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緊跟在芊菁一貫快速的步伐後方，我心中蕩漾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親近感，不禁伸手向前，以我認為比之前感性許多的聲調笑說：「芊菁，我可以牽妳的手嗎?」

「不、我不習慣讓不熟的人碰我。」芊菁淡淡說罷，將自身的手輕輕抽離，把我滿腔的熱血澆熄了大半。奇怪的是芊菁這般作法並無惹我反感，反而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如果芊菁溫柔笑著回握才會使我扯著她的臉狂喊外星人吧。

「芊菁，妳不是兩點下課，怎會提早半個多小時?」轉了個話題，我輕快地問道，因她將我從那水深火熱之中帶離而參上些許感恩之情。

「啊… 沒什麼。」芊菁牽牽嘴角，臉色似乎比平時蒼白了些，說話的同時腳步緩了下，接著又恢復了平時的步調。「有些累，就早退了。」

「身子不舒服嗎?」我有些擔心，大跨步來到芊菁身旁好讓自己能直視她的側臉而非背影。

「沒什麼。」芊菁又勾起那淡然的笑，接著轉身走入左方的一家簡餐店。我愣了下，接著快步跟入。有些疑惑，芊菁平時連看都不看這些店家一眼的。

坐定沒多久，她臉色似乎又白了些，只點了杯熱咖啡。我雖困惑，仍不想對不起自己的胃，於是點了店家推薦的紅燒牛肉麵，還加了兩顆貢丸。沉默了片刻，我正欲開口詢問，芊菁忽抬頭，一手慵懶地擺在腹部一手輕彈著桌面，微啟雙唇道：「那個女的……」

「嗯?」我抬頭迎上了她細長的雙瞳，嘴中仍叼著那被咬扁的吸管啜著杯中的紅茶。

「是妳的朋友?」芊菁食指抵著桌面，視線未從我身上移開。「剛剛在健身房的那個女人。」

「咳…」我差點給紅茶嗆著，手腕突然又浮上那冰涼的觸感，美人銳利的目光也在腦海中閃過。「不、不是，我不認識她。」作賊心虛吧，美人明明沒有對我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卻對她抱有一股敬畏之心，敬的是她比我還翹的屁股，畏

的是那雙褐瞳中令人捉摸不定的光采。

「喔……?」芊菁也沒再追問，逕自喝起剛送上的熱咖啡。我想開個新話題，她卻從包中掏出一本我頗為眼熟的書，抽出書籤看了起來。

「啊、那是……」盯了數秒，我忽地認出了那本冷門的書，興奮地喊出聲來：「海胡合的書!」

芊菁睫毛閃了下，掀起眼看了我一眼，接著又轉回書面上，淡淡地道：「嗯，妳說還不錯看不是嗎?」

我心中又漾起一陣異樣的感覺，我真的摸不透芊菁，她總是掛著一附漠然的神情，卻在小細節觸動我的心。我開始擔心我是否會真的跟其他人一樣從假裝進而愛上她，但仔細想想又否決了這個可能性。

待我麵端上來時，芊菁也放下了書，貌似很專心地看著我吃起麵來。絕對是針對我的麵而來，腦中有著這個想法就延伸出莫名的敵意，我默默地將碗拉近了些。

畢竟是女人，給人盯著瞧總要顧及形象，我小口吃著麵，小心翼翼地喝湯，耗去十分鐘後終於忍不住，抬頭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問說：「要嚐一口看看嗎?」

芊菁怔了下，接著嘴邊的笑劃出一抹極淡的歉然，搖了搖頭。

不習慣跟不熟的人吃同一碗食物吧。這句話不用她說我也能從那神情接收。這樣相處下來，反而更加激起我想親近芊菁的心，我想知道她對熟人的態度，我想知道她的另一面，像是要馴服一隻怕生的貓似的，這是人性，而我是個二十四歲的平凡女人。

「芊菁，跟我說說妳的事吧。」吞下嘴中細細咀嚼過的麵條，我笑著說道，其實內心也是希望她能轉移注意力別將目光集中在我的吃相上。

「我的事?」芊菁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態，似乎不知該講些什麼。我看著她

將書收回袋中，一手仍輕按在腹部，另一手則熟悉地抽了根菸放入嘴內。我並不喜歡菸味，也希望吸菸的人全部都將自己關在密閉室自殘，但跟芊菁卻也沒熟到叫她戒菸的地步，沒有人會突然跑到大街上一個吸菸的陌生人旁邊勸他戒菸的。

「說說那個令妳困擾的追求者吧。」大口吃起麵來，我的形象果真只能維持十五分鐘，下次該挑戰新的極限。「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芊菁聽到我提及那追求者的事表情明顯地產生了變化，我卻說不上那是怎樣的情感。她的仰慕者理當不少，能成為令她煩惱的人鐵定是個不簡單的腳色，內心天生的八卦系統令我對那人的興趣比對蔡大媽的三個兒子都還多得多。

芊菁頓了下，在陣陣吞雲吐霧之間終於淡聲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馬，小時候因為家族企業的關係就認識，不過是玩遊戲時說要嫁給他，他卻把這兒戲話當真，直至現在還以我未婚夫的身份自居，是個自負的男人。」說完揮了下夾著菸的右手，又牽了牽嘴角：「為了兒時的玩笑堅持要娶我，這種婚姻誰要呀。」我感到有些好笑，平時記著這童言童語諾言的多半是女孩子，會這樣追著不放的男人倒是少見，只怕是看上了芊箐的萬貫家財。

芊菁在訴說時的表情比我平時見著的生動得多，語氣也夾帶著些許不滿之情。這番發現令我對她又感到親近不少，芊菁也是個有感情的人，而每發現一個新的表情都能令我雀躍。

用過了餐，我起身去櫃檯結了帳，雖說約好了伙食給芊菁負責，但目前我這個女朋友是半點用也沒有，老給人請吃飯也怪不好意思的。回到座位，芊菁仍坐著，見著我才起身，跟我並肩出了餐館。

通常用過餐我跟芊菁會再去附近繞繞消化，但她今日顯然沒有這個意願，我也沒有免強，道別過後才猛然覺得不對，腦中盪出了矇矓的領悟。

芊菁家離此處有一段距離，平時都叫車來接，但今日市區不知是在辦什麼大媽才會有興趣的鬼活動，交通嚴重阻塞，家中司機恐怕要在車陣耗上一段時間才能突破重圍。

轉過身走回分手處，果然見著芊菁還坐在樹陰下的長椅面無表情地等候著。我心微微一抽，快步過去展露出希望被帥哥搭訕時會展露出來的完美笑容，彎下身湊到了她的臉邊笑道：「這位美女有空嗎？邀妳去我離此處只有三分鐘路程的小破爛公寓坐坐可好？」

芊菁給我嚇著，身子震了一下，接著偏過頭望來，綻出了二次見面時令我心跳加速的微笑。

回到破爛的小公寓內，我立即在腦中狂砍昨日得了懶散症狀的自己，衝進家門將凌亂的衣物狂掃下餐桌、沙發、茶几等擺設，再全數塞入那保經摧殘的臥室，關門！結束了大掃除。

芊菁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地站在玄關看我以破金氏紀錄的短跑速度清空了客廳，這才優雅入室，併攏了雙腿依靠進我柔軟的沙發內。

「來。」我從櫃中翻出了止痛藥遞給了芊菁，又奔入廚房泡了熱草茶送來。兩秒後再從椅中跳起，蹦進臥室抓出了熱敷墊，再手忙腳亂地幫芊箐敷在腹上。

當我進廚房煮紅豆湯時突然感到好笑，交男朋友跟女朋友果然不同，丁姐不會經痛，以前也是男朋友為我煮湯遞茶，這般照料經痛女友還是此生頭一回。望見芊箐舒緩的眉頭我也鬆了口氣，看來我這個情人當得還挺稱職的嘛。

「謝謝。」雙手捧著熱騰騰的黑糖紅豆湯，芊菁又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來。我原先浮現出餵她的衝動，又覺得有些過頭，及作罷，自己也窩在沙發上喝了起來，結果發現煮得不是很好喝，缺乏經驗嘛!

氣氛出乎意料地舒適，或許是在自家的關係，我也放鬆了不少，與芊菁自然地聊起天來。一開口才發現芊箐並未如預期中難聊，這般談下去居然感到時間流逝飛快。

「若笑」在我們兩人將一鍋砂糖紅豆湯喝到見底時，芊菁的聲音突然飄到廚房內。我放下正在洗的碗，將上半身探入客廳應了聲，接著聽她說道：「我手機轉了靜音忘了調回來。」

「嗯……」

「我在妳家已經坐了四個小時。」

「嗯……」

「我的司機打了４３通電話給我……」

「啊……」

在外頭苦等了三個多小時的司機載著我們去吃了日本料理，又送我回來，雖然芊菁有邀約不過我還不想去她家，我的心臟還沒有被鍛鍊好，怕見到豪宅的瞬間會休克。

回到家，一陣疲倦立即朝我襲來。我倒入了沙發，將臉埋入枕頭中，隱約中還聞得到芊菁身上的那抹清香。

鈴── 家中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將我身子從沙發上猛地拉了起來。

我有預感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但我不確定我想不想接。

鈴聲很有恆心地規律響著，我遲疑了許久，終於伸手將話筒撈了過來。

「……喂?」又是那弱弱的一聲問候，卻足以在我心頭上重重一擊，真的是她!她沒有死!

「喂。」我連忙答聲，深怕緩了幾秒她就會掛線，心中也同時疑惑起她打給我的用意。

「那個…… 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咦?「我原先是要打給我認識的人，原來她換了號碼…… 打擾了妳真是對不起……」這個前自殺者是不是有禮貌過了頭?自殺未逐後居然還會打電話來跟我道歉。

「不要緊。妳還好嗎?」我穩住了語調，盡量放柔了聲音問道。其實我明白，她不是刻意打來道歉，或許那號碼的前主人是她唯一想聯絡的人，或許現在的她只是想找個人聊天，也或許我的聲音好聽的過了頭讓她想再聽一次‧

「嗯……」她輕聲應道，接著就只剩下緩柔的呼吸聲，極淡極淡，像是隨時會消散在空中般。

我急了，怕她會突然掛線，忙潤過乾澀的喉嚨開了口：「妳還會想死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似乎沒料到我會拋出如此敏感的問題。但她還是答了，用如細蚊般的聲音輕輕地應了一聲：「……嗯。」她需要關心，不然不會那樣答，我這次不能錯過。

「妳願意把事情跟我說嗎?」但我是個陌生人，我擔心她不願隨便信任一個隨機接到電話的陌生人。「什麼事都好，我閒得發慌，我樂於傾聽，真的。」

「不、不好意思，打擾妳了。」她的尾聲又淡了下去，顯然是將話筒拉離了臉邊。心跳再度加速，她要掛電話了!

「妳一個人死不寂寞嗎?!」我又不自覺地吼出了聲，爲自己的舉止感到訝異。窗外停著的鳥被我嚇著，拍翅飛離，遺留下室內的死寂。

「聽我說，一個人是很孤獨的。」我潤了潤唇，握緊話筒的手背因使力而浮現出青筋，青白對印煞是詭異。「一個人走過死後的世界，你不怕嗎?就這樣默默的消失在這世上，妳不後悔嗎?」

那方靜默著，我耳中卻捕捉了一絲虛微的抽泣聲。

「我陪妳死。」

「……咦?」她沒有掛電話，那參著困惑的絮語如天籟般地飄入我的耳中。

於是我把握機會，以篤定且沉穩的語調繼續說道：「我陪妳一起死，做妳生命最後的見證人。」那頭是一陣沉默，但我知道她在聽。「但妳要等我一下，反正我們都要死了，不如做些先前沒機會做到的事。」

「……什麼?」

「妳喜歡百合花嗎?」

她想了很久，我的思緒不斷跳動著。我也不在意，耐心地等候著她的回應，即使緩慢輕柔，她最終都會回答。「嗯……」

「那、妳陪我種一百朵百合花吧。」說著，我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童年後院的花海在我腦中浮現，我和妹妹一向最喜歡百合。「我們一天一朵，等一百朵花全都開過，我們就一起死，好嗎?」

又是沉默降臨，但我已平靜了下來，內心不知爲何對她的答案早已瞭然。

「……一百朵百合嗎?」她道。

「對，爲了確認妳我都有遵守，妳每天都要打電話跟我報告栽培百合的進度，好嗎?」

「……好的。」放柔了許多，她的聲音顯得更為悅耳。「那……晚安了。」

我心一提，手中又緊了緊，接著緩緩說道：「晚安，柔柔。」

數秒的寧靜，接著她輕聲應了。

「晚安，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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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編輯的話：這章算是我們唯一真的因為認真討論而有變動的章節，感動的哭吧小龜龜XD/ 妳看人人都喊著要更加混亂 我怎麼能不聽眾人所言呢 只可惜五章稍微正經了些 不過這文絕對會更加混亂的! 而我也會遵從妳的話讓世人看看這主角是如何糟糕 妳放心吧!

本帖最后由 桃谷莎莎 于 2008-8-14 22:49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