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双城
据说,在温辰尔撒新城区风光繁华的最初几年,老城的神官们常会带着划清界限的表情前去,进行纯粹的布教。不过,在当时已有一些人预见到他们将与这个“玷污了圣地的肮脏狱门”相融甚欢。果然,老城的神官很快在新城建立了规模恢宏的布教大厅,有了常驻新城的处所和理由。
如今莫威士的奥尔佳,绝对是个异类。
又或者,神总是看不住自己脚边的羊?
温辰尔撒神学院,跟随大神官学习的白袍、灰袍阶级频繁出入新城布教大厅,我们穿过碎金阳光,拉蒂瓦大剧院豪华幕布般的街道时,那场海上公葬就在我脑海里被暂时淡化了,因为我看到活着时的她们——无论是在德罗姆斯广场还是在拉蒂瓦大道,两三只金丝燕就可能成为令世人驻足的风景。
“风月与待宵草之间,她们模仿星光或萤火悬浮,用一双人不可见的翼,轻扣仲夏花园内一方窗檐”——一位普绪克画商自己出版的诗集如是描写,那商人曾在拉蒂瓦大道三十二号经营一家画坊,同时暗中从事赝品交易,他说过用高盐海水调色是制赝捷径之一,令人欣慰的是,在莫威士,我终于有时间去尝试它。
他的两个弟弟都在皇都克雷西特尔,而老普绪克一直自认首先是个文艺者所以选择了温辰尔撒和南方诸岛之间的航线。以下选自此人自传《普绪克旱地传》:
神给予性别,为了“延续”,也是为了“分类” 、“隔离” 、“约束”、“惩罚”依此承接...同时神通常在彼此隔离的区域中间留下一块异常瑰丽的空地——就像分隔并连接着温塔尼特与耶陵黑特这一对死敌间的科尔勒舒高原,就像新城和老城之间的坎德街——无限美好且自由,艺术或宗教就是此空地的千面相之二——所以我们膜拜没有明确性别的神,所以我们脉搏正常地描绘异性的裸体。
当我们暂时放弃约定俗成的“分类”,以自由之身徜徉在无限大的真空地带,可能会更加狂妄并愉快,万物皆为图画:植物很美、餐具很美、挂毯真是迷死人,层层重叠描绘精细的东方式领口花般垂露出一段雪白,男孩细瘦苍白的脚踝或是从围裙里掏出谷糠洒向场地里蒲公英一般的鸡雏同样让我们神魂颠倒。
但是,年轻后生阿,记住它并非真的无尽头,途中所见也都是廉价货,不要留恋不要执着不要逾越——在世界其他地方,总能找到相似的来代替曾经有的。
我喜欢“余地”和“利用余地”的说法,也曾准备一生贯彻。
那么玛拉显然就是一个变数。
金丝燕的玛拉,是不折不扣的美人:施奈特式的白皮肤蓝眼睛,时常演绎二十六岁的风尘世故,事实上充斥着十六岁的不容冒犯,而在祈祷时似乎更年轻。
玛拉常由年轻的仰慕者们陪同至位于坎德街的新城布教大厅,手套上插一只时令花。铺就青砖,被老房子包围的坎德街是拉蒂瓦大道北面的主要分枝,以前则是老城的中央花园,废弃后人们便放纵着原先在那里的植物,其中,一些杉树已经超越了布教大厅的钟楼,而鲜艳的红色蛇头贝母将在雨季前后彻底攻占老城。
得说,我和玛拉最初都在对方的人生中扮演着相对完满的角色。我们有过几次礼貌的交谈,她一度非常信任我,用祈祷式的表情向我微笑。
而问题总始于笑颜——菲尔特,《俗世行游》第三章。
除去菲尔特的《俗世行游》,我也读了他的《加密玫瑰》——迎合神会中最世俗的密雅派,这很有意思,因为我的导师是温辰尔撒神会中罕见的何塞派——随时反省,绝对禁欲,拒绝时俗,被代意为“自虐同时**”的苦修派。
事实如此,我的导师需要依靠精神幻药缓解痛苦。该药的主要成分是一种被称为科林桉的植物叶片,体长而柔韧,我用它们做书签。
我想,玛拉在看到叶片书签之前就该明白我的为人并配不上她全心敬慕的神会(制服),我甚至不明白在一开始她为何如此执著地将我想像成她理想中的信仰代言。
总之,她的虔诚,我始料未及,应该足够让我自惭形秽。
玛拉轻轻地抚摸着书页里那片镂空的叶片,像孩子一样用手托着下颌,出神。
那时她无疑是非常失望的。
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笑容,像往常那样拆下手套上的花放在歌尔达女主教圣像前,抬起明蓝色的眼睛调侃:塔图准神官,您不明白我有多伤心。
我没有向她解释,之后估计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知道我并未沾染幻药。但由此她对我的称呼定格在了“嗨”“你”或“克列西雅”上,再非“塔图准神官”了。即使在拉蒂瓦大道,也同样不讲情面。
事实上,我们并未因称呼的改变更加亲密,在新城布教大厅,她总是避免与我单独、正面接触,我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交谈,这确实让我感到遗憾。
新城布教大厅西侧那条著名的长廊,拥有每天超过四个小时的日照,使坎德街常见的苔藓无法生存在这深紫色的石块建筑上,而长廊外却是一大块苜蓿的平原,白色球状花的海洋,又叫“安息之地”
越过“安息之地”,有时会看见玛拉或其仰慕者的马车,于是惯性地回身去看长廊内歌尔达女主教的圣像,如果圣像前有红色贝母花,就想:阿,她在这里,不过今天也没机会见面吧。诸如此类。
老普绪克曾经说过:最初无所谓的暧昧,往往会导致最终的大麻烦,你看这比一见钟情还要危险得多。
对此,可能我真的需要认真面对,当我拾起圣像前柔软如丝绸的花朵时,确实疑惑:难道是弗多米克时代的硬板床情节终于要求我将一些想法具象化了?
我想应当不是,至少那时对玛拉笑容的思念从未伴随着痛苦,它像圣像前的春季花般干净柔软,谁也不关心它第二天的去向,轻松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