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麦克在亲眼见到山寨外迎风招展的国防军军旗时,内心仍如被刀割般痛苦。
毕竟,三个月前他还在这面旗帜下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战斧。
“团长,敌人的重武器还没上来,我们是不是乘机冲一下?”
敌人……啊。
“心情复杂啊,我们也要生存下去,没办法了,按老规矩办!”
把杂念感出脑海,麦克鼓起斗志。
似乎认为己方兵力占优从容一点也无妨,男爵的大军中派出一骑来到寨门下喊话。大意是乖乖投降,交出抢到的“货物”,可以从轻发落。
从一个连外乡人都不相信的领主口中的承诺,骗谁呢。
“劳仑斯,男爵是什么货色,我和你都清楚,这是我最后的谏言,麻烦帮我转交。”
“……是,团长。”
接过麦克绑在箭上射过来的布条,骑士行了个军礼,掉头转回自己的军营。
他回过头,视线扫过四周的男男女女。
“大家都知道,现任的男爵是借着拜伦伯爵的军队软禁了小公主才坐上宫殿里那个位置的!大家也是因为他无所不用其极的聚敛财富被迫逃亡到这边境的山寨!我们已经被逼上死路了!”
“为了公主,为了亲人,为了我们自己!原穆塔沙近卫骑士长麦克·谢斯特在这里下令!
“摧毁一切阻挡在我们眼前的敌人!”
高举过头的战斧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正义与我们同在!”
这是跟随着前任骑士长的近卫骑士们发出的怒吼。
正打算利用战事将近的混乱脱离的欧蒂娅停下了脚步。
“这简直是……命运啊。”
“殿下?”
“你们一直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哦。”
少女看着东北方的天空。
“她已经注意到我的存在,往这里赶过来了呢。”
这一天,北方诸侯一员的小国穆塔沙,陷入内乱。
新近成为幕后大老板的拜伦伯国自然不会坐视花费大量资源才得到的东北战略基地,迅速派宿将带着三百人接管中了离间计无将可用的穆塔沙男爵名下的正规军。计划以迅雷之势扫除国内的反拜伦派。
拜伦伯爵的决定快速有效,除了最后一点。
因为这次内乱的导火索完全是他扶上台的代言人那穷凶极恶的压榨,而不是他从近臣口中听到的那要求独立的狂妄——价值一千枚金币。
无中生有的大义名分激起了民众的不满,之前反叛军将被虏的女性们放回的举动本已经让他们的立场变得模糊不清。
了解情况后,拜伦的将军恨不得把近在咫尺的废物男爵和远在天边的混蛋近臣送上军事法庭,但现在他只能尽量在国王的命令中寻找展转腾挪的空间。
信使一遍遍的在两个国家间往返。
于是,镇压方下了第二个后手——名义上的正统继承人小公主爱丽丝给反叛军的领导人麦克·谢斯特写了一封亲笔信。
单就这个举动来说,这位将军做的很高明。对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全部无济于事,这边立即能够拔掉反抗者所有的借口。
但把当时的环境考虑进去的话,真是糟透了。
“能确定是爱丽丝殿下的亲笔信吗?”
得到麦克肯定的回复,问话的人总算能够露出笑容。
“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呢。”
“这全是您肯挺身而出才能打下的局面,希琏大人。”
原近卫骑士用感谢的目光看着自称塔赫蒂娅·希琏——意为栖星的巫女——的欧蒂娅。
事实上,反叛军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到今天都觉得自己被一个疯子领导着。
因为他们的指导者是以招聘的方式诞生的,月薪三枚银币。
这位史上最不可思议的指导者又用其中的三分之二雇佣了她的近卫队(一人)和军需官(还是一人)。
平时的军议,她偶尔会提几个让人抓狂的要求,然后看着大家冥思苦想的样子,似乎很享受。
她决不会在打了胜仗的情况下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只有当吃了败仗时,才会带着温吞水的笑容去迎接追击的敌人们,真不知道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为了不让她稀里糊涂成了人渣男爵的俘虏,大伙只好再回去用吃奶的劲拍苍蝇——幸运的是,通常不需要再吐血。
结果等回过头才发现,自家的地盘越打越多,本来兵多将广的那一边反而龟缩在几个要塞里不敢露头。
真是没天理。
自认反对派骨干分子的凯一边腹诽,走进了驻地的最像样子的小屋。
刚进门,就听到那位指导者小姑娘的忠犬包含杀意的咆哮。
“是谁提出的主意?!末将请求斩杀这个心怀叵测之徒!”
“那个……你要斩的,好象就是我呢……”
“小姐!”
啊咧?连那个指东决不看西的女冰山都被气得跳脚,小希琏巫女大人的本事貌似又见涨了……
“小姐,我军的后勤情况还能支持相当一段时间,是否……”
奇怪,太阳明明往西边落呐!凯看了门外的天色好一会。
向来唯唯诺诺的苦命脸神甫竟然质疑雇主的决策?
那位小姐到底给手下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难题啊——
“纳尼!!!!!!!!!!!!!!!?单身去见人渣男爵!!!!!!!!!!!!!?”
于是,私底下被视为希琏第三个狗腿子的壮汉发出壮志凌云的呐喊。
在他嘴巴张开的一瞬间及时捂住自家小姐耳朵的塞西利娅等到空气中的回音消散后才送开手,不满得盯着这个愣头青。
然后,她发现在这小子壮实的身躯里,是一个长舌妇的灵魂。
其他人想的则是,怎么这两个人生下来的时候,月神把性别都给搞错了呢?
“凯。”
任由手下人发挥了半天,白衣少女总算开口了。
“现在屋子里的人,有大教堂的神甫、名闻诸侯的骑士、原国防军人,以及流浪四方的修道士……”
听到最后一句,柏纳姆和塞西利娅在心里苦笑。以这位小姐半个月前的身份,眼下的局面只需要她打个招呼就能解决吧。偏生人家对北国风光留连忘返才摊上穆塔沙的纷争,让他们这些手下跟着吃苦。
“……我们会在这里自然各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同时其中有部分却是共通的。”
作战时经常充当先锋的凯最头痛的就是面对巫女的教导,因为最后必定是他痛哭流涕着承认错误。
“这个国家不能再一直乱下去了。”
她的话让负责军事部分的麦克微微颔首。
起义军能压倒在兵力物力两方面都占优势的男爵一党,“栖星的巫女”这面旗帜所有的精神力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靠着它数次反败为胜的指挥官有着当仁不让的资格这么说。
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欧蒂娅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和富有破坏力。
不建立根据地,占领的官府仓库一律四成军用,六成分给民众。
直接后果就是拜伦军报中的一段描述:
“他们仿佛一群野兽,凶残又狡猾。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流动,贪婪的搬空粮仓和军火库;只在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与我们作战……暴民正努力削弱政府的威信和动员力。”
天地良心,明明是那个“政府”在事后千方百计地把散发的粮食又收回来,他们才会再次武力开仓,四六分成……如此循环下来,民心不偏向这边才是怪事。
有了民心很多事情就变得好办了,比如政府军的动向再也不是秘密,又比如阳动诱敌的作战成功率上升三十几个百分比,更比如让身家全部查得一干二净的奸细们听到些消息……开战六个月后,起义部队甚至得到了人员补充。
经历了几场硬仗洗礼,这边逐渐从战略上把对头分割包围,可以说具备了跟人渣男爵算总帐的资本。
但这种几乎让穆塔沙大伤元气的方针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区区一个男爵领处于战争状态下能有多少粮食可供消耗?只要远在邻国的伯爵想通这一点,又能拉得下面子让他的军队躲在城墙里祸害百姓,他们这边就会因为掠无可掠最后粮尽兵散。
而且,长期的动荡也让农民抛下田地逃亡,加剧了这个国家本就严峻的经济。
那封信是公主的手迹没错,内容却是那位窃取高位的废物色厉内荏的恐吓。
虽然不甘心,但是趁对方那些大人物还没反应过来的机会,有条件的让那个除了好色撒谎什么都外行的男人体面下台对公主、巫女和穆塔沙比较好。
看着凯一如往常感动得满脸眼泪和鼻涕向白衣少女道歉的样子,麦克·谢斯特的内心划过这个想法。
“看上去怎么样?”
在骑士的帮助下穿上了连身细甲,骑上了圣狼的少女征询意见。
“……”
本来还担心会被轻视的人们,现在转而担心起男爵见色忘利。
掩藏在那白色大帽子下的,是散发出圣洁气息的美貌。
“小姐,还是采用正攻法占领首府比较妥当。那个男人实在是不能轻易接触……”
神甫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伤亡率更高的方案,竟然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声援。巫女有着和她表面评价相反的领袖魅力。
“麦克,不管交涉成功与否都要沉住气,首领如果慌乱的话本来能赢得仗也赢不了。”
从巫女的话可以知道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就是了。
被这么个糊涂少女牵着鼻子走,真是没天理。
义军上下直到一人一骑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还处于莫名的悲愤情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