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關係建立在不對等的基石上。
你是我眼中的靜留,我是你口中的夏樹。
但你我的定義並不同。
她的外表溫婉秀雅,舉止溫和有禮,骨子裡卻是冷漠。
是的,冷漠。
早在初見就發現,那雙美麗的紅眼看人時未曾將人看進。
僅僅是輕瞥,僅僅是一個眼波流轉的輕撫,僅僅是如此。
我們都知道藤乃靜留的身份,每個故事中總有的財閥千金,說不平凡倒也平凡。
我也知道她待在這,演出這場戲僅僅是為了好玩。
是她親口對我說的——
「夏樹知道嗎?我這個角色本來就沒什麼戲份……不過是個學生會長罷了,跟HIME們似乎無關吶…」
她輕輕吐氣,撫著臉頰狀似憂愁,啟口卻是孩子般的嬉笑聲。
「因此,我才答應露臉,稍微找點事做好躲過補習。我沒料到……」
那天,大概是那雙紅眼首次將我看進吧?
「沒料到會突然增戲,還是那麼的……算了,反正爸爸都點頭了,既然他不反對,我也就樂得繼續當你們的活動佈景一陣子……對了,以後請多多指教……我們將是好朋友。」
「只在戲中吧…」
當我這麼說時,那抹紅突地的加深,唇畔的微笑首度有了禮貌以外的意味。
那抹紅艷的像火,也像是血。
多次和她正面對視後,我唯一詞語仍然是如此,寂寥,不足以訴說。
我想,若我再多看點文章,也許可以將她的眼神形容的更好吧?
但我想,不擅言語的我應該怎樣都描述不了這一切……
來到英國也快三個月。這裡的夏天白晝很長,剛開始我很不習慣,但也才一會。我漸漸習慣在這的作息和生態,也總在休息的空檔去探望靜留,雖然我們幾乎不說話。
工作不分晝夜,拍一會休息一會是常態。只要導演或是演員們都覺得不滿意時這一幕就會重拍。我們務求最好,當然,只有在大動作場面時不希望重來。
今天,碧和奈緒有一陣沒一陣的反覆著同樣的戲曲。我也跟著一同重演。
工作人員說,她們在飆戲。
似乎真是如此。我看的出她們倆樂在其中,汗水滑過的臉上有真誠的笑。
而我?
我僅僅演出本來的水準,不過不失,一如評語。我自認敬業,但我真的沒法像她們那樣的…那樣的……
樂在其中。
我覺得空乏,也覺索然無味。我沒法像她們這樣……
我一直如此,無聊、無趣總伴隨我。
也罷,我只要拍好我的場景就好,拖太久會延誤會客時間。
在英國的時間不到二周了。而我在英國的戲份也只剩這一幕,今天就能結束,剩下的全在國內。
我的主場在國內,這邊的戲主要以碧與奈緒為主。工作人員和經紀人要我先休息一陣子,看是要逛街或是提早回國都可以。
回國嗎?
往常我也許會回去,好好的利用時間補回課程進度。但如今,我沒有課要上,就這樣留下來也罷。
不意外的,我的打算讓碧和奈緒很高興。下戲後多個人喝酒聊天對她們倆而言是好事。其他人卻不這麼認為,尤其是那位總監。
別玩的不見影啊,玖我。下戲就跑得不見人影……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拿什麼面對國人呢?
開玩笑?
不,我感覺不出這只是玩笑……
嘴巴佔佔便宜也高興的自爽心態。講歸講,還不是眼都不敢多瞄你一會……你這副皮囊可真不錯,不怒自威的模樣到底嚇阻多少人接近啊?
雖然奈緒笑著要我別介意,但這人總讓我覺得不舒服。揶揄的口吻,不懷好意的嘴臉……
可是……好吧,不圓滑的是我。
但我寧可繼續這樣的我。
嘖,老實講,你還真讓人羨慕~說來,要是你去醫院探望那女人的事被渲染開,不曉得那幾個男人的臉會如何扭曲啊?
畢竟,你是玖我夏樹,多少人等你的……
碧敲了奈緒一下。奈緒沒再講只訕訕的笑了,忙說聲:沒什麼啦,不過就是好奇你的感情世界,跟我們一樣走到哪狗仔都愛亂吠亂聞,恨不得踹一踹了事。
我能理解。奈緒或是碧不肯讓我知的那些小道中,是有那麼一些不堪入目的誹語。
我能理解她們不欲我知的心情。這就是朋友,氣歸氣,但該幫的沒少過。
——誰能摘下最初的花朵?又有誰能馴服那匹銀雪的蒼狼?
——花開花落,要讓人等到何時何日?
我知道,總有人在期待這。
經紀人不論何時何地總提醒我千萬不要承諾,也不要給予暗示,愈是盼不到愈會讓人期待。但千萬別輕應。
經記人也說:也許……只是也許……公司是希望你在最紅的時候再……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對她點頭,我很明白她是為我好。
舞衣的媽媽是演藝圈中,少數幾位真心為我們著想的人。我試著讓她安心,朝她點了點頭。
就算我只是懵懂。
懵懵懂懂,從那時到現在依然。
我只是陪舞衣去試鏡,沒料到我也入鏡。
我試著演出那個冷崚寡言的女孩,沒料到她卻成了我。
我沒見過靜留的家人。
輕敲房門總沒人應聲。來時去時只有我。
來了這麼多次,總是只有我,遇不到其他人。
真的只有我…?
我沒問,但桌上的花束確實是我帶來的,也都是我換過的清水。
每到花店,我總讓店員揀選不同但又合乎探望的花朵。我想,不同的花朵有不同的風情,多點不同的風貌也好。我記得她是喜歡花…
不,其實是靜留喜歡……
就像今天,也如昨天。
打完招呼後,她總會微微一笑。
就只微微一笑。
我沒再見過別離前、散戲後、螢幕上,她的溫和微笑。就算是骨子冷漠的佯裝也好過今日這般不帶心神的空虛。
我不知道靜留在想什麼。似乎很傷心,艷紅的眼不再明亮惑人,不再映照出我。
她的眼只剩憂傷,然後是空虛,是無謂。
我沒辦法好言相慰。我不曾做過這種事,戲裡也沒有過這樣的場景。
我好想知道她怎麼了卻不敢問。
開啟這扇門我只能看見她的憂傷,我們之間幾無話聲。若我不開啟這扇門,我又見不到她,只能胡亂想些她的傷勢和她。
但這終究是臆測,非實非真。
我開始管不住我的好奇心以及……
渴求未知,探索答案就是求知吧?
我想知道她怎麼會出車禍,也想知道她和他們的關係,更想知道她的家人在哪,怎麼這半個多月不來陪伴她渡過這段難熬的日子?
我總見不到我之外的探訪者,總是只有我。
我知道,我眼前的藤乃靜留不會回答。我只好以略顯彆腳的英文向護理站的護士詢問。
她們只說:我們不清楚那位小姐的事,她的訪客不多。只有第一天和之後的你們。
我又從年輕的護士小姐那兒聽來一些——
剛開始來過幾個西裝筆挺的男士們。有一群把死亡的男人遺體領回,另一群為重度昏迷的男人辦理轉院。藤乃小姐的家人請來律師為她辦理好所有事,也要我們為她另排最幽靜的場所靜養,所有的療程都要最好的。
但是,她的家人沒來看她。
一次也沒。
我大概真的對靜留有難以言喻的……
感覺……
但我不知道,我在意的是她還是她?
在這已經沒我的戲了,之後的場景也將轉回國內。
數一數,再十多天就能回國。剩下的劇情已不足五分之一,這故事幾乎要完成。也許進度順利點,我還能在家慶生而不是在片場。
但我……放不下……
——夏樹…在想什麼?
回神是她的紅眼,抹上淺淡蒼灰的色澤總讓我心驚。
空虛遠比蒼白無血色的臉龐還讓人難受。
「不…沒什麼…」
靜留的聲音將我拉回,雖然如此我還是不知該說什麼。而她,會出聲也只是在提醒我——會客時間即將結束,你該走了。
時間真的不多了……我想……至少要問問她的傷勢。
「靜留,你的傷勢還好嗎?」
我儘量以我最能想到的平淡句子問她。
「你覺得我看起來不好嗎?」
她的反詰讓我無語。
一度,我看見她的冷漠,更多的卻是哀傷。
沒法說什麼的我只能看著她,不發一語。
我這模樣總讓人說我冷漠。但我始終明白這非冷漠,只是漠不關心。而我,充其量只是鬰鬰寡歡一事無成,連方向也不懂的人。
「你到底來做什麼?」
她突然這麼問我,我有些訝異。也才發現,我真的……不知我待在這做什麼。
驀然,腦中閃過一件事,我趕緊趁勢問她。
「你該好好復健。」
「原來是這點事…」
「不。」我搖了搖頭。
我很不喜歡她這樣淡漠看待的神情,她可以對別人這樣,但不該對自己也如此。
「這不是一點事,你的腳……」
有些艱難,這些句子要完整呈現太難受。
我不願見她身上有傷,她卻幾乎沒動過,從我踏入這間房開始。
我無法欺騙自己這只是一場戲。此刻,我眼前的她是貨真價實的傷患。
「不動肌肉會萎縮…肌理也將…」
她沒回話,目光飄到那二扇窗,視線透出虛浮。
如同每日,我們無言,對視也無。
僅僅只有我望著她。
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說:「還不走?要七點了。」
「我會再來…你的傷…」
「自己看。」
「自己看…?」
我反覆咀嚼這句話,這三個字。
靜留的語氣很冷很生硬,眼底的傷卻讓我放掉這股排斥。
對,既然你允許了,那我不看你的傷勢就回去一定會睡不好。
她無力驅使的右腿就在我右前方可觸及之處,手一伸就能落入掌握。
掀開潔白的薄被後是蒼白上的紅痕。
撫上傷處,我還是很難接受。
「你…」
靜留的聲音帶了些驚疑,是這段日子以來首度。
她也看向我,不需仰首我就知道。
她的左腿動了動,曲起,想掙脫卻不能。
意識到時才發現我捉住她伸過來的手。
她不再向過去數日一樣,揣著漠然示人如無物。
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消沈的靜留需要鼓勵或激勵,但過去這幾天我卻半點話也說不出……
怪不得她嫌我在這礙眼。對,一定是這樣。
「是你讓我看的。」
「你……」
仿照醫生診療般,我撫上她的膝,稍微按壓。也問:「有感覺嗎?」
她不語,我抬頭看她。髮的陰影讓我看不分明。
不開口只好我來開口。
「沒感覺嗎?」
這次,她回了。
「……麻麻的…不太有感覺……」
她的右腿因無力動彈不得。
我想,心也同此。
家人不曾在旁,獨自一人在這麼遠的英國面對死亡與傷痛。
是否是這讓你憂傷?
「還會痛嗎?」
「不痛了…」
「麻麻的…是好事吧?你有感覺就是好事,對不對?」
靜留看著我,以一種若有所思的複雜看著我。
我不明白,她怎麼了?但她的眉間不再是濃郁的憂愁,這是好事。
「你真是我記憶中的玖我夏樹嗎?」
「我…」
我不是嗎?
我不懂……
懵懂中我還是點頭。
我想,至少在此我能承諾。
「我保證在此的我是我。」
這樣就好。就算只在此地……這樣就好。
雙眼微瞇,色澤變了。
好久好久之前,曾在我眼前炙熱過的明亮火紅就是類似這樣的……
不,真的不一樣了。
那抹紅艷的像火也像是血。
她的卻太淺太淡,不到靜留的十分之一。
一樣的是,極具蠱惑。
「你該起來,該下床走走。」
「我……不能走…」
靜留的聲音好微弱,我不曉得該說什麼。
看著她的脆弱,無力漸漸湧上。
好酸、好澀,一股腦就上來。揮不掉。
——不行,玖我夏樹沒那麼軟弱無力。
——至少在此……我承諾過。
——我可以扮好玖我夏樹。
「靜留,好好復健好嗎?」
我的眼,那對了無生趣的沈綠已被夏樹的碧青覆蓋。
「你……」
靜留的紅眼泛起不明的色澤。我確實的再度成為夏樹。
「…讓我看你眉角的傷…」
「夏樹?」
我撫過她的臉,指腹輕滑時久未憶起的觸感開始盪漾。
一路滑至眉梢,都是懷念。
靜留已經回不出話來了,怔然忘我的呆望著我。
如同劇本,她其實不比夏樹膽大,但她溫婉嫻雅的氣質總讓人忘了她的嬌柔。
也許,就這麼下去我能唆使她好好的、乖乖的進行復健。
撫過那淡淡的,渺不可明辨的櫻色淺痕時我忍不住想嘆氣。為靜留也為我,或者說是——為了夏樹。
「不要緊,傷口很淺,疤也很淡…」
「但我不喜歡。就算只是這樣淺淡不明的櫻紅色,也不該在你的身上出現。更遑論是這……」
我看向靜留的右腿,恍惚中嚐到比哀傷還澀的滋味。
靜留伸出手想掩飾那早被我看過的疤痕。
——是不想讓夏樹見到吧?
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徒勞無功。她該知長時間坐臥在床的她是多麼的無力。
只是讓我再捉一次,再度為我捕獲罷了。
我扯起難看的笑,心底也很難堪。
「我一定得看。」
我再度撫上那長痕,感覺得到她的顫抖,輕微的、難以察覺的輕顫。
「還痛嗎?」
「不痛了…………麻麻的…不太有感覺……」
一樣的話語不一樣的語氣。
我已經不覺得怪了。藤乃靜留正是這樣的人。
是的,冷漠。
骨子冷漠,外表和善,舉止溫婉。
是這樣的你讓我卻步,不敢接近。也是這樣的你才能毅然斷離演藝圈。
「好好復健,還有…」
剩下的時間夠不夠看見她康復?
「我會再來,明天,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拖你去復健中心。」
「夏樹…」
「不願意嗎?」
「不……夏樹希望的話……我會做到。」
也許卑劣,但我仍然想扮演她驅使她。
我不再是夏樹。
但我是唯一能扮她的人。
電影殺青後,能推的工作我都推掉,掙來一個假期。
奈緒和碧似乎有些不滿,大概是怕謠言又將繪聲繪影的渲染開吧?
我想笑她們傻。
謠言止於智者,這道理她們怎麼會不懂呢?
不過,拋掉宣傳出國渡假的行為,在外人眼中大概真如傳聞般……冷漠高傲兼或不可一世吧?
我仍未喜歡上那個朝露夜霧的國度,但我還是想去。
看看她、陪她聊聊。也許她出院時我們能稍微的走過各大都市。
也許去看看那座墓的主,也許陪她去探望她那位朋友。
這個假期白費了。
靜留出院了,不知去向。
我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預定要去的地方一處也沒去。
倫敦、劍橋、布萊頓、溫莎、雪菲爾、曼徹斯特、卡地夫、格拉斯哥……
我一無所獲。你不知去向。
我找不到人,沒有音訊。
靜留……你……
沒做到承諾……
霧裡茫茫我看不見。
也許返家的路標我還能記得…
是的,冷漠。
外表溫婉,舉止溫和,骨子冷漠。
我早知道。
我也知冷漠的人最是無情……
我不願承認,也怕一旦承認,這薄紗般的友誼將如柳絮,風吹即散。
夏樹,不用擔心,我好的差不多了…你也檢查過不是?
出院時我會通知你的……
夏樹,我很期待這部電影…先別管我,好好的專心拍片,好嗎?
原來,只是原來……
謊言是那麼的簡單。
本帖最后由 佚名 于 2008-6-3 18:12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