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傑伊
更新时间:2007-08-06 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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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螺旋、3)


在兩儀的房間留宿,已經經過近一個星期了。

我和兩儀都在白天出門,所以只在夜裏睡覺前能夠見到面,一周以來持續的就是這種奇怪的生活。經過一周連相互的名字也不知道的確相當地不便,我們也曾互通過姓名。



那傢伙的全名是兩儀式。令人吃驚的是她真的是高中生。除此之外的事情卻也一概不知。

兩儀稱呼我為臙條。所以,我也只稱呼她為兩儀。兩儀本人並不喜歡被別人稱呼姓氏,但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以式來稱呼她。

理由很簡單。只不過,對於我來說還沒有做好那樣的心理準備。對於不知何時就會永遠分離開的物件,增加必要以上的親密是不可以的。如果以式這個名字來稱呼她的話,我一定,會變得不願意和這個少女分開。對於不知何時會被員警抓走的我來說,那種關係只是一種阻礙。




"臙條,你沒有女人嗎?"

一如往常的夜晚,兩儀盤著腿坐在床上,毫無預兆地問起這種事情。

兩儀的質問,總是這樣唐突地提出來。

"女人啊……是呢,有的話還會躺在這個地方嗎。"

"也是。不過你啊,明明是一副很受歡迎的樣子呢。"

"你用毫無感情的聲音來稱讚,我可是一點也不高興。而且我也吃過女人的苦頭。"

"…哎,什麼什麼?"

很有興趣似的,兩儀的臉向著躺在地板上的我湊過來。從躺在床側面的我看來,只有臉伸過來的樣子似乎相當可愛。

"那麼你是同性戀嗎?臙條。"

……前言撤回。這傢伙縱然可愛,但只會讓人覺得不痛快。

"沒可能吧。那樣只是麻煩而已。即使真的試著交往的話,恐怕一點也不好玩。"

說起來,我對異性也不是特別有好感。高中時曾試著和女孩交往了三個月,但也並不是有多麼親密的關係,只記得時常有激烈的爭吵。

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結結巴巴地開始說起自己的回憶了。

"我也沒有什麼過分的奢望,但是對方卻對我有著奢望。從一開始就這樣,總之我是一直忍耐過來的。"

是啊。給那傢伙買她喜歡的東西,多多注意點自己的形象之類的。大概,是不能不去追著那傢伙的奢望吧。

對方每次都很高興,我卻表現得相當冷淡。連性行為也平平常常毫無過人之處。

……兩儀,似乎在很認真地聽著我的自言自語。

"那個時期啊,也挺煩的。不止是周圍的環境。時間也好,金錢也好,就連感情,分給她也覺得麻煩。這樣一來雖然說是喜歡,性欲之類也多半是自己一個人解決。

…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學生的話,時間多少總是有富餘的。但是我並沒有所謂的自由時間。和那傢伙在一起的時間要說多也的確不少,不過那是以削減睡眠時間為代價的。沒有空餘時間的我,從最初就不應該去談什麼戀愛的吧。"

儘管如此,我也沒有要跟她分手的打算。

我對很幸福似的那個傢伙也只是如此,但也不想過於冷落而惹她哭泣。……既傷害別人,又傷害自己的行為太愚蠢了。

"不過還是分手了吧。你是怎麼把她甩了的。"

"我說,不要只把我當壞人。是被甩喲。在賓館裏,做著做著突然向我說。你眼裏根本就沒有我。不止是我的外表,連內心你也看不見什麼的。說實在的,相當地受打擊。"

聳著肩說完事情的結局,兩儀很失禮地大笑起來。

"好厲害啊,連內心也看不見,嗎!哈哈哈,跟這麼麻煩的女人扯上了關係呢,臙條!"

床的彈簧吱吱地響起來。這傢伙,在床上笑得直打滾。

"什麼嘛,剛才的話哪里好笑了。這不是青春的苦澀回憶嗎。"

生氣地站起身。忽然,兩儀突兀地止住笑定定地看著我。

"因為很好笑不是嗎。人類能看見的只有外表不是嗎。不止是因為你不去看她的外表,還因為你不去看內心這種看不到的東西而討厭你,這種女人還真是不一般呢。不一般的事情就叫做異常。看吧,這不是很好笑嗎。

那傢伙啊,想讓你看自己的內心的話寫在紙上不就好了嗎。臙條,你和那傢伙分手可是正確的選擇喲。"

兩儀一邊冷靜地侮辱著我,一邊撲通一下倒在床上。

就這麼貓一般定定地看著我的臉,然後,兩儀很難啟齒一般開了口。

"……算了,這也不是我能去說的事情。那種'看不到'的不安說出口來也只是謊言。不明白卻去相信的就是愛情。有人說戀愛是盲目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只不過是現學現賣吧,補充了這麼一句話後兩儀就此睡了過去。




結束了與往常一樣毫無意義的對話之後,我也磨磨蹭蹭地躺了下來。

關掉電燈,在陷入睡眠前的靜寂中思索著。

"女人"這種情誼深厚的物件只是一種麻煩,然而這個少女似乎不會作出單方面強加於人的舉動吧。不對。若以兩儀為考慮對象的話,連那種麻煩事不也會一笑置之嗎。什麼事兒呢。




第二個星期的夜晚。

打開門進入房間,兩儀已經在床上睡熟了。……不知是把我當成貓還是別的什麼,即使聽到了動靜也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樣子。

但是,今天這樣反而很僥倖。

我邊遮掩著被打的臉邊坐到地上。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床邊的時鐘走動著。鐘上的兩根針都指向了十二點。

……不知為什麼,我很討厭時鐘。用數字表示的還好。感覺在回轉的鐘面上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似的,有點恐怖。

"好痛。"

被踢的雙腿傳來一陣疼痛,不禁說出聲來。

兩儀像死了一般熟睡著。沒有要醒的跡象。

我毫無目的地眺望著那副睡姿。

…在這裏生活了兩個星期,明白的事情只有一件。

這傢伙,完全是一個人偶。

總是在這張床上像死人一般熟睡著。這傢伙到了早上並不是醒來,而是像為了什麼要事才從死人向活人複生過來似的。

最初是以為要到學校去上課,但似乎並不是那樣。開端是一個電話,一接到不知從什麼地方打來的電話後,兩儀就回復了生氣。

我也淡淡地感覺到那件事情有著很危險的內容。

但是,兩儀一直在等著那件事情。沒有那件事情的話,這個女人只會在這裏一直保持著人偶般的姿態。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我能夠感受到這種光景的美麗。沒有什麼可悲傷的。兩儀只是為了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而歡喜,而復活。

那是毫無贅余的完美。我是第一次,與被指摘為不安分的"真實"相遇了。

我所認為是,並相信的人。我想去成為的人。是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去關心,純粹的強者。

"…式。"

從口中,漏出兩儀的名字。

明明是比囁嚅還要低聲,如同呼吸般的一聲。

不知為什麼,但兩儀仿佛聽到一般睜開眼來。

"…怎麼,你怎麼又全身是傷了。"

一睜開眼睛,兩儀馬上皺起眉頭。

"沒有辦法吧。突然走過來面對面的挑釁。"

我用事實回答。今天,剛要回來時有兩個人湊上前來,二話不說就動手。雖然理所當然地打倒了對方,但因為我完全是個外行也負了不少傷。

"你練過什麼的吧。卻又這麼弱。你喜歡被打嗎?"

從床上起身,兩儀這樣問道。

練過什麼的,是指空手道或柔道什麼的,那種東西嗎。

"不要隨便把我認定成那種人。我可是一點武術也不會的外行。雖說打架什麼的比一般人要強上一點吧。"

"是嗎。因為看你打人時用的是掌,想著應該錯不了的。…那麼,為什麼用掌呢?"

啊啊,這麼回事啊。說起來也曾被人稱讚過一次。打人的時候,沒有練過拳的人打人時拳頭會相當疼,打過幾次後自己的骨頭就像要壞掉似的。所以外行還是用掌打人要好一些。不,不如說掌是更具有實戰性的武術吧。

當然,我對這種事情一無所知。

"掌比較硬是吧。打空罐的時候,大家不是都用掌嗎。還沒見過用拳頭的傢伙呢。"

"那是因為用掌比較容易做到吧。"

冷靜地回答著的兩儀,卻多少有些佩服的樣子。

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因為有點害羞,我勉強把話題接了下去。

"說起來兩儀才是練過什麼的吧。合氣道嗎?"

"合氣道只是大概通曉的程度。從小時候開始練的,只有一種功夫。"

"從小時候就開始練了嗎。按理說應該很強了。看你向逃跑的那個人後腦踢的那一腳,無疑是練過的。那麼,那種功夫果然是你的必殺技什麼的嗎?"

我隨口問了問。兩儀卻似乎陷入了沉思。

"從外形來看那種功夫的確是吧。因為大家都以打倒對手為前提進行鍛煉的,所以要說必殺也的確是必殺。但是,在我這裏卻有些不同。原本就是我流。"

所謂鍛煉就是心理準備,兩儀繼續說下去。

"把身體重組。只是這樣做,就能改變一切。從呼吸到步法、視界、思考。把這一切都改變為適應戰鬥的狀態一般。由於連肌肉的使用方法都變了,所以在感覺上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進行戰鬥時要把心和體都繃緊來作戰,也許這就是所謂武道的入口。我只是一位地去追求這個,作為結果來說似乎是有點過火。"

對於像是輕蔑自己般的臺詞,我只是覺得不解。

"什麼嘛,很厲害不就好了嗎。也不用像我這樣淨是挨打。一瞬間就能解決掉三個大男人。不是很厲害的我流嘛,這種功夫。"

說著和這傢伙邂逅時的鮮明印象,兩儀似乎微微地吃了一驚。

"這個可不是。只不過是外形上看起來是非常相似的東西。最重要的一點,是我還沒有使出過我流的招式來呢。"

若無其事地說著很可怕的事情,然後兩儀啪嗒一下倒在床上睡著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蒸汽的聲音。

咻咻地,如同漫畫上的擬音。

沒有電燈,房間裏一片黑暗。

這裏,好熱。

只有燒灼鐵板的聲音,和那岩漿般的光是能夠憑依的現實。

周圍的牆壁上,並列著大大的罎子。

地板上淩亂散落著細長的管子。

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蒸汽的聲音,以及水泡翻騰的響動………

………夜晚來臨了,我突然地從夢中醒來。

我剛才做了…一個討厭的夢。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向時鐘望去現在不過才淩晨三點左右,距離應該醒來的時間還遠得很。

目光望向床上,那裏並沒有兩儀的身影。

……那傢伙,有時會在夜裏出外散步。即是說,在連草木也已睡熟的丑時三刻出外散步。

要不要去接她…明明很瞭解為了住在這裏要極力避開相互間的私人領域這種不成文的事實,卻還是在考慮著這種事。

雖然相當迷惑,我還是一下站起身來。

雖說強大得荒唐,兩儀仍然是與我同年的少女這一點是不變的事實。並且她的這種打扮,可是很容易引起那幫喜歡在夜裏聚集的傢伙的注意的。

下定決心的我剛走到走廊時,玄關的門無聲地開了。

和服外加皮夾克,身著便裝的少女站在那裏。

兩儀又毫無聲息地把門關上。

"怎麼,已經回來了嗎。"

感覺到必須說點什麼,我無意間開了口。

目光一閃,兩儀望向了我。


一瞬間。我想到,自己會被殺掉。


沒開電燈的走廊十分黑暗。在其中,只有兩儀的雙眼閃動著青色的光芒。

什麼也不能做。連呼吸也做不到,完全連思考也停滯了,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

"…就連你,也是不行。"

有聲音傳來。清醒過來時兩儀已經迅速地從我身邊走過,焦躁地把皮夾克扔到床上。

兩儀隨後也坐到了床上,背靠牆壁凝視著天花板。

我強忍著背上殘留的惡寒返回房間,坐在地上。

就這樣,仿佛失去意識一般無言的時間緩緩流過。

忽然之間…少女說起話來。

"我想要去殺人。"

對於這句話,我不知到底應該怎樣回答才好。只是點了點頭。

"但是不行。今天也沒有找到要去殺的物件。剛才你在走廊上時,雖然想著要是你的話應該能夠滿足我的,但果然是不行。即使殺了你也沒有意義。"

"……我以為自己一定會被你殺掉的。"

坦率地說道,不過兩儀卻說著所以才不行什麼的。

"我想要活著的實感。但是,單是殺人那沒有意義。毫無目的地在夜裏散步。這完全是個幽靈。不知什麼時候…會毫無意義地殺人。"

兩儀是在和臙條巴說話,然而事實上並不是在對著任何人說話。……如同產生戒斷症狀的吸毒者一般呆滯。

這種事情,之前從未見到過。與我邂逅時的兩儀,縱然在夜裏散步卻也沒有過滿懷殺氣而歸這種事情。

"喂,怎麼了兩儀。這可不像你喲,給我振作點!"

很奇怪的事情…我抓住至今為止從未觸碰過的少女的肩膀。

不敢相信。這個,比什麼都超然的少女的肩……是這樣的,纖細。

"……我在振作的。到了夏天就有這種感覺。到了那個時候…。"

似乎感覺到說了什麼不妥的話,兩儀閉上了嘴。

我放開兩儀從床上下去。

兩儀也不再靠著牆壁,躺倒在床上。



"那個,兩儀。"

我出聲搭話卻沒有回答。那個傢伙以前說過的。內心是看不見的東西。所以,看不見的東西的煩惱,絕對不能向別人挑明。

是啊…兩儀是一個人。

連我也是這樣,但為了散心還是多少交了幾個友人。但是,這傢伙身邊沒有這種人吧。因為與我不同,對於連細部都能夠做到完美的這個傢伙來說,那種東西沒有必要。

"那個,兩儀。你,有友人嗎?"

我不去看少女的臉,背對著床問道。兩儀稍稍考慮了一下,回答道有。

"哎,有的嗎?你?有友人?"

與驚訝的我相反,兩儀冷靜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就直說吧。在失意的時候呢,即使毫無意義也不妨試試去找他們。那樣應該就會變得輕鬆起來。我在煩惱的時候,只要和別人說說無聊的話就好了。"

"…他現在不在。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對於少女的話,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兩儀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寂寞。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兩儀當的一聲打在床上獨自生起氣來。

"本來就是那傢伙的任性!高興的時候就來我這裏,最後給我留下的竟然只有一個電話號碼。夏天的時候一覺睡了一個月,為什麼我非得要為了那種事情焦躁不安呢!"

啪嗒啪嗒,敲床的聲音。

這一次,真的是,不敢相信。

那個兩儀,在床上手腳並用地敲著床…。

不對。實際上並不是那麼簡單,也許還在用刀子刺著枕頭。因為聲音由啪嗒啪嗒變為啪嚓啪嚓的。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還是很可怕,我連向兩儀那邊回頭都不敢。

稍稍失控的兩儀恢復了平靜。

不管怎麼說,能讓兩儀失控到這種地步的友人還真是讓人羡慕。

我想問一問那傢伙的事情。

"那個,兩儀。"

"………………。"

還在生氣嗎,兩儀沒有回答。我毫不在意地繼續。

"你的那個友人是個什麼樣的傢伙。高中的同學嗎?"

"…啊啊。是高中的同學,像個詩人的傢伙。"

兩儀用感情空洞洞的低語回答道。

像是個奇怪的詩人嗎,是否同年,是男是女一概不清楚,也不好再問。即使讓我知道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那麼,你晚上出去散步,是因為那個傢伙嗎。"

兩儀稍稍考慮了一下。

"不是。夜裏散步是我的興趣,殺人衝動也是我一個人的東西。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因為即使有問題也是我個人的東西,所以現在的自己處於什麼樣的狀態還是明白的。

……哼。總而言之,讓你不安的,是現在的我沒有踏在實地上這件事。"

淡淡地,完全像是別人的事情一般,兩儀說道。

"不安什麼的…我倒沒有什麼不安的……"

"以為會被我殺掉,你剛才說的。"

綺麗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如同冰冷的蛇在頸部爬動的感覺。

躺在我背後的那個人真的是人類嗎,我在一瞬間產生了疑問。

"看吧,現在也這麼想著不是。不過那可是錯誤的不安。我是依靠殺人來體驗活著的實感的體質。你還不成其為對象。"

……什麼意思。即使把我…臙條巴給殺掉,兩儀也不會感到快樂這種事情嗎。

"不過…是呢。果然你該去找個新的藏身之處了,臙條。儘管我只不過是沒有活著的實感而已…但是,兩儀式畢竟還是喜歡殺人的。"

仿佛斷斷續續的告白一般,兩儀式低聲說著。

低落的語聲。吐露著心中的不安,欲言又止的話語。……可惡。原本就離我很遠的女人,現在看起來更加的遙遠。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不禁產生了一種與害怕這個傢伙的程度相同…不,還要更強烈的關聯感。

"混帳東西,那種事情怎麼可能。"

總之是想要先否定兩儀的話,然後再把話接下去。

"你只不過是情緒不安定而已。趕緊把友人什麼的叫來,有什麼問題就都能夠放到一邊了。友人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存在的,否則不就跟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了嗎…。"

就像到此為止落下帷幕一般,話語中斷了。和剛才的兩儀一樣。縱情地說著自己的心裏話,最後發覺到了不應該發覺到的事情。

"…就是這麼回事。我要睡了。"

像是咬到蟲子一般吐出這句話,我倒在了地板上。

兩儀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我無視這一點繼續睡覺。

今夜裏我沒有能再進一步與兩儀說話的自信。

……理由很簡單。自己的話語在胸口激蕩。

對,要說為什麼。

對於我來說,並沒有得到那種友人的地位。



/4


(矛盾螺旋、4)


那一天,我來到了與兩儀初次見面的小巷裏。

雖說是白天但毫無人跡,連街上的種種喧囂也傳不進來。當時的血痕已經乾乾淨淨地消失了,我獨自一人吐著白氣站在那裏。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連十月份也已經過去了。家庭也好工作也好,我拋棄了一切出逃已經有一個月了。

但是,一點也感覺不到員警在搜捕我的氣息。雖然每天有規律地在公寓的走廊上確認別家的電視新聞,不過並沒有報導我所做出的殺人事件。報紙雖然也適當地看看,不過也確實找不到相關的記載。

那個事件,與到處都有的殺人魔事件不是一回事。毫無疑問會成為電視觀眾關心的熱點話題。所以應該不會作為簡單的事故來處理的。

"…莫不是…還沒有被發現嗎。"

自言自語的話語,幾乎讓我把胃裏的東西吐出來。

雖然那種傢伙怎麼都無所謂…只是,一想到屍體一個月沒被發現一直丟在那裏的光景,就有一種強烈的憂鬱襲來。

試著去看看嗎…不行,那是不可能的。沒有那樣的勇氣,況且員警還有可能守在那裏。

不管怎樣,我能做的也不過是從外邊看看情狀。

…只要有一次。

只要有一次就好,電視上能把這個作為事件報導出來,我就能夠鼓起勇氣從兩儀面前消失了。因為一旦臙條巴作為殺人犯舉世皆知的話,一定會給兩儀添麻煩的…我就能夠斬斷自己的不成熟,從這個鎮上離開了。

"可惡,這算什麼,我…。"

從兩儀身邊離開,做不到嗎。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風大了起來。像是被凜冽的北風驅趕著一般,我離開了小巷。


就這麼在街上走著,忽然遠遠的人行橫道上出現了兩儀的身影。和服外加皮夾克的身姿,除了她再不會有別人了。

我正遠遠地看著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促成我與兩儀邂逅之夜的那幫傢伙之一。那個傢伙很熟練的樣子,極其自然地跟在兩儀身後。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似乎,很危險。

我混入人流之中,開始跟蹤起正在跟蹤兩儀的男子。

那傢伙似乎是兩儀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之後,作為換班,那一夜的另一個人開始繼續跟蹤兩儀。

那幫傢伙似乎也並沒有打算把兩儀怎麼樣,只是跟蹤的樣子。雖然是這樣…從那幫傢伙的所作所為來看無疑是有組織的。

監視了一個小時以後,我終於想到應該去看看換班後的傢伙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正好曾吃過兩儀一記迴旋踢而暈過去的那個傢伙結束跟蹤離開了。

小跑著跟了過去。那傢伙…走進了我剛才還一直在裏面的,那個小巷。

…是陷阱。

為了什麼我不知道。這無疑是代表著什麼不吉的意義。

我在延伸向小巷之中的,細細的線一般的入口處停了下來,凝視著裏面的情狀。那幫傢伙到底打算幹什麼,從這裏無論如何也得探出點什麼東西來。

凝目望去,有什麼人站在那裏。

赤紫色的外套。

這個瘦高的人影是男人吧。頭髮很長,金色。從遠處看來,能夠看出是慣於頤指氣使的那一類人…。

那麼…這個傢伙是什麼人呢。

"■■■■■■……。"

耳邊傳來流暢的發音。

猛然回頭看時,一個人都沒有。

再轉回來看小巷裏,穿外套的男子也消失了。

凜冽的北風吹過。

身子哢噠哢噠地顫抖起來。

我抱緊與自己意志無關不停地顫抖的臙條巴的身體。

拼命忍住不知從何而來的想要哭出聲的衝動。

秋天結束了,我清楚地感覺到了那個東西的終結。




到了晚上,我向兩儀講了她被跟蹤的事情。說那一夜的傢伙們有計劃地監視著你。

但是,兩儀的回答如往常般簡潔。

"哎,是嗎。"

那又怎樣?無垢的雙瞳這樣問道。

我也是,這一次把理性的束縛完全解放了。

"不是'那又怎樣'這麼簡單吧。監視你的可不只是那幫傢伙!有個穿紅色外套的外國人你有印象嗎。"

"認識的人裏沒有那麼有趣的人。"

兩儀只說了這麼一句,此外對這個話題再無反應。

似乎是沒有興趣吧。無論那個傢伙對兩儀式本人有什麼影響,兩儀本人也只認為不過是件無聊的事情。



即使被冤枉是殺人犯也無所謂。最重要的不是外界的評價而僅僅是自己的心情吧。

……啊啊,就連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到這種程度,所以才把兩儀想得這麼崇高吧。但是只有這一次例外。

那幫傢伙…不,那個傢伙是真實的人。

我也好那幫傢伙也好這樣的虛假的人並沒有什麼危險性。兩儀也一樣,擁有著說不清的衝動。

"聽我說!這不是別人的事情。這可是你本人的事情啊!你也稍微想想為你擔心的我的心情!"

對高聲發作的我感到不耐煩,和服的少女靈巧地盤起腿坐好看著我。

這時。我想,自己是認真的。

並非由於兩儀的漠不關心。理由更為單純。那是…。

"嗯。那的確不是別人的而是我的事情。那麼,為什麼臙條要擔心我的事情呢?"

所以說,那是…

"你這笨蛋,當然會擔心了。我…不希望你死了或怎樣的。我…因為我,喜歡你。"

凝重的空氣,忽然停止了流動。

……說出來了。本應快要消失的我,說出了絕對不能說出口的事情。

這句話…明明是為了我自身的存在,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我看見了,兩儀那種好像在看著什麼怪物似的眼神。

數秒之後,和服的少女笑了起來。

"哈哈哈,剛才你說什麼臙條!是說你喜歡我嗎。是中了那個穿紅衣服的人的催眠術了嗎。好好再檢查檢查自己的記憶,當時一定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吧!"

不想成為兩儀…式的嘲笑對象。

不管怎樣確信,她也斷言絕不可能有這種事情。

我,當然…不會接受這種事情。

"不對!我是認真的。我看見你,才第一次感覺到人類的美麗,想著終於能和人類親密起來。你是真實的。我為了你,什麼都可以去做…。"

抓住坐在床上的兩儀的雙肩,我看著她。

兩儀止住笑回看著我。

"哼,是嗎。"

乾澀的聲音。

兩儀的手抓住我的衣襟。然後…像抓住的是一張紙似的輕易地將我仰面摔在床上。

在我身體上方,是已然持刀在手的兩儀…。

"那麼,能為我死掉嗎?"

刀刃,觸到了喉嚨。

在兩儀的眼中,沒有被稱為"如何"的這種感覺。

應該會如同平常一般毫不關心地刺下刀子,毫不關心地將我殺掉吧。

兩儀並不是在問我,為了我什麼都能做的話那麼能為我去死嗎。

而是說著,為了自己快樂所以要殺了你。這種意義。

…這個傢伙,只是以為這種事情才是愛情。

我怕死。現在也是害怕得連動也動不了。但是,自己反正也不會長命的。殺過人的我,不久被員警逮捕後根本不可能再次回到這裏。那麼…

"可以啊。為了你去死。"

說出來了。

兩儀的眼神中,染上了一層像是人類的顏色。

"隨便你怎麼做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前途了。因為我殺了父母。再怎樣掙扎也是死刑。與其那樣的話…比起絞首架來,還是你做得比較俐落。"

"殺了父母?"

刀子架著我的喉嚨,兩儀重複道。

我隱藏至今的回憶,在被殺之前吐露出來。那一定是…在死之前,像是懺悔一般的事情吧。

"啊啊,我把父母殺了。那差勁的父母,背著我借錢遊玩。我也差不多受夠了麻煩,不知多少次…像是怕出了什麼差錯就弄不死似的…用菜刀反復撕扯著內臟。

我的家裏沒有暖氣。那一夜可是很冷的。連吐口氣都能化成白霧,人的內臟又怎樣呢。從人的腹腔裏冒出蒸氣的那種情景,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嘿嘿,真是的…什麼都麻痹了的我還真是傻瓜呢。手指死活放不開菜刀,手腕不斷地攪拌著內臟。在那個時候,我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為了殺死父母才刺下去的,還是為了攪拌內臟什麼的才刺下去的,就連那是否是人類也分不清了。"

想著應該哭出來,但眼睛始終是乾涸的。

不如說是一種奇妙的清爽感覺。我那樣拙劣地殺掉了父母,現在真的是自由了。然後。

"…巴。你,為什麼殺了他們。"

眼前的女人,問道。

想一想。我是為什麼殺人呢。

憎惡嗎。厭煩嗎。不對,並不是那種簡單的感情。

我…是在害怕嗎?

"我,在害怕。做過,一個夢。



打工回來,躺倒在床鋪上。不久聽到了隔壁傳來父母的爭吵聲,然後隔扇開了。父親滿身是血,母親站在那裏。隨後母親就把我刺殺了,刺在我的喉嚨上。

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就這麼死掉了。但是不是。到了早上一醒過來,那種事情並沒有發生過。我一定是,想殺掉父母,但是又做不到,才會做那樣的夢吧。從那以後…每天晚上都做著那個夢。

每一天每一天,那個夢反反復複。雖說是夢但是每天都做。終於到了我無法忍耐的地步。我,害怕著自己被殺的夜晚。再也不想做那個夢了。所以…已經不顧一切了似的,只是想到在被殺前要先去殺死對方。"

是啊。那一夜。我向著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而打開隔扇的母親,用事先藏好的菜刀胡亂地刺去。像是為了發洩至今為止被殺過無數次的怨憤一般,細緻地殺起來。

我是自由的。那樣不體面的父母也好,那樣令人恐懼的夢也好,已經沒有能夠束縛住我的事情了。

可惡,那樣…污穢的,自由。

"…你是,傻瓜嗎。"

兩儀認真地說道。那種毫無顧慮的態度,反而讓我覺得痛快。

真的,完全如她所說。因為我的頭腦不好,根本沒有考慮以後該逃向何處。不過我並不後悔。因為即使最後被員警逮捕,比起那樣的日子也要好過幾分吧。

……只是,在意一點。發現自己已經說出了自己的罪行。

我是只決定自己的事情的人。即使假設說這種人是認真的,喜歡上別人也絕對不會說出口來。……那麼我就連那種資格也沒有。不想做被兩儀嘲笑的物件也是當然的。但是……只有想保護這個傢伙的心情是真實的。分明是虛偽的我所擁有的唯一真實。然而身為污穢的殺人犯的我,連這種心情也是污穢的。…要說後悔的話,現在確實是在為此而後悔。

在明白了這一點的一瞬。直到剛才還在驅使我的熱病,就如同被新的更換過而遭丟棄的舊電視一樣,急速地冷卻下來。

"儘管如此…"

我對那次殺人並不後悔。

那次殺人是不得不為的事情,在心底巴如此說道。

兩儀遠遠地望著我。

像是看透了名為臙條巴的我的內容物一般,毫無陰影的觀察。

"…真是天大的錯誤。明明忍耐是你的長處,最後,還是選擇了最痛苦的路。初次見面時,臙條巴在蔑視著臙條巴。成為沒有未來的空殼的你,只想像現在這樣死掉嗎。"

……為了排解苦悶而要殺死我的少女。

……認為殺死我也無妨的少女。

這兩種人在向我詢問。

……怎麼辦。

那一夜,我把自己不負責任地拋棄了。想著被對方打死也無妨,相反地想著去打死對方也無妨。但是,我並不想死。在那時,對了……只是想著活下去的困難。

沒有目的地活下去,虛偽的自己是那樣的不體面。想要死去卻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的自己是那樣的醜陋,不值得活下去。

即使是在這般向兩儀剖明瞭自己罪行後的現在我也不想死。

…但是反正,人類到最後總是要死的。

我只不過是比別人稍稍早一些,比別人難看一些,比別人更沒有價值一些而已。……對啊,那一定是我不能忍受的。

無價值的,無意義的死法。

與其那樣死掉的話,倒不如…

"…為了你而死的話,就很像是真實了。"

"我拒絕。你的命,我不想要。"

刀子離開了。

像失去興趣的貓一樣,兩儀從我身邊走開了。

看起來像是要去什麼地方吧。兩儀拿過皮夾克開始做外出的準備。

我,只能默默地看著。

"喂臙條。你的家,在哪里。"

兩儀的聲音,像初次見面時一般冷漠。

……我的家是跑遍各處租來的房子。通常不過半年就付不起房租了,一到這種時候就會被人趕出門去。我討厭這一點…

從小時候起就討厭,憧憬著普通的家。

"問了又能怎樣。是某處的公寓的405號房。"

"不是問你這種事情。是問你所想要回去的家。不明白的話也無所謂。"

兩儀打開房門。

臨去之際,少女頭也不回地說道。

"再見。覺得合適的話就繼續使用這裏吧。"

兩儀消失了。只餘下自己一個人的這裏過於煞風景,所有的顏色只有白色和黑色。



我久久地凝望著,自己懷有的一切全部只剩下了一種顏色,最後終於離開了自己懷著那顆鏽跡斑斑的心所生活過一個月的房間。





/5


(螺旋矛盾、1)


冬天來了。

正如同對於我來說今年的夏天特別短暫一樣,對於這個小鎮來說今年的秋天特別短暫。

從事務所中望出去的街道,正籠罩在隨時可能降下雪片來的寒空之下。未有先例的異常氣象,也許是因為代表四季的四個字中的秋字被抹消掉了也說不定。正如同所想到的一般,秋的氣息在哪一天中都感覺不到。

是啊。從九月末到十一月七日的今天這短短一段期間內,秋天宛如競馬場上的賽馬一般匆匆地跑了過去。

說起這一個時期的我,從十月初起就去到親戚經營的汽車駕駛學校上課。這個駕校是位於長野鄉下的住宿學校,學生在其中接受為期三周的合宿訓練,比起一般的駕校用時要短一些。

對於離開這個城鎮近一個月這種事情,我並不覺得高興。但是又不好拒絕親戚的邀請,並且工作單位的所長柳丁小姐也贊成我去參加這次合宿,所以才勉強去了。然後在不知是駕校還是收容所的地方度過了三個月,最後終於回到了這個生養我的城鎮。

"……嗯嗯。姓名,黑桐幹也。"

毫無意義地讀著手中的駕駛執照。

比銀行卡還要小的駕照上,清清楚楚地印刷著我的名字。其他的如籍貫、出生日期、以及現住址、外加相片都無一欠落。雖說的確記載的不過是最低限度的個人資訊,但是在一個人能夠擁有的所有的身份證明中是最富泛用性的一種。…對於這種東西,再怎麼覺得奇異也是毫無辦法的。

"這種駕照能代表什麼樣的資格呢,柳丁小姐。"

向著同在這間屋子裏,正睡在床上的柳丁小姐搭話。當然,也沒有期待會得到什麼答案。

"契約書吧,那個。"

出乎意料,柳丁小姐規規矩矩地作出了回應。

這個人感染了嚴重的感冒,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周了。剛才還帶著三十八度的體溫熟睡過去,不過現在似乎醒過來了的樣子。

原因嘛…多半,是因為肚子餓了吧。

因為,時間差不多已經到正午了。


現在,我正身處公司的事務所。

準確說來是事務所所在的大樓四層,平時很少進來的柳丁小姐的私人房間。我把椅子搬到窗邊,翻看著剛取到手的駕照,柳丁小姐則躺在床上。

……這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是柳丁小姐由於患了感冒在睡覺而已。等待著從合宿那邊回來的我的,是以無言來進行譴責的式,以及被感冒所擊倒的公司老闆。

雖說這兩個人在我不在的這段期間成為了親密的夥伴,但是,式斬釘截鐵地拒絕看護,並且似乎說過,這樣下去最後腦子會融化吧之類的話。……毫無改變地發揮著冷血天賦的式,是我從高中以來的友人。全名是兩儀式。性別是女孩子。由於說話語氣不夠講究,時常也會出現被人誤會為男孩子的情況。

另一方面,眼前這位正在用濕毛巾冷敷額部的女性名為蒼崎柳丁,是我工作的公司的所長。因為社員只有我一個人,要說是公司的話多少還是有點抵觸的。

這個人是有著天才氣息的人類,這種人通常深藏不露,認識的人也不會多。現在似乎除了忙著感冒什麼也做不了,已經整整睡了一天的樣子。本人曰,現在的身體對於今年的感冒沒有免疫力所以毫無辦法可想,似乎打算就這樣將錯就錯下去。

……我想現在應該不是說著沒有免疫力而躺在床上的時候,但是作為魔法使的柳丁小姐絲毫也沒有去看醫生的打算。我想這無疑是被其自尊心所阻撓的緣故吧。

說起來,雖然我回到了闊別一個月的家卻幾乎沒有和式見過幾次面,一直在忙著照顧柳丁小姐。


契約書,這般隨口反問回去,柳丁小姐伸手取過枕邊的眼鏡。

直留到背後的黑髮總是盤在頭上,不過由於今天是病人所以放了下來。平時過於嚴厲所以根本感覺不到她是個美人,但是現在患了感冒的柳丁小姐如同換了一個人般穩重、綺麗。

是因為仍然沒有完全從睡眠中清醒過來吧,柳丁小姐繼續說著。

"那個呢,是名為學習到了駕駛技術的契約書。重要的明明是學習的過程,可是卻被結果所代替了,這是這個國家的國情呢。原本並不是依靠學習的結果來獲得資格,而是為了獲得資格而去學習。所以在把資格得到手的那個時點,學習的意義已經消失了。只是這樣而成為學習過的證據的,豈不是像契約書一樣的東西。"





別有深意地講著兜圈子的話,然後像是要補充什麼似的,柳丁小姐坐起身來。

"但是,資格這種東西也並非沒有意義不是嗎。無論什麼人都應該是為了某種目的而學習的。"

"當然也有相反的情況。因為是在兜圈子,所以目的與結果、行動與過程是相背離的東西。由於得到了駕照才去開車的人也存在吧。因為也有得到駕照時沒上過駕校只是通過了考試這種情況吧。"

戴著眼鏡的柳丁小姐語氣會變得十分溫柔,但是今天由於感冒使用著比平常更為親切的語氣。

說句多餘的話,這個人曾經很突然地跑到考試中心去,在學科考試和技能考試中考出了無懈可擊的成績,最後從瞠目結舌的主考官手中接過了駕照。

"沒上過駕校卻拿到駕照的事情我倒是聽說過,那次柳丁小姐是毫無準備就正式上場了嗎。……是呢,所長去上駕校的樣子那也太…"

…好可怕,根本不敢想像。

還是感覺到了被我咽下去的話嗎,柳丁小姐皺起細細的眉毛盯著我。

"很失禮呢幹也君。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學生,即使去上駕校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吧。在那裏的都是大學生一類的人吧。"

表示不滿似的,柳丁小姐閉上眼說道。

……原來如此。說起來的話,就連柳丁小姐也有十幾歲的時候呢。想像著說自己曾是學生的她,當年可愛的少女身姿,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那是,能夠讓心臟被絞緊的強力精神攻擊。

"……那可是相當遙遠的異次元才會存在的事情啊,所長。"

"和病人在一起的時候會說出心裏話呢,你這個人。"

那是當然。平時總是被挖苦,所以不趁這個時候反擊來找回平衡可不行。

為了換毛巾而站起身來,柳丁小姐說肚子餓了,很直接地向我表示了欲求。但麻煩的是做好的粥在今天早上已經見了底。

"去叫些外賣什麼的吧。昏月的月見烏冬什麼的。"

"不~行~,我都吃膩了。哎我說幹也君,給我做點什麼好吧?一個人生活的話大體的東西總會做吧?"

一個人生活所以會自己做飯,這個到底是誰散佈的通論啊。在柳丁小姐滿是期待的目光中聳了聳肩,我將一個有些許殘酷的事實,明確地宣佈出來。

"抱歉,我會做的東西只有面類。最低等級的是泡杯面,最高等級的是煮面這種料理。這樣也無妨的話就借廚房一用了。"

如預想一般,柳丁小姐用很露骨的厭惡表情面對著我。

"那麼就是今天早上的粥好了?便利店買的東西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味道呢。"

"那個是式做的。雖然她本人做不了太多料理,做和式的粥可是了不得,不知為什麼。"

哎哎,柳丁小姐滿是意外地眨著眼。對於這個意見我也有同感,確實式有著如同廚師般的好技術。兩儀家是有名的家系,式原本也是個美食家。本人沒有什麼忌口,似乎只要不是自己做的什麼樣的味道都能夠接受。接受了自己能做飯這個事實而去做相應等級的料理,結果做飯技術會進步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意外呢,式居然也會為我做些事情。不過也罷,對了。是善於使用刀具的人呢,那個孩子。……沒有辦法。桌子上有裝著藥錠的罎子,幫我全部拿過來好嗎。"

理解到吃飯是沒有指望了,柳丁小姐又躺回到床上。

柳丁小姐的桌子上有三個藥壇,伸手去取時…一張相片映入眼簾。

似乎是外國的風景。石制的道路,和似乎在電影裏出現過的時鐘塔。如今天一般隨時會降下雪片來的昏暗的天空下,並立著三個人。

兩個男性,以及其間的一個女性。

男性們的身高都不低,其中一個似乎是日本人。而另一個人則似乎是當地人,沒有一絲違和感地融入這片風景。不對…是那個日本人過於強烈了。以昏暗的表情佇立著的日本人的存在感過於強烈,已經成為獨立於風景的浮雕一般。……讓胸口痛苦起來的鬱悶感。我在不久前也曾經出現過這種感覺。

那不是,對了。那並不是幾乎忘卻的那個時候的感覺。為了確認這一點繼續凝視著相片,結果發現了更為印象性的東西。

身著如同黑色和服般的外套的日本人,以及身著紅色外套的金髮碧眼的美男子。



在兩個人之間有一個少女。

黑色的,看來比起那個日本人身上的外套顏色略淡的黑檀色的頭髮。延伸到腰下的頭髮,與其說是長髮,不如說是過於美麗的飾品。

仍然殘留著十幾歲的天真文靜的面容,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就是玲瓏。少女透過相片也能令人失魂落魄一般,十分地華麗。…擁有日陰的花朵般美麗的日本幽靈,與外國童話中出現的妖精相融合的話,我想也不過如此吧。

"柳丁小姐,這張相片--"

不由自主地,我低聲問道。

已經躺下身去的柳丁小姐邊摘眼鏡邊回答道。

"嗯?啊啊,那是以前認識的人。臉已經想不起來了呢,看到相片時才有點印象。…在倫敦的時候,只見過一次的傢伙。"

摘下眼鏡的柳丁小姐,語氣驟然改變了。

以前,我的友人兩儀式是在某些地方有些曖昧的雙重人格者,不過這位名為蒼崎柳丁的人可是真正的在人格中裝設了開關,可以哢嚓一下地切換過去。依本人所說不是人格而只是性格的切換,不過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大的差別。

摘下眼鏡的柳丁小姐,用一句話來形容是冰冷的人。

冰冷的言行,冰冷的思想,冰冷的理論…這些言辭所形容的人類,正是摘下眼鏡的柳丁小姐。

"那個,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記得是妹妹還在念高中的時候,那麼大概至少是八年之前了吧。雖說很擅長記憶別人的相貌,但不擅長回憶。由於是沒什麼用處的行為,所以也就沒有一一整理的心情。"

柳丁小姐橫躺著,耽於憂慮般地說著。……柳丁小姐提起自己過去的事情這種行為,頗有些不可思議。她說過自己是第一次患感冒,看來並非虛言。這就是俗稱的病鬼作祟吧。

"倫敦什麼的…就是那個英國的首都吧。"

把三個藥壇放到柳丁小姐枕邊,隨手搬過附近的一張椅子坐在床邊。柳丁小姐從藥壇中取出藥錠吞下,依然橫臥著說起來。

"是的。當時,從祖父身邊離開的我沒有住的地方。一個完全沒有從零開始建造工房的技術與資金的新手魔術師,只有作加入大組織麾下的打算。和上大學一個樣。機構本身是古老、磨損、衰退的設施這倒無可厚非。大英博物館的背側有著古今東西的研究部門。不愧是擁有現今兩成的魔術師的協會。那是,我所期望以上的秘藏量。"

像是又發起燒來一般自言自語的柳丁小姐,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畏懼著剛才的藥究竟是藥還是毒的我,在向柳丁小姐確認不是毒之後平靜了下來。

"機會難得所以再多說幾句。

……不過二十歲的小姑娘到學院留學很困難。更何況蒼崎家是被視為異端者的家系。為了進入那裏,我開始專門從事咒刻魔術的研究。因為在當時,咒刻很沒有人氣,學習的人也很少。協會側的人也需要研究者。就這樣在那裏研究咒刻文字兩年,在托萊協會進行某種創作又過了幾年。然後終於到了擁有自己的研究室的時期。

作為目標埋頭於製作人偶的工作中的某一天,我和那個男人邂逅了。原本是擁有被稱為台密之僧的奇怪經歷的人,如同地獄一般的男人。以堅強的意志,鍛造出的自己的外殼,近似於向著一個方向燃燒過去的業火。

……地獄一般,這種說法呢,黑桐。如果存在著名為地獄這個概念的意志擁有人類的形態這種假定。那樣的傢伙不會接受別人,只會不斷地吸收痛苦。雖然作為魔術師的能力還有很多破綻,但那個傢伙自身的強悍淩駕在任何人之上。

…我,很在意那個拙笨的傢伙。"

仿佛在盯著自己所說的回憶中的男子似的,柳丁小姐眯起眼睛。那是含有憎恨含有哀憐讓人難以看透的眼神。

所說的內容也不大好理解。是這樣嗎,我隨聲附和著。我認為不違逆病人才是看護的要訣。

"啊。柳丁小姐的人偶製作,是在外國學出來的呢。"

對於明快得不合時宜的詢問,是啊,柳丁小姐認真地點了點頭。……不行,這種玩笑不中用。

雖然聽柳丁小姐自言自語沒什麼不妥,但是不明意義的話作為聽的人來說很難受。所以這種話通常是向式或鮮花講的,發起燒來的柳丁小姐所說的話愈發難懂起來。

"我的人偶製作呢,是為了通過完美的人類雛形來達到「」。



那傢伙相反不是通過肉體而是靈魂,總而言之是通過無法測定的小箱中的貓那樣的'存在'及'虛無'這種東西來達到「」。肉體有著明確的形態所以無法透過去。但是沒有形態的靈魂能夠透過去。這與某心理學家所宣導的集合無意識相近。達到那個連鎖的話便能想像存在中心吧。

啊啊,總而言之呢。我也好那傢伙也好都在追求著原作。根源是一,人類的原作要說也是一理。現在的人類過於分化,已經成為了幾乎無法測定的屬性與系統。換句話來說的話就是宿命。與數式相同,被給予那種能力與任務,得出那種結果的人生。當然了,因為只有遺傳基因才能被賦予這種能力。要說是宿命的話也的確是呢。

靈長類過於複雜了。追求萬能所賦予其種種能力的結果。作為構成人類的情報的遺傳基因,只不過是四種堿基。但是這四種堿基所交錯複合的單純的螺旋,直至無法計量地交錯複合,陷入了如此的矛盾之中。所以無法解析。想要達到根源的話,從現代的人類著手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想只有憑藉自己的手來製作了。結果下場很淒慘呢。再怎麼拼上死力,能做到的也只不過是完美的我。"

藥效發揮了嗎,柳丁小姐的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潤。

凝視著天花板的眼瞳,也漸漸呆滯起來。

"但是…那個傢伙還在繼續吧。

因為有著看到了人的'起源'的那個傢伙,為了追求靈魂的雛形而背叛了師門的傳言。……又是出於什麼樣的因果呢。到現在還要和那種傢伙扯上關係。

聽好了黑桐。我事先提醒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也不要靠近相片上的這個男人。"

像是榨出最後的力氣一般說完,柳丁小姐閉上了眼睛。

小小的胸部起伏著,靜靜地反復呼吸著。一定是藥起了效果才睡過去的吧。

我換過柳丁小姐頭上的毛巾,然後像是不願妨礙她睡眠一般離開了房間。

隔壁的事務所裏一個人也沒有。

只是從這棟大廈周圍的工廠,傳來尖銳的聲音。

用身體感受著那餘響,獨自低聲說道。

"…不要靠近什麼的,不行啊柳丁小姐。因為我和那個傢伙,在兩年前就已經見過面了。"

但是這個事實又有著什麼樣的意義,我應該是想不明白的。究竟在那個時候幫助過我的人是否就是相片上的這個人還不敢肯定。

在我心中那張相片上的人很模糊,發燒的柳丁小姐所說的話也像是謎語一般零零落落。

不確定的事物只能用不確定的詞語來形容。明明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到剛才為止的平穩空氣變得稀薄起來,讓我感到窒息。

只有無以言喻的不安,讓我的後背不停地顫抖。





/6


(螺旋矛盾、2)


一覺醒來是十一月八日的中午。

天氣一如昨日烏雲密佈,沒有電燈的事務所恍如廢墟一般昏暗。

這個事務所只有我和柳丁小姐兩個人就顯得過於寬廣了。僅僅是辦公桌就準備了足夠十個人使用的,接待來客的沙發也是。雖說地板仍然裸露著混凝土,牆壁上連牆紙也沒有貼,不過若是有著相當的員工的話至少看起來也還像是個工作場所。

但是,現在在這裏的加上我也只有三個人。

位於窗邊的所長的辦公桌前,沒有柳丁小姐的身影。似乎是昨天的藥起了作用,今天早上感冒痊癒後便出了門,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在沒有所長的事務所之中,我正忙於應付從下月開始的美術展的會場設計、器材的定購、以及價格的調查等工作。手裏拿著柳丁小姐的設計圖,同時對照著工程來決定要購入的相對廉價的器材。讓那個人來做就好了,說這句話的人不願意去做這種樸實的努力。結果,只有由我這個社員來做了。

與器材店的清單較著勁,以此來通過電話交涉,之後再去向另一家器材店確認。除了不知是忙碌還是充實的我以外,這裏還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是坐在來賓用沙發上發著呆的和服少女。不必說正是兩儀式,她什麼也沒有做,只是以十分有教養的姿勢坐在那邊而已。

而另一個人,則是身著黑色制服的女學生,在離我最遠的辦公桌前不知做著些什麼。與式相對照的,長髮直留到背後的這個傢伙,名叫黑桐鮮花。



姓氏和我相同這一點很清楚地說明了互為血親這個事實,作為妹妹的鮮花是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妹妹身體很弱,據說由於都市的空氣對身體不好,因此在十歲左右的時候被寄養到親戚家裏去了,自那之後就很少再見面了。我想最後一次見面確實應該是我升上高中後的某個正月裏。那時還是一個留有與年齡相應的幼稚的女孩子,但是今年夏天再次見到的鮮花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久違的妹妹,讓人不禁懷疑是否和我有血緣關係般已成長為相當有規矩的大家閨秀了。

果然只是出生的家庭與環境的差別,就能培養出完全不同的人。言止凜然,完全看不出以前的病弱。也許是正好在十歲到十五歲這段成長期分開的緣故,我對於這傢伙就是自己的妹妹鮮花有些上不來實感。

偶爾抬眼看看遠處辦公桌前的鮮花。

比廣辭苑還要厚的書不知有多少本摞在旁邊,她正在熱心且安靜地書寫著什麼。……那是柳丁小姐臨走前留給鮮花的課題。

昨天與柳丁小姐沉重的對話讓我的心情十分陰鬱,不過,對於目前的我來說最擔心的是這件事情也說不定。


"哥哥。我,成為柳丁小姐的弟子了。"


不知是怎麼想的,一個月前鮮花這樣向我宣告道。雖說理所當然地表示了反對,不過頑固的妹妹是聽不進去的。

……真是的。為什麼從沒惹上過麻煩事的我的家系裏,非得出現一個魔法使之類奇怪的人呢。

"鮮花。"

電話聯絡暫告一段落,我向對面桌前的妹妹搭話。

鮮花把正在寫的文章的最後部分記下來,抬起臉來,黑髮搖動著。好強卻文靜的雙瞳像在問著有什麼事情一般,很有禮貌地看著我。

"我知道在學校的建校紀念日這天會放假。但是你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哥哥,我難得會回家呢。學生宿舍遭了火災,現在還被封鎖著。學校也要求家比較近的學生暫時退舍回家居住,這件事情母親也知道的。"

沉著的語調和眼神,讓我不禁聯想到高中時代的班長。

"火災…是宿舍全棟都被燒毀的程度嗎?"

"只有東館。一年級和二年級學生的宿舍被燒掉了一半。被學校壓下去的緣故這件事並沒有見報。"

鮮花以坦率的態度說著很不得了的事情。

相當有名的女子貴族學院禮園的學生宿舍被燒了,這種事情不問真偽也會成為醜聞。向來以與大學相媲美自誇的禮園,也許確實能夠把這件事秘密處理掉。

但是,學生宿舍遭了火災可是相當引人注目的事情。從剛才鮮花的口吻來看,不難想像那是縱火…並且還是學生所為的縱火事件。

"…哥哥。請不要考慮多餘的事情。"

像是讀出了我的心事一般,鮮花以銳利的目光看著我。

……從夏天的那一件事情以來,妹妹對於黑桐幹也經常牽扯進麻煩裏去的這種事情十分反感。如此以沉默相互暗鬥了一陣,我轉變了話題。

"那麼,你在做什麼呢。"

"這是和哥哥沒有關係的事情。"

似乎早就猜到我想要說的是什麼事情,鮮花很冷淡地回答道。

"有關係的。親生妹妹以魔法使為目標什麼的,要我怎麼向父親說明呢。"

"啊呀,要為了我而回到家裏去嗎?"

……嗚。這傢伙,明明知道我與父母吵架後正處於相互絕緣的狀態。

"說起這個呢,哥哥。魔法使和魔術師不是一回事的。在柳丁小姐手下工作竟然不知道嗎?"

這樣說的話,柳丁小姐確實偶爾說起過。便宜起見,對於外行來說比起魔術師魔法使這個稱呼更容易傳達想表達的意思,而這兩個稱呼是完全不同的事物什麼的,那就不是很清楚了。

"啊啊,確實是聽說過的。但是沒有什麼大差別吧。反正不管哪一個都使用奇怪的魔法。"

"魔法與魔術也不是一回事的。

所謂魔術,那確實是從常識之中乖離的現象。但是,那不過是把僅僅在常識之中才可能的事情以非常識來化為可能的事情。舉例來說,便是…"

鮮花走向柳丁小姐的辦公桌,然後拿起了放在那裏的裁紙刀。那是銀質的,做工出奇細膩的柳丁小姐的愛物。

鮮花尋找著沒用的檔,然後用刀子在上面寫著什麼。忽然…文件呼呼地吐出煙來,慢慢地燒盡了。


"…………"

我沒有說什麼,從頭到尾看著。以前,柳丁小姐也做過類似的事情(那時的規模要更大一些),不過親生妹妹也能夠做到的這個事情實在是讓人不知說什麼才好。……不,成為柳丁小姐的弟子什麼的就意味著這種事情,自己也並非想像不到,不過。

"…饒了我吧。那個,沒有什麼原理或機關什麼的嗎。"

"當然是有的。不知道的人只會這麼看,而實際上並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因為在現在這個也不算什麼能夠稱得上藝的東西了。想讓某種物事著火的話價值百元的打火機就足夠了。無論是用打火機也好,用手指也好,著火的這個事實並沒有差別。這種事情一點也不神秘對吧?好了哥哥。所謂魔術,就是指這種事情喲。"

淡淡地,鮮花繼續說道。

魔術,總而言之似乎是文明的代用品之類的東西。不,還是繼續聽鮮花接下來的話才對。

"比如說以人工降雨為例,魔術與科學是相同的事情。只是方法不同,為了這個目的所花費的勞動是相同的。雖說魔術看來是在一瞬間完成的,但在那之前的積累與準備可是相當辛苦的。換算成時間和資金的話,與科學性地製作雨雲完全相等。

確實,在很久以前那屬於奇跡之類。但是在當今根本沒有奇跡什麼的。在過去把一座城化為灰燼的魔術師被讚譽為魔法使,而在現在只要有錢誰都能辦得到。只不過是讓一顆導彈飛起來而已。"

不如說這種方式更為有效率一些,鮮花補充道。

"魔術不過是把現在能夠做到的事情,以個人的力量來花費驚人的時間去實現這種事情而已。以學問來看也是如此。為了獲得真理需要去冥想數十年的話,冥想一個月就達到了也許可以說是快一些的。

雖然很遺憾,魔術屬於秘儀、禁忌之類而無法成為奇跡。…要說奇跡的話,那是指以人類的力量無法做到的事情吧?用盡現在的地球上的全部資源也無法做到的事情。而能將那些成為可能的只有魔法使。也即是魔法這種事情。"

人類還做不到的事情。那即是被稱為魔法的事情,鮮花這樣講道。

"那麼,在過去豈不是魔法使要比魔術師多嗎。過去的人既沒有打火機也沒有導彈吧。"

"是呢。所以在過去魔法使是很可怕的,並且是作為職業被建立起來的。只是現在不同了吧?魔術什麼的沒有明確說出來的必要了。在現代連魔術都漸漸變少了。對於人類來說不可能的事情已經屈指可數了不是嗎?無論如何,據說在當今魔法使只有五個人左右了。"

……原來如此。確實在這層意義上,魔法使與魔術師是不同的。要說現在的人類做不到的事情,那是操縱時間或空間這種程度的事情了。在這個未來視或過去視也不完全地成為了可能的時代,不可能的事情的確是屈指可數了。

從何時開始的呢…人類最終排除了魔法吧。研究小時候被認為是不可思議的種種事情而成為科學家的青年,似乎是在不斷的研究中接受了那些不可思議本身不過是某種現象這個觀念吧。

"唔。那樣一來最後的魔法就成了讓所有人都幸福這種程度的事情吧。"

嗯,實在是不太明白。

"……"

鮮花不知為何沉默起來。

以仿佛看到了什麼意外的東西一般的表情看著我的臉,忽然又背過臉去。

"……魔法,是無法到達的東西。所以我並不想成為魔法使。到底只是為了某個目的才學習魔術的。"

"是嗎。魔法是沒有可能了,魔術還是可以學到的這個意思吧。現在,鮮花似乎已經能做到了的樣子。"

已經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了吧,不過鮮花卻在搖著頭。

"剛才在聽什麼呢,哥哥。

魔術在過去也是魔法。只是很輕易地被人類文明追趕上了的東西,努力的話總歸是能夠學會並使用的。

……很令人懊悔,我並沒有魔術師的家系那般積累起來的歷史。名為魔術師的人們,都是血與歷史積累起來的家系。他們之中最初的人只是學者。他們把學習到的神秘、獲得的力量傳給下一代的子孫。子孫則將從進一步的研究中所得到的力量再傳給子孫。…就那樣魔法便毫無止境地反復傳承下去。柳丁小姐似乎是第六代了,不過第三代的繼承人是個相當出色的天才,所以我想柳丁小姐的才能是家族傳承的血比較濃的緣故。像我這樣,從自身開始學習魔術的人是沒有那麼簡單成為魔術師的。"



"唔。似乎相當不容易呢,這一切。"

嗯,總覺得明白起來了。

血的濃度…親族的力量。

確實那在於什麼樣的家系都是如此。對於我們來說那不過是有很多親戚,或者是有很多遺產之類的事情吧。

不過,那樣一來,總而言之…

"喂。那麼你又在做什麼。我們可是普通的家系喲。家裏人不要說魔術,連信仰佛教的人都沒有。那樣豈不是什麼魔術也學不到了嗎?"

"說起來也的確是那樣,不過我似乎是有才能的。老師這麼說過。從製造出的火焰構造之精巧來看是鮮有的人才。"

鮮花很任性似的說道。

……真是的,能點著火又怎麼樣了。沒准,學生宿舍的火災就是這個傢伙搞出來的。

"我說,你自己不也說只憑藉一代的才能是不行的嗎。即使以魔法使…不對,魔術師為目標也沒有辦法吧。不回到正經的路上來,將來可是會連工作都找不到的。"

即使不去學什麼魔術,現今的就業狀況也夠嚴峻的了。

鮮花一副馬上就要反駁回來的樣子。

在那之前…更具有攻擊性的臺詞,伴隨著腳步聲飛進了事務所。

"不對,就業率倒無所謂。在鮮花的年齡就這麼能幹的話,再過兩年可是會有很多人前來拉攏呢。肯定會被公開的一流大公司雇傭的。"

啪,隨著門被打開的聲音,柳丁小姐回來了。




剛剛痊癒的柳丁小姐,以根本看不出生過病的步伐走向所長的辦公桌前。

掛起衣服坐在椅子上,然後看著自己的辦公桌皺起眉頭來。大概是注意到裁紙刀的位置與剛才不同了吧。

"鮮花。我說過不要用別人的東西了吧。總是借助道具自身的能力會變遲鈍的。大概是不喜歡在黑桐的面前失敗吧,嗯?"

"…是的,如您所說。"

對於柳丁的詰問,鮮花紅著臉明確地回答道。……在這方面我還是很把她作為自己的妹妹來尊敬的。

"看起來,是說了些很少見的話吧。黑桐不是對魔術什麼的沒興趣嗎?"

"倒也不是那樣的……那個,柳丁小姐。昨天的事情還記得嗎?"

啊?摘下眼鏡的柳丁小姐微微側起了頭。

……提出這個問題的原因是昨天意義不明的會話,但是說出那些話的本人不記得了。

柳丁小姐銜起一支香煙。

"不過呢,鮮花。為什麼和黑桐說起那種事情來了。隱匿可是魔術的大前提。……不過對方若是黑桐的話應該還沒什麼問題吧。"

"把我當作交談物件的話談什麼都沒有問題嗎。"

"不說出來就不明白嗎。是沒有洩露秘密的意思。把你作為談話物件時所選擇的談話內容呢,要是和另一個認真的人談論是不行的。"

"要是那樣的話也就罷了…果然是那種讓別人知道了便會很麻煩的事情嗎,魔術師什麼的。"

"那樣的確很麻煩。對於社會上來說倒是怎麼都無所謂,只是魔術的碎片衰落下去而已。黑桐,魔術的語源你知道嗎?"

柳丁小姐從桌子對面探過身來問我。

"魔術什麼的,是指,神秘吧。"

"對。並不是推理小說,而是名為神秘的魔術。"

"啊。原本是希臘文吧,現在則在英語裏通用。"

"……就是那樣吧。在希臘語裏是關閉的意思。指閉鎖、隱匿、自我終結。神秘呢,就是有神秘的事物這層意義。隱藏起來的事物是魔術的本質。能夠明白其本質的魔術,如何使用超自然的技法也不可能成為神秘。只能淪落為手法。那樣一來,那個魔術立刻就會變弱。

對於魔術,原本是魔法。也即無疑是從作為源頭的根源所引出來的力量。浮游的神秘,這種東西也存在不是嗎。對於這個來說假設有十成的力量。知道的人只有一個的話,能夠使用全部十成的力量。但是一旦知道的人有兩個的話,那就被五五分地使用了。看吧,力量變弱了不是。雖說表現方法不盡相同,但我想這是這個世界全部的基本性法則了。"

柳丁小姐所說的事情還是像往常一樣無法把握全貌,但是想要表達的意思還是多少知道的。

隱匿的事情、閉鎖的事情就是魔術這種東西的存在方式的話,名為魔術師的人們在人前是不能顯露魔術的,這一點明白了。

"那麼,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就可以隨便做著什麼了吧,柳丁小姐。"



"不,不會做。"

一邊把香煙在煙灰缸中碾熄,她一邊說道。

"雖然魔術師之間進行戰鬥是無可奈何的,但是除此以外即使獨自一人的時候也不會去使用。只有在為了進入下一個階段的儀禮,儀式時才會使用魔術性的技法。

從中世紀之時起,出現了名為學院的東西。那幫傢伙的管理依然是有缺陷的。學院從很早就預期到了魔術師的衰退。他們憑藉組織的力量將魔術變為絕對不可以公開的東西。把能夠看到的神秘,變換成了誰也不知道的神秘。

結果,在社會上神秘漸漸地淡薄了下去。

為了徹底確保這一點學院制定了種種戒律

舉例來說,如果有魔術師將一般人捲入了魔術性的現象的話,為了殺死那個魔術師學院會派出刺客。為了抹煞有害于魔術師這一群體的要因。……最初甚至還有魔法使被一般人看到就會失去力量的傳聞。

學院以恪守隱秘來防止魔術的衰退,其結果,從屬於學院的魔術師大多變得過分地回避使用魔法。

看不慣這個條律而下野的魔術師也不在少數,學院所有的書物及土地是相當可觀的。魔術師作為魔術師所必要的東西,大都由學院把持著。不從屬於學院,就相當於同這個職業絕緣。不僅做實驗所需的地脈扭曲的靈地歸學院所有,要學習魔法得有教科書吧,那麼教科書被收藏起來也就沒有辦法學習了吧。所以不從屬於學院的魔術師,再怎麼想也無法完成魔術的實踐。這就是組織的力量呢。做到這種程度也是值得稱頌的。"

"那個,柳丁小姐。那樣一來我也非得從屬於學院不可了嗎……?"

提心吊膽地插口的鮮花的聲音裏,似乎帶著不安。

"不加入也可以,不過加入的話可是相當的方便。又不是進去了學院就不能出來。那裏所禁止的只不過是自由。由於身處大義名分之下不敢自稱是支配者的緣故吧。"

"那樣一來死守隱匿性的意義不就沒有了嗎。學成的人出到外面,會把魔術散佈開的。"

對於鮮花理所當然的意見,柳丁小姐點了點頭。

"是這樣呢。事實上,想著到學院留學得到力量,然後再下野的人也為數不少。但是經過了十年之後就沒有那種念頭了。為什麼呢,因為要學習魔術的話學院是最好的環境。作為魔術師既然得到了最好的環境,特意去到什麼也沒有的環境裏那不是傻瓜嗎。魔術師學習魔法是最優先的事項。學到的知識以及使用那力量都不在考慮之列。有那樣的時間的話,還不如去學習更深邃的神秘。所以鮮花從一開始的目的就與我們相違背了,進入學院並不是不顧那裏的危險。而是以進步為目標理應涉足的場所。"

鮮花很困惑似的低下眉。看來本人是完全沒有那個意願。妹妹要到那種不知所謂的地方留學還是免了吧,鮮花的躊躇對我來說還真是謝天謝地。

"……我有一個問題。連那個學院之中也會保守秘密嗎?"

那時。唐突地從沙發那邊傳來了聲音。

在那裏是默坐至今的式。她有著對於不感興趣的對話完全不參與的性格,明明在剛才還只是在看著窗外的風景。

"…不錯。即使在學院之中魔術師也不會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向任何人展示。身邊的人在研究些什麼,以什麼為目標,獲得了什麼成果都是謎。魔術師將自己的成果展示出來,只限於臨死前要子孫繼承之時。"

"只是為了自己而學習,卻又為了自己不使用那個力量。那種存在方式有什麼意義嗎,柳丁。目的只是學習的話…其過程不也是學習嗎。只有最初和最後的話,那豈不是等同於零。"

……一如往常,式使用著纖細透明的女性的語聲,以及男性的說話方式。

對於式辛辣的追問,柳丁小姐似乎顯出一絲苦笑。

"還有目的的。但是,正如你所言也說不定。魔術師追求的就是零。以最開始的無作為目標。

魔術師們的最終目的呢,是抵達'根源之渦'這件事情。也被稱作阿凱西庫之記錄,不過也許考慮成渦的一端所附屬的機能更妥當一些。

根源之渦這個名稱,大概就是指一切的原因。從那裏流出全部的現象。知道原因的話終結也自然而然地計算出來了。對於存在體而言那是'究極的知識'。哈,為究極製作基準最後還是使其變成了有限之物,這種稱呼方式也並不正確呢,為了講得最為易懂也只有這樣了。



最初在世界上流布的所有魔術系統,不過是從這個渦中流出的細細支流之一。在各國有著類似的傳承或神話正是為此。最初的原因是相同的東西,把細部角色化來讀取'支流'的是民族性。

之所以存在著占星術、煉金術、卡巴拉、神仙道、咒刻等等為數眾多的研究者們。正是因為他們的起源是相同的,最後也同樣在心中抱有相同結局的最終目的。接觸到勉強說來是從名為魔術的根源之渦分出來的末端的支流的他們,在那之前…想像到了頂點所有的東西是什麼。

魔術師的最終性的目的惟有抵達真理。知道作為人類誕生的意義,沒有了那種俗物性的欲求。只是渴欲知道純粹的真理究竟是以何種形態存在。有著這樣念頭的人的集合體就是他們。

使自己透明起來,只保護著自己的人們…是永遠也無法得到終結的群體。世界,把這個稱作魔術師。"

淡淡地說著這些話的柳丁小姐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銳利。琥珀色的眼瞳,如同點燃了火焰一般搖曳著。

……這是什麼,雖然很不好意思,我對這種話連一半也理解不了。

理解到的只有一點,無論如何先就那一點試著問問。

"那個,問一個問題。只要有目的存在的話那麼學習這種事情也就有意義了吧。無法得到終結什麼的事情……那個,對了。依然是誰也沒有抵達過的吧。"

"抵達過的人也有。因為存在著抵達過的人所以才能知道其本質。一直殘留到現在的魔法,就是曾經抵達過的人們所遺留下來的東西。

但是…去到了那一側的人就再也沒有回來。在過去及歷史上沒有留名的魔術師們在抵達的那一個瞬間消失了。那一側的世界是那麼優秀的世界嗎,還是去過便不能再回來的世界呢。那樣的事情我不知道。畢竟從沒有試著去到過的緣故。

但是,抵達那裏的事情並不是以一代程度的研究就能夠完成的。魔術師相互重疊血液,把研究留給子孫等等是以增大自己的魔力為目的的。那不過是為了不知何時會抵達根源之渦的子孫所做出的行為。魔術師呢,已經有不知多少代人做著根源之渦的夢死去,由子孫繼承研究,而子孫也同樣讓自己的子孫繼承下去。沒有終結。他們,永遠也沒有終結。縱然出現了能夠抵達的家系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會有前來阻路的人。"

與憎惡的語氣相反,柳丁小姐嘴角現出乾笑。那是…因為有阻路的人存在而感到高興的那種神情。

"算了吧,無論哪種情況也是不可能的。對於現代的魔術師而言不可能製作出到達渦的新秩序…即新的魔術系統這種事情的。"

長話就到此結束,這般宣告似的柳丁小姐聳了聳肩。

我與鮮花已經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但是式卻毫不在乎地追究柳丁話裏的矛盾。

"奇怪的傢伙們。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為什麼還要繼續呢,你們。"

"是呢。以魔術師為名的傢伙多半帶著'不可能'這種混沌衝動而生,換句話說就是全部是不願放棄的傻瓜吧。"

淡淡地聳聳肩,柳丁小姐答道。

你這不是很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嗎,式低聲說道。




談話結束一個小時候後,事務所回復了往常的平靜。

時間差不多已經是下午三點,我去給每個人沖了一杯咖啡。只有鮮花那一份是日本茶,之後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工作也似乎全部有了頭緒,就這種情況來看這個月的工資也可以保證了,如此安心地把咖啡送到口邊。

安靜的事務所中,響起啜吸飲料的聲音。

如同要打破這個平穩的寂靜一般,鮮花向式說著出人意料的事情。

"…哎。式,是男的吧?"

……幾乎讓咖啡杯跌到地上,我想那是來自地獄的質問。

"……"

那對於式也是一樣,把拿在手中的咖啡杯從唇邊移開,顯出不愉快,甚至是惱怒的表情。對於我的傻瓜妹妹的反駁,目前還沒有。

也許是把這個視為勝機了,鮮花繼續說道。

"不否定的話看來就是這樣了呢。你毫無疑問是個男的了,式。"

"鮮花!!"

不好,忍不住插了口。

明明應該對這種質問不予理會,卻又就此事動了氣。

猛然站起身來,理應說出些指斥的話的我卻又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上。……感覺好像吃了敗仗的兵。



"你不要老是在意一些無聊的事情。"

臉繃得緊緊的,式這般回答道。一隻手扶住額角,也許正在壓抑著怒氣。

"是嗎?不過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呢。"

與外表徹底冷靜的式同樣,鮮花也以徹底冷靜的外表回應著。雙肘支在桌上交叉手指的姿勢,像是在推動班會進行的班長一般。

"重要的事情,嗎。我是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沒有什麼差別吧。和鮮花什麼關係也沒有。還是說你有什麼打算,向我挑釁嗎?"

"那種事情,從初次見面時不就決定了嗎。"

兩個人誰也沒有看著對方,卻又像是在相互瞪視著。

……對於我來說的確很想知道在當時決定了什麼,但是現在卻不是問這個問題的場合。

"……鮮花。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到現在還非得重複這種話不可,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說。這個呢,式是女孩子,的的確確。"

無論如何,只能這麼說。

理應是一面袒護鮮花的無禮,一面安撫式的怒氣的恰到好處的一句話,不知為何似乎起到了反效果的樣子。

"那種事情我知道。哥哥請不要說話。"

既然知道的話為什麼還要問那種問題,你這傢伙。

"我想問的不是肉體層面上的性別。只是想明確精神層面上的性別到底是哪一邊。這個正如所見,式是男人的樣子。不過。"

特意強調著那個不過的發音,鮮花掃了一眼式。

式漸漸地現出不愉快來。

"身體是女性的話性格是哪一邊都沒有關係吧。我要是男性的話又打算怎麼樣呢,你。"

"是這樣呢,要我把禮園的友人介紹給你嗎?"

…啊。

鮮花說的話已經不再是諷刺或什麼了,聽了那單純的如同挑戰書一般的臺詞,我終於領會了她的意思。

鮮花那個傢伙,還在記恨著兩年前的那件事情嗎。

高中一年級的正月,我和式一起去參拜,回家時曾請式到自己家裏來。正好從鄉下趁寒假回來的鮮花,在與式見面時發生了一點小摩擦。那也是理所當然的,那時的式還有著名為織的另一個人格。結果是式用著比現在更為開朗的少年的神情與口氣,捉弄得鮮花一整天臥床不起。

縱然如此現在也說得太過分了。即使被式打了也不應該有怨言。

"鮮花,你。"

再次站起身來瞪著鮮花,不過,正好與從沙發上站起身的式同時。

"我拒絕。禮園的女人沒有一個正經的傢伙。"

式用鼻子哼了一聲說道,隨後從事務所離開了。

藍色的和服,隨著一聲門響從視界裏消失了。

猶豫著是否要追上去,但是那樣一來反而是火上澆油。

我感謝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個奇跡坐回椅子,一口喝乾冷掉的咖啡。

"可惜,最後被她甩掉了嗎。"

切,鮮花也放鬆了姿勢。好像那傢伙至今為止都是臨戰狀態似的,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我總是在想。為什麼鮮花只在與式說話時態度會突然改變呢。

這可是,不稍微說她兩句不行的事情。

"鮮花。剛才,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式和哥哥還沒有明確下來吧。還是說根本沒在考慮?兩儀式是作為女性和哥哥交往,還是作為男性和哥哥交往。"

和語氣的斬釘截鐵相反,鮮花的臉紅了起來。托這種不平衡的福,終於明白了鮮花說不出口的事情。

"鮮花,那些儘是一些不入流的猜測。式是男的還是女的,不會成為我們的話題吧。最重要的是式從一開始就是女孩子的話,思考方式是男性的也沒什麼差別不是嗎。"

鮮花眯起眼睛來盯著我看。

"…是嗎。哥哥的意思是說是女人的話其他問題都不要緊呢。反過來說也就是認為同性之間的關係很奇怪。那麼能回答我嗎。

在這裏有性格轉換為男性的女人,和性格轉換為女性的男人。這兩個人都認真地喜歡哥哥的情況下,哥哥會選擇哪一個?

外貌是女性心卻一直是男性,和外貌是男性心卻一直是女性這兩種人。來,回答我吧。"

……鮮花的質問很難回答。

認真考慮的話結果很可能是雙方誰都不選。

確實,一下子讓我回答的話應該會選擇最初作為女性出生的人。但是那個人的心是男性,所以即是作為男性來喜歡上身為男性的黑桐幹也這種事情。

戀愛與性別無關,這種達觀我還做不到。但是這只不過是以外表的性別來區分男女,這樣想來不禁對自己的過分而自慚起來。說起來,同性之間的結合不被允許的話,男人也就不可以喜歡上身為男人的黑桐幹也。那樣一來就應該選擇徹底作為女人來喜歡我的前者,但是那個人的性別又是男性…啊啊,我為什麼非得為這種事情陷入煩惱呢!!



……不對,等一下。這個,從前提來講不就是矛盾的嗎?由於不承認同性的戀愛,所以最後才落到不管選哪一邊都是同性的陷阱裏去了。

發覺這一點抬起頭來,只有柳丁小姐很愉快似的在忍著笑。

"…真是卑劣呢,鮮花。這個不是'使真假同時成立的命題'嗎!!"

"哎哎,是的。有名的艾比梅尼迪斯的矛盾。"

"就是呢,黑桐在追求著致命的矛盾。真是的,你們都是不甘於無聊的人呢。黑桐的家系裏都是這樣的人嗎,鮮花?"

與依然笑嘻嘻的柳丁小姐正相反,鮮花用認真的表情看著我。……是嗎,這個傢伙以這個傢伙自己的方式來擔心著我的事情。那麼式不肯明確表示的那些事情,至少要由我來明確地把心情說出口。

"……啊啊,我明白了鮮花想說的話了。只是,我覺得式是哪一種人都沒有關係。無論是對式也好織也好,自己的心情是不會變的。"

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似的撓著臉說道,而鮮花則愕然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說即使對方是織,也喜歡嗎?"

"……嗯嗯。大概吧。"

突然,有什麼厚厚的東西重重地打在我的臉上。

"什麼嘛,骯髒…!"

奔出去的腳步聲。

意識到自己是被鮮花把剛才一直在讀的書扔到臉上時,事務所裏已經只剩下我和柳丁小姐了。

式被鮮花氣跑了,鮮花則是剛剛自己跑了出去。

我邊用手撫著火辣辣的臉頰,邊瞪著依然笑個不停的柳丁小姐。




那之後又過了兩個小時便到了下班時間。

式也好鮮花也好都沒有再回來,我泡好了兩杯已成為下班前慣例的咖啡,在考慮著之後要不要到式的公寓去。

"啊啊,對了黑桐。不好意思還有點工作要拜託你。"

喝著咖啡的柳丁小姐只用了一句話,就把我的問題解決了。

"工作什麼的,又接了別的工作嗎?"

"不是,不是那邊的工作。是不掙錢的那種。今天早上我不是出去了嗎,結果從誠懇的刑事那裏聽到了有趣的事情。黑桐,茅見浜的小川公寓你知道嗎?"

"茅見浜,是在那個圍海造地區域裏建的公寓區吧。不久要成為模範地區了什麼的。"

"啊啊,從這裏乘電車要三十分鐘左右。是不願浪費市中心的土地而出現的小城鎮。在那裏呢,有一幢很舊的公寓…據說就在那裏發生了奇怪的事件。

昨天夜裏十點左右,二十餘歲的公司職員在路邊被襲擊。由於被害者是女性,所以這一次的事件是難以分辨暴行目的的殺人魔。只是呢,不走運的是被害者被刺傷了。殺人魔雖然就此逃走了,但被害者卻無法行走。腹部被刺的被害者沒有帶手機。再加上現場是公寓區。周圍連一家小商店都沒有,晚上十點已經是毫無人跡。她一邊流著血一邊進到最近的公寓裏呼救。

但是,那間公寓的一層與二層並沒有人使用。住人的是在三層以上。乘電梯到達三層的時候體力已經到達極限。她在那裏大聲呼救了十分鐘左右,但是公寓的住戶沒有一個人發覺,最後她在晚上十一時死亡了。"

……悲慘的事情。

在現代的公寓,已經不再關注與鄰里交往的事情了。不如說是在都市里有著互不關心才合乎禮儀的這種潛規則。

與這件事情相似的事件,我也從友人那裏聽到過。在夜裏從下面一層不斷傳來慘叫聲卻沒有一個人去幫忙,到了早上下去一看那一家的孩子把父母給殺了什麼的。因為是從其他住戶那裏聽來的所以還以為是什麼玩笑,也就沒有加以注意。

"問題是在那之前呢。據說那個被害者的求助聲連隔壁公寓都能聽到。不是慘叫,而是求助的人類的聲音喲。隔壁公寓的人想著如此大的求救聲很快那邊公寓裏的人就會去幫忙的,所以也就沒有在意。"

"什麼…那間公寓裏的人不是沒有發覺嗎。"

"啊啊,是那麼作證的。誰也不例外說是一如往常的夜晚。僅僅是這樣的話也並不算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不過這間公寓裏以前似乎還發生過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個還沒有打聽出來具體情況,總之是異常事態連續兩次發生終歸有些奇怪,我與那位刑事就談了這些。"

"……總而言之,所長是要讓我去調查那裏了。"



"不,當地還是兩個人一起去為好。黑桐你先去相關的房地產公司為我盡可能地調查住戶名單,以及他們過去的住址就可以了。因為是不拿錢的工作所以不必著急。期限是在十二月之前。

明白了,說著我將咖啡送到口邊。

……什麼嘛。又有了要踏入奇怪事件的預感。

"說起來呢,黑桐。"

"什麼?"

"你真的認為式是男的也不要緊嗎?"

在這裏的對象要是學人的話,我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把含在嘴裏的咖啡噴出來。

"……不是那麼回事吧。我是喜歡式,不過要說想要的話還是女孩子比較好。"

"什麼嘛,無聊。那樣豈不就沒有問題了嗎。"

無精打采地,柳丁小姐聳聳肩把咖啡杯送到口邊。

……那樣的話,沒有,問題?

"稍等一下。沒有問題什麼的,是怎麼一回事。那個,總歸是…"

"不錯。式毫無疑問在精神層面的性格也是女性。因為原本是陽性的織不在的話,她應該不會是男性才對。"

這樣說來…也確實如此,不過那種語氣又是怎麼一回事。以前的式,不是用著女孩子的用語嗎。

"那個我說。原本以陽性作為男性、陰性作為女性的符號吧?那麼這就簡單了。

考慮到陰陽的話那是從太極圖傳過來的概念。韓國的國旗你知道吧。不知道?就是很像巴紋的那個東西。"

巴紋,說起來……那個,圓形之中有像波紋般的線把圓分成兩半的那個圖嗎。只是那個並不是分成半月形而是兩個人魂相互交錯般的扭曲的半月。以文字來說近於「の」字給人的感覺。

"太極圖是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色的。並且無論哪一邊都有著逆色的小洞穿過。白色的半月間有黑色的孔洞,黑色的半月間有白色的孔洞,什麼的。

你明白吧。黑色一方是陰性,即是女性。這個圖形是相互纏絡的同時也在相克的…是黑與白的螺旋。"

"相克的…螺旋?"

那種辭彙,我以前似乎聽說過…。

"不錯。無論說陰與陽,光與暗,正與負都可以。是指根源唯一卻一分為二的狀態。這個呢,在陰陽道裏被稱作兩儀。"

"…兩儀,那是。"

"沒錯,式的姓氏。那是在遙遠的過去所決定的,雙重人格的事實。

是因為兩儀的家系才成為雙重人格者呢,還是因為預先瞭解到式的出生才賦予兩儀這個姓氏呢。恐怕是後者吧。

兩儀家是與淺神及巫條齊名的世家。他們都是製作超越人類的人的一族,以各種各樣的方法和思想來產出繼承者。為了繼承自己家的'遺產'。

特別是兩儀家最為有趣。他們明白超常性的能力終歸會被文明社會所抹殺。所以考慮能夠在外表上作為普通的人類來生活的超能力。

…那麼黑桐。被稱為專業的人類,為什麼只能站在某一分野的頂點上呢?"

對於突然的質問,我回答不出來。

今天真的是漫長的一天,到手的情報已經超過了我所能夠接受的極限。那麼…式,出生在那樣的家庭裏,為什麼…

"那是因為無論擁有怎樣優秀的肉體、素質,對於一個人來說只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去到高處的話可以,然而除此以外的山便無法去攀登了。

兩儀家解決了這個問題。即賦予一個肉體無數的人格。與電腦相同。在名為式的硬體中裝入數十數百的軟體的話,就會誕生出全部分野的專家。

所以她的名字才是式。式神的式。數式的式。只能去完美解決被決定的事情的系統。擁有無數的人格,道德觀念也好常識也好都被寫入了人格的空虛的人偶…"

式,已經知道這一點了吧。

……啊啊,一定是已經知道了。所以她才頑固地避免與我們發生關係。接受下自己並不普通、自己出生於異常的家庭這種事情,只是悄悄地活著直到現在嗎…。

"再說太極圖的延續。從混沌的「」之中一分為二是為兩儀。為了追求更進一步的安定,為了增加種別又分成了四象,更為複雜化的則是八卦,這般以二進位不斷地分下去。這也表現了式的機能。

但是,這也已經不存在了。完美的系統已經崩壞了。現在的式,雖然多少有些問題但畢竟是擁有自我的普通人了。"

喀嚓一聲,點燃了打火機。



對於柳丁小姐的話,我只是哎?地反問回去。

"你這是什麼表情。讓她崩壞掉的人是你吧。所謂精神異常者呢,由於自以為自己的異常是夢境所以才沒有破綻。式過去也是這樣。但是卻不由得注意到了名為黑桐幹也的人。於是對兩儀式的存在方式覺察到了異常。

啊啊…是了。要說拯救的話,你在兩年前已經拯救過式一次了不是嗎?"

來,柳丁小姐將香煙遞過來。

雖說不會吸煙,但我還是接過來點燃了。

……有生以來的第一支香煙,有著非常的曖昧的味道。

"哦,偏離論題了。說著與兩儀有關的話就沒有注意到,似乎是被什麼逼迫著一般。不知不覺就說多了。沒准黑桐你明天就要死掉了呢。"

"…不敢當。我會小心車子的。"

"啊啊,那就好。那麼還是太極圖的事情。

說過兩儀之中有著種種孔洞了是吧?那是白之中的黑,黑之中的白。也可以說是陽中的陰,陰中的陽。

也即是指男性之中的女性部分和女性之中的男性部分。從男性的語氣推斷出是陽性,這結論未免下得太早了。無論什麼樣的人都能夠持有異性的習慣。男扮女裝的怪癖是最為典型的。現在的式毫無疑問是陰性的式。男性的語氣,是她為了死掉的織而在無意識下進行的代償行為。至少,是希望你還能夠記得織的事情也說不定。呼呼呼,這不是很可愛嗎。"

"……"

……啊啊,要是這麼說的話也的確是那樣。

式雖然是男人的說話語氣,卻也沒有兩年前那樣男人般的舉動。動作也好舉止也好完完全全是個女孩子。

沒有了名為織的半身的她,現在處於非常不安定的虛弱的狀態。

深深地瞭解到這一點時,我的胸口被絞緊般痛起來。

從兩年來的昏睡中醒來的她比起以前更為努力掩飾自己,以致連我也疏忽了。但是式依然是孤獨的,現在也是,與總給人一種受傷的感覺的那個時候相比並沒有變化。

連我也沒有變。現在也是,想著不能把那樣的式放在那邊不管。

……是啊。兩年前的我什麼也做不到。

如果有下次的話。我,一定要竭盡全力去幫助她。






/7


(螺旋矛盾、3)


次日,一覺醒來時針已指向了上午九點。

完全遲到了。

拿著作為隨身物品來說過於沉重的包裹來到事務所,等待著我的是柳丁小姐和式這兩個人的組合。

"不好意思,遲到了。"

將拿來的仿佛練劍道的竹刀袋似的包裹靠在牆邊後,我終於喘過一口氣來。

像跑完馬拉松一般,大口地調整著呼吸。

不過一米來長的包裹像裝了鐵一樣沉,離開家門時倒沒覺得有多重,走了不過百米胳膊便酸痛起來。

肩膀隨呼吸上下動著,我揉著自己的胳膊。式向我走過來。

"喲。早上好式,天氣真好呢。"

"嗯。聽說最近會晴幾天。"

不知今天有什麼事情,式身穿純白色的和服。與扔在沙發上的紅色皮夾克配合起來的話,白色與紅色這兩種純淨的顏色會給人留下相當鮮明的印象吧。平時明明並不喜歡系帶花紋的帶子,今天卻是系著繪有落葉花紋的帶子。仔細看的話,和服的下擺也是分成三葉,散著鮮豔的紅葉。

"幹也。那個,是什麼東西。"

伸出細白的手指,式說道。

她的指尖,指向的是靠在牆邊的包裹。

"啊啊,那是秋隆先生給你的東西。式,昨天晚上你出去了吧。我回家時過去看了一眼,你不在,秋隆先生正在玄關前面等著。很久不見所以聊了大約一個小時,不過看你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所以各自回去了。那個東西就是在那時候交給我的。說是沒有銘記,還是真偽未定的兼定什麼的。"

"兼定,是刻有九字的兼定嗎!?"

很少見的滿面放著光,式伸手取過靠在牆邊的包裹。連我都覺得十分沉重的包裹,式只用一隻手就拿了起來,開始解縛住包裹的帶子。

如同剝香蕉皮一般。布制的包裹沿著內裏的東西卷了下去。不大工夫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細長的金屬板。不對,與其說是金屬不如說是古老的鐵,有著銅一樣的質感。雖然只解開了包裹上部纏著的布,能看到的不過十分之一左右,但很清楚那是棒狀的東西。

竹刀袋之中的鐵,還用純棉之類的東西包裹著。鐵是比起細長的尺子來還要大上兩圈的鐵板,開有兩個小小的孔洞。粗糙的表面上雕有漢字。……這個到底是什麼啊。

"秋隆那傢伙,把這種東西拿出來……"

還真是會添麻煩的人呢,雖然式這麼說著,卻掩飾不住眼中的喜悅。平時並不會自己笑起來的式,在拿起這個不知是什麼的鐵板時竟然得意地笑起來,還真是讓人有點害怕。

"式,那是什麼。"

式看起來過於反常了,所以便詢問一下。

一問之下,式轉過頭來向我開心地笑著。

"想看嗎?這東西可不是那麼常見的。"

式興高采烈地要把竹刀袋裏的東西拿出來。不過卻被到現在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柳丁小姐阻止了。

"式,那是古刀吧。五百年以前的刀不要在這裏取出來。要是把結界給破壞了我該怎麼辦。"

一聽到這句話,式有些掃興地停下手。

雖然柳丁小姐說是刀,不過那個鐵尺一般,看起來切不動什麼東西的鐵板真的是刀嗎……?

"上面連九字都有呢。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嗎。很遺憾像我這種程度的結界是無法與百年等級的名刀相抗衡的。要是在這裏拿出來的話,樓下的那些東西就全都溢出來了。"

對於柳丁小姐話中的危險,式有些驚訝地收起了竹刀袋。……看來這兩個人,確實在我不在的期間裏做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事情。

"…說得也是,沒有修飾好的日本刀即使給黑桐看他也看不明白。連刀柄也沒有準備好,秋隆還真是糊塗呢。"

式心不在焉地說著。

……從她十歲左右便開始照顧她起居的秋隆先生糊塗嗎,這可有點過分。何況秋隆先生不過三十余歲,正是施展才能的年歲。

式很遺憾似的將包裹橫放在沙發上。

……以下這些事情我是在之後才聽說的,這時的刀並沒有被安裝上刀柄。在古裝劇中所看到的日本刀已經是被安裝好刀柄的狀態了,而裸刀則除了刃部以外毫無裝飾。據說上面開的兩個孔洞,就是為了安裝刀柄用的。順便一提,所謂古刀是指從平安中期到慶長年間的刀,毫無疑問是重要的文化遺產。

"聽好了,式。對於武器來說僅僅是附帶有歷史這個屬性就會擁有能夠對抗魔術的神秘。從今以後,即使是失誤也不能把那種東西帶到這幢大樓裏來。否則會發生什麼我可不敢保證。"


將幾近于國寶級的稀有物品的處理方式交待清楚後,柳丁小姐歎了一口氣。

"那麼,黑桐。今天早晨遲到的理由是什麼?"

"抱歉,調查的狀況有些棘手。大體上,之前所說的小川公寓的住戶清單以及大體情況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

…是的,從昨夜起開始調查那間公寓,注意到時已經是早上了。

由於最近互聯網普及起來,無論晝夜都能夠進行調查了。之前都是一到晚上辦公場所就休息,調查也就隨之告一個段落。現在則是聽從大輔兄的建議在網上收集並甄別相關的傳聞,結果卻弄成了相當浩大的工程。

"……我說過期限是十二月吧。黑桐還真是天生的勞苦命。算了,說來聽聽吧。"

"是。小川公寓是茅見浜附近的公寓區之中相當高級的建築。由於形式略有變化,之後還需參照設計圖。建設期間是從九六年到九七年。工程是由三家公司共同承包的。柳丁小姐曾經主管過東樓的大廳呢。大體上,與建設相關的工程人員的姓名我已經開列好清單了。還有詳細的建設日程表也在這裏。"

我將列印好的資料從包裏取出來,放在柳丁小姐的桌前。

不知為什麼柳丁小姐顯得很驚訝似的陷入了沉默。

"看一看就能明白,這幢公寓其實是由兩幢相鄰的公寓相合而成的。

兩幢相當齊整的半月形十層建築物,相向地建在一起。從飛機上拍攝的相片來看很令人驚異。因為真的是一個圓形。原本是為了用作職員宿舍什麼的,同時一層及二層用作辦公的設施。現在則不再使用了。大概是由於不景氣,無法再這麼浪費電力了吧。

兩幢建築都是十層,房間數是每層五個。東西合共十個房間。房間是3LDK的西式風格與和式風格的折衷,水道的配置相當粗糙。建成後十年左右就開始出現向樓下漏水的現象。停車場的車位在公寓的地上有四十個,地下還有四十個。雖然相對于住戶的數量不大夠用,不過從現狀來看僅地上就夠用了。

原本要將其作為職員宿舍來使用的公司自身的規模縮小了,以致公寓被轉手賣了出去。新的所有人的方針是打算將職員宿舍向普通公寓轉變。有住戶入住是在九八年,也即是今年開始的。雖然到三月之前一直在募集住戶,不過現在入住的人僅僅是規模的半數。也有西樓在最近要改造的傳聞。請看,這是設計圖的影印件。"

我將下一份材料擺在桌面上。

柳丁小姐的臉色愈發凝重,眉毛都皺了起來。

"雖然公寓的東樓和西樓是相分離的,不過一層的大廳是共用的。電梯也只有一架。雖然很氣派但畢竟還是一幢偷工減料的建築。比起機能性來還是外觀比較突出。並且據說電梯從一開始就有故障。住戶們相當地抱怨,到五月的時候就連電梯也沒有人使用了。

房間數每幢樓有五個,從六點鐘方向逆時針數是一號房、二號房這樣來區分。東樓是一號房到五號房。六號房到十號房位於西樓。

樓頂禁止進入。

三層的住戶依次是園田、空房間、渡邊、空房間、樹、竹本、空房間、杯門、空房間、桃園寺。

四層的住戶依次是空房間、空房間、世谷、望月、新穀、空房間、空房間、十之宮、上山、臙條。

五層的住戶依次是奈留島、天王寺、空房間、空房間、白純、內藤、夏本、空房間、空房間、戌神。

六層的…"

"夠了,明白了。把你放在一邊不管會不會失控呢,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柳丁小姐歎了口氣阻止我繼續把清單念下去。

"怎麼樣,把清單拿來讓我看看。即使你從家庭成員到工作單位,甚至之前的住所都網羅殆盡我也不會驚訝的。"

"的確是呢,我也覺得念起來有點累。"

然後我將清單遞了過去,柳丁小姐哇的一聲發出了很不體面的尖叫。

"可惡,真的全調查出來了。黑桐,你真的不打算當偵探嗎?非常適合你喲,真的。"

"還不行的。這一次也不過只調查到了一半左右的住戶。"

是的,要說遺憾也的確很遺憾。

到最後五十家住戶之中,只尋訪到了三十家。其他的住戶只知道姓名和家庭成員。

柳丁小姐默默地翻閱著清單。

回過頭去看看式,她正以很嚴峻的神情考慮著什麼。皺起眉來的她雖然很可怕,卻有著說不出的美感。



"柳丁,剛才的清單給我看一下。"

式走到柳丁小姐的身後,向清單望去。

"……果然啊。這樣罕見的姓名,不會有第二個。"

切,式輕歎一聲。

"我先回去了。柳丁,有什麼代步的東西嗎?"

"車庫裏有一輛跨鬥式的摩托車。"

"我說你啊,打算穿著和服騎摩托車嗎。"

"工作服就放在櫃子裏。因為是我的可能有些大,不過比起和服要好一些。小心些不要讓副座脫落,副座的拆卸還沒有完成呢。"

啊啊,式點點頭披上皮夾克,拿起裝在竹刀袋中的日本刀離開了事務所。

白色的和服,響著蛇一般不吉的衣襟相擦聲。

"…式!"

……不知為什麼。突然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我叫住了式。

式只是轉過臉來。完全像是注意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惡作劇時的表情,含有素樸的疑問的雙眼。

"?怎麼了幹也。我被什麼東西附體了嗎?"

面對著像是要去買東西一樣輕鬆的她,我應該說些什麼好呢…我實在不清楚該說些什麼。

"不……什麼也沒有。晚上我會去找你,到時候再說吧。"

"什麼嘛,奇怪的傢伙。不過…也罷。晚上是吧,那我在房間等你。"

再見了,式揮著手離開了。




式借了柳丁小姐的摩托車出了門,在這件鮮有的事情發生一個小時以後,我與柳丁小姐直接去到了那幢公寓。

乘坐著名為微型1000的柳丁小姐的愛車離開市中心的商業街用了不到三十分鐘。很快便抵達了位於城鎮西海岸的街道一般的港口區。

被稱為茅見浜的這個地方很寬闊。也許是因為土地過分剩餘,在廣大的平面上零零落落地矗立起的高層建築,讓我不禁聯想起過去名為多邊形的遊戲的場地,那是一種由四個人在平整的土地上旅行的遊戲。

作為目的地的公寓,確實存在於這片公寓林立的地域之中。在周圍只有同樣規模的巨大建築存在,雖然如同圓形高塔的公寓曆然可見,不過走近前去花費了相當的時間。

真正的公寓是如同豆腐一樣的四邊形,如同違逆著某種法則一般矗立著。

雖然只有十層卻相當高。原本是圓形的公寓,在周圍用水泥砌起了圍牆。從正門延伸進公寓的路僅有一條,像泰吉瑪哈陵前的步道一樣。只有唯一的一條路,向著公寓的大廳延伸過去。

"什麼嘛,不是說有地下停車場的嗎。"

在駕駛席上發著牢騷,柳丁小姐將車停在了路邊。

"那麼,走吧。"

柳丁小姐銜上一支香煙走了起來。

當走在她身邊踏入公寓的圍牆之內時,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大概是由於今天的陽光太強了吧。再加上去眺望塔一樣矗立著的公寓,眩暈也不足為奇吧。

追上已經走到前面去的柳丁小姐,進入了公寓。


…突然,感覺好像要吐出來似的。


公寓內部的牆壁統一漆成乳色,極端的清潔。儘管如此,背上依然流竄著幾乎讓我厥倒的惡寒。

不,這已經近於嫌惡了。

心情難受得像要發瘋一樣。

外面的空氣明明是那麼冷,公寓之中的空氣卻顯得非常燠熱。雖然也許不過是暖氣開得太強了,但是感覺上竟像是人的呼吸一樣。燠熱,如同圍繞在肌膚周圍的空氣,不知為什麼…仿佛自己正身處生物的胎內一般。

"黑桐,那是你多心了。"

柳丁小姐在我耳邊的低語,終於將我從奇異的惡寒之中拯救出來。

我定了定神,開始觀察其四周來。

大廳,是維繫著兩幢建築的唯一空間。

這個公寓是將一個圓從正中分成兩個半月形,然後再拼合在一起一般建成的建築。維繫著兩幢建築的只有中央的空間,二層以上就無法從東樓直接去到西樓了。必定要先返回中央的空間,再通過大廳才可以。

大廳裏並沒有管理人室。

圓形空間的中心,有一根巨大的像是公寓的脊椎一般的立柱。這是在一層到十層之間移動用的電梯,同時立柱的側面也有著像是階梯的東西。電梯和階梯靠著牆圍起一個像是柱形的東西,這種立柱讓人感覺非常的毛骨悚然。

"…還真是個讓人厭惡的地方呢,這裏。"

"像鬼屋一樣。空氣中漂著掩藏不住的不吉氣息。不過這樣的建築也不罕見。因為想建造一幢讓人發瘋的建築是很容易的。壁紙的顏色,或階梯位置的改變都會使人產生不協調感。說起來要是每天都住在這裏的話,還真是相當厲害呢。"



柳丁小姐首先來到電梯前。

我也跟了過去。

"幾層比較好呢,黑桐?"

"不知道,幾層都可以吧。……要是非讓我選的話就是四層好了。"

"那麼就是四層吧。"

柳丁小姐一邊端詳著電梯的內部一邊應道。

電梯之中,牆壁的四角微微地彎曲著,像是扭曲的柱子一般。

在從B到十的按鈕中按下對應著四層的按鈕。


嗡…………-嗡。


大得不自然的機械音響起。

身體明明是在上升,卻有一種向地底落去的感覺。

不久電梯的門便開了。

四層的大廳也是圓形的。從電梯出來以後眼前便是通向東樓的走廊。由於公寓的入口是面向南方的,走廊向六點鐘的方向延伸著。

這條走廊是通向外面的,外壁的盡頭向著三點鐘的方向轉過,就是西樓的外壁。公寓的各個房間的入口,果然是在外側。

"現在,因為是四層所以這邊是401。從這邊開始一直到405,然後就到頭了。要怎麼去西樓呢?"

"要從電梯的背側那邊繞行吧。從電梯出來以後正面的南側走廊通向東樓,電器背側的北側走廊連通著西樓。這幢公寓的確是被分成了兩幢呢。"

"奇怪的設計。明明把外側一連起來就不至於這麼麻煩了。"

"那樣不就沒有情趣了嗎。正是作成了這樣,才能將黑與白清楚地分別開。話說起來,黑桐。你來四層有什麼事情嗎?想去探訪一下理應死掉的那家人的房間嗎?"

這麼一說,我吃了一驚。

柳丁小姐的聲音在乳色的大廳裏迴響。

被擦得乾乾淨淨的地板反射著電燈的光,不知為什麼…現在有一種在夜裏的錯覺。

是的,為什麼剛才沒有發覺呢。

……從來到這幢公寓時起,還沒有見到過一個人。不,沒有那麼簡單…就連人的氣息也沒有。

"所長。這件事情,你從哪里聽說的。"

"我告訴過你是從誠懇的刑事那裏聽說的吧。竊賊一進門就看到全家人的屍體這種事情。房間及家人的姓名我沒有問出來。不過,我想你應該已經調查出來了才對。"

啊啊,確實如此。昨晚給大輔兄打電話,也正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情。

"怎麼辦?試著確認一下嗎,黑桐。"

"我是有這個打算的,不過現在……"

坦白講我很害怕。雖然來這裏之前對這種奇異的事件抱有期待,不過這時可是身在現場。只是站在這裏就禁不住發抖。雖然很不好意思,即使是在白天我也不大敢去探訪發生事件的這一家人。

"你去看看吧。我想自己一個人使用一下電梯。對了,在上面一層會合好了。你可以用那邊的階梯上去。恐怕是螺旋的階梯,上去的時候閉上眼睛比較好喔。"

一會兒見,留下這麼一句,柳丁小姐乘上電梯,向著上一層升去。

指示燈一直升到了十層。

…我呆呆地目送著閃爍的指示燈,忽然想到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在大廳之中,只有我一個人。

只有我自己在呼吸的世界。

難以判別究竟是白天還是夜晚的巨大密室。

完全像是整個房間被真空塑膠膜包起來似的,過於沉重的壓迫感。

我不知道。所謂公寓的建築物,竟然是這樣一個令人恐懼的與外界隔絕的異界。

"可惡,絕對不會再降下來了吧,柳丁小姐她。"

雖然自言自語能多少放鬆一下心情,不過像是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自己的聲音像是變成了別人的聲音一樣傳回到耳中。……我想所謂半夜的墓地,恐怕也不過就是這麼恐怖罷了。

總而言之呢。只要還處在這個大廳裏,就擺脫不掉壓迫感的糾纏。做好心理準備的我沿著通往東樓的走廊走了過去。

一來到外面,大廳的壓迫感就消失了。圍繞在外面的走廊上景色毫無趣味。四四方方的與普通的公寓沒有什麼區別。

一邊打量著一邊想著盡頭處前進。向著東樓的最後面走去,最後我來到了四層的五號房。

…九天前的夜裏。來到這個房間的竊賊,在這裏目擊到了複數的屍體而逃走。

在混亂之下向員警求助的竊賊再一次來到這裏,卻又見到了一如往常地生活著的一家人,於是更為混亂了。

竊賊是看到幻象了嗎。還是說,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呢。

我鼓足勇氣按下了門鈴。



叮咚,相當明快的聲音。

不久…公寓的房間的門吱的一聲被打開了。

房間中的黑暗流淌出來。

有什麼東西,從裏面伸了出來。

先是,人的手腕。

然後是,頭。

"你好,這裏是臙條家。……你,是誰?"

門開了,一個不甚和藹的中年男性,像是覺得非常麻煩似的問道。




…結果,那種事情只不過是沒有根據的傳聞而已。

發生事件的五號房臙條家沒有異狀。

回到大廳,電梯依然停在十層。按下按鈕就會降下來吧,在其中有著柳丁小姐。恐怕會用很可怕的眼神責問我為什麼不使用階梯吧。

沒辦法只好向電梯側面的階梯走去。

充滿大廳的空氣依然沉重,不過由於證實了臙條家不過是普通的人家而多少輕鬆了一些。

在有些暗淡、泛紅的電燈的照耀下,我開始登上階梯。

階梯是呈直角形彎曲的類型,如同纏繞著電梯一般向上方和下方延伸。如同柳丁小姐所說,確實是螺旋階梯。對應著各層,在階梯的中途開著門。像是通向各層的大廳。

……乳色的牆壁在泛紅的燈光下,看起來好像了中世紀的城堡中的階梯。電燈的燈光,給人一種搖曳的火焰一般的感覺。燈光很暗,照不到階梯的角落,每登上一階心情就陰鬱一分。

曲折的階梯前,牆壁的一側有什麼東西在佇立著。我一邊和這樣的恐怖錯覺相戰鬥一邊向上走去,終於來到了五層的大廳。……不,用脫離這個詞更準確一些。

五層的大廳,與四層的大廳並無二致。因為是公寓,所以像百貨公司一樣各層都沒有變化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同時連感受到的寒氣也毫無二致。

"來了呢。那麼下去吧。"

柳丁小姐在大廳裏等著我。

我什麼也沒有說便隨著她進入電梯。

一進入電梯,柳丁小姐就站在對應著各層的按鈕前頭也不回地說道。

"黑桐,低下頭去。我要考考你。"

"哎?好的,低下頭就可以了吧。"

電梯門關上了。仍然是,很大的機械音。

向下走去的時間不過三秒。在名為公寓的巨大密閉空間之中存在著的,更小一點的密閉箱籠停了下來。

"那麼開始提問。這裏是幾層呢?"

聽她這麼一說我抬起頭來。電梯門已經被打開了,能夠看到大廳。與剛才的一層完全相同的大廳的牆壁上,嵌著一個塑膠制的五字。

"哎……還是五層。"

不過,電梯確實動了。這樣一來,就是我弄錯了。

稍微考慮了一下,說出了理所當然的結論。

"那麼,剛才那是六層了。"

"回答正確。黑桐想登上一層卻登上了兩層。雖然是很容易搞錯的階梯設計,不過這只不過是附贈品一樣的東西而已。

說起來呢,作為公寓來說這很奇怪吧。確認自己所住樓層的手段,只有大廳裏的那麼小的一個文字。愈是去向高層,在電梯內的感覺就愈模糊。這樣一來只要在電梯內的開關上作一點手腳,沒有住慣的人就不可能分辨出四層和五層來了。有機會的話可以在附近的公寓裏試一試。時間最好是深夜,氣氛會很不錯的。"

只說了這麼一些,柳丁小姐關上了電梯門。

不久便抵達了一層,我們離開了大廳。

"對了,稍微去東樓看一下吧。確實無論哪一棟建築在一層都有大廳吧?"

"是的。正好和二層的設施相連,是那種明柱無牆的構造。稍微有點像是賓館大廳那樣的感覺……哎,東樓的大廳不是柳丁小姐你設計的嗎?"

是吧,簡簡單單地回答著,柳丁小姐走了過去。

一層的大廳,總而言之是圓的中心。

從這個中心有一條細線一般延伸向東西方向的走廊,連接著兩幢建築一層的大廳。兩幢建築的大廳似乎都是用作休息室吧。

不久我們來到了東樓的大廳。

那是一個略顯寬廣,空無一物的廣場。明柱無牆的構造,寬大的階梯一直延伸到二層的平臺上。

在電影中經常見到,像別墅大廳一般的感覺。庸俗的階梯從半圓形的休息室正中延伸到二層。周圍只有乳色的牆壁,地板則是大理石制的。

"如果有裝置的話,差不多就在這裏了吧。製作得像是為了以防萬一的逃跑路線。"

說著,柳丁小姐在大理石地板上跪下來。然後像尋找化石的學者一般用手不斷地觸摸地面。

"…那個。你在做什麼呢,所長。"

"注意注意。在這個地方呢,你沒有注意到階梯被使用過嗎?這是被移動過以後的樣子吧。"

"?"

階梯被,移動過……?

像是被塞在那個箱籠裏的階梯被移動的話,也即是指有著電梯的中心立柱被移動過了。

那樣愚蠢的事情,為什麼。

"不是立柱。只有階梯而已。你沒有看到牆角那邊嗎。牆壁上有擦傷吧。啊啊,是的。恐怕你沒有注意到那裏吧。"

柳丁小姐依然用手觸摸著地板,頭也不回地說道。

……確實,我並沒有注意到那裏。不對,階梯處那麼暗,電燈的光線根本就照射不到,所以理應注意不到才是。

"……但是,階梯是不可能移動的。一旦移動那個立柱的話,這幢公寓不就崩壞了嗎?"

"所以我才說被移動的只有階梯。就是火箭鉛筆啦,總之。"

"火箭鉛筆,那是什麼?"

柳丁小姐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然後她一下子站了起來。

"不知道嗎。就是在一支鉛筆之中,放進十個左右的鉛芯。像小火箭一樣塞緊。很像是手槍的彈倉吧。在鉛筆之中縱向地連接著,鉛芯從前方減少的話,就從最後面裝填上。前面不斷會有新的鉛芯被頂出來,這樣就省卻了削筆芯的時間,是一種很方便的書寫工具。……現在應該也能買到,就印象來說是機械迴圈。"

難以理解,柳丁小姐感歎道。

雖然對於她所說的火箭鉛筆沒有什麼印象,不過機械迴圈這種表達方式倒是一說就明白了。也即是說,只從下方挪動階梯的意思吧。

"是指將螺旋階梯從下方向上推吧。用**或什麼的。"

"應該是的。從一開始就多作出半層左右來吧。似乎是在使用電梯的同時從下方向上頂。並不是為了增高一層,而是為了將螺旋的出口挪開。這樣一來北與南就顛倒過來了。"

那麼回去吧,柳丁小姐走了出去。

返回到中央大廳,到要從這個圓形的公寓中離開的期間裏。所長一直在念叨著難以理解。

"……你真的不知道嗎,火箭鉛筆。在我上學的時候可是相當流行的呢,那個。"




作為最後的喙頭,停在路邊的車上被貼上了違章停車的票證。

看來公寓前的路雖然很寬卻沒有什麼車會駛過來,停在這裏的就只有柳丁小姐的車,所以相當的顯眼吧。



/8(矛盾螺旋、4)


那一夜。

結束了工作,並將之前的調查告下一個段落之後,我便去到式的公寓。十一月九日的晚上八時許。從這個時點起直到日期轉變為翌日,式都沒有回來。



/9(矛盾螺旋、5)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注意到時,我正身處兩儀的房間。

自從向那傢伙坦白了自己殺父弑母的事情之後,就再也沒有踏入過這間煞風景的房間。

外面是一片夕暮的景色。一如往常令人定不下神來的時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六時。

——頭痛。與兩儀斷絕關係已經九天了。我在已近十一月的街頭過著流浪者的生活。飯也不吃,只

是一味地尋找著發現父母屍體的新聞報導。由於這種過分的,作為人類最底限的生活,頭痛逐日地強了起來。並不僅僅如此,身體

也開始出問題。不注意保養的緣故,關節也變得沉重起來。

“……我這是在做什麼呢。”抱著膝低語道。原本是不打算再到這裏來的。但是現在——只是想聽聽兩儀的聲音。牙齒喀喀地打著顫。

我在害怕,像是在尋求救助一般,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這裏了。就在沒有電燈的黑暗中發著抖。

突然,世界被光明充滿了。

“做什麼呢臙條。連燈也不開。喜歡這樣嗎?”身穿白色的和服與紅色皮夾克的少女說道。對於我在這裏一點也沒有感到奇怪。

披至肩頭的黑髮也好,深邃的黑色眼瞳也好,如同男人一般的語氣也好。與以前完全沒有分別,兩儀理所當然地進來這個房間。

“不過時間選得倒是相當好。來得正好呢。”兩儀低聲說著,同時將手中的包裹放到床上。然後便走進那間沒有人使用的隔壁房間,

取出了一個與包裹同樣細長的木箱。

“稍微等一下,我要把它組裝起來。”兩儀解開包裹。裏面是一柄未經修飾的裸刀。

和服少女很熟練地打開木箱取出刀的鞘和柄以及大如銅錢的鍔,並將其組裝起來。

“哎呀,鐔太小了。鎬的緣故怎麼也合不起來啊。可惡……沒辦法了,鐔就只有這麼一個。”

很不滿似的說著,兩儀將裸刀變成了相當氣派的日本刀,然後隨手把刀放到床上,向我轉過頭來。

“好了。你有話要說吧。”與說的話正相反,兩儀的表情如以往一樣毫無關心的神色。我——並沒有考慮該如何說出口來。只是想要有什麼人來救助我而已。

……沒有變化。我與兩儀初次會面時也是一樣,甚至連想要獲得什麼樣的幫助都回憶不起來。

“——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怎麼做。對自己也沒有自信。”兩儀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著我。

我只得據實地說出來。

“今天,在街上看到了母親。一開始還以為是很相像的人。但是……毫無疑問那是母親。

我就跟在她的身後,結果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那傢伙,回到了那間公寓裏——”

無法止住身體的顫抖,就這麼神經質地說個不停。

——然後。兩儀說了一句是嗎,站起身來。

“總而言之,你的父母還活著是吧。新聞裏也沒有報導出來,所以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怎麼可能呢!我確實將媽媽殺死了。連父親也死了。這是絕對的。要是還活著那才奇怪呢!”

是啊。那種情形下,怎麼可能還像平常一樣活著呢。又怎麼可能再回到那個像平常一樣的自己的家裏去呢。那個,染滿鮮血的地獄一般的家,為什麼——

“哎,果然是出了什麼差錯。那麼去確認一下吧。”

“——什、麼?”

“就是說,去那個公寓確認一下不就好了嗎。實際上臙條的父母是活著呢還是死了呢。就這一點去確認一下吧。”

就這麼定了,兩儀開始行動起來。將一柄相當長的短刀放到皮夾克的內口袋中,又在腰帶後方別上另一柄短刀。

做好這種相當危險的準備,對於她來說就像去一邊的小店裏買香煙一樣容易,然後她走

了出去。兩儀似乎是打算一個人去的樣子。

儘管一點也提不起勁來,可是又不能讓她一個人行動,我便也跟了上去。

“臙條,能開摩托車嗎?”

“一般人的程度吧。”

“那麼就這樣了。就用剛才騎回來的那個東西去吧。”兩儀開始向地下的停車場走去。

這麼小的公寓竟然還有地下停車場,這件事情讓我很驚訝。不過兩儀準備了摩托車這件事情更讓我驚訝。

那裏停放著一輛安裝著副座的跨鬥式的大型摩托車。兩儀毫不猶豫地坐進了副座。我也自暴自棄地騎上了大型摩托車,向著一個月前還生活在那裏的港口區駛去。





由於駕駛不熟悉的大型摩托車的緣故,抵達公寓時已經是晚上七時以後了。在很難被認為是十一月的寒空下,在月下矗立著一幢圓形的建築。與周圍正方形的公寓

排列成了一條直線。這個奇怪的建築建造得很不尋常,東樓和西樓相分離。我的家就在東樓的四層。不,原本在西樓就沒有住著人。由於住戶很少而處於閒置狀態。

據說希望遷入的人多得像山一樣,但是公寓的所有人不知是怕生還是怎麼回事,只允許不到一半的住戶入住。

……之所以我家能住進這樣高級的公寓,據說是因為父親認識所有人的緣故。

“到了,就是這裏。”向副座上的兩儀說道。

兩儀則用看著幽靈一般的眼神抬眼打量著公寓。只說了一句,“什麼呀,這是”而已。我將摩托車停在了路邊,然後步行向公寓走去。

圍有水泥牆的宅地,比起某些低品質的小學還要大一些。由於建築本身是圓形的,所以占地並不算很大,周圍的庭院則顯得相當寬廣。

如同將庭院一分為二似的,一條鋪就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公寓前。我帶著陷入沉默的兩儀進入了大廳。

在大廳中走了不多遠,便來到了位於公寓中心的大立柱前。立柱中裝設了電梯,在其側

面是幾乎沒有人會去使用的階梯。我,按下了呼喚電梯的按鈕。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討厭的感覺。心跳比平時要劇烈。呼吸也困難起來。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現在正要去到放置著被自己所殺死的傢伙的屍體的房間。電梯來了。

進入其中。兩儀也跟上來。門關上了。

嗡—————————————嗡。隨著熟稔的機械音,電梯向上移去。

“——被扭曲了。”兩儀低聲說道。

電梯來到了四層。我下了電梯,直接走向正面南向的走廊。然後來到公寓的外側,走廊垂直轉向了左邊。這是圍繞在東樓外側的走廊,左側排列著

公寓的房間,右側面對著外面。有著為了防止失足跌落的齊胸高的護欄。

“盡頭處的就是我家。”我向前走去。一如往常安靜的公寓中,既聽不到從房間中傳出的人聲,也遇不到走在走

廊上的人。來到盡頭處的房間前,我停下了腳步。

——真的,要進去嗎。手臂無法動彈。眼睛,模糊起來。無法握住門的把手。不對,是了,在那之前要先按門

鈴。

即使有家裏的鑰匙,不按門鈴就進去的話是會驚嚇到母親的。曾經有一個來討債的傢伙未經許可擅自破門而入,從那以後回家時不按門鈴會讓母親害怕的。

手指伸向門鈴的按鈕。然而兩儀阻止了我。

“不要按門鈴。進去吧,臙條。”

“——你在說什麼啊。打算隨隨便便地進去嗎。”

“隨便也好什麼也好,原本這就是你的房間吧。況且不要觸動開關比較好。否則就弄不清這裏的機關了。你有鑰匙吧,給我。”

兩儀從我手中接過鑰匙,打開了門鎖。

門開了,裏面傳來了電視的聲音。有人。

毫無感情徒具形態的家人之間的對話聲傳了過來。那是父親在抱怨的聲音,抱怨著現在的生活都是母親與這個社會所造成的。還有默默聽著,一味點頭的母親的聲音。

“————”這是,毫無疑問的臙條巴的日常。

兩儀無聲地走了進去。我也——跟在了她的身後。離開了走廊,打開了通向起居室的門。

與豪華的房間不協調的廉價飯桌和小型電視。從沒有認真收拾過,滿是垃圾的污穢房間。身處其中的,毫無疑問是我的父母。



“喂。巴還沒有回來嗎。已經八點了,工作都結束一個小時了。真是的,又跑到哪里玩去了吧,那傢伙!”

“是啊,怎麼辦呢。”

“那傢伙根本沒有把家裏人當家人看,都是你太寵著他了。可惡,再不把錢交出來看我

怎麼收拾他。從來就沒有給過我一分錢。他以為是靠著誰才長這麼大的啊,那傢伙!”

“是啊,怎麼辦呢。”



———怎麼。這是,怎麼回事。



父母都在這裏。儘管膽小卻總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的父親,還有只會應和他的母親。理應已經被殺死的兩個人,卻在這裏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

不,並不是這樣的。這些傢伙,為什麼對於走進來的我們連頭也沒有回過一下——!?

“臙條你通常幾點回家?”兩儀湊到我耳邊問道。我回答是九點左右。

“還有一個小時嗎。那麼就在這裏等到那個時候吧。”

“什麼意思啊。你到底打算做什麼,兩儀!”對於她那種坦然的態度我生氣地詰問起來,兩儀則很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

“既沒有按門鈴也沒有敲門的話,那麼也就不會有應對客人的行動。我們並沒有按下使

其應對除被決定的模式以外的行動的開關。所以現在只不過是在沒有客人來到的模式下,臙條的父母平常的生活而已。”

說著,兩儀堂堂地穿過起居室走向相鄰的房間……那裏是我的房間。我躊躇良久,轉過臉避開父母的視線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然後只是站在裏面。兩儀也靠在牆上呆呆地等待著。在沒有開燈的房間之中,我與兩儀只是在等待著。

等待著什麼?哈,還用問嗎。當然是,如往常一般歸來的臙條巴了。我,身處曾經殺過人的地方,等待著我自己。那是相當詭異的時間。

同時感覺到永遠和一瞬的苦楚。現實感飄緲不定,時針在逆向轉動。到了最後,我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已經回來了。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巴對父母一言未發,默默地回到了房間之中。

引人注目的紅發。瘦小的身體。上中學之前一直被別人當成女性的面容。有著與世向悖

的眼神的巴,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如深呼吸一般。完全像是相信著這種行為能夠解消今天一天的痛苦一般,認真而又微不足道的儀式。就連巴,這個巴也沒有注意到。

好像我與兩儀都變成了幽靈似的。不久,巴鋪好床睡下了。

很快。我知道了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事情,但是卻什麼也不能思考,只是凝視著臙條巴。父親的聲音,以及初次聽到的母親衝動的聲音。

發出尖叫聲的母親在拼命地頂撞著父親。

就好像狂吠的狗一般,聽來並不像人類。也許她是不明真面目的金星人也說不定……女人的歇斯底里竟如同吸毒者一般瘋狂,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真是愚蠢的,無所謂的真實的體驗。咚,可厭的聲音。

像是母親發出的人類急促的喘息聲,越過隔扇也能夠聽到。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不要。”縱然說出了口,卻什麼也無法改變。因為,這是。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隔扇開了。巴醒了過來。站在那裏的母親手中,握這一柄大大的菜刀。

“巴,死吧。”像是什麼東西被切斷似的,毫無感情的女性的聲音。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巴在逆光中是看不見的吧。

母親,確實是。非常悲傷似的,流著淚。喀、鏘。

母親胡亂地向巴刺去。腹,胸,頸,手,足,腿,指,耳,鼻,目,最後是額。菜刀便在此時折斷了,被折斷的刀刃割開了母親自己的頸部。

——房間響起一個鈍鈍的聲響。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啊啊,為什麼——


“——過分的,夢。”


成為了現實的,我的噩夢。

但是,無論這究竟是什麼現象都沒有意義。只是過於現實了,讓我只能在一旁強忍著嘔吐的感覺。白色的和服動了。

兩儀從房間中離開了。

“我已經明白了,走吧。在這裏已經沒有事情了。”

“……沒有事情了,為什麼!有人——我,明明死在這裏了。”

“你在說什麼呢。看清楚了,一滴血也沒有流出來不是嗎。到了早晨就會醒過來的。這

是朝生夜死的一個‘輪’。倒在那裏的並不是臙條。因為,現在活著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聽了兩儀的話,我轉頭望向慘劇的現場……確實,雖說是相當兇暴的情形,卻看不到一

滴血……

“為、什麼。”

“不知道。去做這種事情有什麼意義根本搞不清。總之這裏已經沒有事情了。好了,趕緊去下一個地方吧。”

兩儀走了出去。我忍不住向那背影問去。

“下一個地方——還要去其他什麼地方啊,兩儀!”

“還用問嗎。去你真正住的地方,臙條。”坦率的——完全要將我的混亂拂去一般,兩儀如此說道。





回到了中央的大廳,兩儀沒有乘坐電梯而是直接轉向了電梯的背側。在電梯的後面……也就是北邊有一條通向西樓的走廊。

西樓,與東樓的構造完全相同。由於這幢公寓本身的性質,住在東樓的人不會進入西樓。儘管生活了半年以上,我卻直

到現在才注意到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時間已經過了十點,風吹在身上如針刺般痛。

……西樓之中沒有人居住。因此,就連電燈也只是保持著最低限度的照明,從並列的房間中,完全看不到一絲亮光。只是憑藉月光來照明的,冬天的薄暗。

兩儀毫不遲疑地走在無人的走廊上。六號房,七號房,八號房,九號房……一直來到了

最後的十號房前,很突然地停下了腳步。

“我覺得奇怪的,不過是這種小事而已。”突然地,兩儀一邊注視著房門一邊說起話來。

“你不是說住在405號房嗎。然而幹也卻是最後才念到你的名字。那個循規蹈矩的傢伙

不會毫無理由地改變順序的。這樣一來名為臙條的一家人如果不是住在四層的最後的房間,也即是410號房,那可就太奇怪了。”

“———你說什麼?”

“那個電梯不是有一段時間無法運轉嗎?住戶們全部住慣了這幢公寓時終於可以使用

了。這就是開始的信號。這全部是,為了將南與北逆轉過來而設下的機關。電梯是圓形的也

好發出聲音也好,都是在故弄玄虛。就連二層不被使用也是這個理由。要在讓乘坐的人發覺不到的情形下回轉半圈,最低限度要預留出一層左右的距離吧。”

北與南———被交換了……?這種小孩子的遊戲一樣的裝置,真的存在嗎。但是,假設真正存在的話又怎麼樣呢?

從電梯中出來後所面對的道路是通向東樓的。這是理所當然毋庸置疑的事實吧。那麼——若是沒有注意到電梯回轉半圈的話,從電梯出來走向面前的道路就是日常。

如果真的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回轉後的電梯出口並非向南而是向北的話,我至今為止都

是走進了西樓。這個大廳的南側與北側的構造完全相同。無論是哪一個樓的走廊都是直角形地折向左側,所以根本察覺不到異常。

“那麼——你是打算說,這裏才是我的家了?”

“嗯。準確說來是你僅僅入住了一個月的家。電梯開始作動之前的家。恐怕階梯也隨著

電梯的作動而有所調整了。很難說階梯的出口沒有被反過來。這裏的階梯不是螺旋狀的嗎?”

啊啊,完全如此。我連點頭的心情都沒有了。

“不過這是騙人的吧。一般來講是會被發覺到的吧,這種事情!”不想去承認而予以反駁,然而兩儀卻用很平靜的眼神否定了我所說的話。

“這裏並不平常。是異界。周圍儘是相同的方形建築,風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差異。公

寓之中用牆壁分隔著。乳色的牆壁到處混雜著奇怪的形狀,在無意識中給視網膜增加了負擔。

——並不是柳丁。的確,這是人造的結界。由於沒有任何一點小的異常,所以也就注意不到大的異常。”

兩儀將手伸向門把手。

“要打開了。這可是闊別半年的自己的家喲,臙條。”兩儀很開心似的說著。我感覺到——這是,絕對不能打開的一扇門。

◇十號房之中,是粘稠的黑暗。

只有黑暗。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在耳朵的深處,響起這種聲音。身體,還有關節,十分沉重。

“電燈,是這個嗎。”黑暗中,兩儀的聲音響起。啪的一聲電燈被點亮了。

“————”倒吸了一口氣。

但是,並沒有感到驚異。因為這種事情,早在很久遠的過去就已經明白了。

“死了差不多有半年了吧。”兩儀的聲音十分沉著。啊啊,是這樣吧。

在我們所進入的客廳中,有兩具人類的屍體。污穢的人骨,以及微微附著其上的肉一般的東西。泥一般腐爛的肉流到地板上,堆積著,

變成了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垃圾堆。臙條孝之與臙條楓——我的父親與母親的屍體。

我在一個月以前,由於不想再見到自己被殺的噩夢而殺死的父母的屍體。不過是半年以

前的屍體。是現在也依然生活在東樓的名為臙條的家庭——對於這種矛盾,我無法再考慮得更多。

就像無事可做僅僅站在一邊的兩儀一樣,我沒有感覺到任何驚異,懷著如同看著不斷減

少的沙漏一般無法思考的心,注視著屍體。與方才的光景——將我每晚所作的噩夢再次播放出來的事情相比,像這樣,已然結束了

的屍體是那麼讓人不快。感覺不到特別的衝擊。在久遠的過去死去的人類的屍體。連究竟是誰也無法判別的,骨之山。

原本是眼睛的部分開了兩個如同黑暗的洞窟一般的洞,只是在凝視著虛空。

……毫無價值。像這樣毫無意義,無所回報,愚蠢地死去的,是我的父母。無法忍受來自周遭的迫害,並且連因此而性情大變的丈夫也無法違逆,在不斷重複著每

一天的生活的結末將父親殺死,同時也殺死了她自己的母親。

“————”儘管如此,即使是這樣,我也無法移開我的視線。這算什麼。

我該怎麼做。

——既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只是極端厭惡的兩個人死掉了而已,為什麼我,會變得像是一個木偶呆呆地站在這裏呢——?


這時。從玄關方向,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哎,很有幹勁嘛。”兩儀笑著說道,隨後從皮夾克的內側取出了短刀。有什麼人慢慢的走進了客廳。

既沒有出聲也沒有發出腳步聲,進來的人影似乎是一個中年人。臉上沒有表情,空虛的視線中反而帶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似乎在哪里見過的男人,向著我們襲過來。如同被絲線操縱的木偶一般,沒有任何前兆。然後,兩儀輕而易舉地殺死了他。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然後向著從玄關不停湧入的公寓的住戶們,如舞蹈般殺了過

去。在其中沒有一絲多餘的成分存在。很快客廳便被屍體堆滿了。兩儀拉過我的手奔跑起來。

“多留無益。快走。”兩儀不愧是兩儀。

我——自從看到父母的屍體後就開始覺到恍惚,但是儘管如此我也無法接受面前的狀況。

為什麼——要這樣不分情由地殺人呢,這傢伙。

“兩儀,你——!”

“有話之後再說。何況這些傢伙並不是人。那些傢伙已經死過不知道多少次了。這種東西既不是人也不是死人,不過是人偶罷了。每個傢伙都想要去死,真讓人噁心。”

第一次——露出滿是憎惡的表情,兩儀奔跑著。我微微躊躇了一下,然後踩著被兩儀殺死的家庭成員們來到了走廊上。

來到走廊,已經有五個人倒在地上了。就在我轉過眼去的瞬間,兩儀已在八號房前斬倒

不知多少人了。

——好強。甚至可以說是壓倒性的。似乎這幫傢伙是從東樓過來的,卻並不像電影中的還魂屍那般

動作緩慢。以異于常人的速度不斷襲過來。儘管如此,兩儀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便將之解決。沒有出血,正如兩儀所說那幫傢伙並

不是人類吧。沒有回血地將住戶們殺死,打開通向中央大廳的路的兩儀,如同白色的死神一般。我向著被兩儀切開的人群的前方看去。

從大廳流出電燈的光線,勉強照在沒有照明的西樓走廊的入口處。那裏佇立著一個黑色

的人影。與沒有意志的住戶們不同。

幾乎讓人誤以為是黑色的石碑的影子,是一個身著黑色外套的男人。在看到他的瞬間,我的意識凍結了,如同被切斷絲線的人偶一般連指尖也動彈不得。

不應該看到他。不,不對。我就不應該來這裏。這樣就不會見到他了。不會見到那個,與靜靜的慘禍相應的,惡魔一般的黑影——



/10



那個男人,在黑暗的回廊下等待著。似乎是為了把守住通向中央大廳的,狹窄且唯一的路一般。身著黑色外套的男人就連月光也拒絕著,恍如比夜還要深邃的影子。

暗色的男人毫無感覺地看著斬倒公寓住戶們的白衣少女。也許是感覺到了這種眼神,將阻路的最後一個住戶殺死,兩儀式停下了腳步。

少女——式,直到如此靠近才發覺到那個男人。距離不過五米。直到這種距離才感覺到

敵人,就連她本人也不敢相信。不——這種事情不可輕視。儘管看到了男人的身影卻絲毫感覺不到其氣息這一事實,將

兩儀式的余裕完全打消。

“……真諷刺啊。原本是要在完成我以後才應該去做的事情。”用沉重的,讓聽到的人不禁從心底屈服的聲音,魔術師說道。一步,男人向前走來。

對於他漫不經心滿是破綻的前進,式卻沒有反應。

明明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敵人,會將自己和臙條巴一併殺死,但卻無法像平時那樣迅速接近。

——這傢伙的,看不到……!?強抑住內心的驚異,式凝視著那個男人。之前在毫不介意的情形下都能看到的人的死,這個男人卻沒有。

對於人類的身體,有著只要去劃過便能夠將之停止的線。那是生命的破綻,還是分子結合點間最弱的部分,式並不知道。只是能夠看到而已。

至今為止的任何人,無一例外的有著死之線。但是,這個男人,那種線極其地微弱。

式用極其強烈的,至今為止從未有過的毅力去凝視那個男人。腦部也許因此而過熱,意識大半都恍惚了。這樣拼命地去觀察對手,終於看到了。

……能夠看到位於身體的中心,胸部正中的洞。線如同孩子的塗鴉一般在同一個地方劃著圓,結果看來如同一個洞。

“——還記得我吧,你。”那個,有著奇怪的生命存在方式的對手,認識式。現在的式所回想不起來的遙遠的記憶。兩年前的雨夜所發生的事情的殘片。

男人回答道。

“不錯。像這樣見面,確實是相隔兩年了。”如同捏住聽到的人的大腦一般,沉重的聲音。

那個男人緩緩地伸手觸摸自己的鬢角。頭的側面。從前額向左,有一條筆直的傷痕。那

是兩年前,兩儀式所刻下的,深深的傷痕。

“你是——”

“荒耶宗蓮。殺死式的人。”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魔術師斷言道。



那個男人的外套看來確實像是魔術師的穿著。從雙肩垂下的黑布,如同童話中出現的魔法使的斗篷。

在斗篷之下,那個男人伸出一隻手。如同要抓住一定距離外的式的頭一般,緩緩地。

式的雙足微微放開,調整好體勢。之前都是單手使用的短刀,不知何時已經用上了雙手。

“惡趣味。這幢公寓有什麼意義。”強忍著自身的緊張——以及恐怕是從未體驗過的畏懼,式開口了。魔術師回答起來。似乎是對於式,有著得以聆聽的資格。

“在普遍上沒有意義。完全是我個人的意志。”

“那就是說這種不停的反復是你的興趣了。”雙眸點燃了敵意,式凝視著那個男人。

不斷反復——就是如同那個臙條家一般,夜裏死去早晨複生這樣不可思議的現象。

“並不是在效果上。我製造了一個在一日內終結的世界。但是那只不過是生與死相鄰相

合的兩儀而已。如果沒有同樣的人們的生存與死去,便不足以用來祭祀你的存在。死亡之後

再次複生的螺旋是不完全的。若將相互纏絡且相克作為條件的話,便無法將其維繫起來。於是我便準備了他們的屍體作為陰,他們的生活作為陽。”

“啊?所以這一邊是屍體的存放地,那一邊是日常生活嗎?還真是拘泥於無聊的事情呢。那種東西,不是什麼意義也沒有嗎。”

“——我理應回答你是毫無意義的,不過。”說到這裏,那個男人向呆然站立在式的背後的少年望去。臙條巴,直視著名為荒耶宗蓮的黑暗而動彈不得。

“是的,毫無意義。從最開始人類就不可能同時存在兩種屬性。死者與生者無法相容。在滿是矛盾的這個世界中,個體是沒有共通這層意義的。”

魔術師將視線從少年身上移回到少女身上。如同臙條巴已然毫無意義一般。

“這是單純的實驗。我想嘗試一下人類能否迎來與終結不同的死。人必定會死。但是那

只不過是各人被註定的死而已。所謂一個人最後的死,只有一個。死于火災的人無論何種形

式都不過是死於火災,被家人所殺的人無論何種形式都不過是為家人所殺。第一次脫離了死

的困境,但那只不過是為了迎來第二次,第三次的死所註定的方法。這種有限的死的方式,

我們稱之為壽命。縱然人的死的方式是註定的。但是同樣的結末重複數千次的話,其螺旋也

會出現誤差的吧。誤差哪怕是極其細微的事故也無所謂。下班途中被車軋死的這種不幸也是

好的——儘管如此,現在的結果還是相同的。二百個不間斷的重複,只是讓我看到了人的命

運無法改變這一事實而已。”很無聊似的,男人毫無感情地說道。僅僅如此——式,直感到不得不在此殺死這個男人。

那個男人通過什麼樣的手段,經過什麼樣的過程來做到這種事情這一點並不清楚。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確定,那就是那個男人為了如此無謂的實驗,令臙條巴的家人在每一

天不停地相互殺戮著——

“為了這個理由才將相同的死法……最後的一日不斷重複嗎。所以準備了在同樣的條件

下開始的早晨,以及在同樣的條件下生活的家人。那麼,在夜裏死的只有臙條家嗎。”

“要是那樣的話就不存在異界這層涵義了。招致到這裏的家庭,全部都是業已崩壞的人

們。原本就是在走向崩壞的人,毫無疑問只會來到終點站。這是花費數十年來迎向終結的苦行。他們,在一個月間抵達了終究會來臨的終點。”

……既沒有自誇也沒有歎息,魔術師淡淡地說著。式眯起黑色的眼瞳,向黑衣男子投去一瞥。

“……並不是毀壞制動再去推動他們的意思吧。確實,這幢建築很容易讓人陷入應激狀

態。到處都在扭曲著。通過將地板製作得像海面一般處處是傾斜來擾亂平衡感覺,通過給眼

睛增加負擔的塗裝與照明來讓神經在不知不覺間緊張起來。不用任何咒術性的效果便能讓來到這裏的人陷入混亂。了不起的建築師呢,你這傢伙。”

“否。這裏的設計是由蒼崎來擔任的。要讚美的話應該是向她而不是我。”那個男人,又向前邁了一步。

似乎是話就說到這裏的意思。式狙定那個男人的頸部——在最後,問出了真正的疑問。

“荒耶。為什麼殺死我?”男人沒有回答。反而是,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

“巫條霧繪也好淺上藤乃也好,都沒有效果。”

“——哎?”對於出現預想之外的人物的名字,式想不出該如何應對。趁著這個空隙,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

“只能夠依靠死亡來生存的巫條霧繪,擁有著與你似是而非的屬性。”被不知何時會奪取自己生命的病魔所侵蝕的巫條霧繪。那是只有通過死才能感受到生的

實感的一個女性。只有死,才能感覺到生的一個人類……由一顆心來制禦兩個肉體的能力者。

並且。緊靠著死,只能通過與之抗爭才能感受到生的實感的兩儀式……由兩顆心來制禦

一個肉體的能力者。

“只有通過接觸死來獲得快樂的淺上藤乃,擁有著與你似是而非的屬性。”

……由於沒有痛覺而無法從外界獲取感情的淺上藤乃。那是通過殺人這一終極的行為來

獲得快樂的一個少女。殺人,並且只能從被殺者的痛楚之中產生優越感的一個人類……人為地將能力開啟的古老血族。

“在死的面前她選擇了死,而你選擇了生。她一邊摧毀著生命一邊享受著殺人,尊視著

與你之間的殺伐。理應注意到的。她們既是同胞,同時也是擁有著與兩儀式相反的屬性的殺人者。”

式,愕然地——注視著寄寓在這話語中的黑暗。只能夠,去注視。

“兩年前我失敗過一次。那傢伙過於相反了。我所需要的是擁有相同的起源並能將之分化的人們。是的,高興吧兩儀式。那兩個人是只為了你所準備的活祭品。”

男人的聲音,如同強抑住笑聲一般高揚起來。然而表情卻分毫未動。一如既往,滿是苦悶的哲學家的容貌。

“還剩有一顆棋子,不過被蒼崎發覺到了也沒辦法。臙條巴是無用的東西。因為你是在我的意志干涉之外,自行來到這個地方的。”

“你這傢伙——”式向持刀的雙手貫注力量。

男人停下腳步,指向式的背後。

在那裏的,只有方才被式所屠戮的死者們。那是,直至壓倒性的罪,與暗的具現。

“無正是你的混沌衝動,即起源——看看那黑暗。然後憶起己之名吧。”含有魔性韻律的咒文響起。就在心似乎被緊握住的感覺之下,式拼命地搖頭大叫著。

“——元兇……!”隨著迸出的叫聲,式向著魔術師飛奔過去。如同被絞至極限的弓所放射出的箭一般迅捷,

伴隨著如野獸般的速度與殺意。

◇兩者之間的距離,已然不足三米。

對於相互對峙在狹窄走廊上的式與魔術師來說,並沒有逃走的路。後退之類——連想都沒有想過。

式的身體彈了起來。在這種距離之下接近花費不上數秒。歎一口氣的工夫便足以將短刀插進那傢伙的胸膛。

白色的和服在黑暗中流淌。而在那之前,魔術師發出了聲音。

“不俱、”空氣為之一變。

式的身體,突然停止下來。

“金剛、”一隻手伸向空中,魔術師對著式發出了聲音。式,凝視著地板上浮現出的線。

“蛇蠍、”在魔術師的身周,一切流動都漸漸中斷了。大氣流動的種種現象密閉起來。

式看到了。從黑衣男人的腳下,延伸出三個圓形的紋樣。

——身體,好重……?守護著魔術師的三個圓環,酷似描繪行星軌跡的圖形。三個細長的圓環相互重疊著一般

浮現在地面和空氣之間。剛一踏上圓環最外側的線,式的身體的動力便被剝奪了。如同被蛛網纏住,脆弱的白色

蝴蝶一般。

“這個身體。我荒耶宗蓮便收下了。”魔術師動了。

如果說式是在夜的黑暗中殘留下白色和服的影子般奔跑的話,那個男人,就是溶入夜的黑暗中漸漸向獵物逼近。

靠近的過程無法視認,如同亡靈一般迅捷。在動彈不得的式的身邊,魔術師的外套翻動起來。

對於魔術師毫無預兆的接近,式連反應都來不及。明明看到了——明明看到那個男人向

自己走來,卻無法察覺到他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背上走過一絲寒意。至此為止,她終於理解到,敵人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魔術師伸出左手。仿佛帶有千鈞之力的張開的手掌,像是要捏碎式的頭一般伸了過來。

“別……過來……!”背上仿佛是擊打過來一般的惡寒,反而讓她的身體從靜止狀態復蘇過來。

魔術師的指尖觸到臉部的那一瞬間,式反射似的背過臉去。順勢轉過身去的同時,向著

魔術師的手腕揮去一刀。隨著一聲鈍響,短刀將魔術師的左手切斷了。

“戴天、”魔術師發出聲音。

確實地被短刀的刃劃過的魔術師的手腕,並沒有齊腕落下。明明刀刃如同切蘿蔔一般乾脆地穿了過去,但魔術師的手連一點傷都沒有。

“頂經。”右手動了。

像是預測到從不死的左手中逃開的式的動向才放出的右手,確實地將她抓住了。單手抓住少女的臉,魔術師將式吊在空中。雖然式不過是一個少女,但只用一隻手便把

人吊起來的身影,讓人不禁想到鬼或是什麼魔物。

“啊——”式的喉嚨顫抖著。

在如同喘息的聲音中,意識淡薄下去。從男人的手掌中所感覺到的,只有壓倒性的絕望。這種絕望透過皮膚直至腦髓,又沿著

脊髓滑落浸透了全身。



式有生以來第一次。確信自己會就此被殺掉。



“——幼稚。這只左手之中埋有佛舍利。即使使用直死之魔眼,也看不到易死的部分。只是單純的切斷,是不會傷到我荒耶的。”

用手掌壓榨著少女的臉,魔術師淡淡地說道。式無法回答。抓住臉部的力過於強大,連回答的餘裕都沒有。

……男人的手腕,是一部專為捏碎人的頭顱的機械。緊緊地勒入臉部的五指無論如何也

無法掙脫。如果隨便搖動身體來進行反擊的話,這部機械會毫不猶豫地捏碎式的頭。魔術師繼續說道。

“何況連我也不會死。我的起源是靜止。呼喚起起源的人,便能夠支配其起源。已然靜止下來的人,你要怎樣去殺他呢。”

式無法回答。她傾盡一切情感,拼命地想要找出男人身上微弱的線。

遊遍全身的名為絕望感的麻醉也好,臉部被緊抓的疼痛也好,這一切統統無視,只為打開唯一的突破口。

然而在那之前。魔術師觀察著被自己吊在空中的少女,作出了結論。

“——是嗎。頭可以不要啊。”用毫無感情的聲音,魔術師的手腕第一次運上了力氣。啪,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

瞬間——幾乎要將名為兩儀式的少女的臉捏碎的右手,隨著短刀的劃過確確實實地被切斷了。

“——唔”魔術師微微地後退了。

在被吊起的姿勢下將魔術師的手腕自肘部切斷的式,將臉上的斷腕剝下來跳著退了幾步。

黑色的手腕落在地上。脫離到魔術師的三重圓所觸碰不到的距離,式單膝跪倒在地上。

或許是由於幾乎將臉部捏碎的疼痛,或許是由於為了捕捉到魔術師微弱的死之線意識過於集中。式荒亂地呼吸著,只是凝視著膝前的地面。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再一次拉開了。

“……原來如此,是我大意了。醫院的那一次足以立證了。生也罷死也罷,只要是能夠

行動的東西,便能夠將其行動之源切斷。這才是你的能力。縱然是我已然停止的生命,由於

這般存在而存有使我存在的線。切斷那裏的話確實會將我殺死。雖然左手是唯一的例外,不

過又能保留到什麼時候呢。縱然是聖者的骨,只要還能活動,就有促使其活動的因果存在。”

似乎並不在意被切斷的手腕,魔術師說道。

“果然那雙眼要不得。作為兩儀式的附屬品來說過於危險了。不過在毀壞之前——麻醉還是必要的。”

魔術師維持著三重結界向前踏出一步。式,依然凝視著這三重的圓形。

“……不行的。你到現在也應該下決定了。”反手握住短刀,式說道。

“我也知道結界喲。修驗道中作為聖域的山裏便張著女人禁入的結界。據說進入的女人

會變成石頭,不過結界這東西不過是境界吧。圓之中並不是結界。只有其分界處草是阻擋他人的魔力之壁。那麼———只要線消失的話,其力量也會消失。”

然後,她將短刀插向地面。將魔術師所擁有的三重圓形,最外側的圓殺掉了。

“——愚昧。”魔術師有些焦急地向前走去。

再有一步,就來到式身邊了,不過式毫無反應。

……男人的護身符從三個減為了兩個。

魔術師在內心讚歎了一下。並沒有預想到式的直死之眼會強到這個地步。竟然連無形,且沒有生命的結界這一概念也給抹殺了,這是何等的絕對性——

約束觸碰到境界的外敵的三重結界的外周,即不俱,已然被殺的魔術師,為了捕捉式而奔跑起來。

“不過還剩有兩個的。”

“——那也,來不及了。”依然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式將手伸向背後。在系住和服的帶子中,還有第二隻短刀。

從背後的帶子中拉出短刀,式順勢向魔術師投了出去。刀刃,貫通了兩重結界。

如同打水漂的石子一般,短刀在圓的上方又彈了起來,向著魔術師的額頭飛去。速度竟如子彈一般。

“——!?”魔術師下意識地避開。短刀擦著男人的耳朵消失在走廊的深處,理應避開的耳根被挖了

出來。血與肉與碎裂的骨,還有腦漿一併迸散出來。

“——嗚”魔術師叫出聲來。

在此之前——他,感覺到了刺入自己身體的衝擊。白色的陰影在魔術師的身軀中炸裂。當把握到式在投出短刀之後,隨即向自己沖過來的事實時,勝敗已然分曉了。

從肩頭撞過來的式的一擊,,如同大炮的衝擊一般。僅僅一擊骨便斷了數根,在式的手中,仍握著銀色的短刀。

短刀,確實貫穿了魔術師的胸的正中。

“咳——啊”魔術師吐血了。血,有著如同沙一般的質感。

式拔出短刀,又刺入魔術師的頸部。雙手傾盡全力。明明勝敗已決,卻以極其拼命的神情刺下最後一擊。

要說為什麼——

“還沒有死心嗎。這樣可是會在冥途迷失的,式。”

——因為敵人還是沒有死。

“可惡,為什麼……!”式如同詛咒般叫著。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沒有死。魔術師依然一副嚴肅的面容,只有眼球透出笑意。

“確實,這裏是我的要害。但是僅僅如此還不夠。縱然是直死之魔眼,還是無法致生存

了二百年的我的歲月於死地。不知何時這個身體也會死去,不過我早就做好了準備。正是為了能夠捉住兩儀式。代價即使是自己的死也十分合適啊。”

魔術師的左手動了。

……是的。勝敗,已然分曉了。緊緊攥住的男人的拳頭,順勢打在了式的腹部上。

連大樹也能貫穿的一擊,將式的身體打飛起來。僅僅一擊,式吐出的血比起胸與頭都被貫穿的魔術師所吐出的還要多。

隨著喀喀的聲音,內臟,以及保衛內臟的骨碎裂了。

“————”式就此暈了過去。縱然擁有直死之魔眼,以及卓越的運動神經,但她的肉體也不過是脆

弱的少女。儘管卸掉了一半的力量,但還是不可能承受住連水泥牆都能夠擊碎的荒耶的一擊。魔術師單手抓起少女的腹部,隨後撞向公寓的牆壁。

以撞碎式全身的骨頭的勢頭進行的兇殘行為,卻又變為了奇怪的現象……被撞擊在牆上

的式的身體,如同沉入水中一般被牆壁吸了進去。待到公寓的牆壁將式完全吞沒之後,魔術師終於放下了手。

……他的頸部依然殘留有式的短刀,眼中已沒有了之前的威壓感。短暫的空白流過,黑色的外套連動也沒有動過。要說當然也的確是當然的。

魔術師的肉體,已經完全地死掉了。



/8(矛盾螺旋、5)



日期已轉為十一月十日,式依然沒有返回自己的房間。式有著不鎖家門便出外的壞習慣,不過最近都好好地把門鎖上了。因此我也進不了門,

在外等了好幾個小時。

……說起來之前秋隆先生也曾這樣在門外等過,沒有進屋的他將要交給式的東西托給我轉交。

式在夜裏散步直至天亮也沒有回來的情形並不罕見。平時的話還無所謂,只是昨天式臨

走前讓我感到有些不祥。由於擔心這一點而一直等了下去,但是直到早上她也沒有回來。



/11(矛盾螺旋、6)



在等待著沒有歸來的式的時間裏,小鎮迎來了清晨。一片陰鬱的天空。

懷著難以言喻的不安來到了事務所。時間已過上午八點。桌子的對面除了柳丁小姐以外別無人影,式也許在這裏的最後一絲期待也破滅了。

一如往常打過招呼之後來到桌前,總之先繼續昨天的工作……無論懷有怎樣的不安身體

還是能自由的活動。或許是由於做的是至今為止重複過不知多少次的工作吧,黑桐幹也本人再心不在焉,日常積累的能力也如常地將這種生活送走。

“黑桐,關於昨天的事情。”從背向視窗的所長辦公桌前傳來柳丁小姐的聲音。我呆呆地應了一聲。

“關於那幢公寓的入住者。雖然對於五十家人只調查到三十家人很不滿意,不過調查就

到此為止了。那並不是不能調查,而是資料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僅存有名字和家庭成員的記

錄的三十家之後的入住者統統是架空的。雖然試著去調查過,不過直到第四家都是同樣的情形便放棄了。只不過是利用已死亡的人的戶籍和履歷來捏造出的住戶。”

我再一次歎了口氣。

“被捏造出來的只有東樓的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試著問去,柳丁小姐皺起了眉。露出了好像是身上爬有無數螞蟻一般不快的表情,低聲說道有入侵者。

柳丁小姐從桌子的抽屜中取出一枚用草編的戒指,扔給我。

“拿著這個站到牆邊去。不必戴上。很快有客人來,你要徹底無視他。也不許出聲。這

樣客人就不會注意到你。”柳丁小姐以滿是不快的神情說著。其中有著不問是非的切迫的緊張感,我便乖乖地照做。

握著編得十分粗糙的戒指,我站到牆邊式常用的沙發後面。

不久便聽到了腳步聲。在這個建到一半便放棄的大樓的水泥地板上,響起大得誇張的腳步聲。腳步聲毫無停頓,直線來到這間作為事務所的房間前。

在沒有門的事務所的入口,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影子。暗金色的頭髮與碧藍的眼睛,面容深得如同雕刻出來的一般,有著高雅的氣質。從年齡

來看,像是二十餘歲的德國人。身穿紅色的外套,如同繪畫般的美男子來到事務所,很開朗地舉起手來。

“呀蒼崎!好久不見了呢,身體還好吧?”臉上滿是親切的笑容。但是在我看來,那只是如同蛇一般滿是惡意的笑容。



身穿紅色外套的青年,在柳丁小姐的桌前停下腳步。柳丁小姐依然坐在椅子上,沒有一點歡迎的意思,只是向青年投去冷冷的視線。

“科爾奈利烏斯?阿爾巴。修本海姆修道院的次任院長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有何指教?”

“哈哈,這還用問嗎!都是為了來見你啊。在倫敦受到過你許多照顧,所以作為過去的學友來給你提個忠告。還是說,我的好意反而給你添了麻煩呢?”

青年誇張地攤開雙手,作出滿是善意的笑容。感覺上比起德國人來更像是法國王子一般,與柳丁小姐是正相反的類型。

柳丁小姐的眼神依然很冷漠。儘管如此,青年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

“說起來日本還真是一個好地方呢。雖然你說是偏僻的地方,不過正因為這樣才能避開

協會的監視。在這個國家中存在著獨立的魔術系統,與我們的組織並不相容。大概是從大陸

派生過來的密教吧。我是不大明白和神道有什麼區別啦,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們的優

點在於,絕對不會在自己的支配範圍之外行動。與協會不同偏向於閉鎖一類。在發生事件之

後而不是之前採取行動。是事後處理的專家。日本人都是這樣的人呢。噢噢,這可不是懷著

什麼惡意才說的。對於我來說這一點反而更令人高興。計畫之中不會有任何打擾,這在我的

國家裏是不可想像的。對於從協會離脫的魔術師來說,這個國家還真是理想鄉呢。”

不過原本我就是協會的魔術師所以沒關係,補充這麼一句後,青年笑起來。

……他只是看著柳丁小姐。似乎確實是看不見,且發覺不到我的樣子。側目盯著如機關槍般滔滔不絕的青年,柳丁小姐終於開了口。

“要是來說廢話的話你還是回去吧。以後不要隨便踏入別人的工房。即使被殺也沒法抱怨的。”

“什麼嘛,你不也是隨便踏入我的世界嗎。還帶著別人進來,讓我連個招呼都不好打,原本應該是我來抱怨你的沒規矩吧。”

“哦,那幢公寓是你的工房嗎?那個滿是漏洞的結界是你做出來的花招的話,我還真得改變一下對你的認識呢。”

柳丁小姐露出了捉弄人的笑容。青年微微皺了皺眉。

“我們的工房在現代之中不過是某種程度的異界而已。所謂群體是能夠忽視外部的異界

的,不過對於內部的異界則會在出現問題之前加以排除。為了免遭此患,魔術師在群體之中

需要張開隱藏自己的結界。這樣一來魔術師便將異界化為了更深層次的異界。不過若是將隔

離出異界的結界設置得過為強大的話,又會被協會感知到。——說到底,能夠瞞過任何人的

結界,在這個人類社會中並不存在。所謂究極的結界,既不會被文明社會所感知,也不會被

魔術協會所發覺。那幢公寓正是如此。可以稱得上是渾然一體了,進行魔術實驗的另一方面,

為了使其異常性不外見而施與其社會性的機關。那是半吊子的魔術師永遠無法抵達的結論。

據我所知能夠進行實踐的只有一個人。是呢,你終於追上那個傢伙了。祝賀你呀,科爾奈利烏斯?阿爾巴。”

“不要這麼看不起我,蒼崎。我根本沒把荒耶放在眼裏。借助人偶的身體,只憑藉腦髓來活下去是我所獨有的技術。沒有我的力量也就不會有那個異界了。”

方才還充滿年輕氣息的聲音聽不到了,青年的聲調如同威嚴的老人般提高了。

“哎呀哎呀。那麼,有什麼事嗎阿爾巴。莫不是專程來這裏自吹自擂的?又不是學徒時代了,彼此都是離脫協會的身份。自己的研究成果還是去向弟子炫耀吧。”

“哼。你還是老樣子呢。好吧,這種話就留到以後再說。總有一天你會來到我的世界和

我交談的。在你的根據地裏果然很難冷靜下來。有趣的事情還是在更為寬敞的地方談比較好。

——蒼崎。太極現在在我的手裏喲。”對於青年滿是余裕的話語,柳丁小姐微微有些吃驚。

“——在太極之中放入了太極嗎。雖然我對於想要靠近根源的認真心情十分理解,不過

這樣做的話抑止力是會稼動的喲。世界或靈長,哪一方會動轉是無法預測的。從過去的經驗來看,沒有魔術師能夠控制住它。你是打算自我毀滅嗎,阿爾巴。”

柳丁小姐側眼看著身穿紅色外套的青年。不過青年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甚至笑了起來。

“抑止力?啊啊,那個礙事的東西不會稼動的。這一次並不是自行去開闢道路,而是來

到了原本就存在的道路上而已。理應不會出現反動才是。不過,即使如此事情還是要謹慎地進行下去。名為兩儀的樣品會慎重地去使用的喲。”

——兩、儀?

“你這傢伙把式怎麼樣了!”一瞬間,我叫出聲來。兩個人一齊向我這邊轉過頭來。

似乎在罵著笨蛋一般皺起眉來的柳丁小姐,以及呆呆地注視著我的青年。慘了,即使是這般罵著自己,也已經於事無補了。

身穿紅色外套的青年看著我,好像是忍俊不禁一般——笑了起來。

“是昨天的少年呢。是了,雖然你說自己沒有弟子,不過這裏不是好好地站著一個嗎。好高興啊,這不是又給我增加了一層愉悅嗎蒼崎!”

他轉向柳丁小姐這般說道。如同歌劇的演員一般攤開雙手的他,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人。

“這既不是弟子也不是其他的什麼人……即使我這麼說也沒有用了吧。”柳丁小姐像是很頭痛一般用手指抵住額頭,歎了口氣。

“事情就這麼一些嗎。特意跑來通知一趟十分感謝,不過你就沒有想過我會去通知協會嗎?”

“哼,你做不出這種事情的。即使你去通知了,那幫傢伙要來到這裏還要花上六天。協

會的人來到日本必然要向我這邊的組織打探情報,這樣又能多花費兩天。那麼看吧,要讓某本書上所記載的神創造出一個世界來不是也足夠了嗎!”

啊哈哈哈哈,青年笑得彎下腰去。這樣笑了一陣,似乎是滿足了一般青年直起腰來轉過身去。

“那麼,再見。你也需要一些準備吧,不過我可是很期待盡可能早的再會喲。”最後用開朗的語氣打過招呼,青年翻動著紅色的外套離去了。


“柳丁小姐,剛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啊啊,就是說式被綁架監禁了。”身穿紅色外套的青年離開後,我立刻來到所長的辦公桌前追問,然後柳丁小姐便給了我

這樣的回答。如此平然的態度讓我很猶豫到底該說些什麼,於是我便繼續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追問。

“被監禁什麼的,在什麼地方?”

“小川公寓。恐怕是最上層。說起來,那裏沒有通往屋頂的路呢。也即是在第十層的某個房間裏。式屬於陰性所以在西樓吧。”

柳丁小姐極其冷靜。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香煙,望著天花板的同時將之點燃。在等待她吸煙的過程中,我的樂天主義已經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雖然一時還不敢相信式會被奪走,但這即使是謊言也有必要去確認。就在我將要跑出去的那一刻,柳丁小姐將我喚住。

“——怎麼。所長平時不是抱持事不關己主義的人嗎?”對於我帶著不滿說出來的話,柳丁小姐很為難似的點了點頭。

“基本來說是那樣的。但是這一次不是別人的事情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與我有關的事件。原本,在下決心與式扯上關係時就已經預測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真是命運啊,柳丁小姐重複著以前經常說出口的話語。

“那個呢,黑桐。前往魔術師的城堡就意味著戰鬥。我的這間工房也好,阿爾巴的那幢公寓也好——對於魔術師來說雖然名稱是城堡但是並不是用來防禦的東西。準確說來是用來進行攻擊的東西,是用來將來犯的外敵確實處刑的東西。先不說我,黑桐要是想侵入的話在玄關口就會被殺死了。”

這麼一說,我終於想到那個身穿紅色外套的青年與柳丁小姐原來是同類的人。

……確實,我也想過那個相當奇特的怪人不是普通的人。

“不過,昨天不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嗎。”

“那是因為昨天你被認為是一般的人。之前不是也說過嗎?魔術師不能對魔術師以外的人使用魔法。隨便出手引起麻煩的話,至今為止的辛苦都化成泡影了。那幢公寓的異常被外界所知曉,並不是阿爾巴所希望的事情。”

雖然這麼說,魔術師想要玩弄我這種程度的人的話不是很簡單嗎。連催眠術也會讓人的記憶模糊起來。要是魔術之類的東西效果應該更高才對。

將這個疑問說出口,柳丁小姐點著頭的同時否認了我的說法。

“那個呢,關於人的記憶這方面的話不管物件是多少人都能夠操縱。咒刻中的忘卻刻印就是用來做這個的。但是,這種方法行得通也只是過去的事情。在過去記憶被消除的人出現一個兩個還沒有問題。只要說是被妖精誆騙也就沒事了。可是現在就不一樣了吧?一個人的記憶有異常的話就會被徹底調查。要調查的並不是被消除記憶的本人,而是周圍的人們。家人或友人,以至上級都沒有疑點的可能性也會存在,瞭解到這一點的話就不能輕易去將人的記憶消除。與結界相同。為了隱蔽一個異常而操作記憶的話,下一次便會顯露出操作記憶的異常來。不但再度回到那幢公寓的可能性並非是零。被消除記憶的本人突然回想起來的可能性,也不能說絕對沒有。”

一臉為難地吸著香煙,柳丁小姐說道。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麼回事。雖然對於神經質的擔心多少有些反感,不過在現在的社會中再小的不可思議的東西也會被窮追到底。不,為了去說明所有的事物,最終使得無法說明的事物浮現出來。

那麼不只是記憶,讓那個人整個消失的話又怎樣?破壞理性使其成為廢人,或是消去生命使其成為亡者。死人是不會講話的,這樣一來也就不會洩漏秘密了。

……啊啊,是了。即使這樣結果也還是相同的。周圍的人一定會注意到的。在將資訊化漸漸推至極限的現代中,追蹤一個消失的人的足跡並不困難。最終結果是,來到了那幢公寓。所以說——去到那幢公寓的一般人不會看到任何的異常。那裏奇異的建築設計,就是為了在沒有外界因素干擾的情形下將之驅逐的東西。那個名為阿爾巴的人是魔術師,縱然是在策劃著什麼不好的事情(這一點,只憑剛才的對話就可以推斷出來),他也只能保持沉默。即使知道偶然來到公寓中的溜門竊賊,還有被暴徒襲擊逃入公寓的女性會將員警叫來,也還是不能出手。操作他們的記憶,或是殺死他們的話,反而會引起關注。

是的——作為一個完全普通的公寓,只是接受那些運氣不好的人們所引發的事件。我想起之前鮮花在這間事務所中所說出口的反論。

為了消除現象而引起的現象,最終會變成將自己向絕境逼迫的行為。但是果然,即使留下最初的現象不管,也會演變成被逼迫至絕境的情形。無論怎樣努力,現象這個詞的含義是不會消失的——

是問題自身將問題逼迫至絕境。已然發生的現象,在某種意義上只能進行修改粉飾。因為現象本身是絕對不會化為無的。

“就是這麼回事。那個結界沒有缺陷。如果沒有那兩個事件的話,式便會在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情形下消失,就連其位置也無法確定。從中應該吸取一些教訓呢,黑桐。由於事物總是連帶有許多阻礙,所以並不存在完美的事物。”

柳丁小姐的言辭一針見血。

……縱然其本身是完美的,外界卻總存在著無法預測的阻礙。襲向那幢公寓的阻礙,可以說只是偶然發生的那兩個事件吧。

“那個,方才那個人所說的抑止力就是指這種事情嗎?”回想起剛才的對話而問道,柳丁小姐依然一臉為難地點點頭。

“——也許是指這個吧。所謂抑止力呢,就是指既是我們最大的同伴,同時也是最大的敵人的方向修復者。我們人類不想死,想要擁有和平。就連我們所身處的行星也不想死。想要永遠存在下去。

所謂的抑止力正是這個。是名為靈長的群體中的任何個體都擁有的統一意志,是想讓自己在這個世上存續下去的願望。收束起除去自我後所剩下的名為人類這一物種的本能中所存在的方向性,因而產生了形態的東西。那是被稱作抑止力的反作用。

是了,假設要讓一個名叫a的溫柔的人來征服世界。他身為正義的人,其統治也相當理想化。通過只有人類才能看到的道德性來治理世界。然而a的行動從靈長全體而非個體的角度看來是惡的,也即是成為了毀滅的要因的情形下,抑止力便會具現。

這是想要存續靈長的世界,這一個就連a也包含在內的人類無意識下的念想的集合體。

為了保護人類而將人類拘束的這個存在,在任何人都注意不到的情形下出現,在任何人觀測不到的情形下將a消滅。人們無意識下的渦作成的代表者,由於無意識而無法意識到。

縱然是這麼說,也並不是指有什麼沒有形體的意識通過詛咒將a殺死。抑止力呢,通常寄宿在能夠成為媒體的人們中間,化作敵人來將a驅逐。成為媒體的人們只擁有將a推翻的能力,而沒有被賦予更強大的力量。也無法將a取而代之。能夠接受下所謂抑止力的靈長全體的意志的受信者,是被稱為擁有特殊頻道的人的稀有存在。歷史上,通常稱之為英雄。

不過到了近代這種稱呼就不再使用了。文明發達了,人們變得很容易就能夠將自身滅絕。

某處的企業的社長傾盡財力來增加亞馬遜森林的採伐量,一年時間地球就完蛋了。看吧,不管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地球都處於危機之中吧?抑止力的衝動在任何人都注意不到的情形下拯救著世界,這樣的事情有很多。

英雄在一個時代只有一個。拯救世界這種程度的事情在現代還不至於被稱為英雄。

再有,如果人類的力量無法制止那個a的話,抑止力便會化作自然現象將a連同其周圍一同消滅。

在過去,某處的大陸沉沒等等也都是這個東西的力量。這樣說起來確實是人類的守護者,但是這傢伙並沒有人類的感情。有時也會在使萬人幸福的行為之前起到阻礙作用。

雖說是相當麻煩的東西,這傢伙到底是人類的代表者。縱然我們無法去認識它,抑止力卻又是最強的靈長。過去不知有多少次,它出現在挑戰某種實驗的魔術師們的面前,將魔術師們全部斬殺。”

……柳丁小姐的話相當長。但是與此相似的論點,我似乎在高中的課上聽到過。到底是在什麼課上,又是怎樣的內容呢。似乎是講人類都是以個體生存,卻又在某處維繫在一起之類的論點。

……另一方面,我從方才的話中聯想到了奧爾良的聖女。一介農民的女孩受到了神的啟示而戰鬥的故事。實際上只是採用了被當時的騎士們認為是卑怯、下賤的戰法,卻取得了出人意料的結果。

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活躍起來的某人。僅在那一刻人格轉變與惡人鬥爭的某人。那都是名為抑止力的,靈長的守護者。

“……說的話我明白了。那麼,那個實驗與式有著什麼關係吧?”我也與柳丁小姐相處了不短的時間,能夠讀出這個人對話前進的方向。這個人不會說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到了後來必定與主題發生關聯。所以——那個實驗應該與式被掠走有著某種關聯。

柳丁小姐將香煙碾熄,似乎很高興似的看著我。

“——我不知道阿爾巴打算把式怎麼樣。只是那傢伙的目的是抵達根源之渦。那麼恐怕需要打開式的身體,可遺憾的是那傢伙沒有那種勇氣。直到期限來臨之前都會在思索。從過去就一直是這樣呢,將小紅帽活捉很興奮,卻找不到合適的解剖法,最後只好任其腐爛。其本人既然是這種性格,式的身體在七天內應該是不要緊的。當然,那是在毫髮無傷地將其捕獲的前提下。”

柳丁小姐說著相當不吉利的話。

“——式沒有危險。那傢伙,說的是在他手裏吧。那也隱含了依然活著的意思。”反駁著柳丁小姐的我,無意識地瞪著她。

因為,從自己口中說出的——式被殺之類的話,本身很容易形成相應的印象。

“——所以,必須儘快救出她。”說著。但是要怎麼做?這個時候,我沒有任何手段。只能是叫來員警調查那幢公寓。但是,即使那樣做也未必會有什麼效果。那可是能將準備工作做到那種程度的對手。員警大舉出動的話,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消失掉。

要想救出式的話,方法只有兩個。打倒那個身穿紅的外套的男人,或是在不被其發現的情形下將式帶出來——對於我來說最為有可能的是後者。

……嗯,再重新調查一下那幢公寓的設計圖。也許在某處還存在著連製作者本人也沒有注意到的入侵通道——

這樣陷入自行思考的時候,柳丁小姐略帶怔忡地打斷了我。

“等一下。為什麼一遇上與式相關的事情你就管不住自己呢。這可是很危險的,黑桐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等著。這一次可沒有你的出場機會喲——因為魔術師的對手,就只能是魔術師。”

說著,她站起身來。在平時穿的襯衫上面披上一件長外套。褐色的革質外套顯得很厚重,似乎連小刀都切不透。

“——阿爾巴那傢伙是這麼說的呢,去挑戰那傢伙的城堡用不著花兩三天去準備。如他所願我現在就動身。黑桐,我的房間的壁櫥裏有一個手提包,幫我拿過來。是橙色的那一個。”

柳丁小姐的語聲中並沒有感情。在身為魔術師的她的催促下我來到隔壁的房間,打開壁櫥。……裏面放的並不是衣服而是手提包。比起一般的手提公事包要大上一些的橙色的提包,以及另一個可以拿來旅行用的大提包。

我取過橙色的提包。相當的沉重。製作得很奇特,包的外側還貼著種種標籤一樣的東西。回到事務所遞上手提包,柳丁小姐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香煙盒,遞給了我。

“幫我收好。這是臺灣的劣質香煙,只剩下這麼多了。當然不是什麼大公司做的,是某個好事的人自製的一箱中的一盒。是呢,在我現在的備品中是第二有價值的東西喲。”

留下了很奇怪的話語,她轉過身走去。

……莫非第一重要的備品是指自己呢,我試著問出口,她回過頭來作答道。

“真失禮呢。縱然是我也不會把人當作備品對待呢。”完全像是戴著眼鏡時的她一般,執拗地撅起嘴來。之後,又回復了原先冷淡的神情繼續說道。

“黑桐。所謂魔術師這一類人呢,對待弟子也好親人也好都和自身無異。因為是如同自己分身一般的存在,所以也會拼上性命來守護……不過正是因為如此,你就安心地等著吧。今晚我就把式帶回來。”

腳步聲再次響起。面對她的背影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目送著身穿茶色外套的魔法使離去。



/12(矛盾螺旋、9)



火紅的陽光,照射著螺旋之塔。在即將日落的橙紅色的世界裏,蒼崎柳丁踏入了這棟公寓用地。

她身上那件如同蜥蜴皮被茶色染透的皮革大衣,並不適合她纖細的體型。外套不像衣物,反倒洋溢著一股盔甲的感覺。

她抬頭望了一眼公寓,便單手提起橘色包包走了進去。穿過被綠色皮草所覆蓋的中庭後,她進到公寓內部。鋪滿玻璃的大廳,果然被夕陽染成一片赤紅色。

無論是地板、牆壁、或是用來往上層的電梯柱子,都像存在於太陽中般豔紅。稍稍考慮後,她轉過身決定變更目的地。目標不是電梯,而是繼續向東走下去的大廳。

……這個公寓被分為兩半,在東棟及西棟都設有各自的大廳。大廳是半圓型的廣闊空間,可說是一、二樓連接在一起,沒有地板隔開的空間。在處於建物中的此處,並沒有染上夕陽那股橙紅色,只有電燈的黃色光芒照耀著大理石地板。

“真令我驚訝,原來你這麼性急啊?”一個就男性來講相當尖銳的聲音在大廳響起。

柳丁沒有回答,一言不發地抬起視線。

有如劃出緩緩斜線通往二樓的樓梯上,那中間站著一位身著紅色大衣的男人。

“不過,這也算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歡迎來到我的地獄,最強的人偶使。”魔術師柯尼勒斯?阿魯巴高興地笑著,他用如演戲般誇張的動作,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地獄?”

“是的。這裏正是欣嫩穀(注:耶路撒冷南方的一個谷,古時常在此以兒童作為祭物祭神,新約聖經將此地形容為地獄之意)火之祭壇的再現之處,將人們灼燒、殺害、施加痛苦之負面想法集合起來的熔爐。不恰巧的是,身為神殿主人的摩洛可(注:約旦河東岸民族所信仰之神,將兒童于欣嫩谷作為活人祭燒死,便為了祭祀它)不在此地。這裏是個相當完美的地方不是嗎?有了這樣的異界,便可切斷外界的物質法則。為了準備打開那條通道,我們老早就開始調查了啊,蒼崎。”

紅色的魔術師看著下方的柳丁,得意地說著。和開朗的青年相反,柳丁終究只是抑制自己的感情如此回答:“阿格裏帕的直系受到猶太思想影響,這真是諷刺啊。(注:阿格裏帕全名為柯尼勒斯.阿格裏帕,1486-1535,當代科學家、哲學家、猶太神秘哲學家,主張除舊約以外的猶太教書籍應全數毀去,卻招致聖職人員的憤怒,所寫的書也遭禁止出版。)正因如此,所以你才沒發現到自己的本質。

地獄?那種東西地球上各個角落都存在著,想看超越人類知識的殺戮就去戰場。想看不合理的死法就去饑餓的國家吧!像這種東西根本不是地獄,單單是座煉獄罷了。”

說完,她便將包包放到地上,發出“喀碰”的一聲。

“因為犯了一點小罪,無法落入地獄也無法進去天堂,遭受永遠的折磨的靈魂所在地,便是這裏的真面目。並不是有所目的而使他們痛苦,只是為了讓他們嘗受折磨為目的的封閉之輪。因為如此,所以並沒有任何魔術方面的效果——當然,處於狀況外的你也是。”

仿佛刺進心中的話語,讓紅衣魔術師皺起眉頭。她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對手是這整棟大樓,而不是眼前這位青年。

“太極圖的具現化不會是你的點子吧?好了,快叫荒耶出來。你器量根本不足,之後會發生的事對你也沒什麼好處!雖然我並不知道你究竟有何目的,但這裏的價值並沒有你想探求的那麼容易理解,作為你之前給我的忠告的回禮,我就先提醒你吧。”

說完,柳丁便開始留意周圍,完全不將目光放在應該注意的紅**術師上,而開始尋找不存在的對手。

魔術師就這麼看著她。用仿佛要哭出來般,充滿殺意的眼神。

“你總是這樣!”這句話像是忍不住說出來一般。

“沒錯,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給我過低的評價。盧文字是我先專攻的,人偶師的名聲也是我先得到的,明明如此,你的態度卻騙過那些低能的傢伙。你那貶低我的態度,讓那些傢伙也跟著認為我的能力低劣。仔細想想就知道吧!我可是修本海姆修道院的下任院長啊!我學習魔術已經超過四十年,這樣的我,為什麼一定被排在二十幾歲的小女孩後面……!”

他的話語何時激昂到響透整個大廳。面對這位捨棄至今總是裝出親切態度,開始散佈詛咒之語的對手,柳丁只是興味索然地看著他。

“學問和年齡無關,柯尼勒斯,雖然你外表看起來很年輕,但你總是只注意外表,所以內在才會追不上啊。”

雖然是一句冷靜的話,但沒有比這更為挑撥的侮辱了。

年過五十的青年聽完,美貌的面龐充滿憎惡地扭曲。

“——我還沒說過我的目的是什麼吧。”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紅色的魔術師改變了話語。

“我啊,才不管荒耶的實驗呢。我事實上對什麼根源之渦也毫無興趣,追求那種不知是否存在的東西實在太沒意義了。想碰觸神的領域,只要追求真理就好,沒有必要追溯本源吧?”

說完,他向後退了一步,打算爬上二樓而緩緩向上走。

“告訴你兩儀式的消息也是我獨斷專行,荒耶為了活捉兩儀式連命都丟了。還真是兩敗俱傷啊。為此這個結界已經是我的東西了。可是呢,我不打算接著完成那個傢伙的實驗,這是理所當然的吧?蒼崎,我啊…可是為了殺你才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啊!”

用像是弄壞喉嚨的聲勢,魔術師高笑著快速跑上樓梯。而她只是默默看著魔術師上的二樓。

……一樓的大廳,已經完全充滿魔術師惡意的具現之物了。此時,她用包含前所未有的侮辱和憎惡口氣說:“這些是史萊姆嗎?”蒼崎柳丁簡潔地描述充斥在自己周圍的異形們。

可是從大廳外壁滲出的它們可不是這麼單純的東西。奶油色的黏液從牆壁溢出後,立刻急速成形。

有些是人型、有些是獸型,表面的疤痕疣狀雖然開始溶解,可是他們的外表立刻重新成型,在也沒有比那個更像真實的東西了。比喻來說,就像是人或野獸永遠不斷在腐爛著,是同時具備醜惡和精巧的東西。

“在這裏你只能具現化這些東西嗎?阿魯巴,你真該從魔術師轉行去當電影監督,有你在的話應該能省下不少怪物道具的費用。不過,你大概也只能專門參加一些小規模的恐怖作品吧?怎麼樣,比起院長,這職業更適合你啊!”

她被塞滿大廳的怪物包圍,一邊抱怨著。

的確,這個狀況很像恐怖電影,說到不同點的話,大概是十字架或霰彈槍都對這些東西無效吧?

明明被包圍到身邊只剩下一公尺左右的距離,她仍眉毛動也不動地將手伸進胸前的口袋。

“……去。”她不禁咋舌。

“這麼說來香煙好像寄放在幹也那了。”說完,柳丁稍稍感到後悔。

“早知如此,日本制的也沒差,先買起來就好了”她在內心暗罵自己。

她完全沒有意料到會出現這麼無趣的東西,這樣以來,不抽點煙就會受不了。

“不看來你監督也當不成了,演出效果實在太爛了。這種程度無法使現在的客人得到樂趣,沒辦法,說到奇怪,至少應該維持這樣的水準。”

說完,她用腳尖用力地踹了腳邊的包包。

“出來吧——”那是不容許拒絕、充滿威嚴的命令。

作為呼應,包包“吧嗒”一聲開了。如鬱金香般打開的包包內,空無一物。

同一時間——某個黑色的物體,環繞在名為蒼崎柳丁的魔術師周圍。

黑色的物體,是持有身體的颱風。

以柳丁為颱風眼呼呼地高速回轉著。瘋狂般的氣勢不出數秒間,讓大廳變得空無一物。

大廳不斷溢出的怪物們,也不留蹤跡地消失殆盡。

仍存在的,只有蒼崎柳丁和緊閉的包包、以及坐在他身前的貓而已。

“——什麼”阿魯巴做夢般地望著這個光景。

貓比柳丁的身形還大,它的身體全黑,並沒有所謂的厚度,是一只用影子構成的平面黑貓。

不,連判別它是否是貓都辦不到。像是貓的影子,只有在頭的部分有狀似埃及象形文字的眼睛。

“那是,什麼——”他從二樓俯瞰著那只貓。

和貓像是畫般的眼睛相對時——貓開始微笑起來,它把臉孔嘴巴的部分消去來表示笑容。

“我該不會是在看一場噩夢吧?”阿魯巴不禁咽了一口氣。

柳丁一句話也不說。只有從不知哪里傳來,唧唧唧唧唧唧唧的聲音。

“和我聽到的不一樣啊!傳聞你的使魔已經敗給自己的妹妹難道是假的?”

或許是無法忍耐這股沉默,阿魯巴開始大叫。

她只是回答了一句:“誰知道呢?”便將視線轉向黑貓身上了。

“——讓你吃了難吃的東西啊,不過接下來就好多了,等等就不是那種能源塊,而是真正的人肉,靈力的儲存量也十分足夠。因為他是我的同學,所以你不用顧忌。我平常也好好教過你了吧,只要是敵人就吃。”

她一說完,黑貓立刻沖了出去。它像是滑行在大理石地板上,橫越大廳跑向樓梯……雖是這樣說,貓的雙腳並沒有在動,還是維持坐著的影子,只有眼睛沖向紅衣魔術師。

從柳丁所在的一樓大廳到阿魯巴所在的二樓平臺,大概花了不到十秒種,但是,及時作出反應的阿魯巴也不是普通人。他畢竟是魔術師。



“Goawaytheshadow.Itisimpossibletotouchthethingwhicharenot

visible.Forgetthedarkness.Itisimpossibletoseethethingwhicharenot

touched.ThequestionIisprohidited.Theanswerissimple.Ihavetheflame

inthelefthand.AndIhaveeverythingintherighthand——”


消失吧!幻影,我將化有形為無形;忘卻吧!黑暗。無形之物將無法碰觸;

沒有疑問,答案顯而易見;我的左手持有光,右手持有真理。



阿魯巴冷靜下來,並以接近限界的速度詠唱咒文。

——對於魔術而言,咒文不過是給予個人的自我暗示。起風的魔術和一把武器相同,從一開始就被決定該性能擁有的力量。無論哪個魔術師使用,效力都不會改變。只是,詠唱能讓它有所差異。詠唱咒文是為了發現刻在自己體內的魔術,那段內容可以深刻表現魔術師的性質,除了含有發現該魔術所必要的固定關鍵字,詠唱的細部也是根據各個魔術師的喜好。喜歡誇大、矯柔造作、容易自我陶醉的魔術師,詠唱往往很長。不過光是詠唱增長,威力也會因此增大也是事實。給予自己的暗示越強力,從自身導引出來的能力也能向上提升。

從這方面來談,阿魯巴的詠唱可說很優秀,既不誇大也不過長,用最低限度的韻文,以及包含讓自己精神高揚的話語,詠唱的發音連兩秒都用不上。這個事實讓柳丁“喔~”地一聲感到欽佩。

名為阿魯巴的青年雖然喜愛超出必要長度、採用許多無用內文的詠唱,但看來這幾年的確有相當大的成長。

咒文詠唱的組合形式和速度、讓物質界動作的回路聯繫,令人驚訝的靈巧。他的詠唱若只單純從破壞物體的魔術來看,絕對是一流的技術。


“Iantheorder.Therefore,youwillbedefeatedsecurely——!”

我是萬物真理,在我之前,你終將自取滅亡!

阿魯巴伸出單手。當黑貓來到樓梯第一階的一瞬間,大氣微微震動——樓梯立刻燃燒起來。

仿佛從地面搖晃升起的海市蜃樓般,青色的火海將樓梯吞噬殆盡。僅僅只花數秒的時間,

火焰從樓梯出現,貫穿二樓的地板消失在天花板中。就像是火山地帶的間歇泉一樣。

短短一瞬間,奪去大廳氧氣的火海,只將黑貓從這個世界中燒滅掉。這是理所當然的,

超過攝氏千度以上的魔力之炎,不管怎麼樣的動物都能將它如奶油般從固體轉化成氣體。中間變為液體的過程,連千分之一秒都不到。

可是阿魯巴看到了。他看到在火焰燒盡後,意外出現的奇怪的黑貓之姿。

“——不可能…”碧綠色的雙瞳凝視著樓梯。

黑貓可惜的舔著自己變淺的黑色身體,突然,將視線轉向紅**術師身上。黑色的奇怪物體再度疾走。

阿魯巴連看破黑貓本體的餘裕都沒有。

“Repeat…………!”阿魯巴用撕裂般的尖銳聲音,不斷地重複咒文。

樓梯再度起火,不過,這次黑貓卻沒有停下來。或許是已經習慣這股火焰了,它一直線地沖向魔術師。

“Repeat!”炎之海再度噴上,然後消失。黑貓爬上樓梯。

“Repeat!”第四次的火焰,也告無疾而終。

黑貓到達二樓後,立刻接近阿魯巴並張大口。像人那麼大的貓的身體,從腳底開始大大張開,如果在頭頂上加一個鉸鏈,就很像開啟的寶箱。

沒有厚度,應該是在平面的黑貓體內剛剛吞進的異形殘渣像泥巴班粘著。阿魯巴終於知道了,它只是外型像貓罷了,其實根本是個只有嘴巴的生物。

“Repeat——”死前的恐怖讓他重複念出最後的咒文。

但是在那之前,像鯊魚雙顎一樣的黑貓的身體夾註魔術師。從紅色的大衣開始,都一併被大口吞了進去。阿魯巴失去了意識。





“…王顯”不意間,傳來短短的韻文。

將阿魯巴的身體吞至肩膀的黑貓停止不動了。

仿佛旁觀者般觀看事情發展的柳丁,也對這個聲音立即有所反應。阿魯巴的背後,站了一個男人。男人臉上充滿無法忍受的苦惱、一臉嚴肅,身著一襲黑色外套。

他像是從一開始就待在這裏般,完全看不到他現身的形跡。黑衣男子單手抓著阿魯巴,輕鬆地將他從黑貓的口中拉出置於地板之上。

黑貓碰觸到男子身上三重結界之一,因此無法動彈。

男子轉向下方的女子,光是這麼做,大廳的空氣便為之一變。空氣為之凍結就是指這件事嗎?

先前大氣的緩和已經漸漸消失,像是為了迎接真正的主人般,公寓本身都不禁感到緊張。

“——好久不見了,蒼崎。”

“啊啊,彼此彼此,雖然我並不想見到你就是了。”

一樓和二樓——就像分為天與地,柳丁和名為荒耶宗蓮的元兇對峙著。

“看來阿魯巴似乎做得太過火了,本來應該是預定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結束這一切

…可是沒辦法,我一個人沒辦法準備六十四個人的身體。你會在這個城鎮雖然是偶然,但或許其中也有必然的存在吧?”

“雖然不知道是誰把我們牽引在一起,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偶然這個詞便是神秘的隱語,為了隱藏無法知道的法則,而創出偶然性這個詞。”

一邊回答,柳丁一邊向牆邊移動。這個對手和阿魯巴的等級完全不同,也許能力方面大同小異,可是在這建築物內,荒耶宗蓮比任何人都佔有優勢。不靠著牆把意識集中在前方的話,大概會被發現很大的破綻。

“——那麼,這公寓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做的裝置?不會是既有生也有死,將這種不確定性彙集成形的箱子吧?捏造一天完結的世界,再收集面臨死前那一瞬間炸裂的靈魂,這樣的作業沒什麼效果,老早在幾百年前就作出這種結論了吧?就算收集數百個死亡,你的目的還是無法達成。”

“當然。但還有你所無法知道的真實。的確,我總是追尋著死亡的數量,我相信體驗過幾萬個不同人類的相異死法後,在那之中會有通往根源的靈魂擴散。不過,那還是無法到達萬物的大元。用那個方法所能到達的,只有人類的〈起源〉而已,無法走到靈長類總體的起源。而且重要的不是死的數量,而是死的質。要追溯本源的話,死亡的種類也有相當大的差別。我將可能的死途大致分過類,結果總共接近六十四種。在這裏所集中的人們,便是背負各種種類的死。真要說的話,這裏是世界的縮圖。終究會從八卦單純化為四像,而最終是為了到達兩儀。”

“哼,世界變成單一真有這麼好嗎?荒耶,光與暗並不是因為敵對而被區分,是因為它們包含最多事物的屬性才被分開。所有萬物變為一個很孤獨,所以才會劃分為多樣化,你只是無法容許這一點罷了。調查各式各樣的死,專注地研究各個人生,並將其化作自己的東西蓄存起來。連我的死也一樣,你已經將名為蒼崎柳丁的人從誕生到死去,化為知識保管在腦髓的角落吧。雖然要如此檢定人類的價值是個人的自由,不過那可是耶摩(注:閻羅王)的職務啊。對於身為人的你來說,那只是不斷吸收死亡的地獄罷了。”

“——那樣就夠了,不管是地獄還是天堂,接近真實的事還是不會變。”荒耶的話中毫無迷惑。

結論是“這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如此過度強烈的意志。

柳丁想:在這不斷重複名為日常的螺旋建築物,是人類體驗一切死之原型的漩渦。至今名為荒耶宗蓮這個肉體所執行的記錄,現在已經交由這棟建築物繼承了。

所以這裏是他的化身,也是荒耶宗蓮的意識。

……也就是說,我現在就是位於他的體內。柳丁自言自語完,便開始觀察充滿在大廳裏的空氣。這緊繃的空氣,不是荒耶所造成。而是與他為敵,在這棟建築物裏被殺害的人的怨恨。這股連她都要被壓垮的怨恨,荒耶一天又一天不斷讓它增加。因為數百個死,到頭來還是一種死法而已。為愛情死——也就是家庭、戀人、母性、父性、養育。為憎恨死——也就是家族、戀人、朋友、前輩、他人。因各種各樣的理由所造成的死。

每天都在重複,每天都更加確定結局。

——越來越濃厚的,死。這棟建築就是咒文,這是為了讓荒耶宗蓮的意識更為堅固的祭壇。高度的魔力,還得加上犧牲生命和土地本身的力量才行。荒耶現在籍由蓋起神殿,打算使用更高度的魔術。不、不是魔術。造成這種異界的神秘,已經不是魔術的領域。

沒錯,這是——以現在的世界常識來說不可能的神秘領域。要行使人所不及的禁忌力量,才能稱作魔法。

“——是要打開通往根源的道路嗎?但是要怎麼做?就算不張開魔術結界以證明自己不是魔術師,也騙不了靈長的意志。只有魔術師才能用近代技術造出結界蒙蔽事物,這棟建築物的確可以打開道路,因為這是太極圖的體現,洞一定會開啟,但首先從那洞裏出現的東西,會是靈長的守護者。我們既然以自我的身份存在,絕不可能勝過那玩意。”

“——抑止力已經發動了,就拿住在這裏發生的事來說吧,毫無理由的碰上猶如被附身般的行竊男人,還碰到上班女子遭遇這裏從沒發生過的殺人事件。我明明已經將自己的行動壓抑到這種程度,抑止力卻還是發動了三次。不過這也到此為止了。我縱使無法更加接近根源,也不會讓數次的失敗白費。雖然能夠不驚動抑止力開啟道路,但還是不可能騙過那個東西。就算要找出打倒抑止力的方法去打倒抑止力,那個東西還是會帶著更強的力量出現。結論只有一個——就是我沒有才能。”

第一次——他發出帶有情緒的聲音。黑色的男子看著下方的魔術師。

“抑止力會這樣拼命阻止人前往道路,是因為那乃是人所不能取得的力量、這種行為也是造成回歸虛無的原因。人類的個體若是完成,生存的意義就會消失。但各種人類卻只為了生存下去的欲望而無意識的拒絕它,所有的人類在以人類身份思考時,變成比動物還要不如。明明為了完成而生存,卻為了生存而拒絕完成。人的起源,就是這種矛盾開始的。那麼為什麼會有到達根源的人呢?答案很簡單,不是有可以到達的方法,只是有已到達之人。不論學習再多智慧,魔術畢竟是後天才能得到的東西。才能就是這麼一回事,差別就在誕生時有或沒有、被選上或沒被選上罷了,那是從出生時就已經與根源連結的人類啊…雖然靈長已經太複雜、種類太多,距離根源也已經非常遙遠,但偶爾還是會有直接從根源中誕生的人。與‘’連結而出生的無色靈魂,那就是唯一能夠到達根本的存在吧?那麼我只要找出哪個就好了,為了把那個找出來,我花費了十年的歲月。”

“原來如此,然後你就得到破壞兩儀式的結論。”她眯起了雙眼。

兩儀式——是兩儀家為了創造極至泛用性的人類,這個族群經年累月嘗試籍由容器的身體產生出空之人,而空也就是指“”。他們沒發現自己在進行多麼危險的事,而創造出式這個與“”相通的身體。

“——所以你利用了巫條霧繪還有淺上藤乃對吧?因為你親自行動會讓抑止力察覺,所以得用間接、不會讓人發現與你相關的方法來解決式。我沒說錯吧?籍由讓式與本質相反的殺人者較量,察覺自己體內的本質。讓一個人瞭解事物,與其教他、不如讓他自己體驗來得快。

那麼,荒耶你期待什麼?是式跟織相殺而成為空,還是只不過遇見兩儀式而已?”

“——兩年前是為了讓‘兩儀式’出現,但現在已經不同了。我說過我已經有了結論,對式來說她不需要那個與根源相通的身體,所以由我來接收。”

荒耶堂堂說出這些話,柳丁“咦”的一聲張大嘴巴,他因為一瞬間瞭解荒耶所說的意思,意識一瞬間變的空白。

“你該不會…想把自己的腦髓移植到式的身體裏去吧……?!”柳丁雖然說出:“難以置信。”

但荒耶卻沒有回答。看見他一副“這還用說”的眼神,柳丁說道:“你的興趣還真奇怪。不過既然你還呆在那個身體裏,代表式還是平安的。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問你一下,你有打算把式交還回來嗎?”

“你想要的話就隨你。”

“哼,也就是只能一戰的意思吧?真是的,我原本就不擅長戰鬥,跟那種東西扯上關係還真麻煩。”

“我也為了保險起見問你一句。蒼崎,你打不打算協助我?”荒耶帶著毫無變化的敵對眼神及殺人的意志開口道。

柳丁回答了。

她那琥珀色的眼眸答到:絕不。

“……是嗎,真是遺憾。我對你的評價很正面,也想過要一起競爭前往根源,真要說的話,甚至能說我中意你。”

荒耶“咯”的一聲往前走了一步,他朝通往一樓的階梯靠近。

“在那個學院裏,只有你不屬於群體。我追求魂之原型,你則追求肉體之原型。我確信,會先到達的人一定是你。

但是——你卻放棄了。為什麼?現在的你,連自己是魔術師的身份也捨棄了。捨棄你那為了某種目標而學習、而取得力量、為了拯救、為了完成的過去。”

黑色的魔術師吼叫著。

他的口氣平靜、跟平常沒兩樣,只有眼神裏燃燒著怒火。

面對他的憤怒,柳丁回答道:“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理由,我只是對學習越多反而產生越多相反之事感到累了而已。我們越學習就離目標越遠,根源之渦也一樣。明明是無知的存在才能接近,但因無知卻無法瞭解,所以也沒有意義——我跟你一樣,只不過我承認、而你不承認,在於這種微小卻具有決定性的差別而已。”

對於這股帶著哀傷的告白,荒耶連眉頭也不皺的聽著。兩者的視線相遇了。柳丁告訴荒耶魔術師的本性、那股越是聰明就越愚蠢的諷刺。

荒耶對柳丁說魔術師的本質、那個越是學習越能往上提升的道理。

“你墮落了。”他簡短地帶有各種感情這樣說道。

“那麼你的目標是什麼,又為了什麼來這裏?”

“……這個嘛。我會在這裏的理由其實沒什麼,對式的身體我也沒興趣,那玩意充滿了秘密,連相似的東西都做不出來。”

沒錯,她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說不定連她也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抑止力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帶到這裏。

但是,就算那樣也沒關係。她接受目前這個蒼崎柳丁的生活,她知道那個環境積累了許多奇跡與偶然,是無法再度產生的東西,就算跟這棟矛盾公寓一樣不斷重複,也無法回到跟現在一樣的生活。

“……真是的,實在太墮落了。我真是越來越弱了。荒耶,能超越我理想的人應該稱作仙人,雖然擁有卓越的力量和知識,卻什麼也不做只是呆在山中——我一直很憧憬那種存在,但當我回頭才發現已經回不去了。我一直認為我的體內積累太多東西,不可能到達那個境界。荒耶啊,魔術師為什麼想躲避死亡?如果只為了自己其實不需要跟外界接觸,但是他們又去接觸外界。為什麼要依賴外界,是要用那股力量做身?是要用王者之法(注:“ArsMagna”煉金術師就能從‘人’昇華成為‘神’,或成為與‘神’同一存在)來拯救什麼嗎?若是那樣,就不要當魔術師,當王好了。你雖說人類是活著的污垢,但你本人卻不可能那樣生活,連想要邊承認自己醜陋、沒有價值地苟活下去都做不到。如果不認定自己特別,不認定只有自己才能拯救這衰老的世界,仿佛就無法繼續存在。沒錯,我也曾經那樣,但是那卻一點意義也沒有。

——荒耶你承認吧!我們就是因為比誰都要弱,所以才選擇成為魔術師這種超越者。”

魔術師沒有回答。

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階梯。

“……通往根源之路已經得到了。再幾步我的願望就能實現,來妨礙的人,我全部將其視作抑止力。蒼崎,你也不過是個人類而已啊!”

大廳的空氣越來越緊繃。空氣凝固了,帶有一種或許被魔術師的殺意給扭曲、危險的壓迫感。

在那之中,她遠遠看著以前的同學。

填補長期分離的回答交流,到此為止了。

在最後,她以一個魔術師——蒼崎柳丁的身份向荒耶宗蓮詢問。

“荒耶,你追求什麼。”

“真正的睿智。”

“荒耶你在哪里追求。”

“只在自己的內心。”男子毫不猶豫地回答,腳步聲在階梯入口停了下來。

為了將彼此的存在從世界上排除,兩人開始行動。




荒耶從黑色大衣下舉起了一隻手。

緩緩的,將左手舉到與肩同高。其手掌無力地張開,姿勢就像在召喚遠方的某個人一樣。

他舉著一隻手和對手對峙著。這就是荒耶宗蓮這個魔術師的戰鬥姿勢。

相對的,蒼崎柳丁則只是抬頭看著黑**術師,她腳下的皮箱放著不動,全神貫注地看著敵人的行動。

她的使魔黑貓,目前被封在荒耶的背後無法動彈。

柳丁已經看穿荒耶以自己為中心建立了三重結界。不懼、金剛、蛇蠍、戴天、頂經、王顯。

那是在地面與空間,平面與立體間架起來的魔術師蜘蛛絲,只要生物在接觸到那構成圓形的線時,就會瞬間被奪走動力。

……一般來說,結界是保護不會移動之物、也不會移動的界線。以自己為中心帶著它,明明看得到卻感覺不到氣息,讓攻擊敵人的方式有如怪物一般。

在接近戰中,荒耶宗蓮可以說是無敵的。但反過來說,荒耶宗蓮也就只有這招了。

柳丁跟荒耶原來都沒有學到阿魯巴那種可以直接破壞物質界的魔術,不過柳丁所學到的盧文字魔術帶有攻擊的手段,古文字是一種具有力量的刻印,是籍由刻在對像身上來發生文字效果的魔術。若把像征火的盧文字刻在荒耶身上,荒耶的身體將跟著燃燒。

……然而,缺點就在於非得直接寫上文字,從遠處貼上文字對魔術師無效。

間接的魔力影響對於直接讓魔力在體內流動的魔術師而言,效果會在對方的身體外彈開。

從學院時代起,兩人就對攻擊魔術沒什麼興趣,柳丁只製作人偶、荒耶只對收集死亡有興趣。

所以,荒耶要除去柳丁的方法就只有進行格鬥戰。荒耶是經過動亂時代的男人,若是使用身體來戰鬥,當今世上沒人能贏過他吧?

柳丁即使知道這點,還是等著他靠近。除了等也只剩等了。她打算等荒耶走下階梯來到大廳的瞬間進行攻擊。

但是,魔術師卻只站在樓梯前,微微動了一下伸出的那只手。

“——肅。”他簡短地說。

魔術師將張開的手掌一下合了起來,那個動作仿佛在捏碎什麼東西。柳丁的身體同時突然開始震動。

她那能夠遮蔽各種魔術系統回路的大衣,此時變成碎片散落在地上。被擊中了。

那是眼睛無法看見的衝擊,從所有方向均衡地打向全身,她跪了下來。

柳丁在一瞬間領悟到剛才的衝擊是什麼了。

……荒耶把柳丁所站的空間整個捏碎了,要舉例的話,應該就跟全身被碾過一樣。

柳丁難以置信地嘖了一聲,她並不知道荒耶竟然也有那種靠一點動作就能夠影響空間的魔術。

“……中招了。可惡,斷了幾根肋骨?”柳丁邊吞咽嘴裏湧出的血,邊確認自己身體的損傷。對於沒有鍛煉身體的柳丁來說,她無法像式一樣知道自己斷了幾根骨頭。她能理解的,應該只有因為大衣才能撿回一條命。如果再被命中依次,就一定會被捏碎。

“——去吧!”那麼,她也不能手下留情了。突然——動作被封印的黑貓動了起來。

剛才的僵硬都只是在演戲,黑貓往放心背對它的荒耶撲了過去。

“什麼!”荒耶流露一絲驚訝快速轉過身去,然後毫不停頓地——張開伸出的手掌再度用力握緊。四周產生一陣“嗡”的震動。

柳丁看到荒耶面前的空間,正一步步往內側崩毀的景像。黑貓在被壓碎之前往上跳了起來。有如重力反作用力一樣,它站在天花板上看著魔術師。

“到此為止了。”

藏在黑大衣下的另一隻手,用力握起了手掌。黑色的貓,跟天花板一起被捏碎了。天花板的一角往外開了個洞,黑色的貓被壓縮直到看不見眼睛,然後消失了。

“你的棋子消失了……你在學院時說過——魔術師本人不需是強者,只要做出最強的物品就好……。

的確,人偶師在人偶敗北時,就等於輸了。”

荒耶再度轉過來看著柳丁,張開手掌這樣說道。而她則是一臉不高興地聽完這段話。

“嗯、我的說法還是沒錯,但你還真厲害,我都忘了這裏就是你的體內,這樣一來,要握碎空間也就隨心所欲了。

我早已跳進了一個巨大的魔術裏……哼,你既然準備到這種地步,為什麼還會差點被式逼到絕路?”

“——要活捉可不簡單,不小心認真的話可會把她握碎了,但現在不同。對於該殺的對手,我會用全力來加以對付。”

“你這麼想要式的身體啊。對你來說,式是唯一一條道路。要不讓她死的話,應該是弄斷了幾根骨頭吧?我祈禱這可別造成什麼翻案的結果就好了。”

重整快倒地的姿勢後,她慢慢靠上了牆壁。

“——雖然我對阿魯巴說過,但你也不懂恐怖是什麼東西,你知道讓人恐懼之物的三個條件嗎?

第一,攻擊人類的怪物不能會說話。第二,怪物必須到最後都弄不清楚它是什麼。第三,怪物若會死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荒耶轉過身去。

在應該已經被破壞的天花板上,黑貓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般生存著。

“——肅!”他朝天花板用力握拳。空間一瞬間就被壓縮起來。

黑貓因為那歪曲而搖晃,一邊朝魔術師跳下來,然後“啪”地張開嘴。黑色的魔術師逃避不及,被一口咬了下來。

“——嘎”他喊出死前悲鳴一般的聲音。

“刷”的一聲響起。跟對付式時不同,魔術師來不及反擊,失去了一大半身體。

只剩下頭跟肩膀的魔術師“咚”地掉到地上,帶著死還是充滿苦惱的表情,曾是魔術師的肉片滾下了階梯。

柳丁一邊冷靜觀察那景像,一邊簡短地說著:

“要解決的話就要一招斃命。荒耶,偷襲就是這樣。”柳丁離開了牆壁轉身走出去。

——噗。有一個沉重的聲音——她想著,仿佛是別人的事一樣。

血從嘴裏流了出來,被趕出內臟,無處可去的血從身體忍不住吐了出來。

她稍微將開始模糊的視線往下移,那裏看見一隻手。某人的手,從自己的胸口伸了出來。

蒼崎柳丁想,這真是奇怪的藝術品啊…

自己的胸口伸出了一隻男性的手腕,手上握著一顆心臟,那一定是自己的心臟吧?

結論很快就出來了。自己被從後面出現的敵人貫穿了身體,快要死了——

“要解決的話就要一招斃命,原來如此,真是個好教訓。”背後傳來了聲音。混雜了憂鬱、歎息、憎恨的沉重聲音。無庸置疑的,是來自荒耶宗蓮這個魔術師。

“剛剛的那個是——人偶嗎?”柳丁邊吐著血邊說道。

從她背後突然出現的魔術師說道:“那當然。我製造人偶的技術雖然不如你,但我有著先人們的技巧,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那個製造人偶的‘妖僧’之名吧?”

魔術師貫穿柳丁的身體,邊看著拿出的心臟邊說。

“——嗯,你是真的。從這顆心臟可以知道沒有錯美麗、造型完美,要握碎很可惜,但沒辦法。”

荒耶握碎了她的心臟,有如裝水的塑膠袋摔到地上一樣。

“你的使魔機關我也看出來了,魔物並不是從皮箱裏跑出來。那只是皮箱照出的影像吧?”

被荒耶一瞪,放在地上的皮箱就碎裂了。

破碎的皮箱裏,有個裝有鏡頭和底片的機器。它“唧唧”地發出聲音,那是台還在運轉的投影機。

“投影魔物啊?原來如此,這樣就能讓各種攻擊無效了。就算破壞空氣反射出的乙太體,只要本體機械還在運作,就能不斷重生……我越來越覺得可惜了,竟然非得除掉這麼優秀的才能者。”柳丁沒有回答荒耶的話。

在消失前,她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荒耶,我問一個以前的問題。作為一個魔術師,你期望什麼?”

“——我什麼都不期望。”跟以前那時一樣的問題,一樣的答案。

柳丁聽完格格地笑了,帶著血跡的雙唇,有股悲壯的美。

什麼都不期望——以前提出這問題的不是柳丁,而是他們的師傅在集合弟子後所問的問題。

集合的弟子們紛紛得意地訴說完成的魔術理論或是光榮,但只有荒耶回答:“我什麼都不期望。”群眾的弟子嘲笑他是無欲的男人,但她笑不出來。

……那時侯,柳丁所感覺到的是恐懼。這個魔術師並不是回答沒有期望。

什麼都不期望,代表對世界上的一切——包括自己都不抱期望。荒耶宗蓮期望的東西是完美的死之世界。

正因如此,他的期望才會是什麼都不期望。這個男人憎恨人類到這種地步,因此自己做了殼與外界隔離。

要說無欲是無欲沒錯,這男人連些微的幸福都說不需要,只憎恨人類這個矛盾。

“荒耶……最後我想說些話。”

“我在聽。快點,你只剩幾秒鐘了。”

柳丁回嘴:“明明是你自己下手的還這樣說。”

但現在的確如他所說的,她的身體,已經連嘴唇都無法好好動作了。

“……想接觸根源之渦會讓抑止力發動。因為像你這種憎恨人類的人要是全能,發生世界末日的幾率就會提高,而這裏說的抑止力又分為兩種。一種是身為靈長類的人,想讓自己的世界存續下去的無意識集合體。還有一種,是這個世界自己的本能……這兩者的目的雖然一樣,但性質卻有微妙的不同。世界自己的本能之所以會限制接觸根源之渦的人,單純只是因為現在支配地球的是人類而已。人類文明社會的崩壞,很可能直接造成這個天體的毀滅。所以世界意志所創造出來的救世主,會跟英雄一樣防止人世的崩壞。”

“——所以說?”聽見柳丁對他說出再也清楚不過的事,荒耶皺起了眉頭。

她雖然呼呼的喘著氣,但還是很清楚地繼續說著。

“也就是說,把星球整體當成一個生命蓋亞論的抑止力,這跟我們人類所擁有的抑止力不一樣……而荒耶你當作生涯之敵憎恨的,到底是那一邊呢?”

——唔,魔術師不禁思考了起來。要這麼說的話,的確是有這樣的看法。

荒耶思考至今都沒察覺的事……沒錯,學了很久、很久,久到過頭的神秘學,但他至今連想都沒想過這件事。

蓋亞論的抑止力——這意圖讓人類世界存續的東西,結論卻是只要世界沒事,人類怎樣都無所謂。

相反的,人類全體產生的抑止力,就算是侵蝕掉星球,也要讓人類世界存續下去。

……答案明顯是後者。

“這還用說,我戰鬥過無數次的信念,荒耶視為敵人的東西——就是無可救藥的人性。”

“那可是地球上所有人類的意識哦,你是想憑一人之力,勝過近六十億人口的意志嗎?”

“——我會贏的。”魔術師毫不猶豫、毫不誇張的馬上回答。

集合各種人死亡而作成的活地獄啊…就算是再怎麼樣沒有價值的死,魔術師都會構想那人的歷史和應有的未來,並要將其當成自己所有。

柳丁思考著。那種就算與全人類為敵也會勝利,真是鍛煉到有如鋼鐵般的極限自我。

而荒耶宗蓮沒有這種東西,是否真的如此並不是問題,因為他那如此斷言的意志是是真實的。

在進行這個回答時,荒耶宗蓮一定清楚設想與六十億人類尊嚴一個個戰鬥的場面。

帶著那非常接近真實的假想,就算知道那是何等艱苦的事,但荒耶還是斷言他會勝利。

這股強勁的意志,正是這個魔術師的強。但是——那之中也存在著最大的漏洞。

那是他這種程度的魔術師馬上會察覺的事,但他卻始終沒領悟最大的矛盾與抑止。

“……真悲哀啊,荒耶。”

“什麼——?”荒耶雖然發問,但她早已停止了生命活動,蒼崎柳丁的身體已失去作為一個人的功能了。

剩下的死滅只有腦髓,沒有血液流動的腦,也不用多久就會毀壞,她所累積的知識和技術,也會全部喪失。

黑色的魔術師把手從蒼崎柳丁的身體裏抽出來後,就這樣把手掌放到她的頭上,抓住臉後一使力,將脊椎給折斷。接著他把頭叢身體上拔出來,將沒了頭的身體丟棄在地板上。魔術師一手拿著以前同學的頭,轉過了身子。

他來到的地方——是位在蒼崎柳丁背後的公寓牆壁。

柳丁確信勝利後而離開的這面牆壁,正是荒耶宗蓮之後出現的場所。

柳丁雖然嘴上說著,但到最後,都沒有真正瞭解意思。這棟公寓就是荒耶宗蓮本身,不管是牆壁或地板,一個建築該有的常識都對荒耶宗蓮本人沒用。他能存在公寓的任何地方,能夠抓到任何的空間。這裏是名為荒耶宗蓮的異界,只要他在這個範圍裏,就能瞬間移動到任何地方。作為本體的黑**術師,像沉到水中一樣,消失在公寓的牆壁裏。



(14/)





能想起來的,只有一片燒焦的原野。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屍體,鋪滿河岸邊的不是沙石,而是骨頭的碎片。風帶來的屍臭味,就算充滿三千年也沒有止境。這是戰爭的時代。

在沒有兵器這種東西的時代裏,人們活在沒有明天的世界裏,空手互相殘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鬥爭存在,人們的屍體都被淒慘地丟棄,無一例外。

弱小村落的人被強悍的人屠殺是常有的事,誰殺了誰不是問題,戰場上本來就沒有善惡。

有的只是死了幾人就不會幾人而已。聽到發生了鬥爭,就往哪個地方去。聽到發生裏叛亂,就前往那個村子。有趕上的時候,也有晚一步的時候。

但不管如何,結果都相同。屍體堆成的小山,是準備好的結局。人類,是無法抗拒死亡的東西。

有邊哭邊死去的女人祈禱孩子能多活一天就好,也有邊哭邊斷氣的孩子。死毫無道理地侵襲而來。

不斷做善事度日的人生,在死亡面前也變得毫無意義。人一點辦法也沒有,企圖反抗還會死的得更慘。就算這樣,他還是為了救人而走遍全國。映入眼簾的,是只有無盡的焦黑原野。

他們無法得救,人類沒有被救贖。在宗教裏,不可能有人的救贖,原因在於——人不該被拯救,而是要讓其結束。

絕望疊上了絕望,昨天的歎息在更濃厚的今日歎息裏淡薄而去,面對死亡不斷重複的壓倒性數量,我領悟到自己的渺小。

——對我來說誰都救不了。如果救不了他們,起碼要清楚記錄下他們的死亡。把至今的人生,還有未來等待人生給保留下來。那股痛苦,我會讓它持續存在。生命的證據不是如何去追求歡樂,因為生命的意義,就是要去體會痛苦。

——於是我開始,收集死亡。




在蒸汽和滾水的聲音中,他醒了過來。在沒有光亮的黑暗裏,被公寓住戶包圍的荒耶宗蓮靜靜站了起來。

看來稍微作了夢啊。

“我竟然會做夢…雖然我看過很多人的遺憾,但看到自己的遺憾還是第一次。”魔術師一個人說著。

不他不是一個人。在他旁邊還有鳥籠般大的玻璃容器,裏面放著的,液體還有……人類的頭。

只剩下頭的那個東西,像在睡眠般的閉上眼在液體裏漂浮著。不用說,那正是蒼崎柳丁的頭。

“咻”的響起了蒸汽的聲音。只有放在房間中央的鐵管亮著,燒得通紅的鐵板亮著光,照耀這個魔術師的研究室。

魔術師,只是靜靜等著。兩儀式和蒼崎柳丁,這兩人使用至今的身體完全被破壞了。

現在存在於此的肉體,只不過是用來當作預備品而已,要完全熟悉得花上一段時間。

雖說到頭來還是要轉移到兩儀式身上,但如果因為使用了不熟悉的身體造成失誤,可就無法挽救了。

荒耶宗蓮只是等待著,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他的東西存在了。

“荒耶!”突然,另一個魔術師走了進來。

穿紅大衣的魔術師不停說著無法接受,並向荒耶質問道:“你怎麼還能這麼悠閒?還有事情要做,不快點設法不行吧!”

“……事情已經結束了,不需對蒼崎的工房動手,臙條巴也一樣,那個就算不管他也什麼都做不成,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的確,他差不多到極限了……好吧。我承認外面的事不會構成問題,但兩儀式怎麼辦。

她現在只不過是失去意識而已,一旦清醒過來就會逃出這裏,這是非常明顯的事情吧!我不想再多做無所謂的事,不但要阻止逃走的小女孩,別說要一直監視她了。”

“不用你杞人憂天,她可不是關在公寓的房間裏,她被送到連接空間與空間的無限裏,創造這個扭曲異界的第一目的,就是要產生封閉之輪。這是不論用什麼手段、什麼力量都無法逃出的黑暗,就算兩儀式到時醒了過來,她也毫無辦法。你不需要監視,原本她的傷就已經很難起身,就算醒了也無法自由使用身體。”

面對還是一臉苦惱的荒耶,紅**術師不滿地閉上了嘴。

“……算了,我原本就對兩儀式沒有興趣,之所以答應你的邀請,是別有目的的。”說完,紅**術師轉移了視線,朝放在桌子上、內有柳丁頭顱的玻璃壺看去。

“荒耶,這跟約定不一樣。你說過要讓我殺了蒼崎,是騙我的嗎?”

“我有給你機會,但你卻失敗了,所以我親手解決蒼崎也是沒辦法的事。”

“解決?別笑死人了,那傢伙還活著。像你這種人竟然會留對手一命,真是變得很仁慈了嘛。”

聽見紅**術師的質疑,荒耶開始思考。的確,現在蒼崎柳丁並沒有完全死亡,頭腦的機能還存活著。只是處在無法說話、無法思考的狀態而已。要說這算活著,的確是還活著沒錯。

“荒耶,你處理得太天真了。蒼崎可是被稱為‘傷痛之赤的女狐狸’就算只剩頭,有機會還是會反擊,你應該確實殺了她。”

“——住嘴!柯尼勒斯,你說了不該說的話。”

“什麼?”紅**術師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荒耶無視他的反應,將手伸向玻璃壺。“拿去吧,這確實是你的東西,不管怎麼做我都沒意見。”

荒耶率直地把柳丁的頭顱交給紅**術師。紅**術師兩手拿著鳥籠大的壺,感覺有點困惑——之後,他發出一聲令人不快的竊笑。

“那我收下了,既然這個已經是我的東西,荒耶,不管我怎樣處理都沒關係吧?”

“隨便你,因為無論如何,你的命已經決定了。”荒耶沉靜但卻沉重的聲音,並沒有傳到紅**術師的耳朵裏。

他一邊愉快的忍著笑,一邊很滿足似的離開了這個房間。



/13(矛盾螺旋、6)



哢噠、哢噠、哢噠、哢噠——

……頭痛變得很嚴重,身體的疼痛也越來越強,像是到處被釘住一樣。我忍耐著疼痛,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牙齒在顫抖、意識不是很清晰,我一邊重複著“可惡”這兩個字,一邊毫無意義地瞪牆壁。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多久呢?自從兩儀式敗給荒耶後,我就什麼也不做地呆站著,荒耶保持站姿死了。

這是當然的,胸口跟脖子被刀刺中,脖子上的深度還直至刀柄,若還活著才奇怪。

但是荒耶打算活過來,插在脖子上的刀一點點往外移動著。直到瞭解那是肌肉在將刀子推出去前,我只是一直看著他。等到刀子發出“咯郎”的聲音掉在地板上,荒耶已經停止的呼吸又再度開始了。

我——則因為那刀子掉落的聲音終於能重新開始思考,我趴著爬到掉落的刀旁,然後用兩手緊緊握住。抬頭一看,荒耶那對剛剛醒過來的眼睛正在瞪著我。

我想,我應該叫出來了吧。荒耶非常恐怖,雖然他是兩儀的仇人,但我也只能一直拼命地逃。

奔跑、奔跑,有如喘不過氣般地奔跑,我逃出了公寓,就這樣跨上騎來的機車離開那座塔。

……然後,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在這地方不停地發抖。這是主人恐怕已經不會再回來的兩儀公寓,在著煞風景的房間裏,我又只能抱著膝蓋而已了。

“……可惡。”我說著這句已經講過千百遍的臺詞。除了這個,什麼也做不到。我真是差勁透了。

我丟下兩儀逃了出來,明明看到雙親的屍體就在眼前,卻不覺得有罪。明明看到自己被殺的夢變成了現實,卻沒有任何感覺。

至少——明明應該可以整理出那是什麼,腦袋卻無法順利轉動。

“……可惡。”我無法停止發抖,又再說出這句話。

接著,我大笑起來。明明到現在為止什麼事都是一個人去作,但現在,一個人卻什麼也做不到…連幫助兩儀也做不到

“……可、惡……”就算叫喊,腦袋還是故障。

要説明兩儀,也就是要和那男人戰鬥。我光是想到荒耶的身影就不停發抖,更別提什麼要去救兩儀了。

哢噠、哢噠。

……有一種時鐘齒輪轉動的怪聲。左手肘受傷了,應該是逃跑時撞到的吧?

現在的骨頭有如裂開般地疼痛,我的身心都已經到達極限了。

頭痛停不下來,關節的疼痛也一直沒有消失。呼吸都沒辦法順利進行,真的非常痛苦……

“…………”哭了、我哭了。就這樣抱著膝蓋,悔恨地哭了。我一個人哭、很可憐、很痛苦地哭著。

這讓我想起,只能這樣一個人哭泣的我是假的。我果然跟其他人一樣,只是單純活著的

假生物而已,雖然我想像兩儀那樣變成真物,但與生俱來的屬性無法作假。真物……?

沒錯,我有一次曾經想變成那樣。那是——對,是最近的事。我不再抱著膝蓋,將視線投射到床鋪上。總是在那裏的兩儀不在了,只有一把日本刀丟在床上。

……相信我是殺人犯的女孩。

……很自然對待我這個殺人犯的女孩。

……幫助我的女孩。

……我第一次想在一起的女孩。

——為什麼我會忘了呢?那份心情並不是虛偽的,我是認真的——想要保護她。

“——那我做了什麼。”雖然要保護她、想保護她。但是——


“——”我真的搞不清楚,但我應該從沒認為自己的性命更為重要才對。到底有什麼別的事,因為什麼很重要的事,因為想要誰幫助我找什麼,才讓我在那一天離開了自己的家。

“——可惡。真像個娘娘腔。”

“你能為我而死嗎?”兩儀但是這樣問我,而我不是回答了嗎?有什麼好怕的呢?

該做的事已經決定好了,所以就算是不論誰看來都很遜的忍耐,我也非站起來不可。

“……沒錯。嗯,可以喔兩儀,臙條巴要為了你而死。”說完,我緊緊握住兩儀留下的刀子。


這時候,房間的門鈴響了。

一陣“丁冬”的明亮聲音,讓我轉過了身子。是荒耶追來了嗎,或者只是普通的客人呢。

因為這裏是兩儀的家,所以不可能有客人,那麼對方就一定是荒耶了。

雖然我決定假裝不在,但很快改變了主意。

……我已經有所覺悟了,我決定在開門的瞬間攻擊他,要他說出兩儀的所在。

我拿著刀子走到玄關後,用放鬆的聲音說道:“來了——請問是哪位…”

接著,我就用力把對方拉到了房內。我把對手撲到走廊上,然後用腳跟踢上了門。

對手因為出其不意而無法有任何反應。

我跨上那傢伙打算揍下去。但,接下來卻停手了。

因為被我壓倒的對手,一看就知道對人畜無害,也不會讓人認為他是兩儀的客人或是荒耶的手下。

“……你是誰啊。”他沒有回答我的話,這個被壓倒的對手只是邊眨眼邊看著我。

那傢伙是個黑發配上黑框眼鏡,有著溫柔眼神的男人。年齡應該比我大幾歲吧。雖然全身都穿著一身黑,卻完全沒有奇怪的感覺。

“你——是兩儀的朋友嗎?”

“是沒錯,那你是——?”男人雖然突然被拉進房間,甚至差一點被揍,但卻很冷靜地回答著。

“我?我是——”這樣說來我到底是兩儀的什麼人呢?因為想不到好的說法,我嫌麻煩了起來。

“這不關你的事吧!兩儀不在,你趕快回去吧!”我從他身上離開站了起來。

但男人就這樣倒在走廊上,一直看著我的手。

“幹嗎?推倒你是我不對,但我現在沒空理你。”

“那是式的短刀吧?為什麼在你那邊?”男人用不能大意的敏銳瞪著我所拿的短刀。

“……這是寄放在我這裏的,和你沒有關係。”雖然我別過頭去回答他,他卻是像中國人般的口氣說:“有關係喔。”接著站了起來。

“式不會讓任何人碰自己的刀子,特別是那把短刀。既然你拿著那個,如果不是式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信念——”

男人一下抓住了我的領口。

“——就是你從式那邊搶過來的了。”男人雖然沒有魄力,但卻有一對讓人不想移開目光的眼神。

我撥開男人抓住我領口的手。

“兩種都不是,這是兩儀掉的東西,所以……我想儘快還給本人。”我轉過身背對男人,因為我得去房間準備一下才行。

“等等……你是他們的同伴嗎?”我背後的男人這樣問道,雖然我打算不理他,但男人說法的某個地方讓我在意起來。

“他們,是指哪個他們?”

“小川公寓。”男人用簡單有像刀般鋒利的聲音說著。

我停下動作,男人應該是在刺探吧,但我回應他說:“是。”男人聽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是嗎。式真的被抓住了啊。”然後,男人就把手放到玄關的門上。

不知為何,我那時察覺這樣會被搶先一步,於是我終於開口叫住了他。

“喂。”雖然可以不管,但我感覺不能讓這男人一個人前去…再加上我察覺到這男人是跟我有相同目的的物件,因而感到放心起來。

“喂,等等!”我帶著跟剛才完全不同的情緒,將男人強迫地拉了過來。





這男人是兩儀式從高中起就認識的朋友。有關這傢伙的詳細故事我現在沒興趣聽,我只是想救出兩儀,而這傢伙只是想幫助兩儀而已。

我們兩人連名字也不說,只是交換著彼此的情報。根據這男人所說,今天來了個叫阿魯巴的紅大衣男人,公開說他綁走了兩儀。我跟兩儀前去公寓是在昨天晚上,時間聽起來符合。我瞄了一眼時鐘,時間剛好到了晚上七點,從那以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天。

男人似乎在等一個叫柳丁的人,但那人卻始終沒有回音,僅剩下自己的男人,無法忍耐到明天便開始行動了。我跟他說了所有昨晚發生的事。

包括公寓東棟與西棟的事、我的兩個家、兩儀被叫荒耶的怪物抓住……還有我殺了雙親在街上遊蕩時,遇見兩儀的事。

男人認真的聽著我說。連處在那怪異中心的我,都這些說明像在說謊一樣,但這傢伙卻毫不懷疑地聽著我的話。

“……那麼,你怎麼想呢?”男人聽完我說後,表情一臉沉重的問我。

“沒怎麼想,兩儀現在也還在那棟公寓的某處,除了去就她以外還有第二條路嗎?”

“我不是問那個,我說的是關於你雙親的事,你認為哪一邊是真的呢?”男人用很擔心的眼神說出我想都沒想過的事。我的血親,——我殺了養育臙條巴的雙親。

“……那種事情跟現在沒有關係吧?晚點再談。”

“有關係,柳丁說那棟公寓的設計刻意讓人容易精神異常,若有自殺的家庭,責任也不在家庭,而是在建造公寓的人身上吧?你也一樣,你說因為看到自己被殺的夢,在不安之餘殺死了雙親,但那是你本人的意思嗎?你真的殺了雙親嗎?你在下手時,雙親早已死很久了不是嗎?”

男人像是看穿般地看著我這傢伙的視線並不銳利,但卻有透入人心的力量,他跟兩儀完全相反,是能看穿真實的一方。

……其實我也察覺到那個矛盾,不,我心裏也因為母親而全死光了吧。我所殺的雙親,是仿佛每晚都在殺害我的雙親。

那個夢是現實。我不是為了逃離夢境——而是為了從現實逃離,所以乾脆就親手——

“哢噠”地響起了一聲齒輪轉動聲。

“——吵死了,我爸媽的事怎樣都沒關係吧?我只是要幫助兩儀,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管。”

沒錯,現在只有那個是我的真實,現在沒空考慮其他的事,也沒有意義。

“你有什麼方法嗎既然打算一個人去救人,應該有考慮過什麼計畫吧。”我瞪著他說完後,男人一副不太能接受的樣子點了點頭。

“方法的話只有一個但聽完你說的話後我改變主意了,這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事,或許應該交給員警來處理。”

男人一臉奇妙的表情這樣說道。

……這傢伙現在還在說這種話,怎麼可能去依靠那些人呢。

“你說的是認真的嗎?”男人像是在說“怎麼可能”般地搖了搖頭。

“雖然不是認真的,但這種判斷也是必須的。從我看來,你太鑽牛角尖了。式雖然很重要,但自己的性命也要珍惜。”

“吵死了,你怎麼可能瞭解我的感受……!我什麼都沒有,誰都不會保護我,也無法保護任何人,我只剩下救出兩儀這件事。除了現在能為她而死的誓言外,什麼都沒有——!”

說到這裏,我胸口一陣難過。我知道,這跟那一晚相同,我並不是想幫助兩儀,是為了想救兩儀而死。現在的我已經太多痛苦而不想苟活,什麼都不剩,那連活下去的意義都沒有了。既然如此——為了兩儀賭上性命而死,就算非常有意義的事。能為了喜歡的女人而死,對我來說已經十分足夠。

……這個男的因為察覺了我的真意,所以才會哀傷地看著我。

“——你不會懂的。”我只能這麼說著。男人靜靜的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那就靠我們去救出式吧。但這之前得先去個地方,你陪我一起來吧,臙條巴。”

他說出我還沒告訴他的名字,便走進夜晚的街道上。



我跟在男人後面搭上了電車。電車跟目的地公寓方向完全相反,最後我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下了車。

那個城鎮是遠離喧鬧市中心的寧靜住宅區,在車站前只有兩家小小的超市,寂寞但卻熱鬧。

“走這邊。”男人很快看了戰前的地圖後便走了起來。

走了幾分鐘後,周圍只剩下吃過晚飯又歸於寂靜的住家,路上很昏暗,只有路燈很不可靠地照著道路。

狹窄的路、狹窄的天橋,垃圾場裏的野狗像是流浪喊一般群聚,充滿低俗感。男人似乎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鎮。

一開始我以為要作拯救兩儀式的事前準備,但看來似乎並非如此。我邊跟著無言的男人前進,心中越來越不滿,我們可沒有在這種地方散步的空閒啊!

“喂,你夠了吧?你到底打算去哪里。”

“就快到了,你看那邊的公園,旁邊有一塊空地對吧?就在那邊。”我只好跟在男人後面通過那個公園。

夜晚的公園毫無人煙,不,這種公園就算白天也應該沒有人吧!它只是個狹小又有著平坦地面的遊樂區而已,連溜滑梯之類的東西都沒有,只有湊數般的生銹的單杠,已經不知幾年沒打磨過了。

“——咦。”我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了什麼,我……的確認識這個公園。小時候,在已經回憶不起、甚至沒有回憶必要性的小時候,我曾經在這裏玩耍過。我站著凝視公園時,男人已經走到蠻遠的地方了。

他停在旁邊空地上的一戶房子前,我小跑步地往男人的方向跑過去。男人沉默地看著那房子,當我接近時,他就直接把視線轉到我身上,那是一種非常悲哀的眼神。我被那眼神催促著,將臉轉向男人剛剛還在看的東西。

——我感到一陣眩暈。

……那裏有一間房子,只有一層樓的小房子。房子的門已經腐朽了一半以上,庭園十分荒涼,生長出的雜草已經侵蝕到房子的牆壁,油漆到處剝落,與其說是房子,還不如說是累倒而倒下的老狗。從無人居住開始到底過了多久?這已經不是房子,而只是一棟廢墟而已了。

我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緊盯著那棟廢墟看。不知不覺見哭了出來。我明明不難過也不悔恨,但眼淚就是停不下來。我不知道這東西,也沒見過這東西。

但是,魂魄記得,臙條巴一定不會忘記的。就算長大的我捨棄了,巴還是一直記得這個地方

——我…的家——我自己在八歲前所住的地方,早已忘卻每個回憶的日子。

“……臙條,你的家在哪里?”

當我回答這個問題後,少女搖了搖頭:“不對,是你真正想回去的家,不知道的話就算了。”

……兩儀,你是指這個嗎?都到了這個地步,這裏還剩下什麼嗎?一個崩塌、毀壞、連外型都失去的廢墟,對我來

說沒用處。無對於家,只有痛苦的回憶。無法工作後便拿我出氣的爸爸,在家裏是個暴君,而母親則是一個隻會對父親連聲答是的木偶。能吃飽的食物和溫暖的衣服,我都沒有。

對我來說,雙親只不過是個累贅罷了,所以比起雙親以死的事,兩儀的事對我來說重要得多。

應該很重要啊…但為什麼——我卻哭成這樣呢?

感覺麻痹了、無法動彈,在看見雙親屍骨時也一樣…我忘記了很重要的事,因此感到這麼難過。

“……是什麼…?”說著,我踏入了廢墟庭院裏。

庭園很狹窄,對一家三口來說剛好吧?但現在的我已經是大人了,比起小時侯,現在覺得庭院變得狹窄多了。

……我記得這個庭院。我記得父親很幸福地笑著,用手撫摸著我的頭——

我記得溫柔的母親很幸福地微笑著,目送我離開——令人難以置信,那種象夢一般幸福的日子,我竟然也有過。那種理所當然般的幸福,我也曾擁有。



“——巴。”一個聲音響起,我回頭一看,那裏站著一位面孔很精悍的青年。

“我要拜託你保管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來這邊一下。”小小的孩子往青年腳邊跑過去。那是個有著紅頭髮、像是女孩子一般的孩子。

“爸爸,這是什麼?”

“這是家裏的鑰匙,小心拿好,別弄丟羅!因為巴也是男孩子,要用那個去保護媽媽喔。”

“用鑰匙保護嗎?”

“沒錯,家庭的鑰匙是守護家族的重要物品。不但能鎖上門窗,就算爸爸媽媽不在也沒問題吧?鑰匙啊,可是家族的證據喔。”

……當時還年幼的孩子,瞭解多少父親的話呢?但孩子還是緊緊握住了鑰匙,抬頭說道:

“嗯,我知道了。我會好好保管。爸爸你放心,我會保護家裏的。就算一個人,我也會好好做的——。”



我的腳突然使不出力來,跌坐到庭院的地上。就算想站起來,也沒辦法好好的站。過去的回憶鮮明刻畫在腦海,現在的肉體無法順利活動。

……沒錯,對我來說,家裏的鑰匙是用來保護家族的東西、是家族的證明,有如寶物一樣的東西。

但那個家族毀壞了,以前的影子一點也不剩。我詛咒它,是因為現今太過嚴酷,因而忘掉了過去的事。

……那是以前家族還很平和時的記憶,溫柔的母親、值得誇耀的父親,把孩子成長擺在第一位的雙親。

那是真的,只因為過了一段時間而失去它的我,竟然就把它當成假的,真是太愚蠢了。明明雙親是這麼溫柔。

明明世界看來是這麼耀眼。我只顧看著眼前,把雙親當作沒救的人而加以隔離。無視他們求救的聲音,給了他們最後一擊。

事物——難道必須是永遠才行嗎?不對,不能希望永遠,雙親的心情是真的。而遺忘這件事的我——把真的被害者當成加害者而逃了出去。

……父親受到周圍的迫害,想工作也沒班可上。母親在打工處一直被說壞話,還是忍耐著繼續工作。對這兩人來說,我是唯一的救贖。

我上班回來後,母親一定等待著我,雖然母親想說什麼,但我不想去聽雙親的聲音,只是一直背對著他們。明明辛苦的不只是我,母親一定比我還要辛苦。

她沒有交談的物件,被父親毆打,只是靜靜工作著。她的心會壞掉當然是理所當然的,我——要是有回過頭一次,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我真——愚蠢。”眼淚無法停止,我掩面而泣。

殺了雙親是因為夢境的緣故,還是公寓的緣故,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分別了。不對的人是我。

明明母親是被害者,我卻更加責備她,連頭也不回。殺死雙親的人是我,我明明比任何人更得去拯救他們不可。要補償那件事,現在不作不行——我就這樣坐在庭院裏,緊緊握著庭院的泥土。眼淚停了下來。

之所以在哭,並不是像剛才那樣因為悔恨而哭,是因為難過——因為雙親已死的事實太過沉重,我才流下淚來。

第一次…這是在雙親死了半年之後,才終於流下的告別儀式。

不過那也到此為止了,我沒辦法一直在這裏多耗時間。



——風停了,信號也已響起。來吧——該開始認真的奔跑了——

……當我察覺之時,才發現男人一直站在我背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蹲在庭院裏的我。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的確非來這裏不可。可是被別人看見正在哭泣,我怎樣也沒辦法直率面對他。

……不對,我一定到最後都跟這傢伙不合吧?畢竟,我可是沒有跟情敵建立良好關係的興趣。

“可惡,你滿意了吧?”我頭也不回地這樣說著。男人一臉難受般的點了點頭。

“……抱歉,我雖然清楚你的不幸,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嗯,沒錯。能瞭解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而已。

我可受不了別人帶著一副同情模樣去解說我的痛苦,就這一點來說,這傢伙說出的話還算令人不難過。

“因為我出生在幸福的家庭、幸福的成長。所以,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對,這傢伙是好人。對現在的我來說,連安慰的話都是謊言。我雖然討厭別人的同情,但我知道拒絕別人同情的代價,最後報應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這傢伙不想讓我有那種討厭的感覺。

“……哼。既然知道就閉嘴啊,笨蛋。”

“可是這非得說出來才行吧。雖然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但若什麼也不剩的話——現在的你最重要的就是你自己,如果你想輕蔑自己,絕對是錯誤的舉動。”

在月光照耀下,男人這麼說著。比起其他任何事,自己都是最重要的,即使欺騙人也得要守護的,就是臙條巴這條命。

——嗯,大概是最純粹的真實。不虛假、不帶有修飾,真正的本性。如果會認為那是醜陋的,一定是因為自己軟弱的緣故,在說出要為兩儀而死的那一晚,式會輕蔑我也就是因為如此。

……真厲害啊,如此不同類型的人,竟然到頭來都對我說同一件事。我保持蹲姿笑了。

然後,男人的手伸了過來。

“一個人站不起來的話,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讓我感到刺眼,於是我緩緩把他的手推開。雖然體內各個關節都在發出哀號,但這乃是我死都非得堅持的面子。

臙條巴站了起來。

“多管閒事,我不論什麼時候都是靠自己一個人。”雖然這只不過是我一個人認真而已。

男人“嗯”的一聲,毫不做作地笑了。

“我也認為你應該會這麼說的。”那是一股不可思議、連我也想回報的笑容。




男人構思的計畫很單純。

兩儀被困在公寓西棟十樓的某個地方,就算從正面大廳進去搭電梯,也很快被對手發現。

所以男人提案由他當誘餌,把拯救兩儀的任務交到我身上。男人確信地說,比起那棟公寓住戶在走動,他這個外人走動會讓荒耶等人更加注意。

“不過,到頭來我不是一樣會被發現嗎?”



“你從地下侵入,這是那棟公寓的藍圖,有看到地下停車場嗎?從離公寓一段距離的孔進入下水道,就可以潛入其中。那棟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沒有在使用對吧?”

男人的每一句話都很正確,正如這傢伙所說,那棟公寓的地下停車場並沒有開放,電梯雖然有B的按鈕,卻不會移動到地下。

“我認為那裏應該是他們的工房,地下停車場非常不錯,那裏既不會讓聲音洩露,也完全不會令人起疑。”

男人邊說邊推給我一個裝著螺絲起子等工具,用來從下水道爬至地下停車場的袋子。男人駕駛的車就這樣到達了公寓所在的填海區。

我們在離公寓一公里遠的地方停車。時間是晚上十點,周圍已經沒有人煙了。

“看那就是下水道口。從那裏往西邊的下水道走,第七個下水道口就是停車場。”

“真是的,別說的好象很簡單一樣。”我一邊抱怨一邊進行準備。除了放有工具的皮帶,還有兩儀留下的刀子。

加上……為了保險起見,從兩儀房間借來的日本刀。因為被荒耶發現時,武器是越多越好。

“那麼我們開始對時,大約十點半我會進入公寓,你也要在那時入侵停車場。”男人用我習慣的作法開始下達指示。於是我決定,把一直在放在心裏的疑問說出來。

“……雖然我是已經習慣這種事了,但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為了兩儀嗎?”對於我的疑問,男人只是一臉困惑的表情、並沒有回答。

“喂,搞不好可是會死喔。你一點都不怕嗎?”

“害怕是當然的,因為我本來就不是負責扮演這種角色。”

男人閉上眼說著,那寧靜的說話方式,就有如說給自己聽一樣。

“我自己也感覺到驚訝,因為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冒險……但不久前,我認識的一位元自稱可以稍微‘看透未來’的人。”

“啊?”……他突然說出一句我無法理解的話。

“根據她說,跟式扯上關係,就會碰到賭命的事。”男人認真的說著,而我則是配合他說道:“對,那就是指現在啊,一定是的。那麼,結果會怎樣呢?”

男人回答道:“不管怎樣——結果都不會死。”男人補上一句:“所以這就是我逼迫自己的理由喔!”

聽完這句很曖昧、但很適合這傢伙的理由後,我背起了行李。這種事如果在平常很輕鬆……但現在非得開始奔跑了。

“我就先謝謝你了。對了,我們還沒互報姓名呢。我是臙條巴,你呢?”

……雖然我瞭解對方知道我的名字,但還是刻意自己報上了姓名。

男人叫黑桐幹也……我瞭解,那是兩儀曾經提過的名字。

“是嗎,你還真的有像是詩人一般的名字啊。”然後,我抓住男人的手讓他握住鑰匙。

那東西是對我來說已經沒用的——兩儀家的鑰匙。



——在很久以前。被我當作是寶物、哪個小小的金屬片。


“這個是?”

“你就拿著吧,因為這以後得由你來守護才行。”我努力露出燦爛的笑容,但知道是不是順利笑了出來。

“事情結束後,我們別再碰面比較好,也別再尋找對方。愛上同一個女人的同志,就爽快分手吧!”

為什麼?男人話說到一半,臉色暗了起來。

……這個猛一看很悠哉的男人,頭腦其實很靈敏。因為他在一瞬間就瞭解我想說的事。

“就是這樣,我不認識你,所以你也不用在意我。要是因為某一邊的責任讓某一邊死去,可是會讓人睡不好的。所以——彼此約定不再見面比較好。”

然後,我踏出了一步。男人什麼也沒說地看著我離開。我一邊開始奔跑,一邊揮手說再見。

“再見了!全部結束後,我要從頭開始。我雖然愛兩儀,但對她來說我是不必要的。雖然你不適合兩儀,但就是這樣才因此適合。

……我啊只是因為在兩儀身上看到同一個東西而感到安心,對我跟她這種人來說,像你這種無害到令人嚮往的傢伙最合適——”



然後我開始奔跑。不再回頭往後看。



/14



黑桐幹也走進那間沒有人的氣息、有如機器生活般的公寓。穿過感受不到綠意的庭院,來到充滿人工照明的大廳。大廳裏面一點聲音也沒有。

統一成奶油色的大廳,只有非常乾淨的感覺而已。電燈的光線不會反射,而是被吸進地板和牆壁,這裏不存在有所謂的明暗可言。

白天來的時候,——這侗公寓裏充滿了溫暖的惡寒。但現在不同,晚上來到這裏,只有充滿令人喘不過氣的寂靜。

腳步聲輕輕響起,隨即就被抹殺掉了。好冷——連空氣都仿佛被確實訂定角色般,每走一步就令人無法呼吸。

黑桐幹也深切感受到,自己對於這個異界來說是完全的異物。就算這樣也不能轉頭回去,於是幹也有如撥開水面般地前進。

“總之先到三樓吧。”他不想走階梯,決定用電梯上去。按下了電梯的按鈕。一陣巨大的引擎聲項起,電梯從五樓降了下來。門一聲不響地開啟了。

“——耶?”幹也一下子無法理解在那裏的是什麼東西,他咽下了口氣後稍微往後退。

“哎呀,你來了啊?正好,我剛好打算去找你的說。”搭電梯的紅大衣青年,邊笑邊這麼說。

幹也用一隻手拼命壓抑湧上喉頭的噁心感覺,他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幾步,用因為恐懼而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一直看著青年。明明知道只要不看就好,但他就是無法把眼睛從那個東西上移開。

“做得很好對吧?真的,我也很中意呢!”青年愉快地笑著,一手把那個東西舉了起來。那個幹也怎樣也無法移開視線的東西…

紅大衣的青年,用一隻手,提著蒼崎柳丁的頭。柳丁的頭顱,作的非常完美。顏色和質感都與生前沒有兩樣,除了頭部以下完全不見這件事以外。

“啊——”幹也用手捂著嘴,拼命忍耐想吐的感覺。

不,他是只能這麼做而已。他只是站著,拼命壓抑要從嘴裏湧出的各種東西。

“你是來替師傅報仇的?真是有心,蒼崎有個好弟子啊!真令人羡慕。”紅大衣青年從電梯裏走了出來。臉上的笑容像是把作出來的笑容貼在臉上一樣。

“正如你所見,你師傅死了,不過還不算完全死了哦。她還有意識,還有可以聽見外界聲音,並理解那是什麼的機能存在,這是我的慈悲心喔,是慈悲心。雖然她造成我很多的麻煩,但我起碼還知道要尊重死者。我打算讓她再多活一下。”

“你要問為什麼?很簡單,因為光這樣我還無法完全發洩。只是將她殺死,無法讓我長年受到屈辱的憤怒平息,我得讓她更瞭解什麼是痛苦才行。啊,不對不對,這樣會讓你誤解的,我並不是想讓她知道‘痛苦就是這樣’喔!因為對只剩下一個頭的人來說,肉體的痛苦是很瑣碎的問題吧?”

說完,青年就把手指伸向拿著的頭顱,然後將手指插進她已經斷氣的雙眼中,血淋淋把眼球拿了出來。

像瀑布一般的眼淚,化成血從她的臉頰流了下來。沾滿鮮血的眼球,跟她生前的眼眸完全不同,在那裏的,只不過是圓形的肉塊而已。

青年把那個交給了無法動彈的幹也。

“看就算這樣她也不會呻吟。但你放心,痛覺還是有的。雖然蒼崎很會忍耐所以不會說什麼,但眼睛被挖出來到底是什麼感覺呢?很痛很痛嗎?痛到令人想哭嗎?你認為呢?既然是弟子的話,應該能瞭解師傅的感覺吧!”

幹也沒有回答,他的神經已經快要燒斷,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事物了。紅大衣的青年很滿足的看著他。

“哈哈——不過啊,這一定只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痛苦吧?老實說,與其痛苦我還比較想讓她悔恨。像這樣子變成只剩頭顱,對蒼崎來說一定是難以忍受的屈辱吧?但我還準備了更高一層的屈辱,所以我需要你,你知道自己培養的東西被破壞掉,那是什麼感覺麼?而且那東西就在眼前,讓自己一邊體會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無力,若是我的話一定無法忍受,就算只殺了破壞者也會不甘心。你知道嗎?這女人一直無視我,恨我恨到想殺了我。真是太棒了,還能有更棒的復仇嗎!雖然直接下手的一擊被荒耶搶走了,但這個我怎樣也不會讓給他。”

紅大衣的青年毫無表情地跟她的頭顱說話——接著突然地,用兩手抓住流著血淚的頭。

“在我知道蒼崎有弟子的時候,我實在太高興了,從那時開始我就盯上了你。要恨的話很別恨我,去恨你師傅吧。你放心,我不會只讓你下地獄的——我不是說,這個頭就算這樣還是活著嗎?不過…”

青年“嘿”的一笑,就像用上拼命的力氣一樣用兩手壓碎了頭顱,像是蘋果一般,曾為蒼崎柳丁的東西碎落到地面上。

“看,這樣就死了。”青年有如要填滿大廳一般笑了起來。

幹也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開始跑著。眼前柳丁變成一堆肉片的光景,讓他僅存的理性也斷了線。

幹也不是往外,而是往東邊的大廳跑去。現在的他完全想不起來那是一條死路,只是——看在他沒慘叫的份上,還可說他真是了不起吧。

“好了,要落幕了。你等著,我馬上去追你。”青年停止了高笑,開始悠閒地追著他。那雙沾滿鮮血的手手也就保持那樣,邊走邊在地上落下紅色的水滴。





地下下水道有如迷宮一般,理所當然沒有什麼照明,只有污水流動的聲音,讓人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即使這樣,巴還是一手拿著幹也準備的下水道說明圖,一邊走到了目的地。那裏有個通往天花板的窄小洞穴,他關掉變成一點光源的手電筒,開始攀爬牆壁上的梯子。

爬幾公尺後就碰到了天花板,他把螺絲起子插進被當作天花板的下水道口,在變大的空隙裏插進扳手,然後用力撐開蓋子。

圓形的鐵蓋“咯朗”一聲掉到地上。地下停車場的情況,漆黑到無法瞭解。巴先把放有工具的皮袋丟進停車場裏,然後拿著式的短刀爬了上來。

“————”停車場裏沒有光線,巴靜靜地看著周圍。

……感覺有點不對勁。明明是偷偷進來,卻完全沒有可能會被發現的危機感。

地下停車場有多寬廣,巴無從把握起。這裏連光亮都沒有,只有蒸汽聲迴響著,讓人不知到底是寬是窄。

“蒸汽的聲音?”巴突然一陣昏眩。

巴知道,這股黑暗、這個空間的味道。不對,不是知道。而是像現在一樣,很切身地感受到。

——我……回來了…………?身體不斷的發抖,“卡答卡答”的怪聲在腦袋裏來回著。

臙條巴

不自覺地環顧了四周。這裏很熱。

只有鐵板燒紅的聲音,和岩漿般的光線可以倚靠。周圍的牆上排列著很大的壺,地板上佈滿了細長的管子。

一個人也沒有,只能感覺到蒸汽的聲音以及水的沸

聲…………………………………………像他平常感覺的一樣。

“————“巴沉默地走了起來,身體很重,已經越來越接近極限了。

在房間中央的鐵板被燒得通紅,鐵板上會定期灑水,而水則化為蒸汽消失在房間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有好幾層管子,管子吸入了蒸汽後,就會沿著牆壁把如同空氣般的東西送到周圍的壺裏。

“——哈哈。”巴無力地走近了壺,剛好是人類頭般的大小。裏面放了不知是什麼的一塊東西,像被泡在實驗室的福而馬林裏一樣,輕輕漂浮著。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人的腦。從壺下面伸出了一條管子,它沿著地板伸展到牆上,然後穿過天花板。巴有如面對他人之事般地想,那大概是連接到公寓各個房間吧?

“什麼嘛,這不就跟廉價恐怖片一樣了嗎?”巴一邊笑,一邊沿著牆走著。

……他應該要試著思考,每天重複同樣生活的人們,並不是重複跟昨天一樣的今天,那樣一來,就會讓異常性洩漏到外面去了。

以人來說,他們每天過著只有細微變化的螺旋日常生活。因為這樣,所以不能殺人,得讓會思考且使身體活動的腦存活,但總之必須讓腦活動才行。每一天是為了在夜晚死去,在跟身體不同的地方度過每一天。那不就是地獄嗎?

死亡、生存、死亡、生存,僅僅是這樣的封閉之輪,但人類就只是這種被封閉的輪。甚至對逃走或停止都不會感到疑惑,一個靈魂的牢獄。

……每一天醒來,都把晚上發生的這段重複結局當成夢境。臙條巴每晚,都把這個現實當作夢境看待。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說完,臙條巴觸碰其中一個壺——聽到了不該聽的聲音。

應該不存在的意識,說出一句話“…幫幫我。”壺這麼說著。

巴笑了。

……因為他也只能笑了。幫你是要幫你什麼?幫你恢復成原來的人類嗎?又或者是從這個不斷重複中解放出來?但不管哪種,都是不可能的要求。

“——我只能殺了你。”所以要笑,即使悲傷、即使悔恨、即使滑稽,也只能笑了。

“……我也一樣,希望有人來幫我,一直希望有人來幫我,但是,我卻不知道該把自己從那裏解放出來……而結果也不該知道的,因為根本沒有可以幫助我的方法。不管意義如何替換,只有一開始的現象無法消除。”

巴一邊道歉以便尋找著。那東西一定在某地方,沒有的話就相當奇怪,也不符合邏輯。

……名叫荒耶的魔術師,並不是自己殺了公寓住戶後再收集腦髓,而是在住戶自殺後,為了重複最後一天而將腦髓予以收回。

所以……應該會有的。臙條巴每晚重複那一夜的原因…在半年前發生的那段現實。沒多久,他找到了那個東西。

不過,他還真希望只有那個東西是不存在的。

“哈哈——”巴很溫柔地摸了那個壺。

有如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樣,他用肉眼看到了現在正在思考的自己。管子有兩根。一根延伸向天花板,另一根中途斷裂開了。

簡直就像遭到廢棄處分一樣,徹底從這公寓隔離開來——響起了“啪嗒”的一聲。從昨天起就受傷的左手肘,從手腕處發出掉落的聲音。

像血一樣的東西,啪嗒啪嗒地從手肘滴了下來。

在掉下來手腕的斷面上,除了像肌肉和骨頭的東西之外,還夾雜著齒輪般的東西。喀噠、喀噠、喀噠、喀噠、喀噠。

這個怪聲從那一晚開始——在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發呆坐著的時候開始響起。

在被揍、被叫喚名字的那一天——這個叫做臙條巴的東西,在啟動時開始發出了齒輪聲。

這個人偶對一直重複的夜晚、一直被殺害感到厭煩——因而在預定的調和之前殺了母親後逃走。

那就是——我。

“呵呵——啊哈哈。”巴失神般地跪下,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已瘋狂的人類聲音,充斥在停車場裏。

——我笑了。我早就知道了,但沒想到竟然真的是被製造出來的東西。腦袋空空如也,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出來。

但是…明明已經什麼都無法思考了,卻還是停不住地笑。

“……哈哈、哈……啊哈哈——哈。”真是件奇怪的事。

既然重複了這麼多次,為什麼——不論我或我的家人,連一次都無法避免悲劇呢?

重複了數十次,數百次——竟為了逃出螺旋而殺了母親,真是無可救藥。是因為我不是真正的臙條巴,而只是被製造出來的巴,所以才無法改變發生的事嗎?

假的臙條巴,所以只能按照荒耶的想法行動。因為是假的——所以那傢伙知道我什麼也做不成,才會讓我逃走。

“——不對,”說完,巴走了起來。喀噠喀噠。

齒輪的聲音響起,這聲音讓他聽到這裏的人不斷重複“救救我”,不允許他發狂…不允許他發狂…不允許不去正視這個現實。

……不對——又或者說…巴靠近了鐵板後,就把斷裂的左手肘壓到鐵板上。

“■■■■■■■■■■————!!!!!!”流出一陣苦悶的聲音,肉燒焦的滋滋聲響起。從切面漏出的血液,因灼燒而停止了。

巴邊笑邊把止血的左手從鐵板上移開。

……又或者是,他其實早已發狂了也不一定。巴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尋找電梯。電梯位在房間的角落,他按了一個按鈕,把停在一樓的電梯叫了下來。

巴拿著短刀和日本刀搭上電梯。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被蒸汽和水聲包圍的地下室非常安靜。

那是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到今天也還繼續夢見日常之輪的腦髓靈魂安置所。巴思考著。

永遠不會改變的每一天,以及永遠不會結束的每一天。著兩者哪個能稱做螺旋呢?他不懷疑這棟公寓充滿了奇異,不懷疑那就是永遠。

因為就算死了——就算是相同的每一天,到了早上就能夠重來。但是只要身在那個輪中,螺旋就不會扭曲。

只要一點點……若這個輪扭曲一點點的話,總有一天臙條巴不會被母親所殺、也不會有殺害母親的一天吧?但那也是不可能的,扭曲的輪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回轉,若死者不能親自結束身為死者的存在,日常生活永遠不會到來。

就算是這樣,巴還是思考著。



——啊若這個螺旋裏有矛盾存在,那該有多好啊?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答案,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臙條巴按下了十樓的按鈕,並深刻體驗到自己身體終結的日子即將到來。




黑桐幹也有如喘不過氣般的跑著。

如果現在能變成毫無理由就大哭大鬧的嬰兒,該有多好啊?他只能一邊尋求不可能的援助,一邊拼命跑著。就像是要逃離紅大衣的少年般,頭也不回地跑著,等到跑到東棟的大廳時,他停了下來。

“……無路……可走……”他猛然看向整個大廳,雖然有通往二樓的樓梯,但大廳完全是死路。幹也終於察覺自己失去了冷靜。

“——可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雖然已經有所覺悟了,但他還是不斷對慌亂的自己抱怨。但眼見昨天為止都那麼親密的人腦袋在眼前被破壞,他的舉動已經可說是正常了。幹也用雙手壓著不停發抖的雙膝。總之,現在非逃不可。

幹也四處張望著大廳。此時——走道上響起了堅硬的腳步聲。

“——!”糟了!幹也開始跑了起來。先走樓梯上二樓再說,這種直覺讓幹也動了起來。但是他的腳還未能踏上樓梯。“刷”的一聲,當他聽到身邊發出砍斷東西的聲音,他的雙腳失去力道而跪到地上。

“啊——”他伸出去的手雖然碰到樓梯的扶手,但幹也就這樣滑了下去,整個人倒在樓梯上。幹也趴在階梯上,看著自己的腳。

……從膝蓋的部分,流出了紅色的液體。他有如看著他人般,瞭解到有人從背後用刀子之類的東西砍斷他的膝蓋,但這種感覺不像是自己受傷了。原因是,傷口與其說是痛,不如說是燙,而動也不動的腳真的像他人的腳般沒有感覺。

“喂喂,你這樣就倒下我可是很困惑喔…這一下只是打算嚇你而已耶!連這種只是放出魔力的招式都彈不開,年輕人,這樣不行喔!”

穿著紅大衣的青年有如在演講般地張開了雙手。幹也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趴在樓梯上看著自己的血,紅色的血,有如倒下的杯子裏流出的水一樣。他意識越來越模糊,不是因為那股紅色太恐怖,而單純是生命所需的血液一直在消逝而已。

“還是說你只擅長製造呢?但是無法保護自己的人,是不能被稱為魔術師的哦……嗯,

看來蒼崎作為一個老師並不太優秀嘛——沒錯,他原本就充滿了缺陷。你知道嗎?在我們的協會,最高階的魔術師會被贈與顏色的標號。其中又以三原色是該時代最高的榮譽。

蒼崎正如其名,想要‘青’的稱號吧?但協會並不給他。她被自己妹妹奪走繼承權,為了報仇而入會的人並不適合純粹的顏色。很諷刺的,蒼崎得到跟她姓氏相反的紅色系稱號,跟他的名字一樣的俗氣顏色。

跟橙**術師相配的顏色!那是想當紅原色不成的爛紅。哈哈,這不是很適合那女人的稱號嗎!”

紅大衣青年走到了樓梯旁。他俯瞰倒在樓梯上的黑桐幹也浮現了滿足的笑容。

“跟師父死在同一個地方也真是有緣,因為你是蒼崎的弟子,我還以為你會有什麼不得了的招式呢!真是令人失望。”

青年邊笑邊伸出手,緩緩地、為了要抓住倒地少年的臉而彎下身。然而跟他緩慢的動作相反,黑桐幹也的身體忽然彈了起來。

“嗚——!?”因為驚訝,青年的思考空白了一瞬間。

就像要抓住著空隙一般,幹也“啪”地彈起上半身,把藏在身體下的銀色小刀刺向青年。

黑桐幹也,把應該不會用上而屬於蒼崎柳丁的小刀用力往青年刺了過去。

因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殺意的緣故吧,少年閉上了眼睛,有如在忍受什麼般的咬緊了牙關。幹也拿著小刀的雙手,確實感覺刺到了什麼。

嘴裏不知說著什麼的紅大衣青年,照理說應該會一時大意,不可能躲過這突如其來的反擊才對。

……如果沒受重傷就好了,在朦朧的意識間,幹也睜開了眼睛。

但是…因為腳部出血而意識漸漸渾濁,他最後看到的東西,是青年用手擋住刺出小刀的影像。

在他伸出的手掌上,小刀深深地插了進去。

青年奸笑起來,容貌變得有如惡魔一般。

——。

————。

————————。短暫的一瞬間。

“你真是過分…竟然刺人,這很危險啊!”青年說完伸出另一隻手,他抓住黑桐幹也的臉後,用力往樓梯敲了下去。

幹也的後腦就這樣碰上樓梯間,敲了一次後馬上又被抓起,然後再用力敲下去。

“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很危險啊。”

大廳裏只有很“杠杠杠杠”的敲擊聲,與他說話的聲音相互迴響著。過了一會,青年在察覺黑桐幹也這少年的呼吸已經很微弱時,終於放開手站了起來。

“啊呀,真痛。要說有多痛,應該是痛到想哭出來吧?你啊!想長命的話就不能作這種惹人嫌的事喔。”

青年很不快地拔起插在手掌上的小刀,有如對自己的話深表同意般認真地點著頭。

“好了——工作完成。雖然我對荒耶的研究成果有興趣,但還是回老家去吧,這國家的空氣很髒,我實在受不了。”

青年轉身背對動也不動的黑桐幹也走了出去,往那細窄、僅有一條通向中央大廳的通道前去。

但在那之前,他看到一樣意料外的事物出現在眼前,於是停了下來。不,應該說是被迫停了下來。

有一陣腳步聲從通路上傳了過來。青年——柯尼勒斯?阿魯巴看到了無法置信的東西,不由自主地開始往後退。

因為發出咯咯的腳步聲來到大廳的人竟是昨天來到這裏的那個人。青年咽了口氣道:“真難以置信。”一手拿著超大行李箱,應該已經死亡的蒼崎柳丁就站在那裏——



/15



“柯尼勒斯,你可別說‘你應該已經死了’這種老掉牙的臺詞喔!這會讓人看穿你的程度,別讓我太失望啊!”

蒼崎柳丁用含有一股溫柔的聲音靜靜地說著。

紅衣青年——阿魯巴無言地看著她……他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著。

柳丁走到大廳後,“嘿”地一聲把行李箱放到地板上……只有這點與昨天不同。昨天的行李箱跟公事包差不多大,但今天的則大到仿佛可以塞下一個人。

“——雖然我用趕的,還是來不及了啊。你說黑桐不是我徒弟這句話得更正一下。雖然我什麼都沒教他,但他仍然是我的人。”

“你——你應該死了啊。我明明親手殺了你!”阿魯巴根本沒聽見柳丁說的話,只是握緊手大喊著。

他不肯承認眼前的柳丁是真的,有如一個耍賴的小孩般地說;“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

跟拼命隱瞞心中慌亂的阿魯巴相比,柳丁卻非常冷靜。她無視雙眼血紅瞪著自己的紅大衣青年,從口袋裏拿出了香煙。而阿魯巴…則因為對手作出越像柳丁的該有的行動,就越無法阻止自己背上發出一陣寒意。

最後,他終於受不了而說道;“你不可能存在在這個地方,一定是哪里搞錯了。蒼崎,你瘋了嗎?雖然不知道你把什麼東西留在這世上,但死人就乖乖的象個死人一樣去陰間吧!”

阿魯巴用力一揮他那沾滿鮮血的手。被幹也刺傷的手掌血液四濺,魔術師自己的血和怨恨形成詛咒,一碰到空氣就象汽油著火般燃燒起來,化成火焰包圍在那個不應該存在的敵人。但…火焰雖然想包住蒼崎柳丁,卻在還沒有接近她之前,就在一瞬間消失了。

柳丁輕輕撥了撥頭髮後,把叼在嘴上的煙點燃。

“死者就不能存在於這個世上嗎?這間公寓可是充滿了矛盾呢!我想,不管是屍體還是什麼,活人和死人的差別,應該是煙抽起來舒不舒服吧。”

說完,柳丁便用力地點了點頭。

“沒錯!那可是很大的差異啊,沒辦法享受這個的話,就算活著也沒什麼用了。”柳丁格格的笑著。

看到她那太過自然的態度,阿魯巴才理解站在眼前的這個女人確實活著,而且是跟以前毫無兩樣的正牌貨。但就因為這樣,他才一直重複著同樣的疑問雖然理解眼前的現實,但對其答案卻一無所知。

“——你,應該已經死了啊。”聽見青年的話,柳丁皺起眉頭。她那琥珀班的眼眸,透露出已經聽膩這句話的事實。

“嗯,我的確是死了。身體被完全破壞,用來保留住靈魂的頭也被你親手毀了,那不叫死還叫什麼?”

“那麼在這裏的你又是什麼東西!”

“這還用說麼?當然是蒼崎柳丁的代替品。”她很快地回答道。青年受到對手太過直率的影響,張大嘴遲遲無法合攏。

“替代品……你是人偶麼!”說完,阿魯巴自己下了否定的答案。

他也算是製造人偶方面知名的創造者,不管再怎麼神似人類舉止的自動人偶,他一眼就能看出真人與製造無的差別。

就算外表再怎麼像人,內部的構造還是無法矇騙過去。製造出的身體,從血液流動到肌肉構造全都無法完美,就算再怎麼模仿人類,也不可能成為跟人一樣的東西。

就算製造出的是超越人類的人偶,也不可能做出跟人一樣的東西——這是魔術勢力最大的光榮時代——中古世紀所留下來的絕對法則。

但是眼前的蒼崎柳丁卻完全沒有那些做不好的地方。

以結論來說,站在這裏的蒼崎柳丁是如假包換的本人,這麼說來——

“原來如此,那麼我所殺的才是人偶吧……!”

“柯尼勒斯,自己騙自己不好喔。你不可能對一個人偶出全力的。”

“嗯——的確,那是真人。毫無疑問的是你。蒼崎,但這樣就產生了矛盾。你是說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都是真的嗎?那你要怎麼解釋這個矛盾!”

阿魯巴喊著,然後——找到了答案。他拼命地搖著頭。真難以置信。不,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但是,除此之外就無法說明這一切——那麼,眼前這狀況就是有可能的了。但,阿魯巴又再一次問道:那種事情,真的有可能的麼?

“蒼崎。你該不會是——”

“答的好,以前的我跟現在的這個我,都是被製造出來的。阿魯巴,連我自己啊,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跟本人交換的呢。”

橘色的魔術師邊浮現邪惡無比的微笑邊說著。

“什麼——那個,那個才是真的不可能啊!那麼你是什麼?你不是原始的人?難道沒有原始的人嗎?但你自稱為蒼崎柳丁,擁有自我的智慧,怎麼可能瞭解自己是偽物卻還能正常運作。偽物就是因為擁有明白自己是偽物的智慧,所以才會因為受不了而自我毀滅,這是常理!但是,你明明承認自己是偽物,但卻……!”

“知道自己是假的就會崩壞?那種智能是二流的喔。而且你那種想法跟我完全無關。我的身體雖然是被作出來的,但卻是蒼崎柳丁唯一的存在。哼,看來沒什麼時間了,這就算送你的吧!我就來稍微解釋一下。”

“聽好了,現在的我是保管在工房裏的東西。在蒼崎柳丁被你完全殺害的時候覺醒。所以,我才誕生了一個小時而已。蒼崎柳丁本人是人偶師。我在好幾年前,在某個實驗的過程裏偶然做出了跟我毫無兩樣的人偶。沒有超過自己的性能,也沒有不如自己的地方,是擁有完全一樣功能的容器。看到那個東西,蒼崎柳丁思考著;有了這個,就不需要現在的自己了嗎?”

聽見人偶師的話阿魯巴不禁咽了口口水。他聽到的東西讓他懷疑起自己的耳朵,那簡直是完全相反的想法。他能理解作出跟自己同樣的人偶的喜悅。但那畢竟是自己創造的人偶,實在無法想像有人會把自己的存在讓給人偶——

“笨蛋,那只不過是個過程罷了。假設你做出跟人一模一樣的人偶,既然能作到那種地步,應該要繼續朝更高層次邁進。若是魔術師,就絕不會滿足與現狀!”

“所以啊,若是跟我完全一樣的人偶,就算在我死後也會和我一樣去追求更高的層次吧!看就算我不在了,結果也不會改變。”

青年只是靜靜聽著,在他恍惚了一陣後,否定般地搖了搖頭。

“那只是狡辯!自己——身為絕對自己的本身絕對無法完全捨棄!我就因為是我所以才會留下我。就算有跟我一樣的東西,結果也一樣,我也不會把柯尼勒斯?阿魯巴這個存在讓給他!在歷史留名的是不是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無法觀測在歷史上留名的我,那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阿魯巴一邊抱著自己的胸口,一邊反駁眼前的人偶師……他的本能告訴他,如果不這麼做,所擁有的一切都將被否定。

終究拘泥在本身的自己,還有選擇捨棄本身的柳丁……這差異,是一道分隔凡人與非凡人、令人絕望的牆,這都是因為絕不能承認這件事的緣故。

“這是想法的不同啊,阿魯巴。我不但不會怪你,而且我也羡慕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時變成那樣,我會在活動中的我死亡時覺醒,因為剛剛那個柳丁所得到的知識曾被記錄下來,如果繼承那些東西,我就跟以前沒什麼兩樣了。接著,我會在作出跟我完全一樣的人偶後再度沉眠吧!在製造一樣的人偶時,我毫無疑問的是本人。所以說,剛才被殺死的我,搞不好是原始那個我也不一定。不,原始的我可能在連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沉睡著。但因為都是完全一樣的容器,所以早不存在所謂分辨的方法。雖然全都是一堆‘不一定’,但這就是真實。跟打開箱子前都不知道死活的貓一樣,重要的是目前發生的現實吧?就因為這樣——我毫無疑問是蒼崎柳丁,說的簡單一點,既然我在這裏,你剛剛破壞的就是偽物了。”

接著,她便把手伸向放在地板上的行李箱。阿魯巴則愕然看著與自己能力相差太多的對手。

“……是這樣嗎。並不是荒耶放過你,而是只要你活著,你就不會讓下一個你開始活動——。”

柳丁沒有回答。她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著穿紅大衣的青年。

阿魯巴已經無法再忍受那股惡寒,用雙手抱緊了自己……但寒意,卻更加地強烈。

柳丁的眼神像機械一樣,明明不帶任何感情,卻帶有很明顯的殺意看著他。

阿魯巴不知道她有這種眼神,在學院時也不曾看過。

他無意間想起,自己到目前為止所知道的蒼崎柳丁,真的是本人嗎?說不定現在這個無言又靜靜站著的模樣,才是她毫無隱瞞的真實自我呢!沒有感情也沒有自我,非常像魔術師的存在的一種形式。

在這麼想的瞬間,他至今對蒼崎柳丁抱有的復仇念頭全瓦解了。

到目前為止,自己到底為什麼對那種東西抱有妄想呢?

到今天為止的自己,真的憎恨蒼崎柳丁這個人嗎……至少,他所知道的蒼崎柳丁不一樣。他變得能輕易將越卓越就越難捨棄的魔術師的自我拋開,儼然成為一個怪物了。

沒錯,他遇見的柳丁更像人類,自己明明一直注意那樣的她……

“你——是真實的嗎?”阿魯巴不自覺露出——有如分手戀人般的哀求眼神,他邊發抖邊這樣問道。她格格地笑了。

“你啊!對我來說,那種問題有任何意義嗎?”她冷淡地、保持太過玲瓏的美麗這樣說道。




柳丁把夾在手上的煙,又抽了一口。

她的眼神在說,無所謂的話就談到這裏吧!

“好,回到正題吧。我家小子的性命也危險了,因為你胡作非為的關係,已經過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了。”

“什——麼?”才過了一個小時?這麼說來,柳丁說過她是在頭部被毀後才覺醒的。

若她沉眠的地方是自己的工房,來到這公寓大約要花上一個小時,不可能快速到只花不到幾分鐘的時間。

阿魯巴猛然看向倒在樓梯上的少年。

……腳上的傷還是一樣,但是——自己敲擊好幾次的後腦卻沒有出血。這個少年,存粹只是因為腳部出血而失去意識而已。

“怎麼可能……蒼崎,你是用了什麼魔法。”青年無力地問道。

阿魯巴已經沒有一絲活力了,充分看到身為魔術師之間的差異,他不可能還存有攻擊柳丁的念頭。

“魔術師可不能隨便把魔術掛在嘴上,我來這個大廳已經是第三次了,只有這裏是我從頭開始建造的結界。為了預防萬一,我多少準備了一些機關。比方說,像是你因為黑桐的反擊而驚訝的瞬間,我稍微介入你意識之類的小手段……”

“是那個時候——”阿魯巴悔恨地呻吟這。的確,在用手掌擋下少年小刀的同時,他的腦中確實存有一段奇怪的空白。從那時起,自己就陷在夢中了吧!只是茫然等待施術者的柳丁來臨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從一開始我就落入你的掌心了啊!蒼崎,你很快樂吧?雖然不願承認……但這樣看來,我果然從一開始只是一個小丑。”

“倒也不是這樣,畢竟我也沒想到居然會被殺,而且也不打算報被殺之仇。我會來到這裏是別有原因的,黑桐只是順便而已。”

柳丁“磅”的一聲把腳下的的行李箱放倒在地面上。那個大過頭的行李箱就算倒了下來,外觀形狀也沒什麼變化。那個幾乎跟立方體一樣的行李箱,讓阿魯巴想起這跟某樣東西很相似。

“你說你……不是來報被殺之仇,那你來作什麼?打算阻止進行魔術師禁忌實驗的荒耶嗎?”

“那才更不可能呢!那件事怎樣也不可能成功的。阿魯巴,我啊,其實只是來找你的。”

“果然啊…”紅衣青年點頭道。

但他還是不瞭解,蒼崎柳丁說,他並不會因為被殺而記仇,而且也不打算妨礙他們的實驗。

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讓她用這樣冰冷的殺氣對著我?

“……為什麼。我對你作了什麼嗎?”

“沒什麼。既然活著,被恨或者恨人都早有所覺悟。說實話,你那從學院時代起就開始的憎恨還不錯,因為那是我蒼崎柳丁優秀的證明。”

“那麼,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你用那個名字叫我。”

“碰”的一聲。柳丁腳邊的行李箱發出打開的聲音。大行李箱裏面,正是那股黑暗。

那黑暗的固體連電燈的光線都無法照入,就那樣集中在行李箱裏面。在裏面,有…兩個。

“這是我從學院時代定下的規矩,只要叫我‘傷痛之赤’的人,全都得死!”行李箱中發出了光芒。

是——兩個眼睛。

“原來如此。”阿魯巴點頭道。自己從剛才就一直注意的箱子,潛意識裏老認為跟什麼東西很相似…但答案其實很簡單,為什麼自己沒察覺到呢?那個說成行李箱還嫌太大的立方體,不就是哪個出現在神話裏,封印住魔物的那個箱子嗎?

這時,出現在箱裏的黑**物伸出荊棘般的觸手,抓住了柯尼勒斯?阿魯巴。阿魯巴就這樣被拉進箱子裏去,怪物開始用數千張小口從他的腳開始吃起。他只能這樣活生生的被吃下去,在失去意識以前,他只剩下頭顱的視線,對上超然看著他的人偶師。邊看著這可怕的死法,他眼神邊帶著輕蔑。

光是看見這樣的眼神,他便開始後悔自己不是她的對手。荒耶最後的話在他腦中響起,他應該早就預料到柯尼勒斯?阿魯巴會有這樣的下場吧?

最後一片腦漿被咀嚼著。

……我失敗了。不該跟這些怪物扯上關係啊!

……那就是,紅大衣魔術師最後的思考了。



/16



電梯上升著。在沒有他人的小箱中,臙條巴靠著牆壁凝視虛空。巴的呼吸很急促。

他的手只剩下一邊,為了止血而灼燒的傷口,神經發狂般地持續傳送著痛苦。他腦海裏長期無視的真現實在來到眼前,支離破碎的自己在想些什麼也變得很朦朧。

巴只能想,自己的心靈與身體都試著突破極限。在上升的電梯中,他重複深呼吸以求呼吸平穩。

只有今天,感覺用慣的電梯速度緩慢,用幾乎要停下來的速度朝十樓上升。途中——巴把手上的刀放開了。

“克郎”一聲,日本刀落在電梯地板上。刀這玩意比想像中還中重,光拿幾分鐘手就麻了。如果兩手還在時候應該可以揮動吧?但只剩一隻手的巴,現在連把大刀拔出來都做不到,只用單手拿小刀還能讓自己好過些,於是,他剩下的右手便緊緊握住了小刀。

電梯停下。十樓到了。

穿過兩邊的門,巴離開了大廳。眼前是通過東棟的走廊,成為死角的電梯後方則是通往西棟的走廊。巴朝沒有光亮,放著真正屍體的西棟前去。他繞到電梯後側,來到繞著公寓的走廊上。

時間,已經將近晚上十一點了。

從走廊看出去的夜景很安靜、很寂寞,公寓周圍只存有旁邊那棟形狀相同的公寓,公寓之間鋪著柏油道路,還有綠色的庭院。

那光景,與其說是夜景,還不如說是被綠意包圍的墓碑。

他“呼”地深深吐了口氣。雖然面對的是眼前的夜景,但他也確實感應到剛剛出現在旁邊的人。

所以他才大口呼吸,來整理混亂的意識。

巴手握著小刀,轉向橢圓形的走廊。

走廊上充斥著沒有光明的黑暗,連月光都顯得相當微弱。

在離巴約兩個房間的距離,站著一個黑色外套的身影。

那個枯瘦並且高挑的骨架,光看影子就能判斷。

刻畫在他臉上的苦惱,應該永遠都不會消失吧。

魔術師荒耶宗蓮就站在那裏。

在跟魔術師對峙的瞬間,臙條巴整個人無法動彈。混亂的呼吸、疼痛的身體,都像是結束般的平靜。

面對眼前的對手,他感到無比恐懼,幾乎連意識都要凍結。自己……什麼都作不到。

——但是,他反而感謝這種情況。因為剛剛都還紛亂不已的心,現在已經像湖水般地平靜。

“荒耶。”面對荒耶這個絕對強者,巴已經失去了自由。但是,明明什麼也做不到的自己,卻開口說了話。

互相交談同時也是對等的證明,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害怕荒耶宗蓮的東西了。

面對這個事實,魔術師的表情更加嚴肅起來。

“為什麼回來。”魔術師用沉重的聲音問著。

巴無法回答,只是一直看著荒耶。他沒有回答的餘力,若不是全力集中精神,他連正面看著魔術師也作不到。

“這裏沒有你存在的餘地,臙條巴的替代品已經準備好了。你是從這螺旋被排出去的東西,在回來也沒有什麼意義。”

魔術師睜著那雙恐怕沒有光芒的雙眼問道。

……巴想,我的確從這裏逃了出去。但是我現在卻回來了,為什麼?是的,第一次是被兩儀帶來…但這次,一定是因為——

“為了救兩儀式嗎?愚蠢。你到現在都沒有發覺自己的心不是臙條巴的東西,你畢竟只是一個人偶,離開這個螺旋就無法正常動作了。”

“什麼……?”

“你的確離開了這個螺旋。但我也知道,你在那之後選擇了自殺,是因為家族死亡而選擇死亡的死者。你離開自己的家庭後自殺,放著不管的話你一定會死,但如此一來就會讓外界發現有你這個異常。既然這樣——我就給你一個新工作讓你活下去,以跟今晚死亡的臙條巴不同的臙條巴身份,那個工作——你知道吧?”

巴喊著:騙人!但那沒有變成聲音,他只是靜靜站在原地而已。

魔術師的表情沒有改變,只有眼球像是在嘲笑般地扭曲。

“沒錯,這對我來說是不太重要的賭注。雖然遲早都要引她來,但事情若能秘密進行進行最理想。你並不知道我是誰,只要是跟我毫無關係的臙條巴自己把兩儀式帶來,真是在好不過了。雖然我並不期待,但你竟然成功把她帶了過來,原本打算因為這樣而放你一馬的,但沒想到你還敢再回來。自大也該有個限度,你不是因為自己的意志而喜歡上兩儀式的,那是因為我對逃走的你附加了唯一一件事,那就是你的無意識裏,刻下‘關心兩儀式’這件事。”

臙條巴從頭到腳都失去了力氣。對於荒耶所說的事,他無法反駁。因為確實如此。

明明自己從不曾真正喜歡過別人,為什麼單對兩儀式那麼關心?因為第一次見面時,就有什麼在命令他觀察那個少女、跟那個少女培養關係。

“理解了嗎?你完全沒有用自己的意志決定任何事情,你只是照我的希望把兩儀式帶來而已。說到底,你體內有的東西只是我讓螺旋進行一天的記憶,在這天之前、還有這一天之後的記憶,一概沒有。

你的意志只不過是有幻想產生,由幻想所活化的東西而已。在這個世界死亡的臙條巴,已經只能在這裏生活了。

所以你什麼也做不到,所以才讓你負責引出兩儀。若是什麼也作不到的人——也就不會成為任何障礙吧?”

魔術師的發言就像是咒語,讓巴急速回想起自己被創造出來、只擁有在這間公寓裏發生的一天的記憶,在藉由那個幻想過去和未來。對兩儀式的思念,還有對死去的雙親的思念,全都是——現在的自己捏造出來的,臙條巴從出生生活至今的想法。那是僅只有一天戲份、毫無歲月積累的自己產生的淺薄的想法。

……那些究竟是真正存在的東西嗎?自己是一開始就不可能存在的人,從這個螺旋離開的自己,已經無處可去了。

“被製造的你,到頭來也只是假貨而已。連殺的價值都沒有,隨你滾到什麼地方去吧!”說完了想說的話,魔術師便從這個臙條巴身上抽離了一切的注意力。

荒耶把眼睛轉離了巴。

但是——所有生存意義都被破壞的他,卻浮現笑容看著魔術師。

“……什麼嘛,荒耶。著沒什麼大不了的嘛!”雖然那只是逞強——但無比純潔的逞強也足以動搖魔術師鋼鐵心靈。

“……面對你這種人,我終於領悟了。我到現在為止都跟你一樣,不肯去承認脆弱的部分,所以一直錯到現在。但是事物沒有虛假,不管真的或者是假的,不管是否會成為結局,雖然只有一天——但我即是臙條巴,就是個擁有完整過去的臙條巴!雖然沒有過去,但巴身上有著這麼強烈的思念,這樣就足夠了。”

咬緊牙關的聲音響起,那是他覺醒的力量,那是他決意對抗的堅強意志。

“……我真的喜歡兩儀。雖然我不知道理由,跟她度過的日子也沒有剩下什麼東西,但那樣就夠快樂了。所以——若給予契機的人是你,我甚至還想感謝你呢。”

現在才算是真正的與魔術師對峙著,巴嘖了一聲。

……喜歡你,現在一定也還是喜歡。不管多久以後,只要想到她都會感到解脫。巴想,這就叫做愛嗎?他又嘖了一聲,不過——即使這麼思念式,但現在她並不是最重

要的。來到這裏的理由不是為了幫助兩儀式。

在被黑桐帶到以前的家時,我想起來了,那段自己不應該知道的過去,臙條巴的靈魂所無法忘記的每一天。

我來到這裏的理由是為了贖罪,臙條巴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也非做不可。

“抱歉,兩儀。我無法為你而死,我——必須為了自己,賭上這條性命才行。”他開始喃喃自語、道歉,並將兩儀式的記憶,從思考裏排了出去。

“荒耶,我是假的嗎?”聽見這含有堅強意志的話語,魔術師皺起了眉頭。

“已經不用我說了。”魔術師用明顯帶有輕蔑的口氣回答道。

巴則說:“可能吧。”並率直地點了點頭。那裏不存在迷茫。

他明顯以跟魔術師對等存在的身份站在那裏。

“明明是個人偶也想假裝覺悟嗎?那只不過是夢境,就算你得到明鏡止水的境界,但你不過是制造物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

“嗯——即使這樣,我的心還是真的。”靜靜的話語,乘著風迥響在夜裏。

魔術師舉起一隻手,這個把手伸到眼前的姿勢,代表荒耶宗蓮認定對手是一個值得消滅的物件。

巴看到那個,用力地壓抑牙齒的顫抖。

“我——要殺了你。”握緊小刀,臙條巴並非為了誰而開始奔跑起來。




臙條巴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荒耶宗蓮的中心。

魔術師胸口的中央,是以前式毫不猶豫刺下的地方,如果把刀插進那裏,說不定可以打倒這個怪物。

臙條巴抱持著這個信念奔跑著。

與魔術師的距離跟式那天一樣是大約六公尺,我要用全力跑完這段距離。我將所有精力集中在腳上,一次又一次用比在學校練習還快的速度接近魔術師。

魔術師的周圍浮起了圓形的線。或許是輕視臙條巴,那線只有一條,不象對付兩儀時有三條之多。線分佈在魔術師眼前大約一公尺的地方。

臙條巴不知道躲開哪個東西的正確方法。他只是從正面來挑戰。身體“咚”的一聲停止了,踩著地面的腳也無法使出力氣。真的——什麼也做不到。

魔術師維持滿臉苦惱的樣子往前走了一步。

這是已經知道結果的緩慢動作,他向無法活動的臙條巴前進。

魔術師伸出的手,緩緩地、有如要抓住臙條巴頭顱一般伸長。

“果然還是不行啊。”臙條巴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但——就在視野變暗的同時,記憶逆流了。臙條巴本來不可能體驗的這一個月記憶、我以巴的身份存在這裏的確切證據,頓時爆炸了開來。

“在這裏——”臙條巴的身體注入了力量。

他把全身的氣魄灌進站在地上的腳,一邊想著,就算腳變得粉碎也沒有關係。不能就這樣在這裏就結束,因為自己並不是無價值的存在。

“因為我存在——!”他動了起來。

其中一隻腳在邊發出聲音的情況下毀壞了。多虧如此——他邊向前倒下邊往前進,鑽過魔術師伸出的手,來到可以碰到荒耶毫無防備的胸口。巴這時叫了出來。

“——沒錯,我的家人不是什麼正常人!但他們也沒有壞到該這樣的被殺,他們的罪並沒有深到得這樣子死……!”

聲音化成了力量,他的手爆發開來。

小刀揮舞著,留下銀色的軌跡,深深刺入了魔術師的胸口。

但是,那也僅僅如此而已。

“沒用。”魔術師強悍的手隨著聲音伸長了。臙條巴的頭被一把抓了起來。

“——兩儀式的魔眼不光目視到死亡,還得捕捉得到才有意義。你雖然想攻擊我的死亡,但對於看不見的東西,是無法攻擊起死亡的。”

魔術師的手開始用力。小刀從臙條巴的手上落到了地面。

“我會選擇你的理由,還沒有講吧。”臙條巴沒有回答。

因為他從被魔術師的手抓住開始,就徹底奪走他活下去的意志。

“聽好了。人類有著其存在根本的現象,那並不是前世的業,而是成為臙條巴的因,我們稱那個混沌的衝動為‘起源’。我在你殺了母親對自己絕望時救你,是因為你的起源其實很明確。”

臙條巴沒有回答。魔術師將他的身體舉高後,用冷酷的聲音說道:“最後告訴你,你什麼也做不成,那是因為——你的起源是‘無價值’。”

魔術師的手揮動了。構成臙條巴形狀的肉體,隨著這一揮而完全消失。身體變得粉碎,連頭也沒有留下。

有如一開始就是那樣一般,變成魔術師所說的無價值灰燼,消失在虛無之中。




在解決臙條巴後,魔術師不帶目的地停留在走廊上。

時機接近了,從用到昨天的身體移到現在這個身體已經半天,終於可以讓意識到達身體的每個角落。

荒耶宗蓮不像某個人偶師準備了跟自己完全一樣的東西才死,他還沒有體驗過死亡。

雖然身體在漫長歲月中數次腐朽,但每次荒耶都保留意識因而活到現在。

荒耶宗蓮只有一人,一旦這個肉體消失,就真的無處可逃了,事情必須謹慎進行才行。

但現在可以不用等了,荒耶宗蓮這個靈魂所擁有的意志,已經完全支配了這個不知道是第幾代的肉體,讓肉體活動的魔術回路伸展到了指尖,魔術師終於讓這個暫時的肉體昇華成了真正的肉體。

於是魔術師開始追求原本的目的的行動。但是在那之前,他感覺到公寓內發生了變化。

“——阿魯巴,輸了嗎?”不帶有感情的說完,魔術師閉上了眼睛,在沒有光亮的走廊上,猶如要潛入海底一般,荒耶讓自己沉睡過去。




睡著的魔術師意識把身體留在十樓,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無形無影,看著一樓大廳的情況。

……一樓東棟的大廳,蒼崎柳丁跟那個叫做黑桐幹也的少年在那裏。

蒼崎柳丁正在照顧趴著的少年,那裏看不到尼勒斯?阿魯巴的身影。

魔術師點點頭道:果然是那樣的結果。在確認了事情的經過以後,魔術師讓意識回到十樓的身體裏。

但,卻被她給留了回下來。

“荒耶,你要去哪里?偷看可不是好興趣喔!”

有如看到不存在的魔術師一般,蒼崎柳丁轉過頭來。

她在樓梯下方,魔術師無形的意識在樓梯上方。很巧的,兩人用跟以前一樣的位置對峙著。

“哼,雖然知道你用某種手段殺死了阿魯巴,但沒想到竟然有另外一個蒼崎柳丁啊?我貫穿的心臟確實是真的,那不是人工物。那麼,你就是被製造出來的了。”

只有聲音在響著。不,那連聲音都不是。荒耶的話,只有蒼崎柳丁聽得到。

聽見魔術師的話,她只歎了一口氣。

“不管阿魯巴也好或是你也好,老愛研究些無聊的事耶!那種事怎麼樣都沒差吧?差別只不過在於一開始出生的東西跟其次出現的東西,對於只有一點不同的事,別一直拿出來說。”

“聽那種口氣,你的確是真的。那麼——要再跟我比劃一次嗎?”

“不要。因為我在這公寓裏沒有勝算。”

堅決地回答後,她將視線從魔術師的意識移開。

對她來說,照顧少年的傷勢比跟荒耶宗蓮進行問答重要,她從大衣下取出繃帶,很俐落地包著少年的雙膝。

“這樣好麼?那箱子裏躲著的魔物,說不定可以打倒我喔。”

“我拒絕,這傢伙的胃口是無底洞,弄不好的話整棟公寓都會不見。作出這種招搖的事協會也不會不理,到時候換我被協會追緝了。好不容易才隱瞞了行蹤,我才不做那種會讓協會發現我的事呢。”

雖然回答著魔術師的問題,但她還是看著別的地方。

“我在自己被殺時候就已經輸了。我不打算現在出手,你要拿出式的腦袋,然後接收她的身體都隨便你,若是有阻止的東西在,那絕對不會是我。”

“到現在還在期待抑止力嗎,但我說過那個不會有反應的。”

她搖了搖頭。那與其說是否定,到不如說是有種憐憫的成份在。

“抑止力原本就不會發生了,所以說不定你這次真的能成功。我不知道憎恨人類的你在接觸根源時會發生什麼事,大部分的魔術師在接觸到根源就會前往那個世界,並遺忘這個世界全部的事。但你不同,你一定會在這邊留下影子,結果來說可能造成這個國家消失吧?如果討厭人類的你真的要拯救人類,那只會是痛苦後來臨的死亡而已。

所以說荒耶,你並不是憎恨人類。你只是愛你心中的理想人類形象而已。所以你才無法原諒醜陋的苦界人類。拯救人類?哼,別笑死人了。你才不想拯救人類呢!你只是拯救荒耶宗蓮所幻想的人類形象而已。”

聽見她的話魔術師沒有回答。兩人間的接點,這次才真正的,徹徹底底的斷絕了。

“……不用你說,救濟到頭來也只是一種固定形式而已。再見了蒼崎,沒有證據證明接觸根源的我還會以我的形象存在,但我相信——最後阻止我的人是你,是有根據的。”

魔術師的意識打算離開了。她在打算對他送行時,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荒耶等等,我問你一件事,這公寓本來的目的是為了納入太極的具體顯現吧?”

“正是,為了將兩儀式完全從外界隔離,所以我創造了這個異界,其他機能只不過是附屬品。”

對於魔術師坦然的回答,她——無理地哈哈笑了起來。

“——有什麼問題嗎?”她的笑聲讓魔術師的聲音粗暴了起來。蒼崎柳丁用完全無法克制的聲音不停地大笑著。

“原來如此,這棟大樓就是一個魔法啊!要抓住式,然後不讓我或者協會、甚至世界發現的封閉世界,也就是牢籠。若是出現跟你有一樣目的想殺式的人,世界一定會發動抑止力。為了隱瞞關住式而製作的這個異界,這裏還好,到這裏都還很完美。但是很諷刺的,荒耶,你最後犯下了一個非常大的錯誤。”

魔術師沒有出聲。荒耶宗蓮即使被說成如此,還是無法抓住她真正的想法。

魔術師感到困惑……為什麼自己怎樣都想不出來,究竟犯了什麼像她所說的巨大的錯誤。

“——沒有錯誤。”這個聲音如此斷言,但卻沒有人能否認它帶有一股迷惑。

她邊克制大笑邊說道:“嗯,你沒有犯錯。因為對身為魔術師的你來說,這是最棒的答案了。但是,作為那前提的東西根本就是錯了呢?把式隔離起來?你不是用這個公寓的某個房間,而是用公寓全體來隔離吧?這叫做空間遮斷,已經達到魔法的程度的結界。這只有身為結界專家的你才能做到,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神業。被關在莫比烏絲帶(注:只有一面的連續曲面,可用一條矩形紙帶扭轉180度,然後將端點連接起來構成。)這個密閉空間的人絕對無法逃出來。不管什麼物理衝擊都無法逃脫的牢籠。你把式丟在那裏之後就放心了。

那結界確實很完美,但那種東西對那個東西是沒用的。就猶如魔術在文明世界是萬能的一樣,那個東西跟我們這些活在觀念裏的人相克,雖然我們的存在是常識的威脅——但式則是非常識的死神,這你明明應該體會過了!”

聽完她的話,魔術師的意識凍結了。的確,能目視到死的兩儀式是非比尋常的存在。但,只求能夠殺人的能力者在世界上多如牛毛,,若只求殺害生物,不可能勝過文明產生的各種近代武器。

沒錯,兩儀對魔術師來說是異質的原因,絕對不只是因為如此。

連不可能的東西,沒有實體的概念也能抹殺,究級的虛無正是那個東西的本性。

“至無之死”就是兩儀的能力。

沒有出口、無限延伸的空間,是各種兵器都無法干涉的密閉世界。因為沒有形體,所以只能跟有形之物衝突的物理兵器絕對無法接觸,但是——兩儀式的能力,就是對付這種沒有實體的東西。

那麼——?

“對,要關住式的話把她埋在水泥裏就好了。要關住只有少女腕力的式,只要單純準備鐵造的密室即可。

荒耶宗蓮,你因為身為魔術師,所以把魔術當成絕對的東西,封閉空間一點意義也沒有。那種半調子的東西,那個東西很快就會突破的……!”

一直背對魔術師的她,把臉轉了過來。在知道眼神是何種意義之前,魔術師的意識突然被拉回原本的肉體。




回到肉體的魔術師,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的身體發冷、指尖麻痹…額頭在出汗。

一部分的內臟,通知他功能停止的危險。

“被砍了嗎?真難以置信。”魔術師微微地說著。但這是事實。

就在剛剛——可說是荒耶宗蓮本身這棟公寓的某處,被硬生生地砍開了。

有如切奶油一般滑順、毫無窒礙,空間本身“啪”地被切開了。

和魔術師將意識支配身體一樣,他也讓這棟公寓建築的活動,跟自己的意識通話。這棟建築就是他的身體,電燈的配線是神經、水管的分佈是血管,身體被清楚切斷的痛苦,不是能輕易忽略的東西。

證據就是——痛苦讓魔術師的意識中斷,使他從一樓大廳回到了十樓的走廊……有如被巨大的手拉住一般,是他無法抵抗的強制力。

“……這是,怎麼回事。”他邊說邊用單瘦擦去額頭上的汗。

背後有股像蜘蛛一般刹刹侵入體內的寒氣。隔了數百年,他才又想起著就是恐懼。

“你在怕什麼——荒耶宗蓮!”魔術師在怒駡自己的軟弱。但是,身體的變化卻無法停止。

剛才遍佈各處的力量,現在沒有了。命令身體活動的魔術回路,從指尖一路啪滋啪滋斷了線。

——死,已經來到了身邊。嗡——


突然聽到了聲音。在走廊的前方,從大廳傳來的震動,毫無疑問是電梯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要上來了。

沒多久聲音消失,他感覺到門打開了。

輕輕的、不帶有痕跡的聲音迴響在大廳裏,那聲音像是木屐之類的東西在硬地板所產生的。

“喀啦。”腳步聲接近這裏。

魔術師將身體轉向面對大廳的方向。

雖然很難相信,但荒耶承認了,那個即將來到這裏的對方的身份。

那個人,很快出現了。她背對大廳的光線,只能看到影子般的輪廓。

白色的和服,還有很不搭配的皮衣。有如濕了般豔麗的黑髮,點綴藍色的純黑眼眸。

少女的手上,拿著一把刀。

在夜晚的黑暗中,鞘裏的刀“刷”地被拔了出來,她毫不做作一手拿刀的模樣,猶如佇立在戰場上的武士一樣。

帶著無比靜謐和死亡的氣息,兩儀式來了。



17/



當式來到公寓的走廊上,她便停下了腳步。將單手拿著的刀朝向地面,然後把遠處的黑**術師映入眼簾。

兩者的距離大約是三間房間——以數字來說大約是十公尺了吧。

“我不瞭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兩儀式。”魔術師保持一臉苦惱的樣子發問了。

那是在他心中重複無數次的疑問,黑色的魔術師荒耶宗蓮雖然知道答案,但是還是問著。

她逃出幽閉空間的方法,他心裏早已有數了。

昨晚——因魔術師的一擊而斷了幾根肋骨且喪失意識的少女,在被封閉的空間裏,她在公寓的房間與房間中所存在的異界中醒來,用她的手砍開不存在空間裏不存在的牆。

無限,並不是“”。要讓無限成為無限,就必須界定出有限才行。

沒有有限,無限也不會存在。

事物就是因為有盡頭,所以才能觀測到無限這件事。

兩儀式在陷入的無限中,找出了不存在的有限然後將起斬斷。

但當然,無限裏不存在有限,因為無法砍斷不存在的東西,所以要逃出那牢籠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沒有有限,也就沒有無限。不論有沒有無限之牆,在兩儀式之前那種無盡的世界原本就沒有意義。

若真的沒有有限,那就不是無限而是“”。若含有有限,式就會找出它然後砍斷這一切。

……原本應該是絕對的黑洞,對這人來說卻只是狹窄的暗室,魔術師對自己感覺到可恥。

“但——應該有原因的,我在你身上造成的傷到現在也沒有痊癒,你的身體為什麼能動作,你傷這麼重為何會醒過來。為什麼,不再多昏睡幾分鐘?”

維持充滿苦惱的表情,魔術師只有聲音焦躁了起來。

沒錯——就算這個結界沒有意義,只要式昏睡就沒有問題了。

只要幾分鐘…若式再晚幾分鐘醒來,事情就已經結束了吧。

這女孩現在醒來了,仿佛沒有存在任何外在影響,就像從睡眠中醒來一般,自然而且理所當然地清醒。

在她瞭解自己被關住以後,於是毫不猶豫地砍開了牆壁。

真要說原因,只能說是運氣不好了。

是因為跟蒼崎柳丁的對話花上了太多時間了嗎?

不,那對話只有一瞬間。

那麼——浪費掉的時間,究竟在哪里呢?魔術師回想著,然後不愉快地皺起了眉頭。

他往手掌看了一眼,那是幾分鐘前殺害臙條巴的手。

只有幾分鐘,但卻是無比關鍵的幾分鐘。若沒有管那玩意的話,說不定——

“臙條巴——啊。”說出來的話語裏,含有怨恨。

但是,那被兩儀式給否定了。她說,自己清醒跟臙條巴並沒有關係。

“我是因為自己高興才醒過來的,並沒有靠任何人的幫忙,臙條來這裏是沒有意義的。”

式靜靜地說著。晚風沙沙地吹拂著她的頭髮。

“不過我可以確定,毀了你的人是臙條。”式的話讓魔術師的眼睛眯了起來。

式說,是臙條巴毀滅了荒耶宗蓮,但那種事情絕對不可能。

就算有讓自己破滅的原因在,也只會是蒼崎柳丁跟兩儀式之一。

那個被操縱的人偶竟然會是原因?絕對不可能。

“說什麼傻話,那個東西什麼也沒有作到,就連帶你來這裏這件事情,也只不過是他被交付的任務而已,他只不過是一個傀儡。”

“嗯,那傢伙不但什麼也沒做,也什麼都做不成。但是,你並不是從開始就打算把他當作傀儡吧?”

“唔……”魔術師說不出話來。荒耶想,的確是這樣。

在臙條巴逃出日常是,他想到可以籍由這件在意料只外的事,來利用臙條讓他的計畫可以順利繼續進行下去。

但——那並不是荒耶本人一開始就決定是計畫,頂多只算是因為臙條巴逃跑才產生的二次計畫。

那難道不算成就了什麼事情了嗎?本來應該在沒人察覺下而結束的計畫,竟然被那個干擾了,就算那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式說。

“你看到那傢伙預定中的錯誤,利用這件事到不算壞事。但,從那時起,你就已經全是破綻。那傢伙臙條巴從這裏逃出去時,本身就帶有非常大的意義。”

然後,她往前走了一步。那步伐太過自然,讓魔術師連舉起手都做不到。

魔術師看著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想著:有什麼地方改變了。

的確,現在的式跟昨晚的心境完全不同、她在知道臙條巴已經被殺害之後,可能會因此憎恨荒耶宗蓮。

但,這種變化是很瑣碎的,因為單是感情的變化不會讓人的力量有所不同。

可是魔術師卻感覺到,眼前這個對手跟昨晚是截然不同的人。少女又走了過來。

那是有如散步般自然的步伐。在那之前,式很無聊似地開了口。

“嗯,你想怎樣都無所謂。但我可不希望以後因為這件事情一直在煩,所以要在這裏殺了你。”

式的眼神一副想睡、無力的樣子。

“但我一點都不開心倒是第一次,在獵物面前心情也興奮不起來,明明知道能跟你戰到幾乎不分勝負,卻笑不出來。”

“咯鏘。”式手中的刀發出了聲音。那是把至今為止都輕輕拿著的刀柄重新用力握緊的聲音。

式一邊走著,一邊緩緩的把刀舉到前方……大約到腰部的位置。

魔術師慢慢舉起了單手,這時,他的周圍出現了三層圓圈。

“——也好。我一開始就不該打算活捉你的…現在事情完全沒有改變,雖然可能無法順利復活,但我要摘下你的頭換上我的頭。我可能會死,但只要能接觸到根源,這條命根本不算什麼——”

式沒有回答魔術師的話,也沒有停下來。兩人的距離越來越窄了。

魔術師的三重結界直徑大約四公尺,式來到了起週邊大約兩公尺的地方。

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把冬天的晚風變成了夏天的熱風,這股靜靜漫布走廊的殺氣,讓魔術師的皮膚好象燒了起來。

——但,就算這樣。魔術師還是知道自己不會輸給式。

他也理解她所拿的刀是幾百年歲月的名刀,但就算如此,式的戰鬥技術還是不如自己,如果排除活捉的可能,荒耶宗蓮很有自信不讓式靠近就能解決她。

式走到結介面前後突然停了下來,把至今都用單手拿的刀柄,再用一隻手握住。

她腰部的重心微微降低,眼前所拿的刀柄固定在腰部前方,刀身慢慢朝向面前的敵人。

這是正眼的架勢——最常用在許多劍術流派當中,是最基本也是最強的戰鬥架勢。

式就這樣跟魔術師對峙著,然後閉上愛困的眼睛,仿佛理解般地點頭道:“嗯,我知道了,我不是想殺你,只是受不了‘有’你的存在而已。”

……那種強烈的感情,只針對殺了巴的那個人。到目前都是銳利的殺氣,化為明確的刀貫穿了魔術師的全身。那是瞬間攻防戰的開始訊號。




式的雙眼“啪”地張開了。

魔術師伸出的手腕開始出力。



這時…荒耶不是因為戰意,只是純粹、畏懼地直覺自己非殺了式不可。



“——肅!”荒耶的怒吼,是瞬間破壞空間的惡魔之手,他看向式的周圍的空間,然後連景色一起破壞掉,不存在有任何的延遲。在喊叫、握手的瞬間,式的敗北就已經決定了。

但…荒耶看到了。比自己叫聲還晚出手的少女,卻比自己叫聲還早行動的怪異光景。

拿著刀的雙手舉了起來,那速度快到讓人看成閃光一般,那高舉成上段的刀,用比之前還快的速度揮了下來。

“肅”的叫聲,被“斬”的刀光砍斷了。原本應該被壓碎的空間歪曲,在她的眼前整個被殺掉了。

魔術師再度把力量注入手上。

只不過是張開然後再握緊手掌的時間,只不過是這樣的行動,但…在兩儀式的疾走之前還是太慢了。

“————”荒耶發不出聲音,連想都來不及想,就吃下了那一刀。

兩儀式,正如字面般地彈跳出去。她保持一刀砍斷歪曲的姿勢,靠近魔術師發出一擊。

在踏出去前,她把刀橫向揮舞,而魔術師所依靠的結界,就這樣消失了。

……若只是週邊的那圈,被那刀破壞也沒有什麼關係。

荒耶覺悟般地想著,他認為就算被接近,也會在式殺掉第二層結界的時候分出勝負。

但——她光是一刀,就把距離外的兩個結界同時消滅了。

然後她踏出了一步。若揮動的刀是神速,那這腳步又快上許多。

兩儀式光用一步,就把四公尺的距離化為零。

她的身體在流動,踏出的這一步,同時也是為了使出必殺的一刀的步伐。

那太過快速的身體,與其說讓人感覺時間倒退了。

斬擊出招了,魔術師往後方跳去。

兩儀式就這樣保持揮完刀的姿勢看著魔術師,從她嘴裏流出了一絲鮮血。

她並沒有受傷,只不過是昨天的傷口裂開了而已,她那斷了幾根肋骨和內臟受傷的身體,光是走路就會讓血流到嘴裏。

受了這麼嚴重的傷,還能使出這麼厲害的刀法…往後跳的魔術師右手掉了下來。

不,不是手,而是從肩膀開始,整塊胸口連著手掉了下來。

魔術師荒耶宗蓮——擁有能夠躲開手槍發射子彈的運動能力,但卻在完全挨了一刀後才往後跳去,連他本人都沒有察覺。

“——你,到底是什麼人。”

魔術師連自己的傷口都沒看,只是瞪著站在面前的對手。

……現在這一刀可以說是致命的一擊,若式的第二刀殺的不是兩個結界而是三個,荒耶的身體就會被整個砍成兩半。

守護最接近魔術師的第一結界——不懼,因它的保護讓她的步伐稍微減緩,魔術師才能躲開這致命一擊。

不,應該驚訝的不是這個。式跟昨晚比起來,簡直是完全不同的人。

是臙條巴被殺的憤怒讓她發揮超越自己的勢力嗎?不,絕對不是。魔術師凝視白色和服的少女。

兩儀式重整了姿勢後,把兩手握著的刀恢復單手拿著……光是這樣,少女就變回了昨晚的少女。

她“咳”一聲吐出了血,要是沒有昨天的傷,她或許會毫不停留地砍向魔術師,取下他的首級。

“……為什麼,這是因為武器的差異嗎?”荒耶愕然了。

式變成另一個人的原因,除了鍛煉到極限的戰鬥意志控制法以外,別無其他。很久以前,在武士們拔出刀的當下,就把殺與被殺當作理所當然般地接受。那不是因為身為武士的心理,而是因為在握住刀柄的瞬間,他們就覺醒了。只為了殺人而存在的肉體,還有只為了存活而存在的頭腦。這不是比賽前集中精神的程度,他們是藉由拔刀來切換腦部的功能,並非把肉體切換成戰鬥用,而是把腦部把身體改變成戰鬥用。

這時,肌肉就以不是生物的使用方法活動,血管改變了血液的流向,連呼吸都不需要了……沒錯,他們把對戰鬥沒有用的“人”之部分完全排除,把一切都換成戰鬥用零件。

“——架勢。這自我暗示造成的改變還真驚人。”聽見魔術師痛苦的語言,少女“嗯”的一聲回答他。

……在式張開眼睛的瞬間,荒耶所害怕的真面目就是這個。

魔術師詛咒著自己的愚昧,他沒有想到竟然有把這種方法流傳到現在的族群存在。

荒耶知道對與以前存在的古流劍客來說,三間的距離猶如沒有,剛才的式不僅是五間……大概九公尺的距離也可以一步踏完吧?

沒有人知道她原本的樣子。他把“魔眼的使用”和“小刀戰鬥”定位成為兩儀式的戰鬥方式,但這女人實際上應該是拿著武士刀的殺人魔。跟現在的她相比,普通時的她完全不值一提。

“……被騙了。看來你跟淺上藤乃的戰鬥並不是認真的。”聽見魔術式的話,兩儀式口中念著:“不對。”並搖頭否定。

她冷漠的眼神說,不管是什麼武器,自己總是認真的。看到這個眼神,魔術師察覺了。現在——這個女人回答了什麼?

在這裏的容器是什麼?這個對手——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是式的?

“原來是這樣……原來我終於遇到了……!”魔術師一邊按著已經不能說是傷口的巨大傷口吼叫著。

穿白色和服的女子——兩儀式,臉上浮現,沒有比那更像女性的微笑。她就這樣往魔術師殺了過來。

荒耶並沒有躲過這一招的手段,但就算如此,——這裏可還是他的體內,對荒耶宗蓮來說,是不可能敗北的。

就算把這棟公寓破壞,他也非得拿到現在的兩儀不可。賭上勝利的機會,魔術師前進了。

“——蛇蠍……!”魔術師的聲音響起。

他剩下的左手擋住了兩儀的刀,那埋有佛舍利的左手還留在身體上,就算是兩儀式,也不可能砍斷聖人的保護。

在此同時,被砍下的右手動了起來,像蛇一樣在地板上滑動,撲向了兩儀式的脖子。

“——!”有如千斤萬力般的手,握住了兩儀式的喉嚨。

就在這一瞬間的空隙裏,魔術師更加往後退,並且伸出了左手。

“——肅!”手掌在瞬間壓縮了空間。來自各種角度的衝擊,以壓碎全身骨頭的力道朝兩儀式的身體而去。

“啊”地響起了死前的聲音。皮衣粉碎,穿白色和服的少女倒在地上。不,應該說是倒向地上。



——兩儀式很乾脆地消失了。但是式並不想放過這個對手。在確實失去意識的狀態下,白色的影子跳了起來。她,只是單純想要殺死荒耶宗蓮。

一刀揮舞過去。刀刺中了魔術師的胸口中央。自己生命消失的感覺,讓魔術師感到厭惡。

“——開什麼玩笑!”在這同時,荒耶朝式踢了過去。

那是仿佛要貫穿式的腹部、有如槍一樣的中段踢。式往後跳躲過了這一腳。

在刀拔出來的時候,荒耶就領悟了。如果要阻止這個對手——

“——得連異界一起殺掉才行嗎……!”魔術師的左腕張開了。

第三次的空間壓縮開始,式在一刀砍斷之後,愕然站在原地。魔術師的身影,隨著黑色外套一起消失了。

式沒打算阻止它。魔術師用什麼方法從這裏消失、要怎樣才能阻止。這些瑣事,式想都沒想。要逃的話就逃吧。

她把手放在走廊的欄杆上。

“——不過,絕不會讓你逃走的。”她就這麼往外跳了下去。




——荒耶把整個公寓都壓縮了。

雖然兩儀式的肉體會因此而被壓爛,但外表怎樣都行,只要留下能維持一個人活動的身體就行了。原本一開始就不需要頭,就算頭破裂腦漿四濺,只要換上自己的頭即可,重要的是那個肉體,他只要那個與根源相連接的肉體。

這個身體被砍斷一隻手,胸口也被貫穿,大概沒法維持太久,但是,只要能到達根源之渦,那個所有事物開始的地方,他也不需要肉體了。也就是說在那之前,只要保有自己的靈魂跟兩儀式的肉體即可。

雖然這可能是所能想到的最差方式,但到頭來做的事還是一樣,只不過是失敗時的保險完全不剩而已。

……不論如何,如果這方法不行,他就無計可施了。荒耶思考著。

自己害怕失敗的軟弱,就是最大的敵人,如果一開始就殺掉兩儀式,也就不會走到這個被追殺的地步。

不過無論如何,事情倒此也都結束了。魔術師從他體內的公寓,逃到了體外的庭園去。

被綠色草地包圍的公寓,雖然在結界裏,卻不是公寓建築的一部分。就算破壞公寓,這裏也不會受到影響。

魔術師突然出現在庭園裏,在空間轉移完後就毫不停息地伸出了手。

他看著星空,為了要握碎圓形的塔而張開手掌。


在這瞬間,他的身體…從肩膀被切開了。




在這瞬間,他的身體從肩膀被切開了。

“兩儀——式。”

看著星空,魔術師這樣念著。

“這——傢伙。”

“咳”的一聲,魔術師嘴裏噴出血來。

有如粉末般的血液沒有落到地上,也沒有沾到砍向他的兩儀式臉上,就只是這樣消失在風中。

“——真是沒有想到,實在難以置信。”他會這樣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出現在庭園的魔術師仰望夜空時,他看見從十樓跳下來的兩儀式。

這個對手,……在魔術師從公寓連接空間移動到庭園的瞬間,毫不猶豫地從十樓,走廊跳下來。

他實在無法理解她擁有何種信念才會這麼做,但他也不可能瞭解的。

就算真的預知到魔術師會出現在這裏,但誰會想到從十樓跳下來?

那已經是超越無謀,可以算是奇跡只類的事情了。

從十樓瞄準一個人跳下去?那和從十樓丟一根針,然後命中目標有何不同?

但即使如此,這個對手還是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

明明魔術師的身影還留在十樓,她仍朝不存在庭園裏的荒耶宗蓮跳了下去。然後,在魔術師出現的瞬間砍斷了他。

為了破壞公寓而伸出的手雖然被當成了盾牌,但是也從肩膀到腰部一起被砍成兩半。

雖說有左手的佛舍利保護,但還是無法承受從十樓落下的斬擊。

式的身體,沒有落到地上卻靜止住。很諷刺的——魔術師擁有的靜止結界還有一個。

藉由這個結界,式沒有受到任何落地時的衝擊。但從四十公尺以上摔下來的壓力,早已讓她的傷勢惡化。

式趴在結界上不動,手中拿的刀插在魔術師的體內沒有離開。荒耶還是一臉充滿苦惱的表情,並恨恨地皺起了眉頭。

“……你已經抱有砍不到我就會撞到地面的覺悟了嗎?不,不對。就算沒有這結界,你還是會一樣做的吧——真慘啊!荒耶宗蓮,是不會被你這種不成熟的人打敗的。”

這不是逞強,而是他真正的想法。他的左手從受肘被切斷,也早就失去了右手。

只能單純站立的魔術師,就這樣直接踢向式。有如衝破天空的一踢,狠狠命中了式的胸口。

式的身體被踢飛到庭園裏去,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放開刀,而刀也還深深插在魔術師的身體裏。

結果,刀從刀身斷成兩段,將它四百年的歷史劃上休止符。式倒在庭園裏動也不動。

魔術師看著完全失去意識的她,不愉快的說道:“這種樣子,還比較像這個年齡的少女。”

魔術師沒有動。他那充滿苦惱的臉又深了一層。明明要的東西已經在眼前,魔術師卻無法動彈。

這一刀,是無法挽回的最後一擊。真是的——這真是非常差的一刀,同時也是威力無比的一刀。

接了這一刀,的確只有死亡這條路可以走。

“沒想到又是兩敗俱傷。”這就是他們的因果。

目標就在眼前卻無法動彈的身體,再加上自己的結界接住式跳下來的身體,荒耶一個人說道:“覺醒于起源者會受制于起源嗎?原來如此——我的衝動原來是‘靜止’啊!”

魔術師諷刺地說道,但不是說給任何人聽。



/18



這時,仿佛只有月光還存活著。

此時,有一位魔術師像是散步一般,朝在綠色草地上的式及失去兩手站著的黑衣魔術師走了過來。

“荒耶,這次你也失敗了。”對於柳丁說的話,荒耶沒有回答。

“真是慘啊,收集人的死、製造出地獄、體驗他們的痛苦。做這些事只會帶來痛苦吧?為什麼要逼迫自己到如此地步。你為什麼這麼固執于追求根源之渦這東西。你該不會還認真做著身為台密和尚時候拯救人類的夢想嗎?”

“——我早忘記理由了。”回答完,黑**術師陷入了自我沉思中。

沒辦法拯救人類,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沒有回報的人出現,無法讓所有的人都幸福。

那麼——無法拯救的人類是什麼呢?要用什麼來回報他們的一生呢?

沒有答案。無限跟有限是相等的東西,若是沒有無法救贖的人,也不會存在被拯救的人。

如此說來——救濟就跟流動的錢一樣。

人類無藥可救、世界沒有救贖,所以他才會要記錄死亡。

記錄事物的最後,記錄世界的終結,這樣就能徹底分析所有的東西。如此一來,應該就能判斷什麼是幸福把?

如果能重新看待沒有回報者和無法拯救者——就能判斷什麼才能稱為幸福。

如果能瞭解在世界結束以後,這些才是人類的意義——這些因為無所謂原因而死的人,也訥訥在整體上被賦予意義。

要是世界結束,人就可以分辨人類的價值。只有這個——是唯一、擁有共通性的救贖。

………………

“咯碴”的聲音響起。柳丁點煙的聲音,把荒耶的意識拉回到現實世界中。

“連理由都忘記了嗎?你的希望是無,起源也是零。那,你到底是什麼?”

“我什麼也不是,只是想要追求結論而已。這些醜陋污穢下賤愚昧的人類,若是他們全死後只能留下這些歷史——那我就能得到這醜陋正是人類價值的結論。如果知道醜陋、無藥可救的存在正是人類、我就能安心了。”

兩位元魔術師避開對方的視線交談著。而荒耶則一直站在原地。

柳丁保持著仰望星空的姿勢問道:“所以你才想接觸根源之渦嗎?那裏有所有的記錄,就算沒有,也能讓一切回歸虛無。你為了你自己,而想把醜陋的人類全部消滅。”

“沒錯,就只剩下一步了,就在還有幾步的地方,世界妨礙了我。通道不可能打開,連天生就擁有通道的人也會被阻止。真是——真是難看的死前掙扎啊!明明沒有人知道世界的危機,每個人卻都在無意識下希望活下去。明明每個人都不去拯救壞死的世界而沉迷於享樂,卻人人都無意識排除對世界有害的東西。這個矛盾是什麼?想活下去的心污染了活下去的祈禱。那個邪念,正是我的敵人。”聲音裏含有深深的怨恨。

柳丁“呼”地歎了一口氣。

“世界——?荒耶,並不是。這次阻止你的並不是靈長的抑止力,你真的做的很棒,抑止力並沒有生效。

因為毀掉荒耶宗蓮的東西只有一個,你啊,是輸給了一個叫做臙條巴——僅僅一個人的無聊家族愛而已。”

荒耶不肯承認。縱使與世界為敵,與現存所有人類的意志為敵,他都有自信能夠勝利。

誰會承認他竟然輸給了那種小鬼——

“就算是他,在背後推動的也是想維持靈長之世的爛人。真正的臙條巴不可能會做出那種行動,讓他行動的不是什麼家族愛,人類才沒有那種東西,!他們有的只是想讓自己活下去的願望而已。他不過是為了隱瞞醜陋的真心,而用像是家族愛的東西遮掩罷了,只因為自己想活著,所以假裝在保護他人。”

荒耶的話裏,只有憎恨存在。柳丁並不認為這個痛駡人類污穢的男人想法正確,荒耶宗蓮活了太久,本身早已變成一個概念。不會變化思考的方向性,就已經不能稱為是人。雖然多說無用,但她還是繼續把詛咒說下去。

“——荒耶,我告訴你一件好事。雖然你應該不知道,但有個知名的心理學家定義‘集團無意識’的存在。他認為,所有人類意識的最深層都連接到同一個湖,這是原為和尚你熟悉到不行的思想,也就是非蓋亞論的抑止力——靈長無意識下一致的意見。宗蓮,這個一般成為阿賴耶識。(注:又稱第八識,來自梵語‘AlayaVijnana’音譯而成‘阿賴耶氣’。為有情根本的心識,八識之根本。它包括一切善惡行為的種子,所以為一切事物之根源。此識之義譯有多種譯名,有譯作‘藏識’)”

什…麼?咽下一口氣的聲音響起。

柳丁自顧自地繼續說,魔術師以前曾這麼回答她,自己的敵人是靈長的思想,是很難拯救的人性。

那個詛咒,現在在這裏形成了。

“很奇怪吧,荒耶宗蓮。你的姓跟你視為一生最大敵之物相同。

但你自己卻不知道,你周圍所有的人也都沒有告訴你。世界真是設下一個壞心眼的陷阱啊,聽好了宗蓮,這次的矛盾非常多——但,身為支配者的你,就是最大的矛盾!”

詛咒成為兇惡惡魔的形象,侵蝕、攻擊著荒耶的思考,要將他的存在給消除掉。魔術師沒有回答。

但他眼睛的焦點消失了。即使這樣他還是完全不動,臉上依然露出苦惱的表情,其上的黑暗與沉重,有如哲學家背負永遠無解的問題一般。不進行否定,只接下詛咒後,魔術師開口了。

“——這個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又要重新開始了嗎?這是第幾次了?你還真是學不到教訓呢。”這正是螺旋。

荒耶到最後都沒有改變他的表情。

柳丁用明顯帶有輕蔑的眼光一瞄,便把手上夾著的煙給丟了。結果,點了火的煙一口也沒抽。

雖然輕蔑他——但她卻不討厭這個化為概念的魔術師。

走錯一步。不對,如果她沒有走錯一步,

自己應該也會變成一樣的東西。不是人也不是生物,只是變成一個單純現象的理論體現。

現在的她,覺得那實在很悲哀。荒耶“咳”的一聲吐出血來。那身體,開始從殘留的左半邊化為灰燼消失。

“沒有做好預備的身體,下次再會的話,應該是下個世紀了。”

“那時就沒有魔術師之類的東西了,應該不會再見了吧!你到最後都是孤獨的。就算這樣——你也還是不停手嗎?”

“當然。我是不會承認失敗的。”柳丁聽完閉上了雙眼。清算長年分別的短暫回答,到此為止了。

在最後——她以身為蒼崎柳丁這個魔術師的身份問了荒耶宗蓮一個問題。

“荒耶,你追求什麼?”

“——真正的睿智。”黑色的魔術師的手,毀壞了。

“荒耶,在哪里追求?”

“——只在自己的內心。”外套落下,一半的身體隨風而去。蒼崎柳丁看著這些演變。

“荒耶,你的目標在哪里?”荒耶繼續消失著,他只剩下一張嘴,在言語還沒有變成聲音前就消失了。


——你早知道了,就是這個矛盾螺旋的盡頭——

她感覺好象有這句回答傳了過來。柳丁把視線從隨風而去的灰燼移開,又一次點燃了煙。

那股煙,有如不存在的海市蜃樓般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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