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以，我昨天答應跟三樓瑜珈老師交往了。」我認真地挺著身向紋綾報告完後，皺眉低頭看向自己被丁姐噴出的烏龍茶所摧毀的新上衣。虧我還特地帶她來上次左芊菁介紹的快餐店，這死沒良心的。

「咳、咳咳!」丁姐捂著自己喉嚨嗆了幾聲，終於順過了氣，像是在看個初次見面就答應跟人家交往的傻子般看著我，顫聲道：「妳傻的嗎?若笑。」她應該還要繼續罵下去，可是茶還沒嗆完，所以又垂頭咳了起來，眼角也飆出了一滴淚。

我仍直著身坐著，想說去拍她可能會幫倒忙，人家不是說不能去拍噎到的人，不知道給飲料嗆著是不是同樣的道理。再說，這條白裙子我還挺喜歡的，我怕站起身來衣服上的烏龍茶會蔓延上那片白色淨地。

「怎地才一個禮拜不見，妳就多了這麼驚人的八卦。」丁姐好不容易把氣管裡的液體都噴回對的道路，向我探身過來皺著眉道：「妳真被幾碗飯給收買了?」

「……還有房租。」我有點心虛，傻咧咧地笑應。算來我本就沒要熱烈的尋找男友，倒是被金錢壓得緊，這交易下來我直到現在還覺得很划算。人家左芊菁不是說了只是假裝，我又不是真給人賣肉，只是把我混吃等死的時間拿去跟左芊菁在她追求者面前晃兩下而已。

「我的好若笑，妳真的是沒救了。」丁姐恢復了常態，拍了拍我的臉後倒回了自己座位。「說來那左芊菁是什麼身分?聽來好似不只是瑜珈老師啊。」

「聽說好像是個集團的千金，教瑜珈只是出於興趣。」我吸著橙汁，目光放在盤 內的煎餅，心不在焉地答道。

「喔?還有呢。」丁姐眉挑了一下，將我注視的煎餅叉走。

「就這樣了。」

「唉!」紋綾毫不淑女的吞下煎餅，拿剛從嘴裡取出的叉子在我額頭上敲了一下，苦笑道：「若笑呀，妳給人擋駕沒所謂，我就怕妳這傻樣給人欺侮了怎麼辦。」

無視丁姐嘴中的笑言笑語，我只想拿紙巾將沾在額頭上的奶油跟口水擦掉，一個傻人會心思細密到我這種地步嗎?不可能嘛。咧嘴笑笑，我待叉子從額頭離開後又道：「反正天塌下來，也有妳給我擋著，我擔心什麼。」

紋綾聽罷，只能低頭搖著笑說：「說話亂七八糟。」抬起臉又一派輕鬆地笑問：「那如果這段期間遇到了其他桃花妳怎麼辦?」

我苦苦思考過，一口飲盡了橙汁答道：「那我會跟左芊菁分了，我可不是個會劈腿的人。」對後宮理論一向沒什麼好感，太博愛的感情在某種程度上來是無愛，我不希望自己失去那種專一的情感，我已經失去太多。

「還敢說，妳羞不羞。」紋綾起身刮了刮我的臉，一臉嘲弄似的笑，接著掃起帳單，漂亮地轉身，背著我揮了揮手。「我還有課，先走囉若笑。」

「慢走，下禮拜見。」我反射性的應說，也站起身來準備去破爛健身房。丁姐今天學校演講要早到無法陪我上健身房，還是同我約了吃早點，一個禮拜不碰上一面總覺得奇怪。算來我跟紋綾認識少說也有四年了，沒十年之久卻似有十年之情，前年在兩人共同朋友婚禮上還摟著對方說因為單身太久所以要結伴交往…… 啊、原來我早就間接劈腿了丁姐，還跟她暢談自己的劈腿對象呀。

愣愣地在腦中想著這剛領悟的事實，我顛著腳步正欲邁出快餐店時服務小生忽然從我背後喚道：「小姐，妳額頭上沾有奶油喔。」

啊、原來我真是傻的。

沒有丁姐陪同一開始就上跑步機怪寂寞的，我爬上了一個根本是不必要純屬是騙錢的健身器材開始做起伏力挺身打發時間。這無用的設備被安置在小破爛健身房的角落，鮮少有閒不下嘴的大媽打擾，是個神遊暖身的好地方。

正當我使勁折磨自己上臂肌肉之時，突感屁股傳來一陣異樣感。我扭頭一看，原來是某位大媽將毛巾給掉到我屁股上，伸手撿時還偷摸了兩把。還好我對自己死命提腿練出來的臀部還挺滿意，不然給大媽摸到和她一樣鬆垮的下半身我應該會羞愧地撞啞鈴自殺吧。

詭異的大媽手過了數秒才離開我屁股，雖聽起來很短，但其實伸手撿毛巾也不過需要0.2秒，如果不是清楚大媽的為人，我都要懷疑是哪個女人欲求不滿到跑來破爛健身房在我身上撿肥皂了。

這位大媽姓菜，是家庭大媽，跟我一樣是這小破爛健身房的常客，幾乎每個禮拜六都會出沒在此處，到處糾著人閒扯她家中的三個兒子。家庭大媽在購買了全家庭成員都可以用的會員卷後才發現這是限於女子的健身房，顧此三個兒子都無權使用，為了免於浪費只好自己來撈個夠本，光顧了近一年，我對她三個兒子的身家背景調查也做得差不多了。上至大兒子幾歲開口說話，小至小兒子幾歲停止尿床這種鳥事都能倒背如流，大媽的三個兒子要是知道這地球上某處一個跟他們連一面之緣都沒有的女人握有這些機密應該會把家中老媽監禁起來吧?

「若笑啊，妳知道亞鈞今天又贏了個什麼獎，好像就是那個很了不起的獎，妳說棒不棒呀!」家庭大媽拿毛巾甩了我屁股兩下，興奮地咧嘴結束了我寧靜的個人時光。不過我說大媽，每次說兒子好事都說得不清不楚，講糗事時才講得條理分明我都覺得我該代替妳兒子把妳關起來了。

「棒棒，當然棒，亞鈞一級棒。」亞鈞是大媽的二兒子，跟我同年，也是大媽第二次介紹給我的對象。除了談論自家兒子，大媽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為我牽紅線，幾乎每星期見到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安排我跟她兒子相親。不是我挑啊大媽，妳說妳二兒子高二還因在學校尿褲子早退時我就將他永久除名了。

「怎啦若笑?」大媽又狠狠拍了我屁股一下，我都怕我這翹臀跟她聊完時都給揮平了。「不怎麼熱情，是不是比較想聽亞和的近況啊?」亞和是長子，比我大四歲，是大媽最疼的兒子，也是第一個介紹給我的對象。大媽說他這兒子最大的優點就是老實，不過聽她說她大兒子去了墨西哥親口餵貧童吃飯，又在兩天後從加州海岸救了三十名落水者我就覺得這男人跟他老媽說話一定都在唬爛。

「不是，我在想亞仁。」我隨口應道，把大媽第三個兒子也帶入話題。小兒子比我還小一歲，是個讀了不知道讀了幾年還在大二的小子，也是大媽第三次介紹給我的對象。大媽推薦的永遠都是她三個兒子，就時不時轉換一下，我都不知道今天又輪到誰了。

「哎!說到這亞仁，我都想他二十三歲也該交個女朋友了。」啊、今天是亞仁。「若笑我記得妳好像也還是單身嘛。」妳幹嘛說得好像很久沒提到的感覺!明明每個禮拜都會重複這句話好不好!

啊不好意思其實我昨天交女朋友了。

心中雖然想這樣當場吐糟一下，不過沒有多少年輕女人會在健身房這樣跟一位大媽爆料，況且我只是個平凡的二十四歲女人，所以我保持沉默，只是笑了笑。

「哎若笑妳知道嗎，現在姐弟配也很常見……」大媽才不理我的反應，興奮地噴著口水，接著像在暗示般死命朝我擠眉弄眼，表情誇張到我都怕不知情的人以為她是自己要泡我了。「妳年紀也不小了…」

我一臉癡傻地望著她，慢慢地將意識淡去，維持著一貫的放空姿態當起忠實的聽眾來……

「沈小姐。」聽聞聲響，我滿身是汗的抬起頭望向聲音來源處，見著左芊菁倚在門口。

「左小姐!」我緩下正踏在跑步機上的步子，將隨身聽從耳中拔出，朝門口笑了下。家庭大媽在花了一公升的口水向我報告完亞仁小學的飲食習慣後就先行離開，我則維持著神遊狀態在跑步機上跑了近兩小時，給左芊菁一喚才回過神來。

「吃飯了。」左芊菁眉低眼慢地軟語道完立即轉身離開，三秒內從我的視線內離開，留我錯愕地在腦中分析剛得到的指令，而後因恍神而重重摔跌在機器上!充滿大媽的房間內立刻湧起關心的問候，但痛得齜牙裂嘴的我只能捧著下巴點頭，狼狽地追出了破爛健身房。

「下巴怎麼了?」跑沒幾步就看見左芊菁站在樓梯口，看我緊鎖著眉捂著下巴，貌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撞……撞著了。」我暗自慶幸剛沒啃著自己舌頭，咬著牙忍疼擠出話語。

「喔?」左芊菁眉也沒抬一下淡淡應過，接著將我打量過，又道：「妳要洗澡是吧，我在上面等妳，十分鐘後見。」然後又在我還未能回應之時快步上梯，再次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有點感到錯愕。如果是丁姐，這時鐵定邊笑我邊給我檢查下巴，左芊菁居然只是簡潔應聲就算，還給我設了個半長不短的沖涼時間限制，難道所謂的女朋友就是這般嗎?就算假裝也要假裝的專業點吧女朋友!

賭氣似地在浴室硬待了一小時才出來，我拖著頗為疲倦的身子爬上一樓時才想到左芊菁一走我午飯也沒著落。有些後悔，又有些痛快，後悔自己賭氣讓午餐飛了，痛快自己沒給左芊菁過度壓著，人不管在什麼環境下基本的自尊還是不能丟，受屈辱的感覺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洗完了麼?」出乎意料的，才剛踏入大廳就見左芊菁坐在沙發上翻弄著雜誌，見著我也只是抬眼一臉平靜地道，旁邊的菸灰缸卻盛著幾根燃盡的菸蒂，桌面上還躺著一袋半融的冰。「那走吧。」才說完就起身，將指間的菸惗去。

我心下歉然，尤其發覺那半袋水是她要給我拿來敷下巴時心猛地抽了一下。但畢竟還不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訕笑著點頭。

左芊菁路上沒說話，步伐跟上次見著般快速，我緊跟著，沒兩下就來到了一家看似頗為高級的牛排館。我很久沒吃牛排，又因逼著自己在浴室苦熬一小時餓得頭昏腦脹，看到招牌上的牛排圖示都有想撲上前啃咬個乾淨的衝動。左芊菁上完了兩小時的課，在大廳內想必也是餓著肚子在等，我不禁在腦中把縮在浴室浪費生命的自己狂毆了一頓。

「沈小姐，上禮拜提出的事妳答應我很開心。」左芊菁面無表情，以完全看不出她哪裡開心的臉對我說道：「從現在起，我直接叫妳若笑，妳也叫我芊菁就好，好嗎?」我原先正極力將目光從菜單移到左芊菁臉上，在聽到最後那句「好嗎」差點把水杯的水給噴了出來，以命令的口吻開頭卻以婉約的問句結尾形成了混雜著扭曲喜感的句子。

「當然，當然。」我趕緊吞了幾口水潤喉，突然覺得一切都莫名其妙的可以。一個星期前我跟這女人絲毫沒有交集，卻因為抓了某女胸部，一個禮拜後的今天已經以(偽)女朋友的身分一起坐在牛排館了。

左芊菁這人物在小破爛健身房那所建築內名氣是很大的，但見面後她美歸美，其實並無傳聞中的那般天姿國色，傳在口中的話總是會被誇大。她不太理我，坐定後又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機，留我一人研究菜單。我雖然不是生人勿近型，卻也非見面兩次就跟他人混熟的性格，對於現在這種剛起步的關係還不是很適應。不過，我確定我不討厭她。

回到家時已經下午四點多，我拋下外套雜物皮包等，一頭栽進沙發，感到極度的疲倦。跟左芊菁處下來沒什麼進展，比起初識時卻是好的多了。她眼神總是透著那股漠然的氣息，好像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感覺，令人難以親近，我卻喜歡她這樣子勝過那種熱情如火的女人。

鈴── 家裡電話忽地響了起來。這還挺稀奇的，編輯朋友一向打我手機，家中這可說是答錄機兼擺飾品，話筒上都可以結蜘蛛網的。

頭也沒抬，我探手向前抓過聽筒，將上方的蜘蛛網拍掉，頭仍悶在沙發抱枕上：「喂?」

話筒另一邊是一陣沉默，我又應了兩聲仍不見回應。

微感奇怪，我坐起身來將話筒貼近耳朵聆聽，聽聞另一頭傳來微弱的鼻息，顯然還沒斷了通話。

「……喂?」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我正打算掛機時突聞那頭傳來弱弱的一聲，忙又將話筒貼近耳朵。

「……樂樂，對不起。」原先要開口詢問對方來歷時，那虛弱的女聲又忽地響盪耳邊，這次比上次大聲了些，飄忽地似在我身邊同我說話般，著實嚇了我一跳。

我有些手足無措，這女人語調聽起來夾雜著濃郁的悲痛，如我此時打岔說她打錯電話豈不是會讓她難堪?但不說又不成，她連擠出這話語都似鼓足了極大的勇氣，那叫「樂樂」的女人聽不見又該怎麼辦?

「樂樂，對不起……」呀啊啊!因為我的遲鈍且猶豫不決，女子再次傳來了絲絲絮語，尾聲還微微顫著。「樂樂，我不打算活了……」

瞬間冷靜了下來，我心中盪起黏稠的鬱悶感，忽地覺得有些口乾舌燥。揪起自己的胸口，有些晃蕩的暈眩，我從沙發上站起，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

「妳現在在幹嘛?」我不知道那女人有沒有期望聽到回應，只是靜靜地問道。我可以聽到牆壁上秒針行走的聲音，廚房內的滴水，連空氣分子的碰撞都清晰起來，混雜著女人虛微的呼吸。

「我……我剛給自己放了熱水，可是我怕痛啊樂樂……」沒有聽出我與樂樂是不同的人，我想任何人在自殺當前思緒該都相當混亂不然就是死潭般的沉靜，不會有心去分析話筒一端的聲音語調。

「妳不要鬧，手中有刀的話先收進抽屜。」心臟起伏劇烈，沉著與慌亂同時在我內心翻攪，腦子嗡嗡作響，我不知下一刻提升到喉頭的會是哪種情緒。

「唉……我不吵妳了樂樂……我要走了，真的很對不起……」女子的聲音突然顯得小聲了些，我心猛地一提，她要掛電話了!

「柔柔!妳不要死!妳不要自殺!柔柔!」吶喊出聲，將肺部的空氣跟著話語全部粗暴地吼了出去，我的聲音在廳內炸開。

沉息下來，是尤長的靜默及濃稠變調氣氛，攀上我的喉嚨我的肩，厚重地壓著扭著纏著。

「……柔柔是誰?」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卻像過了數個小時，女子的聲音重新從話筒那飄了過來，絲絮般抓摸不定的讓人想流淚的輕與柔，還帶著一絲不解與訝異。

「樂樂是誰?」我冷冷地道。

喀。她掛了電話，周遭恢復了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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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編輯的話：啦嘿，我華麗的無所事事的爆肝至今。因為跟妳這失敗人聊時給催稿所以就放文了。

妳說這兩個名字像熊貓我仍記恨在心，失敗的小龜龜!(掐

這章終於因為妳的糟糕精神力量而混亂了起來，就是要混亂才有看頭啊!不要再挑剔了!最後第五章我還是一個字都沒有生出來!把我的愛人給我!

本帖最后由 桃谷莎莎 于 2008-7-17 11:47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