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塔图]梦和甜言蜜语们

作者:铎雅
更新时间:2008-12-25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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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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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和甜言蜜语们


E.

玛拉渐渐康复。


我记得很清楚:那段日子我心存感激,而玛拉总在为我出难题——在安銎塔,她实实在在变成了一个孩子。


当她换过衣服,吃过药和糖浆,躺在干燥温暖的单褥里——要知道安銎午后的日光静好,海岛早秋的流云日复一日从斜着的天窗上慢慢倾倒下来…总之,那都是些本该甜美酣睡才不算辜负的午后。而——“我睡不着。”她半睁着眼睛,就说了那么几个字,她猫一般蜷栖在我身旁,脑袋抵着枕头,温顺又期待地看着我。


我在一旁,已经习惯了高高地卷着神官服的袖口,习惯脚旁有盆换洗衣服,或拿一只拖把;也已习惯靠坐在她的床头,因为塔楼里所有椅子都被嬷嬷们征用了。她们把塔楼里的四五张椅子搬上露台,拼成一张大工作台,针脚细密地缝着入冬后用的厚褥子。岛上潮湿空气,她们必须把棉絮晒干、撕扯,不时随手拍打,于是我们常会看到窗口纷纷扬扬下起阵雪。


那时大批的神学生被调配进驻里特殿区、歌尔达小圣殿、坎德街布教大厅、多个温辰尔撒的附岛神殿,负责在纷乱的圣地为人心引路。在坎德街布教大厅做完早祷,我九点就可以到达安銎,有时还能从布教大厅宿舍带来餐点和水果。


很神奇,每当我从混乱拥挤的街道走上只有玛拉的塔楼,就要在心里说一遍神奇。


接上文——当玛拉·林登内在梦醒之间,温顺而期待地看着我。


至此我明白作为女孩我在十六七岁时缺了些什么:十六七岁女孩的心愿多得像春天里的花儿,它们一朵紧接着一朵地开,总想让人看得到,却又鲜有声息。


开始我会送玛拉一些从宿舍带来的零食,很漂亮的包装,而其实上是无糖的鲸脂成品,她对那东西没有一天好脸色;之后某次,我路过希翁,遇到一支因无法出港而焦头烂额的普绪克贩花船,买了一束降价的高地山茶,她笃定山茶花不吉利;最后我带来了的报纸和传单,准备为她念一念当天各方的消息,她干脆气呼呼地把被单蒙过头顶。


“我躺在这里也能听到,在耶陵黑特军队到来前,这城市的人们会被对半分,然后被对方烦死。”她用手臂在驼色被单的这儿或那儿不断撑起流线优美的帐篷“我说克列西雅,你以为金丝燕是什么?我们对甜品、花朵、男人都相对更了解,为什么阁下总是选择一些我了解而你本人不太擅长的东西作为礼物?”


因为十七岁的克列西雅是个没多少喜好的小怪物。


所以只能心悦诚服地,无言以对地看着玛拉·林登内留在枕侧的一小弯卷发。


她把被单慢慢拉下来,露出蓝眼睛,狐疑,面颊泛红:“...其实我以为你会抓住话柄嘲笑我——你知道,阿尔森爵士的事......她们怎么说?”


我:有人用了‘落荒而逃’这个词。


她勉力冷着一张微红的脸蛋,看着天花板,口气老到:“就像我说得,我以为你会抓住话柄嘲笑我,然后我就可以接过话头说:克列西雅,我不认为那是逃走,只是拒绝。阿尔森爵士从来不在我的理想里,就像夏天时我告诉你的那样。这很重要。”说到这里她阖起眼睛,并有点委屈:“我只告诉你,因为也在夏天时我也仅仅对你一个人说了我的想法。”


我:既然您这么说,我就打心眼里这么信。


是啊,虽然我不露痕迹,但我很清楚自己总在讨好她,隐隐地总想要猜中她的心思。并且不出意料地经常失败。


“克列西雅,你的理想是什么?”下一秒,她似乎就不太在意我或者任何人对“落荒而逃”事件的看法了,怎么说呢,她的心思如同春日花,她的话头则是纺车轮。“或者你先猜我的理想是什么?”


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最后我还是干巴巴地实话实说,成功地让她再次扫兴:一个好男人?


我想到在安銎塔楼下,那个长相标致一款深情的贵族青年。


她悻悻地:“‘一个好男人’,当然,这没错。而假设我是个淑女,就会当面抱怨你在羞辱我。”于是她换了个词来问我,不是“理想”,而是“梦想”。


在公语里,这两个词没有区别;所以玛拉用伽兰语再次强调那两个词,在伽兰,“梦想”这个词有一个代表过去的前缀;在伽兰,又将这类前缀分为两种,可回溯重现甚或实现的过去、不可回溯重现甚或实现的过去,“梦想”为后者。


“在我知道圣徒故事、温辰尔撒、拉蒂瓦大街、青白眼、男人之前,猜猜看我的梦想是什么?”


“在你知道圣徒故事、抱怨你母亲、进入大圣堂之前,克列西雅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这个词带有“不可回溯之过去”的含义,但很奇怪我俩对那么遥远的事情却都能记忆犹新。


我的梦想——我觉得我最初的向往是“家庭”。


我记得很清楚——八岁以前我被寄养在文特省一个叫金雀花谷的小地方。邻居开染坊,他们是老派的温塔尼特西部人,虔诚勤劳的一大家子,女主人们尤其亲切,院子里养着狗和温塔尼特矮脚马,每年都有狗崽和马驹——那时我满心希望能到他们的房子里生活,于是每天临睡前双手交握诚心祈祷,甚至用玻璃弹子和克雷西特尔作坊的瓷铃铛去贿赂那家的孩子们......我甚至觉得这么做是颇有收益的,他们喜欢我。


可惜不久之后,我就离开了那儿,按照母亲的意思,被先后送到好几个地方,直到十岁入读弗多米克神学院。总的来说我血本无归,可是在最初几年我总想着他们。


再说玛拉的梦想——她想当个船员。


原因有三:一、父亲是个船员;二、一直缺钱;三、水性好——她多次嘲笑晕船的我。


她是伽兰北部沿海的萨尔县人。五岁时,她像个男孩子一样去爱连头发颜色都记不清的船员父亲,时时和暴躁的母亲以及一干弟妹针锋相对;六岁,她想当个暴发户,而不是端着贵族的空架子让人嘲笑;七岁,她很快承认自己可能不够精明,但坚信大海会给所有人机会,因为县里就有很多令人鼓舞的例子......就这样,她野心勃勃地长到九岁。九岁那年,伽兰北部在春天时遭遇了一次大寒潮,秋天绝收后又碰上两处不上台面的所谓“革命”,紧接着她经由远亲介绍被带到了温辰尔撒。


——“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值300个塔兰。在萨尔县,出海到酷加才能赚到300个塔兰那么多。”


——“所以最开始我以为她们会因为我活得优越——一定要去怨恨,我也想趾高气扬地去怨恨。而现实是即便有那300个塔兰,家里还是失去了一个男孩,每个人都面黄肌瘦。”


“另外,她们自认是贵族,生活在北部的萨尔......理所当然我开始让她们尴尬。所以我们是真正的相互厌弃,这点无法改善,老死不相往来是双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但圣徒宽恕....如果我事先知道这一切......我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管她们死活。因为无论如何,无论选择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确实再不需要回头看她们。”


——“我会逃走,然后去当个船员,我的船,我的钱,我的生活。”


“那是我的梦想。”她轻声强调那个前缀,慢慢咬着舌尖。


然后加快语速继续说下去:“在温辰尔撒,我像刚被生出来似的,每天学很多东西......啊,金丝燕,事实上我不讨厌这称呼......别管什么方式,光鲜虚荣,大多数女人都喜欢,而何其幸运这正是我的工作。虽然待价而沽的处境有时让人沮丧,但我以为,起码届时我可以出众到或许有权自己选个笼子。”她恶狠狠地结束了这一段。


不可避免地,气氛因为这一系列缅怀陷入低谷。


人心善变,有时确非人脆弱,只因世事时时飘零。菲尔特《俗世行游》。


她侧过身看着,窗外或是我,我不知道。她再靠近些,困倦又温顺:“别说客套话;你觉得我很漂亮是吗?”


或许因为她的眼睛很美,神态则惯于暧昧,每当此时,我总会犹豫是该说实话还是继续看她猫咪一样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们不紧不慢地相互打量着,仿佛现下这好秋光会有一百年。


最终她撇撇嘴,眉眼间跳动着笑意:“别说客套话;甜言蜜语则无妨。”


于是回答:您非常漂亮。


她笑出声,微点头致谢,垂着眼眸:“金丝燕们常说‘这些年来,我只修得了美貌。’,我们的砝码就是这个。”


砝码。那你预备赢得什么呢?理想?


至今我都忘不了她那神情,戏谑和决绝,淡淡地均匀抹在年轻苍白的脸上,“所谓的理想:诚如你说,赢得一个好男人......一个能让我高高兴兴拿到一张公民证的好男人。”然后神奇地,她的蓝眼睛熠熠发光,带着恰到贯有的傲慢和好处的羞涩:“先生,你愿带我走么?”她把手伸向某处,指尖轻颤。


不过这里我总记不太清:那时她看着哪儿?又将手伸给了谁?我,还是塔楼窗口光尘彼端的未来呢。


她说她每天都在练习这个,为了随时击晕某个好男人,一次性勾引出所有的骑士情怀。


所有金丝燕都没有正式的联盟公民证,因为她们成年的资格由恩客确定,那是初夜恩客给她们的礼物。在此之前,除了中立圣地温辰尔撒,金丝燕去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被视为违法;所以她们无法离开温辰尔撒本岛——或许这就是她们被称作笼中鸟的原由之一。


而正有一个好男人天天守候在楼下。


加布列埃尔,年轻、英俊、高贵,单纯、敏感、深情。他阖该是您视线里那灯塔了。


加布列埃尔?他的问题在于没钱,继承权看起来还没有敲定,所以他不比阿尔森爵士更好。神官大人,请别这样看着我,我很虔诚,我不说谎。


“好了克列西雅,再别提那个了,别再为那个担心。”她有点不耐烦地伏回枕头上,猫一般蜷栖在我身旁调整情绪,而后继续,温顺又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想听无聊话了;甜言蜜语则无妨。”


或许她向来精明固执,而我也从来不是她的灯塔,但在物资匮乏的安銎,甜言蜜语无疑会是一剂良药。


那么,我该说什么呢?从新城布教大厅到南港的白桦别墅,到现在,足足一万多字,我该说什么呢?


我不打算说,她不打算为难我,从床头递过一册情诗:“我早知道的,甜言蜜语,这也是我熟悉而阁下不擅长的。可是克列西雅,你的声音,是多么适合说甜言蜜语啊。”


情诗:


我爱你,不知道怎么爱,何时爱,哪里爱;

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有问题:

我就这样爱你因为我不知道别的方式来爱,只有这个方式,里面没有我也没有你,这么贴近。


谁会相信呢。即惶惶,又宁静的,十七岁秋日里的心思。


我看着玛拉在好秋光里逐进沉睡,耳畔是她喜欢的甜言蜜语们。



三天后,她离开的安銎,回到拉蒂瓦,《圣骑士在路上》的盛大公演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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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醒风
朗月醒风 在 2022/04/09 22:01 发表

这是一个注定的悲剧——也许没有结局,才是上帝最好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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