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塔图]C. 海风花的夏

作者:铎雅
更新时间:2008-12-25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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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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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海风花的夏


十七岁,与玛拉再次单独见面,是在漫长的半年后。那是个不错的夏天——我成为见习神官,不需要再在学院讲堂里发表那些对非主流宗教中偏向性崇拜的檄文;她则获得了在拉蒂瓦公演的《圣骑士在路上》中达奴莎一角,公演日期是冬天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星期,当时看来几乎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于是,空前盛大的人鱼狩猎节使得温辰尔撒除了北港以外几乎成为一座空城,我和玛拉则同时流连于市区:我乐意留守;而她无论如何总显得有些过于出挑,难免受到排挤。。


那段时间,我们都需要身边有一个人,我们下意识地再次注意到对方。只不过从此以后,际遇对我们就逐渐决绝起来。


午后,空荡荡的拉蒂瓦大道旁,我愿意她注视着路边琥珀色的阴影,用柔和的声音尖刻地讽刺我的神官绶带。


我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她将长发盘起,像雨季前海面上出现的那些浅色云絮,而脸颊就显得越发苍白瘦削了。眼神…仿佛大病初愈的人,清澈坚决,似乎随时能将面前的植物们烧着。


“妈妈说,狩猎节后,我就不再是金丝燕了。”玛拉撇撇嘴,“她让我把头发盘起来。”


换种粗俗的说法,已经有个男人预购了玛拉的初夜。




施奈特式的白皮肤蓝眼睛,二十六岁的风尘世故,十六岁的不容冒犯,而在祈祷时似乎更年轻。是可以预购的。


愿神保佑,他一定花了不少钱——这是真心话。


玛拉透明火焰般的眼神抬起来。


然后傲慢地掸去肩上的荼靡花屑:相较于阿尔森爵士,我完全可以选择更理想的对象,比如加布列埃尔,更年轻,而且善良。成为那个家族的情妇,想来也会更轻松,更愉快。


原来是阿尔森爵士,他在那年刚添了孙女。玛拉的愤懑可见一斑。


有些粗鲁地将阳伞收起,空气里满是春残气息,花香凛冽。


——我应当有权选择我理想的。



克列西雅,你也把头发束起来了,可别告诉我…


她语出惊人地挖苦我,我们都开始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了,我笑着解释:把头发束起来,是因为见习神官正在进行相关的武术课程。


神学院从未对外公开,我也从来没有告诉玛拉,有时得用活靶子练习——那些被囚禁在温辰尔撒地下的异教徒——我总是避免让她再次厌恶我,从最开始就有一种陌名的忌讳。



或者,是我一直有意讨好她。



十七岁,我认为最理想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气候宜人的环岛上,有一个巨大的图书馆,即使是懒人也可在此窥视三分世界…多得是安静角落的那种——执行自制的时间表,舒适到可以忽视一切困惑——正是我在温辰尔撒最后一夏的生活…得说我从不认为杀人是一件轻松的事,当我在地下室端详弩端四角挂钩、百合形状的密银质箭头,看到活靶子无声倒下,我也会觉得浑身寒冷…不过重点在于我和别的学生不同,一旦再次接触阳光,还能领受真诚的同情。


即使是在少年时代我也不排斥“同情”


一次又一次劫后余生的喜悦。


玛拉托着我的左手,微蹙眉头查看袖口下那些细碎的伤痕。喜欢骗取她的同情,因为我不记得有谁这样对待过我,当她离得这么近,当她的手指从我手心的纹路间掠过,当视线之内都是她云絮流水般的长发时——如今想来,依然能真切感受到某种陌生而柔软的动摇。


生命被如此善待,一次也好,就是幸运。


那么,这轻盈温暖的,在我眼中成为了玛拉影子的琥珀色究竟是什么?我已经隐约预感它将变本加厉到几乎一场政变,而又确确实实期望它能常驻身边。


后来,玛拉自作主张独自去南港的白桦别墅,那别墅很大,也华丽,由诗人里-库珀爵士捐赠给他一生赞美的粉色沙龙,是从来冷清的南港森林里唯一的大建筑,与神会区的距离不远。


玛拉说只身一人在南港森林里散步是享受,她在森林里穿简单的渔民衣服,有时赤脚走上很长一段路。课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南港那一大片的青色树海和拦截了里特殿区的大山脊,我努力想像玛拉布衣赤脚的样子,莫名忆起家乡小男孩们的海盗游戏。


再向远处眺望,就是温辰尔撒临时开辟的航道,帆桅重叠,各式各样的浅色在阳光下很是柔和,偶尔甚至会看见篆着醒目家徽的,巨大风铃般无章串联的海鸟群围绕它们滑翔——没办法,估计都在躲避已经渗入白海的战争。


会在南港森林发现尸体,似乎是迟早的事。


尸体带来的讯息很不好,那些是真正的海盗。而真海盗穿着鞋也守规矩,如果不是身处绝境,决不会冒着被执刑神官折磨至死的危险登陆温辰尔撒,其中一人,腰间有示意主动的蓝色旗和黑色旗,而那面代表投降的白旗,估计已经随船沉入海底。


他们生前遭遇过袭击——那些伤口,有的是因为某种长而刃薄的砍兵,而有的则是因为兽类撕咬——自然,只能是耶陵黑特。


结合以上:盟军在白海西南与耶陵黑特军的战况至少不如他们宣称的那样“偏乐观”,战争甚至蔓延到圣地边缘,一只耶陵黑特军用船在闲暇之余,兴味盎然地用冷兵器和冰原军犬狩猎了敌国的海盗。



玛拉坚决抵触回拉蒂瓦区的建议,我的耐心不如前几年那样好,逐项分析而她始终缄默时,那种陌生的挫败和烦躁让人感觉不舒服。我们长久地坐在桌子两头看着墙壁某处空白,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我明确地告诉她相较于耶陵黑特名氏军,选择德罗姆斯广场或是阿尔森爵士绝对更明智——毫无悬念地激怒了她,缄默转为对峙。


——我无意回避任何事。


倒是你…——她抬起苍白的脸,修长手指敲打桌沿,轻佻勾起嘴角——在害怕什么,克列西雅。


因为有时,并非此时,你美好得就像一个白日梦——当然我没有告诉她。


她最终还是离开白桦别墅。晚餐时间喝了不少酒,不用马车,步行于月光下,森林稀疏,偶尔在半空纠结,仿佛巨大的鸟巢,满月休憩其中,而身旁就是宽阔的近海,夜空像在冬天时般清澈,我把它想象成一个巨大的玻璃钟罩式玩具盒,月光、近海,我身边的人,目前为止一切与我有关的事,都在其中。如今在莫威士狱,感觉还是一样。


送她回拉蒂瓦的那个晚上,她说了很多——主题围绕克列西雅和海盗。


克列西雅你拿着银杯向神像无声敬酒,极不虔诚;克列西雅你总是注视着那些年轻的母亲,看上去非常温柔,也很奇怪;克列西雅你的眼睛颜色,总让人误会你是诚实的…著名的沃尔森船长也是琥珀色眼睛的阿尔塔西人…他贴身收藏亡妻的无名指骨。


她随意坐在一些待宵草之间,眯着眼睛遥望外海,月光中巨大的紫色背鳍划着弧下沉,水和空气之间弥散着一些短促而清的撕裂声,北港的狩猎已进入高潮,冷清的南港终于出现了走投无路的人鱼。


我告诉她:之所以关注那些年轻的母亲,是因为我本人的母亲很不可爱,她安排我的出生,安排我的家乡,安排我自出生到目前与她的见面,当然她也为我安排了一大笔钱,至于什么时候我能动它们——由她安排;而那些生活在她身边,有真正姓氏的孩子似乎过得更糟。我们的不幸与幸运,因为母亲给予的血缘,始终拖沓地纠缠互补。


她一直看着我,听我说话,最后轻轻拉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


玛拉,我们该离开这里了——我扶她站起来。


她靠在我身上,亲吻我的脸颊,嘴唇,青涩而熟练。像儿童游戏,同时又从容到仿佛我们确实约好了在这个开阔而隐秘的地方幽会。


我指出——她真心崇拜同时也是我一直服侍着的那位,说不定此刻就在上面看着。


她迷糊并不屑——游戏而已,神知道的。


她的气息和夜一样凉:游戏,总该有个伴儿;而有个伴儿,就意味着…


她偏过脑袋,思忖然后娇憨地笑起来。


的确,游戏而已。


天然光从稀疏层叠的枝丫中流淌下来,就是一场华丽狭促的收网。当玛拉的脸上被镀上一层白银时,我几乎觉得她的每一根血管都被沁满了液态的微光,其精致脆弱为我此生仅见。


愉悦:上年份的酒、特别的对象、柔软的触感…以及,海上云絮般动摇的心情。


然后她温和到有些犯傻气地笑出声。


——克列西雅啊,你从来不适合温柔的表情。


感谢那时她醉了。


感谢那时,她没有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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