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芙蝶儿眼看众人就定位,手指释出一抹淡淡萤光向旁人看不见的某处轻点。她就像拿着一枝发出微微幽光的画笔,又恣意又克制地凭空涂抹,指尖所到之处烧出萤虫磷粉般的光线,六个三角、七个圆形、九个线条、三个点、三角与圆形相辅、圆形与线条相接、所有的图形互相竞逐又互相架构。
尽管在外人眼中那益发复杂的图形让人眼花撩乱,但在她脑海中的魔法符文却是带着理性热情的清晰…她已看不到优拉轨迹以外的事物,全副身心都奉献给那摇曳着白亮银光的空中符文。
以她脚边的法阵为起点,魔法阵与她手中符文产生共鸣般地开始发出幽暗微光,并在几个更加繁复的手势之下渐渐变成炽目的烈光,站在魔法阵上的九名战士身影也瞬间被强光吞没。
法阵中央,奎儿一直看着黛芙蝶儿动作。还在揣摩这女人究竟怎么看穿她想逃跑的,视线便被遽起的光芒给遮蔽,接着,被一股巨大的拉力给扯走。
只是一瞬间的事。
不知名的力量拉着她飞呀飞呀的,四周的景象扭曲她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觉得有无数的景象瞬闪而过,那些倏然即逝的景象是被手指胡乱糊去的糟糕涂鸦,一大片一大片从她眼前呼啸而过,只看得她得头晕目眩,压力改变让耳鸣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好似被人高高抛起——复又狠狠摔下,脚底软绵绵一片,根本分不清楚自己自己身在何处。
碰。她听到物体跌落的闷响,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落。
终于结束了么。奎儿死按住像被巨人猛掼一拳的脑袋痛苦呻吟,上下旋转的晕眩让她还有种飞行似乎尚未结束的不真实感。
奎儿摸摸地边,手指传来草丛细枝的扎手触感,她眯眼努力就着发黑的视线想看清情势,却先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子咒骂。
“该死。”
接着就被人迅速拉——或者说提着,使斧头的戈登抓着奎儿后领,把她用力拉到树荫后头。
“!!”
奎儿被揪到几束发丝吃痛之下正想破口大骂,一抬头,却看到众人皆如巨斧戈登那般各找掩护,如临大敌地瞪着眼睛直往后望。
她顺着众人视线,稍稍探头出去,看到一个不怀好意的黑点高高落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一个谷仓上。
正是剃刀骨魔。
他们似乎落到最深入村内的一片树林中,而那巨大的黑暗结界几乎陇罩住半个托普村,使得僵尸跟血肉魔像一时也靠不过来。剃刀骨魔双眼闪着青色的灵魂之火,七对像软鞭的肋骨刃紧紧抓附住木墙,像只虫子似的在谷仓墙壁垂直爬行。它似乎执着想进入那巨大半黑球形结界中,却又徒劳无功,于是就这么攀着托普村内的屋顶左左右右地来回盘旋,不时用那双长沟爪攻击黑球,感觉不起效,复又继续移动。看起来,似乎还没发现躲在后方的奎儿等人。
奎儿抽了一口气,小心地把身子收回,背依着大树,努力收敛呼吸声。
戈登蹲下身来,做了个手势要众人靠近,一伙人轻手轻脚地窝在阴影下,聚起来小声讨论。
“运气挺不赖。倒是省去找它的时间。”疤面男赫伯特厥着嘴,配以那轻松的语调,若不是现在情势不便,也许他就要吹个口哨了。
“看它的长爪子。”一名蜡黄脸的红发男子出声,奎儿错过了好几人的自我介绍,不过看蹲踞在他身旁那两人与他相似的脸庞和同色泽的红发,很明显,他们是三兄弟。“足有两柄骑士标枪那么长吧——这里没人的武器比它的沟爪还长,正面战斗对我们非常不利,恐怕连它的身体都没碰到就给撕成碎片了。”
“你们有看到那怪物与拉顿的人战斗的样子吗?”三兄弟中的另一人,讲话时眉毛跟着飞动,面部表情灵活灵现。“吓,速度绝对比迦勒角狼还快,直接斗没搞头呀。对了大块头,你不就拉顿的佣兵吗?”
戈登点点头,示意他正是与漠柔雅等人同一批被比拉蒙车队招募的佣兵。
“既然你与它正面对击过,那法师说要制止它行动,可有什么建议?”
“看。”戈登看似粗犷,脑袋却灵光得很,马上指出一个他认为可以发挥的点。“那怪物肩上有把箭。”
奎儿又把头往外一望,果不其然,剃刀骨魔右肩上正插着邬莉之前与之对峙时射出的乌尔图妲铁木箭。
“关节处。那箭虽然没深入它躯干,但看来关节处已是它身上装甲最为薄弱的地方,从这里下手,应该有办法暂时止住它的行动。”
戈登望向一个同为拉顿佣兵的矮子,问道:“梅克,你手边还剩多少去味粉跟炽火胶?”还有爆雷石,我知道你有。戈登内心暗想,打量对方。
去味粉与其说是去味,倒不如说是添味。它是一种特殊的味剂,有些闻起来像野兽体膻、有些像泥沼腐土,味道不一,端看调配者的需求而定,撒在身上可有效掩盖人味,在摆脱追杀与藏匿行踪时是很好用的玩意。戈登与此人一路共事,知道他向来把保命东西准备齐全,再加上之前商队共同对抗剃刀骨魔之时,注意到梅克曾丢出炽火胶,于是出口询问。
那矮子畏缩在一片阴影中,长得有些像沼泽的小蜥蜴人,三角吊脸,满口暴牙,圆眼珠镶在尖脸比例上有些怪异,整个人因此显得有些猥琐。梅克一听戈登这么说,立时揪紧腰际的包囊:“没多少了,我就剩这么一点了——而且也不晓得那亡灵到底有没有鼻子,你要了我这些东西去也没用啊。”
“你还想藏着多少东西,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戈登不耐烦的威吓。梅克不作声响,抓紧包袱把身体又更往阴影藏了一点。
众人讨论应战方法,奎儿对这事并没有太多主意,于是再次检查身上装束。她亲吻了下左手捏着的小布袋,把它塞到怀里。
小石头,待会就靠你了。
她暗暗祈祷,接着抽出腰际短剑,抓紧子母双剑。这一气呵成的动作间,她放在腰际布兜中,之前盘查队的红粗麻布掉落在地,奎儿眼角余光注意到有物品掉落,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没去理会,全副心思摆回众人的讨论上。
“去味粉不够?那全给那个女的用就是了,我们不是只要让那女人有机会接近那怪物就行了?”三兄弟中的老二红发科林漫不经心地接话,话一抛出又转头跟自己的兄弟们窃窃私语。
“我反对,”邓肯皱起眉头,“既然踏出安全的港湾,就该有牺牲与战斗的准备,难道你们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抛给这么一位女士承担?真是可耻。”
“我也反对,而且仔细想想…杀死剃刀骨魔的赫伯特…这名头听起来挺响亮的不是?我可不想白白把机会让给那女人呀。”赫伯特半开玩笑的说,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
“等…等等,这可跟当初说得不一样啊…”梅克神情紧张地问,“不是只要想法子让那女人可以接近怪物便成了?大伙怎说得真要去战斗的模样?”
“你怕了么,南屯区的小姑娘。”赫伯特揶揄,引来众人一阵低低的讪笑。
小鼠梅克鼓着眼睛抽起一把匕首作势要往赫伯特身上递去,赫伯特吓一跳,赶紧往后闪。他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易怒,随便一激便一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模样,登时绷紧神经,刷地一声,也把长剑抽起。邓肯也皱着眉头站起来,打算阻止两人相斗。
“别。”戈灯把肌肉纠结的手臂横在两人中间,角度很适洽地制止剑拔弩张的两人。邓肯拍拍赫伯特的肩要他放轻松,表情肃穆地对小鼠梅克点点头,表示为他的伙伴向他道歉。
搞什么,奎儿想,这群人真可靠吗,还没开始收拾怪物就要自己人斗起来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咱们谈正经事——既然大伙没有主意,要让那怪物停止活动我们三兄弟倒是有法子。”三兄弟从一开始就不停交换眼神,显然询问戈登破敌方法只是为了引导话题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去。一直没开口的老大杜鲁出言,“就看你们愿不愿意配合。”
“说来听听。”
“说来不太光彩——不过我们兄弟三人以前可是吊刑者的人。”杜鲁摆开双手,那戴了十个皮指套看起来相当秀气的手满是细碎的伤痕,奎儿歪头,注意到在他的指头间闪着细细的莹亮光芒。
“你们居然有…玻璃钢线。”戈登若有所思地看着杜鲁手中的细线。吊行者在索兰西部算是颇有名气的组织,使用玻璃钢线及带刃的刀盾战斗,除了一般佣兵团的雇佣,大部分的的外资来源还是政客的暗杀任务,由于手段有些太过阴狠,名声不很名誉。玻璃钢线是吊行者的成名武器,据说是以东部森林深处的钢铁丝蚕为原料,再经由各种特殊热处理与焊接制成的强化钢制丝线,因成品通体透明,各得此名。韧度堪称各种刺客绞首索之冠。
“哎呀,珀摩在上,我看到了什么?没想到喜欢躲在阴暗处的刺客也想来过过打头阵的瘾啦。”赫伯特表情夸张的如此说道。
奎儿心想,这位赫伯特脸上的伤疤这么少实在是诸神的奇迹,他的坏嘴可以让他再死十次了。
杜鲁没在意赫伯特的戏语,把手中的钢线收起,拍了拍自己鼓胀的皮囊,继续说道:“这些可全是我们三兄弟的保命法宝,要借给诸位也是可以的,只是,若杀死剃刀骨魔我们三兄弟要它胸口魔石的碎片。”
对于三兄弟到这节骨眼才提出的,近乎勒索的要求。戈登不意外。
他看看奎儿,奎儿耸耸肩,表示没意见。像这类亡灵的魔法遗骸,要脱手转卖可不是她一个外乡人办得到的,更何况赶快解决这事回头她还有好多好多的钱跟魔法剑哪,她自然没兴趣与这三兄弟瞎抢;至于其他人,小鼠梅克闪出一个愤怒的表情,眼珠子骨溜溜地在深凹的眼廓里打转,看来是恼怒那三兄弟抢占他贪欲的东西,却又没胆与吊刑者的人作对;邓肯瞪着三人,对亡灵的战利品毫无兴趣,却厌恶这几人的动机不纯;余下那名一直没开口的年轻人除了初听杜鲁道出目的时,表情微微松动,便再无更多表情与言语。
有人垂涎,有人不满,有人静观其变,但沉默半晌,依然没人出言表达自己的意见,于是三兄弟开口了。
“看来大伙是没意见的。那么合作愉快。”三兄弟中的老么跳眉彼得笑嘻嘻地说。“不过这法子还需要一个英勇的,跑得足够快得勇士去把剃刀骨魔引来哪。这可怎么办?戈登老大?”
戈灯把头一转,盯着那名始终没开口过的年轻人。
“跑得快?正好,你刚刚不正巧说你是——”
“拜拉尔北屯区的——速腿安迪。”那人苦笑,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拿自己的跑速说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