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大小姐,請上車。」
「好的,請先到車上等我。」
朱雀沒有作聲,只是順從的點頭後回身向前座駕駛座走去,臨走前目光瞥向祐巳,眼底似乎有抹淡淡的笑意。
此時,有群麻雀從枝頭上突地驚起振翅竄出樹林,是熟悉的旋律。
「祐巳,快回去上課吧,午休結束的鐘聲打了喔。我晚上會跟你一起回去,會議結束後記得打給我。」
「嗯,那我先回去了,路上小心。」
駕駛座上的朱雀待祥子坐定後,隨即發動車子駛離莉莉安學園,往東京市郊方向前進。車內一片靜默下,祥子撐著頭望向窗外,發現車子行進的路徑並不是回家或去公司的路徑,這才開口:
「遙,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夫人說,要去佐藤小姐家中,是水野小姐的請求。」
聽見朱雀的回答,祥子原本微蹙起的眉頭像是明暸似的放鬆,她明白其中的理由。
依照自己所知道的姐姐大人,會這樣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存在。不過今天或許是因為…江利子大人不放心之下的妥協吧?!
想到這,祥子不禁輕笑;她完全可以想像爭吵的所有經過,那種情況,說穿了就跟小孩子鬥嘴沒兩樣。雖然玩笑意味頗重,不過還是可以感受到三人底下深厚的友誼。
「祥子小姐,以後希望能看到您常笑。」
「遙?!再說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真心認為祥子小姐還是笑起來的樣子最好看。」
「……我不是說,只有我們倆人的時候不要加小姐媽?」
「抱歉,喊習慣了改不掉。」
样子瞥見前方後照鏡裡,駕駛座上的朱雀一臉輕鬆,狀似無奈的聳肩外加擠眉弄眼的表情,逗的祥子臉上笑意更深。
「遙是故意取笑我的嗎?」
「不,只是一時興起。話說我的眼睛從剛剛就一直覺得不怎麼舒服,我來找一下墨鏡在哪好了。今天的陽光還真刺眼。」
「遙!你……」
「請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對了,老爺找你。」
祥子點點頭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若說自己的父親找自己,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性。
儘管與自己的父親感情上並不親近,但是心底仍舊留有小時候敬愛的影子。祥子心裡明白自己父親的作為,畢竟自己也是小笠原家的一份子,只是有時仍舊對此有所怨懟,對他的懦弱與順從。
在個性上,祥子或許是遺傳自祖父,好強、要面子、不服輸,就連壓抑情感這方面也都帶著幾分相似的影子。但在遇見佑巳後,一切已大有改觀。
「祥子小姐,我們到了。」朱雀的聲音將祥子從思索中拉回現實,下車後看著眼前的建築。
極為標準的日式門牌挂在一旁,樑上的燕簷與略顯飛揚的墨字顯出裡頭的活力與優雅。不難揣測,住在裡面的人或許有著何種樣式的家風。
入眼的先是小花園,跟在佐藤家管家後面走過漫漫長廊,一旁的木欄杆都透著古典氣息。足下景色從泥地小徑轉成石庭,在變換為幽綠的湖水,隱隱可見有魚在水面下自在的活動著。跨過一座古樸的石橋,和式拉門裡已有人等候。
「貴安,祥子。」
「貴安,姐姐大人、聖大人。」
「不用這麼拘謹,這裡都是熟人。」
「對了,總管先生,可否麻煩您去把我們其他客人給請來呢?」
「好的,聖小姐。」
蓉子見祥子依照習慣要跪坐,便連忙示意要她坐在榻榻米上的厚墊子即可,自己與聖在样子未進來之前也是如此,聖並要管家去把今日最重要的客人給請來。
「姐姐,江利子大人呢?」
「她呀,在門後呢。聽說是不放心,堅持要請假『監視』。」
样子傾身向前悄聲問了自己的姐姐大人,立馬換來一陣咯咯笑聲。是來自一旁的聖,而蓉子則是狀似無奈的回應,語氣聽的出淺淺的笑意。
「唰」的拉門聲過後,走進一位在場三人都不陌生的人。
「什麼監視?我是『名正言順』的防備著呢。還有,我沒請假,今天是教授事前已經說了不點名,不來也沒關係的。」
這話一出口,再加上難得出現在散漫的人臉上那副略帶困擾的樣子,笑聲不減反增。笑的最大聲的人是聖,就連祥子也加入了陣容。
「姐姐大人,江利子大人在這,沒關係嗎?」
「不,我們等等會先去另外一個房間。今天只是陪客,等等來的客人才是重點。」
样子原本的預測被打亂,又聽見蓉子這麼說,不禁挑起眉頭估算現在是怎樣的情況。
咚,咚
院落裡的竹筒又翻轉過一輪,自剛剛笑聲靜下來之後就顯的特別的惹眼,一如廊上逐漸沉重的踅音。
「聖小姐,客人已經帶到。」
「謝謝您,總管。」
「那個,東西留在這,我們自己來就好。」
管家恭敬的退出房外,而祥子等人在客人進來前馬上端正坐姿。但,進來的人還是讓祥子感到詫異。
「貴安,小笠原小姐、水野小姐、佐藤小姐、鳥居小姐。我想,應該是這樣問候的沒錯吧。」
「貴安,法拉利小姐。這位是…?」
進來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才打過照面的晃,這次身邊站的不是影,而是光。除了祥子外其他人並沒有見過,但仍是鎮靜的發問。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水樹玲奈,法拉利小姐的專屬助理。」
「法拉利小姐,我們等等再進來討論正事。我記得你說過有私事想跟祥子相談,我們就先不打擾了。結束後,請告知我們一聲就可以了。那麼,請恕我們先失陪了。」
蓉子對於光的說明不可置否,仍是掛著一副高深莫測的微笑,不失禮的示意聖跟江利子一起退出房間到其他地方等候,此時房內只留下祥子與兩位龍門的幹部。
「我們又見面了,祥子小姐。」
「是的,我以為晃小姐與水樹小姐今天是為公事而來。」
「公私都有,抱歉剛剛忘了說明一點,玲奈她是我的朋友,不用這麼拘謹沒關係。」
言下之意,就是暗示祥子光是自己信任的人,接下來的事並不需要特別避諱。這也讓祥子心裡的困惑加深,繼遊樂園之後,自己到底還會接觸到怎樣的人物呢?
「謝謝,比較讓我感到好奇的是,晃小姐口中所謂的私事是?」
「祥子小姐今天是否會到福澤小姐家作客呢?」
「我不明白晃小姐是怎麼得知的。」
样子聽見晃說的話,眼神一沉,音調下降。對於自己的私事被眼前幾乎可以算的上陌生的人得知,除了不悅更多的是不安。
「請別多慮,我只是一片好意。當然,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只是要先跟您說明,小祐是我的遠房表妹。我這次來,主要只是奉長輩命令來查看我們分家的情況,還有協助資金的注入而已。順帶一提,有人正跟蹤您,這件事您知道嗎?」
「非常清楚,我也已經做好相對應的措施了。有關您的事,為什麼祐巳從沒有跟我說過?」
「我想這點,還得由她自己親自向您說明。不過…」
样子沒有開口,僅是等待接下來的消息。今天所得知的消息,或許比自家發生任何事都來的震撼。但眼前的兩位女子的動作,卻出乎祥子意料之外。
「不管之後發生任何事,還請小笠原小姐多多包涵,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只有這點還請您諒解。」
極有默契的接話加上九十度大禮,讓祥子不得不起身回禮,心裡五味雜陳。但是長久以來的教誨,並沒有讓祥子心裡的情緒反映在臉上。
到底,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或許太多了。這就像繭一樣,緊緊層層裹住裡面的真實。
但是,又是為何而逃避呢?
「還有一件事,今天晚上我想還得請您先做點準備。」
「……我可以請教為什麼嗎?」
「我想不需要我明說,祥子小姐也可以明瞭我的意思。有關這一點,等等水野小姐回來後,我想你們應該會得出結論的。」
「……我明白了。但是今後,還請晃小姐不要太過干涉有關我私生活的部份。」
「有關剛剛的事,請原諒。我認為這攸關重大,不得已之下才這麼做。」
一陣沉默,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思。無聲之中對峙的眼光達成了某種協議,鮮少發言的光打斷:
「如果小笠原小姐沒有異議的話,可否讓我通知水野小姐一聲說可以開始談論正事了呢?」
样子僅是微微頜首,不在意對方起身離去,心思已經飄回去琢磨剛剛晃那一番話了。
「抱歉,我們進來了。法拉利小姐,我想已經談完了?」
「是的,不好意思佔用了您寶貴的時間。我想有關公司的部份,在場的各位應該已經知道細節了。」
這次進來的人沒有江利子,而矮矮的和式桌也在聖跟蓉子進來後分坐成兩派,形成三對二的情形。
「是的,廣告與行銷都交由佐藤小姐,企劃執行則是由我負責。資金方面就請您多加關照了。」
「哪裡的話,能與日本知名的各大集團合作是我們外商的榮幸。」
「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晃小姐。你幫助我們,有什麼好處可拿?」
蓉子笑笑的說著,眼神銳利。儘管對方看起來年紀至少大上自己7,8年,但這並不代表自己就能被唬弄。
尤其此事攸關自己的妹妹
「好處嗎…嗯,就是多結識當今商場上令人敬畏的後輩囉,就這樣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嗎?這樣聽起來似乎只是為了拓展人脈,所以才出手的呢。」
「就是這樣呢,受人之託要忠人之事,我只是執行罷了。不過,說句真心話,我很欣賞你們,沒有要與你們為敵的意思,所以還是請各位早早放下防備心吧。」
「這實在有點困難,畢竟我們也才在不久前得知您的來歷。但是今日能得知您本人意思,我想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一大進步。」
「蓉子小姐這話好說,不愧是水野家的千金。那麼,試試先從普通朋友當起?多了解自己的合作夥伴我想也不是壞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晃端正身姿,微微傾身向前,雙手交握在桌沿,笑的很有深意。一旁的光則是維持著一直沒變過的嚴謹坐姿,雙手規矩的放置膝上,淺淺的微笑著。
「晃小姐,今後還請多多指教了。」由聖代表伸手示好。晃禮貌性的回握之後便起身開口:
「預祝我們合作愉快,各位。很抱歉,我要先去處理銀行的事情。聯絡方式,我想各位應該都很清楚。那麼,請先恕我們失陪了。」
「好的,總管先生,請代替我送兩位貴客離開。」
蓉子三人見對方起身,便也同樣回禮。直到兩人腳步聲漸遠,和室內才像是繃緊的弦鬆開一樣,輕輕的嘆息出聲。
「這兩人比我預想的還要難對付。」
「聖也注意到了?是的,或許我們該慶幸他們沒有與我們為敵的意思。祥子怎麼看這次的事?」
「對方是母親大人找來的,之前恰好有過一面之緣。集團的事,到目前為止已經告一段落。就現在而言,我更擔心其他事。」
样子儘可能平靜的說話,但是緊握成拳的手洩漏了她心裡的情緒。
不知哪裡的小報傳出自己跟優的婚約即將要在自己畢業的時候實踐,很快的這樣的風聲就跑到各股東的耳朵裡,在上星期總匯報的時候,不時有人冷潮熱諷的,甚至於還有的直接挑明等著包紅包給新人的。而股價也因為這小道消息回穩,祥子明白這是惡意收購的拑制手段,在資金吃緊的情形下,只能暫且忍氣吞聲。
而這消息當然也在莉莉安悄悄傳開,儘管祐巳一句話也沒說,仍舊是默默的分擔著自己的情緒。但是,祥子為此感到惱怒。
是在生自己的氣。
氣自己沒有辦法保護好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
「父親要我過去他那邊一趟,而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怎麼樣?」聖跟蓉子對看一眼,對接下來祥子可能說的話心裡已經有個底。
「祐巳邀我回家,佑巳的爸爸媽媽也都在。」
「這時間點上……祥子你答應了,對吧。」
「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幽幽然的開口,祥子不甚情願的証實。
「清子阿姨跟融叔叔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
蓉子跟聖並不意外,揣測出這份邀請或許是在來此地會面前跟祐巳訂下的那就一點也不奇怪。清子的態度還算明顯,但是祥子的父親就很難說了…
「祥子,利用新集團在兩個月內大量回收股權,來得及嗎?」
「要看資金多寡……人脈也是一個要克服的問題。」
「有關人脈的部份,我相信剛剛離開不久的晃小姐功課做的很足。」
蓉子俐落的短髮隨著動作左右搖曳,閉著的眼睛再度睜開後眼神又更銳利了點。所有的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而幫手也來的太過巧合,這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做到的。
絕對是有人在幕後操縱
而且可以肯定是相熟的人、又或者是說、根本就是自己人。
但是所有的事情就像缺了角的拼圖,總是拼不起來。像是有又像是沒有,再加上接踵而來的事情讓人一時之間無法好好思考其中的關聯性。再加上,不論是哪一件事,背後糾纏牽涉的人實在是多到讓人聽著也感到畏懼。
样子隱瞞了與晃的對話內容,到底是說了些什麼?
儘管打探私事並不是自己的原則,但是直覺告訴她,祥子與晃的談話絕對有重大的關係。
「祥子,我會打給清子阿姨,剩下的你自己小心點;我擔心…」
「蓉子,我們都知道會面臨怎樣的狀況。祥子,今天結果怎樣通知我們一聲,我們再來看要怎麼應對。」
聖打斷了蓉子,對於可能面臨的情形三人都相當清楚。不是被接受,就是被扼殺。
因為是名門世家,理所當然的不可能原諒有醜聞的出現。
在讓祥子掌握所有實權之前,一點點消息都不可以被透露出來。
在祥子母親那邊得到長輩的支持,並不代表祐巳的家人也會選擇同樣的態度,更不可能期待祥子的爺爺或是柏木家知道之後的反應。
一旁書包裡震動摩擦皮革的聲音傳來,祥子低頭看了看腕表,略顯乾澀的開口:
「不好意思,姊姊大人、聖大人,我該走了。給你們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別跟我這姊姊客氣,幫助妹妹是身為一個姊姊該做的事,我相信你。」
蓉子打氣般握著祥子的雙手,她知道自己這個妹妹,什麼都好,就是有的時候太倔強了點,興許是與成長過程有關,讓祥子總是用堅強與優雅的面具去應付外在的目光。事實上,有的時候不過是在逞強罷了。
样子跟祐巳的事情,總有一天所有的事都將被批露。如果夠幸運,便能趕在事情都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壓制下,並同時在這小圈子掀起一陣風暴。不過,現在該專注的還是今晚。
「貴安,姊姊大人、聖大人。」
「貴安,祥子。」平日一臉嘻嘻哈哈的聖,今天一反常態露出嚴肅的表情,像是理解似的將手輕搭上祥子的肩膀,而祥子這次並沒有反抗,點頭回禮後坐進了朱雀已經停在一旁等候的車內。
蓉子跟聖,還有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後的江利子站在大門前,無聲的看著小笠原家的轎車遠去,表情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