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汉奸

出卖八路的汉奸在一个多月之后被查了出来，顾筝见得那个五花大绑的干巴巴瘦老头时只觉一阵眩晕，心中汉奸们个个獐头鼠目恶毒猥琐的形象就此覆灭。不过按许鸣的话说这纯属顾筝自身经验不足——大名鼎鼎的头号大汉奸汪精卫不也是美男子么。

顾筝犹豫了半天终于承认八路这方面确实经验丰富，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头如果换了自己一定是被人卖了还带给人数钱的主，不过待得知道详情又恍然大悟——原来八路也是一样啊。

那天警备班的战士在村外边遇到这么个老头，非但没怀疑还把扎在枪上的红绳解下来，给他捆就要掉底的草鞋，结果这老头回头就给鬼子报信去了——可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吗。

不过要是借此就批评八路警惕性差也实在说不过去，这老头姓徐，长年走乡过村作小买卖，虽说贪点小便宜可也从不作奸犯科，这一次几乎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依他的供状来看，这一次八路被出卖的理由也十分荒唐：这一年年成不好，累得徐老头生意大坏，正好打听到有一伙八路在郭李村住下来，其中就有鼎鼎大名的凌小司令，一时心动，就去给鬼子报了信，回头再偷偷给八路放了个风——反正凌小司令神仙下凡，福大命大，肯定还是伤不着半根汗毛。

结果，黑风口一仗三百多条人命，被他卖了三块大洋，半口袋白面。气得李铁腿破口大骂：“这年头人命真他妈的贱，我老家荒年来人牙子，一个黄毛丫头还五块大洋呢。”

凌初知道了却好像意料中事似的那么平静，只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工作还做得不够好。”

顾筝依然愤愤不平，旁边的殷政委苦笑一声：“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也遇过。”

以前雍山里也有个穷急了的人，为了给自己家里办个年货，也这么咬咬牙走上了不归路，让八路百姓大跌眼镜，临了还留下一句死不悔改的罪证：“老婆孩子能吃顿饱饭，我还要脸皮脊梁骨做什么？”结果，那一年，五块大洋，生生从日本人手里换了凌广业和十七个八路的性命，那一年，凌初也成了凌小司令。

其情可悯，其罪当诛。顾筝晚上睡不着出门，远远望见站在村西凌广业墓边的凌初，猛然想起这句小说判词上常见的套话，突然就明白了那份悲凉，那份无奈。

“我们工作还做得不够好。”

凌初不是神仙不是菩萨，她只是这诺大的忧患丛生的国家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和其他人一样为自己的国家生死存亡而努力，可是，如果这个国家的人民因为吃不饱而铤而走险的话，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只能说，我们工作还做得不够好，我们还要努力，然后，继续努力撑下去。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顾筝站在路的一头，看着路的另一头，凌初的身体挺得很直也很孤单，不知道为什么，顾筝竟然想哭。

不过按许鸣的说法就是这只是顾筝作为女性太过感情用事的一面，凌初平时遇上事杀伐决断眼都不眨一下一派巾帼压倒须眉的架势能和顾大小姐想得一样么，就连顾简与伪军团长劭英麒以前私交甚厚不是照样挥泪斩之么，可见军人和没沾过血的老百姓想得肯定不一样。

按说以许鸣这样对八路无限崇拜对国军无限贬低的个性对顾简的动向本来不可能如此清楚，无奈劭英麒伏诛是轰动雍山的一件大事，几乎无人不知，连听到哥哥名字就头疼的顾筝也被周围人影响的对这个故事了如指掌，其中之一，就是因为劭英麒死得太不像个汉奸。

那一天劭团长穷途末路被五花大绑送到顾简面前，顾简顾念袍泽之情，摆了一桌酒给他送别，当场允诺：“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给你全尸。”

劭英麒没接话，指着一堆战利品中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箱说你把这箱子打开。

箱里是一坛酒，约有一斤上下，劭英麒亲手捧出来撕下封条，对着顾简晃了晃：“这是从我们乡里带来的酒，今天一半给我送行，另一半要么洒你坟头上，要么你替我给小鬼子们送行。”

顾简长叹一声，与劭英麒对饮三杯，劭英麒酒足饭饱一抹嘴抬腿往外走，竟然还不忘回头说了一句：“还是用刀吧，省了子弹打鬼子。”

顾简怔住了，只听外面劭英麒一声大笑：“死得好！”

血溅三尺。

据说此事传到师部，有个军校里新毕业的参谋听了叹息：“是条汉子。”

结果当即被另一个校官冷冰冰顶了回去：“可惜死得不是地方。”

参谋年轻气盛：“古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还不许人家一时糊涂么？”

校官冷笑一声：“你看眼下这时局，上海，南京，好地方都让日本人占了，咱们这里还禁得起有人失足么？”

中国人讲究时穷节乃现，不论你平时有多少苦衷，有几分作为，任何时候，有的事情，仍然不能做。

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07-3-26 22:20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