醒下来,正在从梯子上向下爬。
“倒是接下来请左小姐不要见怪——家有悍妻,恕悟民先行一步了。”脸上笑容未变,驸马谨慎的后退着,眼睛一直盯着慢慢下来的怜筝公主,直到对方脚落地,她忽然转身向外跑去,霎时便没了踪影。
怜筝追至门口,向四遭一望,拍了拍手轻蔑地说道:“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本想作出个与这句话相符的轻蔑表情来,却不料没能成功。因为,这句话,好像有人曾经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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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寒意顿生。冰冷的盔甲罩覆着巡逻士兵的身体,不是为了给他们带来温暖,而是为了延缓他们的死亡。
潘誉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燥热,捏着武器的手心里甚至冒出了汗,不甚明亮的蜡烛是他可以看清眼前一切的唯一光源,这里是流筝宫的书房。面前一个兴致勃勃的年轻女性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从收拾细软到准备马车,从逃跑路线到定居地点,从比翼双飞到长相厮守,似乎是个完美的计划。左秋棠一直低着头,不置可否,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现在难道只能把一切都交给这个一心只想飞翔的公主吗?似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嗯,嗯,应该从这里经过兰州一路向西,可以到智彦边境,那里通常是很安全的,不再会有什么人阻拦了……”怜筝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向着这场私奔的男主角——潘誉——讲解着自己的计划,后者是在巡逻时候被清儿醒儿两个人给“抓”来的。
“我已经都说得很清楚了,你明白了吗?”怜筝笑眯眯的看着潘誉。
“公主,我——”潘誉急红了脸,又低头瞄了一眼左秋棠,脸红得更厉害,不知道怎么把断断续续的句子连上。
“你肯定明白了对不对,想我齐怜筝天资聪颖,说出来的东西你怎么会不明白呢?”怜筝笑得更加开心,可是潘誉说话也更加说不清:“公主,我……这,左小姐,左大人,公主,小人……唉。”潘誉激动不已,手里的长枪重重的向地上一跺。
“你不用谢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怜筝只以为对方是想谢自己,说话也就越发的大言不惭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谢你而不是怨你?”一声轻笑从房顶传来,室内三人顿时变了颜色,俱向顶上看去。
又听得门开了,三人目光又移到了门口。“驸马?”潘誉和左秋棠的声音交汇到了一起,传递出了无限的惊讶与不解。本应在傍晚离宫而去的驸马爷杨悟民眼含笑意,出现在了流筝宫的书房门口,正倚门而立。
“你,居然又偷听!”怜筝的愤怒很快超过了惊讶,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潘誉的长枪,但是没有拿动,潘誉忠诚的握住了手里的兵器,没有使之沦为怜筝公主谋杀亲夫的工具。怜筝不断的以凶狠的眼神盯着潘誉,可是后者只是从驸马的眼神里汲取了力量。
“公主且息怒,”杨枫灵蓦然严肃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右手轻轻握住了长枪,把它拿在了自己的手里,左手则掰开了怜筝的手,也是握在手里。不等对方反抗,她沉着地说:“潘誉,不要紧张,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潘誉感激地看着驸马,又深深地望了一直凝视着他的左秋棠一眼,终于把目光移向怜筝,鼓起勇气说道:“公主,您的好意了小人心领了,但是请恕小人不能够接受。”最后一个字出口,仿佛带着一丝颤音。
“为什么?”怜筝十分不理解地凝住了眉毛:“我的计划有什么漏洞吗?你放心,绝对会让你顺利地离开——”
“不是,公主,不是这样。”潘誉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疼痛,不敢抬头。
“难道说,你不喜欢秋棠姐姐?”怜筝更加不理解,已经有些怒了,左秋棠脸色苍白,眼中晶莹闪烁,望着潘誉,欲说还休。
“不,不是,而是……”潘誉紧张地解释着,但是一抬头,正看上了左秋棠的一双明眸,顿时呆住了,难以出声,只是默默地望着。
室内一片寂静,怜筝被这寂寞折磨得很不好受,正与开口,忽然听到左秋棠领会的声音响起:“我明白了——多些公主好意。万事由天,此事就不必麻烦公主了。”
“什么?”怜筝愣住,不知所措,只得呆立一旁,心中涌起了难名的苦楚。
“公主,有些事情,不是由着自己的心性就可以做的。”枫灵看出怜筝的难过,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潘大人和左小姐是官宦子弟,一举一动关系的并不是自己,更何况此事还关系到右相和濮大人的面子。此事一出,左大人、潘学士、右相都会受到影响,京城里流言蜚语本就够多的了,若是再多一个供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使两位老大人蒙羞,你叫身为人子人女的潘誉和左小姐怎么做?”
“我——”怜筝不知道该怎么说,把头偏向了一边,强忍着泪水。自己也不过是好心罢了,却没想到惹了个这么一个结局。
沉默中,怜筝被迷迷糊糊地带出了书房,来到了庭院中。
“怎么着也得给别人独处的时间吧。”枫灵笑呵呵的,似乎是举头望月,然而却是不经意的向怜筝扫去。她现在很沮丧吧,枫灵想着,又多了几分担忧,但是转瞬这种担忧的对象就变成了书房中的两个人。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可惜的是,风月不关,却又往往关系到别的事情。”听到怜筝蓦然一声叹,枫灵没有多言,只是微笑了一下,心里想到了旁的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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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晚,从来都是不甚安宁。
绍乾殿外,潘誉站得笔直,眼神锋利,警觉地注视着半明半暗的宫廷,四周的空气很自然的就带上了紧张。他的怀里靠近心房的地方有一张红色的邀请帖,是作为左尚书的同乡之子得到的,说是为了参加左尚书的六十寿筵,而私下里,已经有消息灵通的人得到了确切的口信:在寿筵上会宣布濮左两家的联姻。
身份低微的武官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身为丞相之子的尚书,这是潘誉心里唯一知道的。尽管,那场联姻中的女主角的心是在他的身上,尽管,那个濮历行并非善类。潘誉身上流着父亲的血,一个讲求中庸之道的老者,一个把面子和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儒家学士,所以,尽管是武官,潘誉身上带着的永远是文人的软弱和难以决绝,这是承袭父亲的部分。此刻,除非是有比丞相更加有力量的人来帮助他,除非他可以拥有一个更加有力量的位置,否则,他只能选择默默祝福。
绍乾殿内,太子齐恒正在聆听父亲的教诲,话题围绕着最近太子频繁出宫谈了许久。而齐恒则是一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听着,但是不做任何辩解或是别的什么,任由父亲教训。
“身为天朝太子,感情之事不容马虎,洁身自好才是正道。”皇帝站起身来,在黑色的地板上踱着步子,又转身看着齐恒冷静地说:“朕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你们兄妹俩个都是。不过怜儿是个女子,朕也就由着她胡闹。你不一样,你得继承朕的位置,掌管乾坤。若是你也不管不顾的和不清不白的人搅到一起,将来这太子之位定然是不会稳妥的。恒儿,身为君主,就算是不得已,也得学会‘断’。”
“儿臣明白,谨遵父皇教诲。”齐恒恭敬的神色里多了几分慌张和忧虑,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皇帝冷漠的眸子扫过齐恒的眼睛,一双毫无威慑力的眼睛,本应相像的父子,却因为眼中不同的温度而大相径庭,不知道,这是因为遗传注定要改变,还是说,冷漠的人曾经也是温柔的。
严肃的时候,总会有人来打破造成不严肃的恐慌。潘誉的视线里忽然闪现出一个黑衣人,在其他人还沉浸在忽然看到了不速之客的惊愕中时,他脑中绷紧的那根弦于瞬间促使他做出了行动。看着急速冲进绍乾殿的黑衣人,潘誉猛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跳进殿内。
殿内莫名的多出了两个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响起了一片“护驾”之声。这似乎是刺客出场的时候必备的台词,然而,却永远只是喊的人多,做的人少。众人陷入了一片慌乱,连齐恒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名状的仓皇,呆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身着玄色龙袍的皇帝倒是沉着得很,退后几步摸到了墙上的佩剑。
黑衣人只简单向室内一扫,便知道了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一柄长剑径直刺向皇帝齐公贤,迅雷不及掩耳,速度之快,使齐公贤甚至没有时间把身旁的剑拔出来。就在剑即将触碰到不断后退的齐公贤的身上时,潘誉已经赶上了黑衣人的身形,及时用自己的剑挑开了对方的剑,于是那剑只是划破了黑色的龙袍,并没有伤到齐公贤。齐公贤再退几步,睁大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潘誉和那黑衣人缠斗。
变了颜色的守卫们仿佛如梦初醒,这才纷纷进了殿来,把皇帝和太子围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围攻那个黑衣人。众人只看到绍乾殿武官潘誉一人在孤身奋战,和黑衣人紧张的打斗着。
虽然是身为文官之子,可是自潘誉懂事以来父亲就要求他学习武艺,而且要求极其严格,所以他有着比同僚更加精湛的功夫。作为一个习武者,他惊叹的发现自己的对手拥有着极高的剑术造诣,作为一个臣子,他暗地里告诉自己不可以掉以轻心。面前的人一袭黑衣,脸上整张脸被一块黑巾遮住,不,可以说,整个头部都被黑暗陇上,这样的装扮,令人辨不出面貌,甚至分不出男女。唯一可以看到的,是一双眼睛,一双闪烁中的眼睛。
两个人手中的剑,都是极其普通的剑,而它们却如所有优秀的剑一样,纵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也掩饰不住银白色的光亮。这也许是身为剑的骨气,同样,也是舞剑者的精神。剑走游龙,明晃晃的剑影令在重重保护中的齐公贤几度用手遮住了眼帘,却又忍不住继续观看。黑衣人的剑有意无意的向着被围护着的皇帝指去,但是每次都被潘誉的剑截住,变换了方向,而强悍的剑气竟使潘誉身后的烛焰惊慌起来,摇曳不定,有的在微光中恢复了常态,有的则是瞬间熄灭。剑气纵横,齐公贤脑中猛地想到了这四个字,心中一叹,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金属的碎屑在人们的不经意之中掉落,冷兵器的触碰带来的火色的光芒,潘誉的剑承受这一次又一次的猛烈的攻击,震得他虎口生疼,脸上露出了怯意。黑衣人仅只露出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了飞扬的神采,却也只是转瞬即逝,得意很快被冷静替代。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潘誉,不要让我失望。眼神背后,是难以揣测到的希望。
忽然间,潘誉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剑猛地刺向刺客,而自己的身子也向着对方的剑尖撞去。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剑术远不及此人,也许是因为年轻气盛,他选择了一个并不聪明的方法来结束这场剑术比试。“习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这句话,潘誉常常听到。忠诚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死吗?况且,已经是生无可恋了。猝不及防,他的剑划破了对方的衣襟,延伸到靠近心脏的左臂,汩汩的鲜血渗了出来;而对方的剑,却在他撞上来的一刹那收起来,做出了挡剑的动作。潘誉毫发无伤,对方伤了胳膊。潘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轻松,对方晶亮的眸子里在流露出一丝疼痛过后竟化作了笑意,随后便是飞一般的冲出了门外,在堵在门口张弓搭箭的所有禁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跃上房顶,向着深宫的方向逃去。这是怎样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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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火把点燃了,流动的金龙在后宫的每条道路上驱走了黑暗,只是想要找到那一个潇洒的刺客的影子。
流筝宫外,龙卫军统领郭松踌躇了良久,终于还是决定上前叩门,不料手还未触及那暗棕色的大门,门就已经自动开了。清儿半睁着的眼睛朦朦胧胧,人未看清便是一阵斥责:“大晚上的弄得这么亮做什么?吵吵嚷嚷的,把公主和驸马都给吵醒了,你们谁负责?”
郭松皱眉,心里不愉快,可还是压住了火答道:“今晚上宫里又出了刺客,那家伙现在不知道踪迹,我们得进流筝宫搜一下。免得那个混账威胁到公主和驸马的安全——”说着,想要推开清儿,进到宫里去。
“没有公主的允许,你们谁也不许进来。”清儿急忙挡在了郭松面前,妄图用凶狠的眼神和女儿家固有的骄蛮把他吓唬走。偏偏郭松是个自幼就不怎么与女儿家接触的大老粗,当然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忽然大喝一声,铜铃大的眼睛一瞪,震得清儿不由自主地捂起了耳朵,让到了一旁。
“这么闹,究竟是谁?”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既不似清儿的尖利,也不似郭松的粗鲁,只是平平静静的询问,带着夜晚固有的宁静。这才是贴合夜晚的声音,沉着不带喧嚣。身披白色外衣的驸马走至庭中,纤细的眉毛凝结着愠怒和迷惑。
“参见驸马——”郭松急忙屈膝跪下,声音中带上了恭敬,只是在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拜的不是一个人:“——和公主。”再抬头,果然看到了那个身着黑色外袍的年轻女子站在驸马的左边,正低头看着自己。恍惚中,郭松有了错觉,这个怜筝公主,不是自己所认识的怜筝公主,且不说那一脸的平静,还有她的右胳膊揽着驸马左臂。
“今夜——”郭松张口想要解释,却被公主干脆的答话堵住了:“我们知道了,你快些搜,搜完了我们还得休息。”驸马侧头看了一眼怜筝公主,又转了过来,似乎是赞同一般的向郭松点了点头。
“是。”郭松站起身,带领着自己的手下在流筝宫里搜了一通,一无所获,只好讪讪的告了罪,离开了。
后半夜,在平静中度过了……一个枯井里发现了丢弃了的带血的黑色夜行服以及边沿残缺的剑,而刺客则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
翌日,绍乾殿骁骑尉潘誉由于昨夜的神勇再加上兵部尚书杨悟民的力荐,他被破格晋升为龙卫军副统领,而且在驸马的旁敲侧击之下,潘誉本人腼腆的要求之下,皇帝龙颜大悦,答应为其赐婚。
婚配的对象,是本来内定为濮家的儿媳的刑部尚书左知名的千金左秋棠,庆幸的是,左濮两家的喜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去。愤怒的右相还没能做出更多的反对,几日后,他就遭到了暗杀,这次,是真正的暗杀。没有人知道这两次袭击之间有没有关联,甚至聪明如驸马杨悟民这样的人,也不敢保证。有人问起时,他只是皱着眉表示痛心,右手不住的抚摸自己的左臂。
想要自由的人羡慕空中的风筝,而追逐自由的人总是喜欢去握住那根线。
不过,这次对右相进行的成功的暗杀,使波澜不惊的日子结束了。
皇上震怒,向窦胜凯宣战,两国交战,战争,开始了。
本帖最后由 西瓜ll 于 2007-6-29 18:41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