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仙多拉 于 2009-11-26 20:23 编辑

冰峰与火山 下

凯伊走在漫长的回廊里.虽然走过无数次,但是这个深绿色的通道还是让她窒息.

她知道这是什么,一个巨大树木的树干,阿尼多斯人把中间的树肉掏空,然后就剩下这个两人宽,两人高的幽闭长管般的通道.

虽然已经死亡,这个空洞的巨木似乎还在呼吸,并且用它无数的眼睛,静静的打量着每一个亵渎他身体的人.

能工巧匠在通道内雕刻了无数繁复华丽的图样,但不能减少任何死亡的压迫感.脚下的地板被打磨得好象镜子,映出女船长细长的影子和拖到地上的银黑色长袍.每隔10米左右,就是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根本没有办法把通道照亮,他们的作用,也确实不是照明,只不过是象大海上的灯塔一样,起着指路作用.

万亡教的先知告诉她,如果一个人,一个信徒,在这样的黑暗中一直行走,眼前只有那么一点点光芒,他一定会想很多.或许,他会认为,天堂就在这无尽回廊的劲头.

就好象在发明电灯前,人类在黑夜中仰望星空一样.

当然,回廊的尽头,不是天堂,而是万亡教的中央大教堂.

凯伊知道他们花了50多年去修建这个教堂,目前为止,还没有修完,如果能让万亡会更加扎根到这片土地,他们不介意花更长的时间,死更多的人.

回廊内大部分的装饰画,是生命树,和圣典里的故事内容.

各种各样的生命树在回廊里扭曲,变形,枝干好象巨蛇般环绕.生命树的树叶清一色用绿宝石襄成,在黑暗里,闪着萤火虫般虚无飘渺的光.

女船长必须要承认,那位先知大人,确实很有设计天赋,这样的生命树图腾,有一种政摄人心的神秘感.生命树的主干分了两个枝杈,其中的一个,又分了两个分支.分别代表植物和人.

而那个独立的,代表所有渺小的不能用肉眼看到的生命.

而生命树的树根,则是同样的东西完全倒置.就好象在树干底下,摆了一个镜子一样.左右颠倒,上下颠倒.

“神王您如果回到了5亿年前,假设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单细胞生物,他们在没有氧气的大海里,自由的游荡.然后,您轻轻的搅动了一下海水,其中那个本该海浪冲到陆地的单细胞,被您搅回了水里,而那个不该登上陆地的却在您的指尖下,落到了河滩上.您说,我们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先知曾经这么问她.

凯伊自然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会回到五亿年前.

“您会成为上帝.”先知笑了笑.”但是,进化的轨迹会停止么?不会,自然选择依旧进行,同样的环境下,自然选择喜欢4肢,人类就会有肢体,喜欢双眼,就不会有复眼,但从起源起,那一点点的差别,就会带来的镜像般的结果.因为分叉点不同了.所以,这生命树上面的是阿尼多斯,下面的就是地球.”

凯伊还记得说着话的时候,垂垂老矣的先知站在巨大的生命树雕像下,对她扬起苍老却诡异的笑容.那一瞬间,对方眼里闪出的色彩,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应该被他抛弃死去的乘客.

叹了口气,凯伊觉得那名可爱的女植物家生存可能性几乎是不大了.就算救生舱成功降落到了这个星球上,那又怎么样了呢.如果她记得没有错,当年投放的救生舱的位置,应该是大陆北面.而大陆北面是什么?无尽的密林和蛮族部落,哦,对了还有采石场,所有奴隶和政治犯,异教徒被送进去的地方.

可惜,那位可爱的女性,现在想起来,外貌就算是放在美女如云的阿尼多斯星,也不算差.

不由自主地,女船长居然回忆起了对方的脸,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没有想到,居然都还记着,对方对她说的话,抢她的洗澡水,还有在她被单里放的可疑粉末.

凯伊觉得往事好象是被这个黑色的空间所吸引过来一样,一点点回到她脑海里.她想到了苏丹星系,想到了自己老相好们,最后思维定格在了她的飞船上.

“损毁的飞船…救生舱…”凯伊忽然一震,对了救生舱,虽然她的飞船在坠落的时候,有部分损毁,但是如果能找到那个救生舱,然后把里面的零件拆下来,说不定能修复飞船.

想到这点,女船长几乎要跳起来.但是她以最快的速度的平复了呼吸,连脸色也没有变一下,继续以同样的步伐向前走去.然而,就是那一点点的脚步的停顿,却没有被一直跟在身后的人错过.

“您有事么?”名为安雅拉的女牧师几乎没有间隔的问.冰冷的声线立刻在静谧的空间里,不高不低的回档起来.

“忽然想起了我的家乡.”凯伊不紧不慢的扭过头去.她觉得她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怕她和厌恶她了.

“您还没有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心理准备么.”安雅拉停止了脚步,静静的抬头看着对方.

女船长露齿一笑,

“不,没有,从来没有.”

然后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不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白色出口的光芒,那里,一个半只脚踏入坟墓的先知在等着她.

咚咚的脚步声很快又变成了单调世界里唯一的声响.直到衰草编成的巨大的帘子出现在她眼前,凯伊向无数次一样掀开它,一个光亮璀璨的世界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那是万亡会的大厅,燃烧着一万只长明灯的地方.

金色的穹顶,丝绒的地毯铺满了每一寸地板.生命树巨大白银的雕像就在大厅最中间,两边是她和那个虚拟的死神塔那托斯.三层蜡烛围着大厅转了一圈,9扇雕花的彩色水晶窗,从天顶起,一直落地垂下,好象是倒着的花瓣,把大厅里面的人合拢起来.又好象是满布獠牙的巨龙的嘴,从上到下,要把里面的人吞噬.

“您来了.”苍老的声音不期然从大厅角落传来,随着吱啦啦的轮椅声,一个几乎看不到生命气息的老人从阴影中慢慢划了出来.

没有聚焦的蓝色双眼望向凯伊,他终于笑了,凯伊却知道,那样的笑容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她身后的女人.

“安雅拉,我的孩子,你也来了.”老人说,挣扎的伸出手.安雅拉立刻走了上去,拉住老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瘦了,孩子.”老人说.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凯伊知道他早就看不见了,白内障或许在银河系和苏丹星系都不是病,但是在没有任何医疗条件的这里,确是大部分人丧失视力的恶魔.

女船长甚至很怀疑,这个人为什么还会活着.按这个星球的历法算,他已经至少100多岁了. 眼睛看不见了,脚不能走了,连吃饭都只能吃流质食品.但他还活着,虽然这两年,他的生命迹象更加微弱了,2年前还能拄着拐杖,勉强站着,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这次听说他居然要和她在教堂里见面,凯伊甚至是惊诧,她以为他应该快死了.

而如今,老人的面庞上甚至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先是摸了摸安雅拉的面庞,那神态居然是慈爱的,

“你变化了么?”他沙哑艰难的问,凯伊甚至有种感觉,老人每说一个字,就好象拿针扎了喉咙一样.

“没有.”

“那女王呢?”

“没有.”安雅拉继续简洁的回答.

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老人转过脸,面对着凯伊,而安雅拉顺从的站到了老人背后.

“神王,冬天要来了.我听到了潮水逆转的声音,腐海快要改道了,而北面的泥石流,不过是一个开始.”他一字一顿的说.语气平静,居然没有了前些日子病床上的疯狂.

“我知道.”凯伊点了点头.”冬天”这个她到了阿尼多斯听见最多的单词,仿佛第一次真实起来了.

老人却没有等她回话,接着说道,

“相必神王还记得国教权的事情.当然,我这次叫神王过来,只不过是想说说我曾经的故事.”

老先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凯伊甚至觉得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好象要被这样的咳嗽给震碎了.但是老人没有,在喝了口仆人拿来的草药后,老人接了下去,也不知道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其他原因,在以后的内容里,老先知居然一口气说完了,

“船长,您当年让我们的降落的地点,是大陆北边,时间,则是冬天的末期.

你明白么,我曾经很想死,那时候我是一个医生,日常生活中,对着的都是病人,病魔折磨着他们,他们折磨着我. 我神经衰弱,每天必须吃抑郁药才能活下去,女人爱我,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医生,有钱,有地位.

然后我有了一个不幸得医疗事故,实在很不幸,病人死在手术台上.然后我失去了医生执照.女人没有了,钱没有了,地位没有了.我于是想到了死,反正我活着也从来没有开心的时候.

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我参加了亡亡会,找上了你的飞船,然后来到了这里.

刚降落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我们喝了一晚上的酒,然后拍了照片,大地是一片青葱,满目都是绿色植物,天空蔚蓝.当时就有人提议不要死了,我们要享受大自然.

于是大家就决定暂时延缓自杀时间.却没有想到…嗬嗬.后来无数次,我都想,如果当时我们都死在第一个晚上该多好.我包里装了整整三大瓶安眠药.一把锋利的等离子手术刀,甚至有人还带了枪.

第一个晚上,有个女人失踪了.我们不以为意,因为大家都是来找死的,没有必要在乎人命.

我们接着露营,狂欢.

然后第二个晚上,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我们才发觉事态不对了,可笑的是,这时候忽然所有的人都怕死起来.

船长,后来我觉得,我们怕的不是死,而是未知.自杀协会的人,每个人都有烦恼,千奇百怪,总结出来,就是活不下去.但是恐惧这东西,是超脱死亡的存在.

当你站在活着的面位看像死亡的时候,你恐惧他,但当你如果能站在死亡的面位上,往对岸看,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色了.当然,我们都不是叔本华,所以大家行动起来,去找那失踪的两个人.

没有花多少功夫,我们就找到了,已经连骨头都给腐蚀的差不多了,半个身子陷在植物身体里,那植物还在一点点的吞噬他们.

我似乎记得有人尖叫,有人好奇,还有人撞着胆子去摸那植物.

可惜,那植物是食腐的,我们就都平安无事的回到了露营地.

当天晚上,他们决定让我守夜,我于是就看见了,在月光下,一群淡白色的蠕虫,忽然从树下钻了出来,袭击了躺的他们最近的一个人.也许是5秒,反正就是我反映过来吹口哨的时间,那个可怜的人,已经连眼球都给啃光了.血好像喷泉一样往外流,大家都醒了,看着那个人的脑子被蛀空.

然后奇妙的事情就出现了,那些白色的蠕虫通通退了出来,消失在了夜色里.只留下一具没有脑子,脑浆和鲜血乱流的尸体.

这群小东西并没有吃掉尸体,他们只是想杀掉他.正当我们惊疑未定的时候,黑夜里的树好像忽然有了生命一样,都活动起来,那根部就慢慢的爬行过来,一把卷住尸体,拖到了自己的根系上.然后开始吸收,从体液到肉体,一点点就被吸收了干净.那地上甚至连一个血印子都没有留.

船长,您知道,这种树叫什么么?阿尼多斯,就叫阿尼多斯.植物之神.

如果说自然选择选择的是生物的适应性,而不是完美性的话,您觉得什么才能选择生物的完美性?很明显,就是内共生,吞噬和融合.

所以,那些原著民,才称这种植物为神.

而那些白色的蠕虫是什么呢?可爱的互利共生群,他们帮助阿尼多斯捕食,阿尼多斯提供他们巢穴和营养.

当然,那时候,所有人都没有闲心去感慨那个.我想恐惧充斥着我们.直到第二天,两个太阳,慢慢从东面升起,所有人都呆了,因为前两天,他们是从西面升起的. 一个能改变自己自转方方向的星球代表了什么,没有稳定磁场,剧烈的天气环境变化.

然后我们很快就遭遇到了地震,龙卷风和火山爆发.在接下来两周内,三个人被地震的波及,死了.龙卷风又成功让一个回到了主的回抱.当雪花和火山爆发后的炭渣一起落下的时候, 我们只剩下了3个人了.

想必神王您熟悉我们的名字,在圣典里提过无数遍.当然,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三个,一个是神学家,一个是赌徒,还有我是医生.

于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人想死了.我们看到了比死亡还美丽,确切说,我们看到了死亡深处的美丽. 又过了不久,我们踩着植物烧成灰烬的尸体,找到了第一个村庄.里面只有几个活人,大部分得病死了.

我于是又明白,在冬天,可怕的并不光是气候,而是各种各样的传染疾病.

人可以进化,但是速度又哪有微生物的亿万分之一.在这种巨变下,你根本不知道下面爆发的是什么样的病毒和病菌.

我们一路往南下走, 一路看到的都是尸体.人们恐惧的把自己的亲人吊在阿尼多斯上,让他们被树葬. 最大的城市也没有过百的活人,当然,这样的悲剧对我们来说,也不能不说完全没有好处,而等我们来到王城的时候,背后已经是成片的信徒了.而我那位自杀者协会的神学家同伴,也已经起草好了第一本万亡经的草稿.

神王,您明白么,这里,夏天能持续50年,冬天也能持续50年,甚至更长,只有被自然选择下来的孩子们才能活下来,其余都会死.这里,是上帝的修罗场,他用他的手,玩弄着所有的生命.用死亡去淘汰他们.让他们敬畏.这样是可耻的.

神王,您不是在骗人,您是在拯救一个星球的智慧生物,告诉他们死亡的安宁,和生命的痛苦.传播给他们真理, 您让他们坚强,抛弃对邪恶阿尼多斯的信仰,然后寻找到宇宙本源.”

老人最后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神王,如果您能让女王能在冬日之前,承认我们为国教,您就圣人.记住,女王没有变化,她很有可能会没有留下任何血脉的死在这个冬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