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战事终结泄真情两国联姻,回首往昔前生事命运不明
身系牵挂无重数,难舍伊人一片情。
不忍欺瞒具实告,仍得佳人再倾心。
两度驸马天下绝,三位公主鬼神惊。
放眼天下唯有我,绝世倾情此一生。 “琴儿,”看着女儿失神的模样,楚韶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母后,什么事?”惜琴醒过神来,回过头来看着楚韶灵那双担忧的眼睛。
“你——”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楚韶灵的眼神更加忧郁:“琴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惜琴显然没想到楚韶灵会有此问,默默的低下了头:“母后,您不是早就不再管我了吗?”
楚韶灵心头一颤,愧疚之情顿时涌了上来,的确,她有许久没有过问过女儿的事了,这些年,她甚至连扬州城都没有踏进过,大部分时间都在云游,对于惜琴,见面的时间都是寥寥的很。
“母后,您是怎么认识杨枫灵的?”惜琴忽然问话,打断了楚韶灵的愧疚。
楚韶灵觉得难以回答,但还是淡淡地说:“我和她的母亲是故交,又曾经帮过她的忙。”
“这么说,母后就是那个帮她假死的老人家。”惜琴眼神凌厉的看着楚韶灵,蓦的又转成了一个落寞的笑容:“一切都是因您而起啊,母后,原来是这样啊,哈哈……”
“好了,既然您已经管到了这么多,以后的事,请让女儿自己处理,母后就不要再插手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母后也不必过问了。”惜琴站起身,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就迈出了门口。门外已备好了车,接惜琴公主回扬州。只留下楚韶灵在房中一张痛苦思量的面孔,和充满房中无数声的长叹。
一路上的颠簸并未使重伤初愈的惜琴有半点的停留,她只想快点赶回扬州去见到父皇,去向他请求停止这场战争。对于母后和父皇之间的事情,她从来想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楚韶灵放着一国之母不当四处云游,她不明白楚韶灵为什么能抛弃丈夫和儿女四处云游,她不明白这些,也已经厌倦了反复追问这些,现在的她只想着一件事情,一件十分紧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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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进了大帐,首先叫我愣住的是怜筝居然坐在我的案前,很专注的画画。她还未走,我的心狂跳不已。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我,竟慌乱起来,急急忙忙的站起身向我走来:“驸马,你回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那个姑娘的伤怎么样了?那个姑娘她是谁呀?你去苏州做什么了?路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半张了嘴,看着她,不说话,她慢慢的低下了头不看我。
半晌,气氛有些尴尬,“你还好吧?”她又问了四个字,眼睛也向上挑着看我。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眼中透着不一般的光芒。
“嗯,我的伤没有什么大碍了——公主,你还好吧?”我注视着她的画,回问了一句。
她却没有回答我,而是突然又用一只手蒙住了我的眼,大声命令到:“不许看,不许动,闭上眼!”然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
她的手很软,很软轻轻的搭在我的眼上,不施加任何力量的搭在上面,传来了阵阵香气。我的手就没有这般的柔软,反之十分的坚硬,这也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安静的站着,我一言不发,享受着这片刻的亲近。
窸窣的声音停止了许久,她的手依然在我眼上搭着,没有拿下去。我回想起和爱笙初次见面时,好像也是这种情景,爱笙的手搭在我的鼻梁上,久久没有拿开,不禁觉得有趣,就笑了起来:“公主,你要悟民失明到几时?”
她慢慢的将手拿开,好奇的注视着我的脸,一动不动的紧盯着我的面庞,忽然恍然大悟的低下头说:“不好意思。”
我顿时感到不适应,怀疑那个忘情公主又回来了,怜筝何曾向他人道过歉。再看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那画已卷好放在了一边。虽然仍是好奇她到底画了什么,但是知道她有意隐瞒,就没有再追问。
“公主,叶兄何在?”总得说个让她开心的话题,有话说比没话说好,说不定她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和叶寂然离开了,我愈发想和她多说几句,生怕再也说不了了。
“嗯,他走了。”
“走了?”我疑惑的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的脸迅速变得通红,忽然冲着我喊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就那么盼着我走吗?凭什么我就一定得和叶寂然走?”
我被她的无名怒火唬住了,摸不着头脑,还被吓退了几步,想用傻笑来平息她的怒气,但她看着我的笑,竟更加怒气冲冲,抓过那画,径直出了帐门,连头都没回,我隐约听到她好像轻哼了一声:“木头桩子!”
“莫名其妙。”我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急忙向外追去想去认罪——虽然我不知自己的罪在哪里——却正碰上了进来的爱笙,和她撞在一起。
“啊!”她惊呼一声,捂着被我撞痛的肩膀,但是眼中满是惊喜。“少爷,侍卫说你回来了,我还道是他们瞎说呢,您真的回来了!”
她的眼睛又变大了,居然消瘦的这么厉害,我不过才离开了四天而已。
“爱笙,”我压低了声音:“怎么又清减了这么些,没好好吃饭还是病了?”说着,将手向她的额头触去。“嗯,”我看着她的红红的脸,严肃的下了结论:“一定是发烧了,爱笙,叫军医开个治伤寒的方子。”
“我没事,”她笑呵呵的移开我的手,脸变得更红了,忽的也严肃起来,担心的说:“刚才公主怎么跑出去了?”
我摇摇头,也带了些担心:“谁知道,我只是问了一句她为什么不和叶寂然一起离开。”
爱笙的眼睛闪亮着又黯淡了:“唉,少爷,你,你还真是个呆子!”
不到一刻钟被人连着称为桩子和呆子,我想我或许是可以著书立说名垂千古了,没准还能和孔子、老子比肩。
仍是摸不着头脑,还看不出爱笙为什么又变得伤感起来的时候,帐外传报,敌方派来了使节,要和我面谈。我顿时精神集中起来,转过头对爱笙说:“爱笙,马上为我更衣,准备接待来使。”
一个时辰之后,我面带喜色地从军帐中出来,看到了许多张满是期盼的脸。“弟兄们!”我大声宣布:“对方皇帝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同意解散荆政团,我们可以和谈,仗可以不打了!”
地动山摇的万岁声响起,死气沉沉而又冰冷血腥的沙场中爆发出一阵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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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说是还有一些事情要亲自和皇上面谈,并且必须经过皇上同意才能使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了战争,我巴不得快些结束,就命人找了几匹快马,护送着使臣去京师和皇上商。,我很奇怪有什么条件居然如此机密,不能和主帅谈,而且那使臣在上马离开时意味深长的一笑更是令我惊异非常。
皇上不知听谁说的公主已经到达我这里,爱女心切之下居然派来了大堆的护送人马送公主回京,公主身边的两个熟悉了的宫女清儿、醒儿自然被派了过来。军营中一下多了许多女眷,变得更加喜庆了。
傍晚,我未能调整过来自己的惊喜心情,战争就要结束了,生灵涂炭就要结束了。唐突的我惊喜过了头,喝了不少的酒,开始时仗着酒量大,没什么特殊的不适感。但是再接下去,被老将军又灌了几碗之后,是真的醉得狠了,晕头转向起来。爱笙眼尖,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急忙劝住了老将军,拉了我出去。
凉风吹得我清醒了不少不假,可也让我吐了一地,平生第一次醉了,醉得很开心,醉得很放肆,醉得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痛快,痛快,好一场大醉!
我哈哈的笑着,已经忘记了身边还站着爱笙,只觉得满心的豪情无处挥发,拔出了佩剑胡乱的舞了一阵。终于等我疯够了,听到身边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惊回首,才发现怜筝不只是什么时候来了,正看着我笑,我面上本来就因为醉酒而红得不得了,现在更是红得厉害。
“公主,让你见笑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接过了爱笙递升来的毛巾擦了汗。
“驸马还真是见外,”她笑眯眯的说:“你好像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
我挠挠自己的头发,迷茫的看着眼前的怜筝,心中变得苦涩,我明白了,我真是个桩子、也是个呆子,怜筝,你这又是何苦呢?
“天凉了,公——怜筝你还是回去休息吧,不要着凉。悟民也去休息了。”我清醒地很快,几乎没有醉过,冷冰冰地道了晚安,不等怜筝回答,就退回了房间。不用回头,从爱笙的眼神我也知道,怜筝此刻脸上的愤怒和失落。
心如刀绞,便是此刻我的心情吧,但是还没有完,回到桌案旁我看到了一个明显是要我看的画轴,很熟悉,似乎是怜筝白日画的那张。慢慢展开,我觉着了呼吸的停滞,无力的瘫倒,画是我在宫中画的那幅,是在叶寂然带怜筝走后独自画的,后来带到了军营里来。画上的题诗是篡改元缜的。但现在这幅画有了些许的改动:画上的怜筝身边牵了一个人的手,那个人只露出了一双眸子,而那眸子,是和亭柱后面的人一模一样的……
题诗的后面添了几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今已送君归四海,奢盼回眸十里亭。何须停留海中泊,不如回归青子矜。沧海巫山亦无甚,半缘心静半缘君。
我再也看不见什么,再也听不见什么,只看得到星如雨坠,只听得到风在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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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半个月的等待,将我等的心都焦了,和谈有这么麻烦吗?眼见得就要过年了,军中一片喜气洋洋,都盼着回家和家人团圆。
躺在马背上,看着岚烟缭绕,天空有偶尔的几只鸟在飞翔,我心绪不宁。
从那幅画开始,怜筝变得沉默了许多,我不明白这是不是命中注定,在我已经完全放弃了的时候她居然……一言难尽,世事艰辛,我想我活得太累,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应该离开这些纷扰,回到师父身边去,做回杨枫灵。毕竟我还只是个女子,我很苍天未能给我以男儿之身,这样我可以坦然面对怜筝。
“驸马!”公主的声音打断了躺在马背上的我的思绪,我翻了个身跳下来。
“公——怜筝,你来找我有事吗?”我拘束的说,连自己都不习惯自己的拘谨。
“嗯,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你吗?不过,到确实有件事情,我闷在心头好久了——”
看着她犹豫的小心翼翼的眼神,我不禁担心起来。
“那晚我们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啊?”
“……”
“那晚?”我露出了个白痴一般的笑容,哪晚?
她气急败坏的狠狠踩着我的脚,威胁道:“就是那晚!想起来了吗?”
我恍然大悟的明白了她的所指,急忙救出自己还被她踩着的脚,大声辩解:“您老放心,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真的?”她扬着纤细的眉毛问我,但是并没有问我的意思。
朝阳缓缓绕到我的身后,正映着面前的人满面红霞,我的面容渐渐平淡了下来,安详的望着眼前的人。一身紫色长裙,淡黄色的上衣,披着浅蓝外袍,松松散散,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她的脸被染红,散发着奇异的光芒,一身的活力和自由。这样的面容,即使是身着最普通的布衣麻布也能显得卓尔不群,从庸俗中脱颖而出,更何况此刻她衣着如此华美自然。
终于知道“马上相逢无纸笔”的惆怅了,我也苦于身边没有文房,我很想,很想把面前的靓丽的影子画下来,用笔墨记录下来,那样即使以后再不见面,再不见面……
“发什么愣?”她看到了我的呆愣,也惊异起来:“这么容易走神?”
“不是不是,”我急忙驱走心中那小小的悲哀,我只能珍惜现在,于是我拉住了她的手说:“怜筝,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无论如何,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在怜筝不知所以然的眼神中,我反复乞求她的原谅。
“我原谅你就是了,但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因为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眼睛环绕一周,只觉一双星目仍在注视着我,似乎还在等我回答。终于看到了一骑黄尘驰来,于是跃上马背,向那不明的人奔去。
“来者何人?”厉声喝道,手握紧了腰间的剑,在这几个月,我学会了警惕,时时刻刻像狼一样的堤防,堤防一切繁华假象后可能随即而来的灾难,这是值得我庆幸,还是让我为之悲哀?
来人翻身下马,恭敬回礼:“参见驸马,微臣是皇上派来的传令官,特请公主凤驾回京。”
我紧紧注视着那人,问道:“可有圣旨?”
“有!”
那人猛地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那威严无比的东西:“驸马杨悟民接旨!”
我急忙跪下,听者圣旨的内容。
“奉天成韵……驸马杨悟民功勋卓著,神勇非常,致使敌军闻风丧胆……如今战事已结,两国和解……即日起陪同怜筝公主火速返京,钦此——”
“谢主隆恩——”我接过圣旨,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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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当然是乘马车,而我只能在外面骑马,说是火速返京,但是怜筝一向见什么都新鲜,加上她贵为公主,身边的人都不肯悖她的意,所以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慢得可以。
越往北方,就越冷了,今天更是刮起了大风,吹得人的脸刀割般的疼痛。
“爱笙,你冷吗?”将马靠近爱笙,我悄悄的问。
爱笙也是骑着马的,抓住缰绳的十指已经冻得通红,脸上也被风吹红了,我真担心她的皮肤会被冻裂。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真恨苍天给的这个鬼天气。
爱笙倔强的摇摇头,我真奇怪她怎么人受得了,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瘦弱,似乎会被风吹跑。
“驸马,进来吧,外边太冷。”清儿突然从马车中探出了半个脑袋,笑嘻嘻的冲着我说。
我本想拒绝,但是考虑了一下,就策马过去,将马交给一个侍卫,上了马车。
外面是冰天雪地,车里却是温暖的不得了,燃着小火炉,一股暖意袭来,竟叫我有些不适应。看着怜筝却是别过脸去,仿佛是在小憩。顿时有些失落,我奇怪的问着清儿:“是谁叫我上来的?”清儿摆明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还口口声声地说是她自己,不时斜眼看一下睡着的怜筝,似乎在窃笑。
我摇摇头,在诺大的马车中扫视了一圈,还真是什么都有,仿佛是个移动的房屋。然后打开车门,探出头去:“杨圣,外面太冷,你别再骑马了,给我上车来!”
爱笙的马渐渐慢了下来,到了我身边,她有些为难的说:“少爷,这不太好吧,我毕竟是下人身份。”
蹙眉,“我拿你当过下人吗?别说了,快上来,风那么大!”
“少爷,我又不会被风给吹走,您别担心了。”爱笙依旧拒绝。
我干脆从车中出来,把她从马上生生抱下来,然后拍着马儿的屁股,让它自己去找饲马官。
“我可还怕你真地会被风给吹走,我上哪里再去找一个这么聪明伶俐的爱笙啊!”我低声在她耳边说着,然后推开了车门,拉着她进去。
没想到怜筝已然醒了,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我们的进来视而不见。我看到清醒二人一脸的愠怒,也是故意不看我的模样,不觉有趣,拉着爱笙向公主问好:“愚夫拜见公主,今番天气严寒,我实在是受不住,就拉着杨圣一起进来取暖,不知公主可愿意,若是公主不愿,那我只好再带着书童出去了。”说罢仰面看着怜筝阴晴不定的脸。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说:“驸马太见外了,进来便是,何必说得那么多。”
我笑着谢了恩,找了个地方坐下,爱笙有些窘迫,但还是被我强拉着坐在了我身边。
暖意袭人,不免昏昏欲睡,在摇晃的马车中,清儿和醒儿都睡着了,爱笙也睡了,头靠在我的肩上,害得我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怜筝的脸被大大的书本挡住,我看不到她是睡了还是仍在看书。
“驸马。”正当我也决定睡去的时候,怜筝的关切而又迟疑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怜筝表情复杂,好像是欲言又止,矛盾至极。
我颇为担心她现在的这副样子:“怜筝,身体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倒杯茶。”然后我小心翼翼的把爱笙的头从我肩上移开,把大氅脱下来叠起充当枕头枕在爱笙的头下面。
到了杯茶给怜筝递去,发现她的眼神更加怪异。我和善的说:“公主,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接过茶,眼帘半垂,幽幽的说:“驸马莫不是真有龙阳之好吧。”
…………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确实很不好回答,我想公主所说的龙阳应该和我想的那个不太一样。
见我半天没言语,怜筝的声音更加疼痛了:“那么,换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过男人?”
我再次沉思:说不是,秦圣清好像看起来也不是个太监;说是,现在好像不太合适。终于我开口说:“曾经是吧。”
她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茶杯中的水落在地上,我急忙起身想去找块布擦一下,但是怜筝忽然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我愣住了。
“不可以,悟民,不可以。”她的眼神凌厉中带了几分恳求:“不可以,答应我,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从今以后,你,只可以喜欢女人,只可以喜欢女人……只可以喜欢——”
她的话没说完,眼神就又黯淡了下来,眼角流出了泪水。我突然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碎,拿过她手中的茶杯,将她拥入怀中,喃喃地说:“对不起,怜筝,对不起,请原谅我,怜筝。”
“你又叫我原谅,我究竟原谅你什么?我当然会原谅你。”她挣出我的怀抱,笑着问我。
“请听我把话说完,不要打断我,好吗?”
…………
这是我第二次从另一个女人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表情,和当日的惜琴一模一样,是那种受伤的表情,被骗了的表情,恨不得杀死我的表情。
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我,眼神中带着不确信:“你是说你就是那个杨枫灵,那个秦圣清给我讲过的杨枫灵,幽州太守的女儿杨枫灵吗?”
因为爱的深,才会伤得厉害,趁着她还没有迷失太远,早点说,对我们都是解脱。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她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吵醒了睡着的三个人,但是声音很冰冷。
“呵呵,”我苦笑着:“我怕死。”
“那现在就不怕了吗?”她忽然拔出了我的佩剑,架在我的颈上,冷冷的看着我,如此的冷,冰冻了我的身体和思维,我的心都不在跳动,剩下的是由她的眼神对我造成的无尽的疼痛。
“我怕,怕得要命,但是,现在的我,生不如死。”我依旧苦笑着看着她,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害怕。
剑悄然落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这是把好剑,名字叫做青锋,是师父送我的,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地上,光亮的剑身映出了我们两个人的身影。
“你告诉得太晚了,杨枫灵,太晚了,为了你我逼着自己忘记曹陵师,逼着自己忘记叶寂然,但你却在我好不容易真的忘却了的时候告诉我,你是个女人。”怜筝的声音已经不能用疼痛来形容了,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沉默,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好吧,我答应了原谅你,看在你为父皇建立了这么多功勋的分上,我会为你隐瞒,但是,我不知道我能隐瞒多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意……”她仰起头来展给我一个单纯的好无心计的微笑:“正好,我身边没有姐妹,你就做我姐姐好了——你比秦圣清画上的还要漂亮。”
不知过了多久,我没有穿大氅,走出了马车,面无表情的飞上一匹马。风还是很大,天气依旧很冷,远远的已经看到了皇城,已经快到了……到了后,我还是趁早寻个机会离开吧,不能在泥潭陷了,我们都已陷得太深……终有一天,会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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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跪得很标准,标准的仿佛他天生就是这副模样一样,是一尊跪着的雕像。
齐公贤出来了,看到国师的谦恭他不由自主地摆出了高傲的模样,因为国师给了他帝王应有的威严感,从初次见他就是这样。
“国师有什么事情禀报吗?”齐公贤笑呵呵的扶起了国师,注视着他的神情。
“回禀陛下,西北边防司马封俊才方才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说墨卢王组织起义,智彦国再次发生内乱。”
齐公贤眉心一拧:“什么?墨卢王居然还活着?哼哼,看来果然是如此。”
“微臣怀疑当初他是被青衣门的人救走的,所以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了一场火灾之后居然找不到他的尸首。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出世不久的女儿,现在不知下落何处。据封俊才说,他身边并无其他家眷,看来家眷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为的是殊死一斗。”国师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但是已经令齐公贤脸色微变。
“当初是朕协助着智彦现在的王登上的王位,那依国师之见,朕应当如何。”齐公贤平静了心思,神色淡然。
“皇上,微臣愚见,应当袖手旁观。”国师的话令齐公贤吃惊不小,“袖手旁观?那墨卢王若是登基为王,难道不会记恨于朕吗?”
“陛下请放心,就算是墨卢王打了胜仗,以他现在的国力,是不可能和我朝对抗的,而且智彦北方又有强国虎视眈眈,断然不会冒冒然与我为敌。倒是我们这边,刚刚和窦胜凯打完仗,虽说已经和谈,到底还是不能放心,这仗赢得太轻松……”
“嗯,朕明白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齐公贤打断了国师的话,接着问:“国师,那长生不老的灵药炼得如何了?”
国师诡异一笑:“启奏陛下,臣已算出了那至阴至阳之人,只需捉住那人,取了他的心肝即可。”
齐公贤大喜过望:“国师真乃贤卿也,那此事就全赖国师了,不知那人现在何处?”
国师刚想开口,就听殿外回报:“陛下,驸马公主已经回朝,已至城外等候。”
齐公贤顿时高兴起来,站起身来:“来人,给朕更衣,传和亲使者,与朕一起出城迎接驸马。”
国师顿时惊住:“陛下,和亲使者?”
齐公贤也不避讳,一边更衣一边说:“嗯,窦家派来和谈的其实是和亲来的,朕开始还以为是要将他家公主嫁给朕的皇儿,本来是不想答应的,谁知对方竟要求要将公主嫁给朕的驸马。朕一开始也是没答应,后来商榷了许多天,终于敲定,驸马给他就是,但是驸马仍是我朝的驸马,我朝的官,效仿娥皇女英即可,对方公主要嫁到这里来——哈哈哈,实在是令朕惊异,那窦胜凯家世代为商,怎么会做这么一个赔本的买卖,朕的驸马果然能干。对了,国师,那人在哪里?”
国师讪讪的低了头说:“呃,陛下,时机未到,请陛下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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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我不答应,决不决不答应。”
听着殿内的声音,我心烦意乱,怎么会这样,和谈的变成了和亲的,娶了一个公主就够烦人的了,我还得再娶一个。试问古往今来,哪里有一个驸马娶了两国的公主的,偏偏这个驸马还是个女的,滑天下之大稽!当这个驸马没有露馅就已经不错了,再娶一个,我还真的心中没有底。
看得出来,我成亲,有比我还激动的,作为我的“原配夫人”,怜筝理所应当的在发着火,闹得宫中鸡犬不宁,我不知道这将来在史书上会记上怎样的一页,正史上是肯定不会记公主发脾气的事,倒是野史有可能。不过我明白,她的胡闹,也是出于想为我保守秘密。
在殿外走来走去的我惹来了许多太监宫女的目光,我很尴尬,想进去又不敢看怜筝和皇上争执。殿内传来了刀剑砍桌椅的声音,我不由得胆寒。
那个什么公主,封号叫云馨的公主也真是倒了霉了,居然会被嫁过来,我怀疑她是不是那个窦胜凯的亲生女儿,或许又是个女刺客伪装的,虽说对方答应了解散荆政团,但我还是担心。
背着手走了十几圈,终于看到皇上一脸铁青地走了出来,我赢了上去问道:“父皇,怎么样了?”皇上闷哼一声:“别担心,此事关乎两国邦交,怜儿虽然不懂事,但还是明白其中利害的,朕已经把她劝服了,倒是你,驸马,你——”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跪倒:“悟民身为两国的驸马,但只是一国的官,请父皇放心!”
“呵呵,朕信你,起来吧,起来。”
皇上离开后,我深吸一口气,进了正殿,看到公主正在发愣,我走过去看她,忽然发觉了她唇边的笑意。旁边有一把椅子被肢解了,所有能砸得都已经碎了一地。
“怎样?我这个吃醋的妻子装的够像了吧,风流驸马?”她轻松的说,竟然牵动了我的痛楚。
我没有作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忽然忧心忡忡的看着我走上来拉住我的手:“接下来怎么办?那个公主可不一定好对付。”
我依旧不知该如何说,得知我是杨枫灵后,她居然像是放下了什么,轻松了许多,我们之间居然亲呢起来,令旁观者不解,我这个当局者也不解。
“没什么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怜筝,谢谢你。”我抚着她的头发,真心地感激。
“船到桥头,不会撞上吗?”她调皮的微笑,令我也笑了起来。她沉思了一阵,接着说:“不如这样吧,我也学你女扮男装,告诉她我是因为妒嫉过了头所以把你放倒了,然后禁止你去和她成亲?”
“胡闹!”我轻轻地说,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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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楚韶灵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坐在高高的茶楼里,凭窗望去,腊八节已过,四周也是一片“年”的味道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薄幸名。这偌大的扬州城里,装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太多,以至于,她宁可飘泊异乡,抛弃子女,海角天涯,也不愿回来。
可是她回来了,是为了自己的女儿。骨肉亲情,母女天性,没有办法改变,因为她们曾经是合为一体的存在。
她的归来毫不意外的给丈夫带来了惊喜,这惊喜甚至超过了女儿的无礼带给他的恼怒。
在她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她清晰地看到了女儿和丈夫脸上露出了同样的惊愕的神情,前者是难以置信,后者是不曾想到。
“皇后,你真的想好要把惜琴嫁给一个有妇之夫么?”窦胜凯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轻轻的点了头作为答复。
“娘娘,三公主求见。”绿服宫女低眉顺眼的来禀报,她自入宫就没有怎么见过这位倾国倾城的皇后,此时竟还有几分好奇。
“告诉她,我已经睡了……就……就不见了。”楚韶灵疲惫的微微合了合眼,挥了挥手,解下了内室的帘帐,寻到了床,躺下。不久,又烦恼的起身,在众多侍卫惶恐的眼神的注视中和暗探的跟踪下到了宫外。
她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她只觉得自己很自私,或者,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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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窦慠向上望了望,徘徊许久,终于还是上了楼:“三妹。”他轻轻唤道,却发现对方仍旧在走神,似乎没有发现他这位兄长的到来。
“你这副模样,倒是与母后很像。”窦慠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大声说道:“三妹!哥哥来看你了。”
“二哥,哦,是你,你怎么来了?”惜琴手里精致玲珑的酒杯微微的捏了紧了些,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那笑仅只是干笑而已。
“怎么?不是已经遂了你的愿了么?为何还是这般的不开心?”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是窦慠向来心疼这个妹妹,也就是事事关心。他稍微眨了眨眼,露出了个安慰的笑容,道:“你若是后悔,趁现在还没嫁过去,悔婚也成。随便从王公贵胄家里择一个代嫁了便是,也不必……。”
“我没悔过,我只是在想,二哥,我是不是错了?”惜琴眼底流出了一阵氤氲,半是踌躇,半是迷茫,叫人好不心疼。
“错不错的,从来没有个定论。”窦慠自取了个酒盅来,斟满一杯向口里倒去:“关键在你自己。父皇再怎么百般不乐意,你都固执己见。父皇说想把你发到杭州去清醒清醒,你还是不肯放弃,可见你的心意已决,纵是错了,以你的脾气,也是断断不会改的,所以,管他错不错的,连母后都回来帮你,是上天要给你这段姻缘,你也就不用耿耿于怀了。”
惜琴本是细斟慢饮,听到窦慠提及母后,霎时动了火,竟抱起整个酒壶喝了起来,不由得叫窦慠一呆,坐着只剩了苦笑的份儿。
“少喝些,你酒量不好。”窦慠夺下了酒壶,望着惜琴半晌没有说话。而惜琴也回望着自己的兄长,微红的脸上带上了笑意:“我喝不醉,皇兄。”说着伸手去拿酒壶。
“我不怕你喝醉,我怕你的心醉了。”窦慠站起身来,推开窗,把酒壶扔了出去。
清脆的碎裂的声音传来,惜琴呆呆地看着兄长,不言不语。忽然,她释然地笑了。宫女递上了沾了冷水的帕子,她把它覆盖在眼睛上,用冰凉驱走酒后的热。
“我非要看一看那个杨悟民长的是什么模样,居然把我这么聪明的一个妹妹迷成了这样。”窦慠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心里却涌上了一丝不服气,这应该是,每个兄长都会想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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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灵掀开面前的茶碗,漫溢的茶香伴随着蒸汽扑面而来,也扑进了眼中,带来了温热与湿润,瑞云斋的糕点,在扬州城中可以称得上一绝,而此时她的面前就齐齐地摆了一盘做得十分精致的酥饼。
“小二。”放下茶碗,楚韶灵唤道,于是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应声过来:“这位夫人,还要什么吗?”
“这里,有粽子么?”楚韶灵随意地问着,似乎并不期待回答,毕竟,这是十冬腊月,不比端午时节,不过,就算她知道这一点,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得到了意想中的带有歉意的否定答案,她摇了摇头,又出神的盯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落的雪花,想起了十六年前她来到这家瑞云斋的时候,那时,是夏季,确切说,是端午之前……
“娘娘,您就要临盆了,就算真的想吃那家的粽子,只要派个公公去不就成了,又何苦自己亲自跑上一趟,徒劳伤神,您若是有什么磕着绊着,就算是要了十个奴才的脑袋,也是赔不起的。”
地上跪着成排的太监宫女磕头如捣蒜,只盼着楚韶灵不要离开皇宫,可是对方却是无动于衷,仍是执著的上了轿,冷淡的命令四个胆战心惊的轿夫起轿。一个侍候楚韶灵的年长一些的尚宫急忙从地上站起来,跟在了轿子后面。
端午将至,家家都充满了艾叶蒿草香气,令人不由得舒爽畅快,沿街叫卖的小贩们吆喝着,向来往的路人推荐自家的粽子,指望着多挣几个铜板,还有不少的道士携着符纸、经筒化缘的。楚韶灵掀开轿帘望出去,分赴跟随的尚宫给那些道士和商贩们分发些福礼。
轿夫不明白自家主人的心意,为什么非要放着饭来张口的清福不享,非要趁着夏日炎炎拖着不方便的身子跑到这里来吃粽子,还外带着让别人担惊受怕。近日皇帝窦胜凯出宫南巡,尚未回宫,能限制楚韶灵的人绝无仅有,何况就连皇上有时候也不得不向皇后妥协。
轿子慢悠悠的停在了瑞云斋门外,楚韶灵被艰难地从轿子里扶出来,眼神凌厉地发现跟在轿子后面不知多久的身着便服的御林军,她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径直独自进了瑞云斋,坐在了靠窗户的位置上,叫了一壶茶,一盘红枣粽,静静的品茶,不言不语。
“夫人身子不方便,还亲自驾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草民不胜荣幸。”一个似讽非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灰衣清瘦男子恭敬的立在一旁向楚韶灵作揖,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嘲弄。
“苏大人别来无恙,不过与上次见面相比,真是又清减了许多,着实的需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楚韶灵没有理会对方讥嘲的口气,仰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了口气,也许她实在不应该出来,御医算准了她的临盆之日便是这几天内,若是她稍有闪失,腹中的孩子恐怕真的会很危险。可是,她又不得不出来,选择在这样一个日子,到这样一家糕点店里来,因为这一天,曾经是某个人的生日。
“劳烦夫人惦念。”前朝要员,现在一个承袭了家业的商人——苏伯卿,此刻恢复了一脸的平淡,坦然地面对着当朝皇后楚韶灵坐下,冷声说道:“小人和夫人平起平坐,夫人当是不会怪罪吧。”
楚韶灵没有答话,而是伸手拣出一个精致的小粽子来,平静的面上竟慢慢展出一股柔情:“这是她最爱吃的粽子是吧,伯卿。”
一声“伯卿”使精瘦的灰衣男子霎时一凛,心内一软,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脸上的冰雪消融了不少,眼底浮上的伤感将原先的一身腐儒气息一扫而空,只剩下了哀伤的思念的味道。“亏您还惦念着她。”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没有回望。
他又是这样,楚韶灵无奈地想着,觉得这对苏氏兄妹真是奇怪,为什么脾气一点都不像。也正和他们此刻所处的地方一样天差地别,一个是在人间,另一个去了阎罗界。而那人离开,转眼已经是一年了。
“枫儿,你还好吗?”韶灵喃喃自语着,纤细修长的手指剥开了面前的红枣赤豆粽,红白搭配的色泽,确实十分诱人,可是那红色又偏偏叫人想到了别的颜色,血的颜色。从少年时代便缠绕在心间一个迷样的梦境瞬间在面前展开,白色,红色,交织着,难以磨灭的印记,似真似幻的情景,她看不清,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混乱中,她的头隐隐作痛,心也在跟着痛。她闭上眼,想让那梦境显现得更加清晰:绿色的草地,及腰的蒿草,马上的英姿勃发的猎人,好奇激动的孩子,随后那梦境变换,无数的碎片堆积成了另一个人的面庞——年幼的苏若枫挥舞着白皙的小手向她跑来:“楚姐姐,你怎么又跑到苏州去了?”“楚姐姐,我想吃瑞云斋的粽子。”“楚姐姐,为什么我总是射不中靶心?”“楚姐姐,灵师姐……灵……”在宫廷中,在苏府旧宅,似乎哪里也不如这个小小的店面残留的那个人的气息浓烈,也许是因为血缘至亲存在的缘故。
也许过了一两个时辰,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物进了瑞云斋,使得年轻的御林军都统领王昆心中一紧,但怎么看那人都只不过是个化缘的老道士,况且楚韶灵一向崇信道教,对待道人从来都很尊重,所以王昆也就没有十分在意,只是更加谨慎地盯着窗前的皇后娘娘。而店小二看到那个道士穿的脏破不堪,本想将他轰出门去,可是又不敢惊扰了窗前的贵人,只好在一旁看着。
一阵恼人的狺狺之声从窗外传进来,把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绪破坏了,向外看的时候,竟看到一只通体黝黑的狗正用嘴拱着一只绿色的西瓜滚来滚去=+=|||,似乎是因为无法享用到里面的红壤而恼怒,它不时发出一阵恼怒的声音,周遭还有不少大人孩子看着笑着,似乎觉得面前的场景很有趣。楚韶灵苦笑着合上窗户,不想再看——一只苍老的手突然伸到自己面前重新推开了窗户,一个穿着半灰不白的道袍的白发老头突然跳上了桌子,手里还拿着楚韶灵刚刚剥开的粽子往嘴里塞,活像一个贪玩的小孩:“好玩好玩,狗吃西瓜,嘻嘻嘻,真好玩儿!”他眉开眼笑的居然拍起了手。这可把楚韶灵惊得不轻,原先的伤感困惑此刻全被生气和吃惊代替了。她正想诘问一下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无理,但是见到对方落魄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师父青衣,又虑及这人发须俱白,想来也是个人瑞了,便压下了怒气,准备离开。
此刻,外面的小小纷争似乎激烈了许多,万物皆有其智慧果真不假,黑狗见用嘴无法成事,便推着那西瓜奔跑起来。脆弱的西瓜疾速行驶着,终于撞上了一块路旁的石头——碎了。而狗也得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撒着欢儿开始啃西瓜,四周看着的行人尽皆莞尔,楚韶灵看到,也是忍俊不禁。
楚韶灵安然走到门外轿子前面,随从的尚宫掀开了轿帘,而楚韶灵也勉强躬下了身子,准备回宫。四周的御林军终于松了口气,只要皇后娘娘安全回宫,可是比什么都强。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一个半灰不白的影子从天而降一般的落在了楚韶灵的面前,惊得楚韶灵险些仰面跌到,幸而一个御林军士兵及时到了她身后将她托住。未等众多愤怒的御林军上前动手,鹤发童颜的老道士面向楚韶灵露出了孩子模样的笑容:“施主,我吃了你的粽子,是不是应该付报酬呢?”
“大胆!”御林军都统领几乎想要拔剑了,这个道士先是扰了娘娘的清静,现在有惊吓了楚韶灵,简直是罪无可恕!
“住手!”楚韶灵忽然惊醒,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腹部,知道没有动了胎气,这才长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淡然的摆了摆手:“道长,不用了。”又转身向王昆说道:“不许伤害这位道长。”道家人任意妄为,意气疏狂,这一点,从青衣身上她已经是看了不少了。
王昆讪讪地把抽出一半的剑放了回去,但是还是愤恨地盯了一眼那个道士,眼含警告。
“那可不行——”道士神采奕奕地凑上前说道:“夫人看来似乎困惑,不若相告所为何事,或许贫道可以略施援手。”
楚韶灵蹙眉轻叹:“道长说得没错,我确有一件心事盘桓已久。多年来压在心头,几乎成了一块石头。可惜连我所见的最好的道士都不能明悉,我也早就不想解脱了。所以道长你不必白费力气了。”
“夫人,”王昆有些紧张楚韶灵的身体,小声说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府吧。这个家伙疯疯癫癫,属下自然不会管他,只希望夫人平安,不要让小的为难。”
“好的。”楚韶灵知道身为皇家官员的苦衷,也就简单地答应了。不料,她是从了,却有人不肯依——“不许走,不许走,你不说,就不许走。你刚才分明不是不想了解,而是瞧不起贫道,贫道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管夫人有什么疑难,贫道都可以解决!”道士更加强硬了,似乎耍赖一样拦在轿子前面,孩子气十足。
“你!”王昆发怒了,楚韶灵微微一笑,拦住了王昆开口说道:“道长如真有神机妙算,还用得着据实以告么?‘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不如道长自己来猜猜看吧。小妇人身子不便,所以还请道长让步——”就连自己也不曾看清的梦境,又怎么能够清晰地向别人描述出来以求得答疑解惑?她希望借着这样含蓄的讥讽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猜谜?”道士苍老的容颜上焕发出了较之刚才更加幼稚的光彩,拍起手来:“好好好,我最喜欢猜谜了,行,我猜。”他缓步移走一周,忽然向上一跳,稳稳地站在了轿子顶上,闭目深思起来,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会动地方的。王昆几欲气绝,此刻只要楚韶灵稍显愠怒,他便会立即拔剑杀了这个道士——可是,皇后的脸上只是一脸的迷惑,蛾眉微蹙,却又很快的松了下来,转向王昆,口气平静,不温不火地说道:“道长是看上了这轿子了,去找另一顶来吧。”
王昆不好生气,只能去找轿子,而他刚一转身,那道士就跳到了地上,沮丧地噘着嘴说道:“猜谜还有个谜面,算卦也得有个字或是看手相,你什么都不给我,我怎么猜?”王昆冷笑,暗暗骂了句“神棍”,然后站在原处,用手势交待轿夫赶紧把轿子抬到自己身后。
楚韶灵心中也有了不耐烦,但不想对这人发火,皱眉想了一刻,顺手抽出了刚才扶着自己的那个御林军士兵的佩剑——王昆的心又险些跳了出来。她四周看看,正见到了那黑狗舔着西瓜皮的情景,于是灵机一动,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划了“西瓜”二字,抬起头来对着老道轻声说:“就这两个字,道长猜去吧,小妇人是在受不住身子沉重,就失礼先行一步了。”说着转身,看到王昆一脸警戒的掀开了轿帘,请楚韶灵上轿。其他御林军得到了王昆的指示纷纷撤离,只剩下了道士独自立在那两个字旁,低头注视着,脸上露出了奇特的笑容。那两个字,俱是用隶书写出来的。“西”字平正的划在青石板上,不过是上方多了一簇草,顽强的生命,纵使是在熙熙攘攘的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也要争取自己的存在;“瓜”字写得微微有些扁了,甚至多了几分圆的味道,也不知这是不是故意的。黑狗享用完了西瓜,坐在一旁吐着舌头,好奇地歪头望着道士,而道士似乎察觉了黑狗的目光,敛起了笑容,转过头去,紧紧盯着黑狗的眼睛。黑狗更加好奇了,站起来抬起了细小的前爪,似乎想要靠近,不料道士两腮已经鼓了起来——“汪!”一声凶狠凄厉的犬吠,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黑狗被道士吓跑了。
明晃晃的日光在轿帘放下的一刹那被遮住了,沉郁忧伤的神情回到了楚韶灵的脸上。她感受到轿子被人抬起,向前行进着,目的地应该是皇宫。皇宫,一个锁住了太多东西的地方,在那种地方,甚至连思念都可以被强迫着放弃。再度闭上了眼睛,回忆着梦中纠缠着她的情景,然而,除了红色和白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夫人心中所困扰的,不过是一只红色的狐狸罢了。”道士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耳旁,说话的人脸上的笑容表示着他正准备玩味这句话能够带来的效果。确实,很有效果——
眼前电光火石的闪耀着无数画面,楚韶灵猛地睁开了双目,讶异地看到了道士的脸出现在旁边的小窗里——“你这个混帐东西!不知道适可而止么?”王昆彻底的被这个道士惹毛了,已经顾不得楚韶灵的命令,拔出了剑向方才疾走如风穿过他身边到达轿子旁的道士砍去。
“草下书‘西’是为‘茜’,犬旁一‘瓜’乃为狐。”道士灵巧的向上一跳,避开了劈过来的剑,也登上了屋顶。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有些阴郁,道士半灰不白的衣袍在风中轻微地飘动,他露出知悉的笑容:“夫人,一支红色的狐狸罢了,哈哈哈哈哈!红颜易逝应早惜,琴弦欲绝且一听。”王昆怒极,正欲追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心下一沉,匆忙转过身子。不由得吓住了。楚韶灵惊慌失措地大睁着双眼,胸前起伏不平,苍白的脸上不断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在她跨出轿子之后,还未等喊出“拦住道士”的话时,身子的变化就已经使她无暇顾及别的事情,跟随她出来的尚宫也发现了这一变化,所以才会发出一声尖叫。
王昆无所适从的站在原地,突然清醒,牙关紧咬,愤愤地看着道士离去的方向,瞬间权衡,伸出手揪住一个跟随的御林军大声喝道:“快!快回宫叫御医!”
“不行!”苏伯卿瘦削的身影突然出现,看到楚韶灵身下的羊水他已然明白出了什么事,眉宇之间顿时凝出了紧张和担忧:“来不及了,街口就有稳婆,马上请来!小二,烧热水!”然后他迅速蹲下身来,把已经陷入昏迷的楚韶灵抱进了瑞云斋。
王昆有些发愣,惶恐到了极致,又没有主意,只好跺了跺脚,低声自语:“罢罢罢,看来我是小命难保了——你,快去街口请稳婆!”发狂一般的把刚才那个慌张的御林军士兵扔了出去,他奔进了瑞云斋,紧跟着苏伯卿进了后厅。
楚韶灵什么也听不真切,什么也看不分明,脑中除了混沌仍是混沌,可是那纠缠了许久的梦境反而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蓝色的天,绿色的地,红色的歌唱着的鸟,还有,听歌的狐狸,却是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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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背长弓的白衣男子骑在马上,敏感地搜寻着四周的猎物,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纪幼小却独乘一驹的孩子和几个身披甲胄的男子,他们同样在向四周望着。对于在战场上经历了太多的残酷场景的这一行人来说,打猎只不过是作为调剂。可是,他分外认真。谁也想不到这个皮肤白皙的男人十几年前还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文弱书生,而现在,却成了颇具名望的将军。投笔从戎,也许真的是个明智的决定。
“将军,日薄西山了。今日打了三匹狼、五只豹子、两头麋子,在这么个地方,也算是收获颇丰了,今夜恐怕得陪王饮宴,所以咱们赶紧回去吧。”尽职的副官颇有些紧张将军的前程,拉住了白衣男子的马的缰绳。
“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王了?”白衣男子打趣地看着他,向着天空张开了弓,笑道:“我还想再猎一只鹰呢。”
“将军,您的副官注重的不是王,而是元帅。”一个黑甲将士面无表情的勒马上前说道:“谁都清楚元帅对您的嫉恨。”
“你们这两个人啊,心思太重了。为什么,为什么呢?”白衣男子叹息一声,把弓放下,眼底含笑,又重复道:“为什么呢?我杨惑无才无能,也没有野心,有的,只是个希望罢了,他凭什么嫉恨我?继开,你将来可不许学这两个家伙疑神疑鬼。”杨惑笑眯眯的转向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说着,黑甲将士轻哼一声,把头转向一边。“不过,”杨惑忽然变了脸冷笑着补充道:“不过,也不能学那个家伙的忌妒心场,心狠手辣。”冷笑之中已经从眼中射出了一丝杀气。
杨继开似懂非懂,可是很成熟的点了点头。杨惑惊喜之下,伸出手臂正欲夸奖,却看到儿子眼中露出精光:“父亲,那边好像有一只鸟。”说着,还兴奋地指点着。这下,又与所有的孩童新奇无异了。
“呃,你呀。”杨惑叹了口气,继而又笑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他抬头向着方才杨继开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棵低矮但是粗壮的梧桐树,枝头上有一小巧玲珑的赤羽鸟,似乎正在唱歌。众人屏下心气,不敢言语,只听到鸟鸣婉转,十分动人,轻灵之中不失沉重,灵动里面透有大气,音色醉人,叫人惊叹。
“常人动辄言说什么凤凰、鹰隼霸王气息,我却欣赏此鸟留连山水,纵声鸣唱,好不自由!”听了一刻,似乎一曲终了,杨惑颔首凝望,若有所思。黑甲将士看着杨惑的模样,忽然怒从心中起,取下自己身后背着的弓,抽出一只翎羽箭张弓欲射。
杨惑大惊失色,厉声喝问:“你要做什么?”黑甲将士轻松回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看着是逍遥,却不知风筝高飞需有一线作缚,船行逆水不进则退,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自由!”话音未落,一只箭已然离弦,向着那只赤羽鸟飞去。
杨惑心里一紧,急忙看向那鸟,却不由得愣住了,只见一只白狐腾空跃起,正正撞上了那箭,刹那间热血飞溅,鲜红染了一身。原来那只白狐早已在树下听那鸟儿歌唱了许久,狐乃灵性之物,见得那只鸟儿有了危险,所以奋不顾身一跃而起。那箭一箭穿心,白狐当即气绝身亡。
黑甲将士也是一呆,没料到竟有此出。那赤羽鸟见到白狐中箭,忽然悲鸣一声,离树飞起,盘桓三周,鸣声断肠,叫闻者伤心难过。杨惑怒视黑甲将士,正欲发火,却听得那鸟鸣叫尖利,猛回头却看它咳出一口鲜红,直直的坠落了。杨惑大惊,忙策马上前,只看到满地的鲜血,赤羽鸟伏在白色的——不,应该说是红色的狐狸身上,已经死了。
杨惑木然不语,转头看着跟上来的众人,冷冷的目光落在了黑甲将士的身上,后者不卑不亢的迎着他的目光。“父亲。”杨继开颇有些担忧,靠近握住了杨惑的手:“您别生气……”
“唉……”杨惑叹息着,不再看黑甲将士,而是下了马,去抚了抚那被血染红的狐狸说道:“士为知己者死,一以血报之,一以血酬之,此一狐一鸟绝胜吾等俗辈!”他站起身来,吩咐副官等人为白狐和赤羽鸟安葬。
“禽兽如此,何况人哉?”杨惑仰天看去,苦笑不已,似乎更加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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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灵睁开眼时,还未能从一片鲜红里清醒过来,就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她生了个女儿。
“皇后,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窦胜凯欣喜地来到了床边,想要握住楚韶灵的手,却被对方巧妙的闪躲开,楚韶灵伸出双手向着抱着女婴的尚宫说道:“把我的孩子给我看一看。”
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张着嘴哭闹着,通红的小脸上写满了说不出的倔强。
“你是狐狸,还是鸟?”她喃喃地说着,抚摸着孩子的脸。
“皇后在说什么?”窦胜凯奇怪地看着楚韶灵的失神,没有得到答复,他接着说:“我给这孩子取了名字,叫惜琴。”
“红颜易逝应早惜,琴弦欲绝且一听。”楚韶灵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窦胜凯,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这个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本帖最后由 西瓜ll 于 2007-6-29 19:38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