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骨魔像只大蜘蛛沟爪掰在屋檐上,整个身体悬挂在空中,骨头与骨头碰撞发出奇怪的声响,每移动一点木屑就纷纷飞飞地从空中掉落。
村中的小广场脚步声响起,速腿安迪贼头贼脑地慢慢靠过去,然后在离剃刀骨魔三十尺距离的地方停下,距离的衡量攸关自己的性命,他没胆再继续靠近。安迪缩在广场旁几个大木槽后,在脑中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温习了一遍。
此时,夕阳已完全下沉,僵尸的哀鸣声远远传来,凭着惨阴月光他可清楚看到剃刀骨魔身上那带着血光的锐利刀刃,还有些像人体脂肪的浊黄油状物黏在上头。安迪深抽好几口气努力平缓呼吸,把双手用力拳握止住微微发颤的指头,他正想是不是该发出点声音引起怪物的注意时,剃刀骨魔似乎嗅到活人的味道,转过头来,眼睛发出青光,人皮脱落的脸露出裂缝,像一抹老饕看到美食的微笑。
安迪强作镇定,推开木槽,看着剃刀骨魔,脚步慢慢后移。
剃刀骨魔盯着猎物,接着,刷刷刷地沟爪一松从屋顶直接跳下。
安迪迅速转身,拔腿往回狂奔起来。听到重物掉下来的声音,以及有东西从后方跟上的奇怪声响。
他内心不住咒骂,就算早有心里准备,巨大的恐惧还是差点让他脚软。东屯区最快的腿飞奔着,剃刀骨魔紧跟在他后头,镰腿像只蟋蟀地绷紧弹跳,很快就慢慢拉近与猎物的距离。
这一前一后的追击下,他(它)们进入奎儿等人初落下的林子里。安迪两腿快速摆荡,林间小道泥壤在他身后飞溅,跑得口干舌燥,眼中只看得见正前方那根不显眼的标记树枝,身后物体迅速移动的破风呼啸,怪物肋骨碰撞的声响全给甩在后头,他是如此努力的逃命,速度已达个人的极致——饶是如此,这还是一场未开始就可预测出结局的追猎,追击的终点,是猎物的必然死亡。安迪几乎已在剃刀骨魔沟爪攻击得到的范围。
安迪离树枝标记仅有三步之遥,他立刻双手交叉握拳保护头脸,压低身体,就着冲刺的劲势把自己的身体用力往前甩,一路滑行过去,身体压低的程度,正好稍稍低于那柄树枝。
安迪的动作剃刀骨魔理解为猎物跌倒,它双腿一弯一放,由上而下直扑向他。
接着,像是撞到一面透明的墙一样,身体剧烈往后反弹,反弹不到几吋又被束缚物生生止住,两根长沟爪还来不及反应,另外两张钢网立刻继续往它身上缚去,全身陷于禁锢不得动弹。
它身上紧紧缠绕的是吊刑者的特殊武器,玻璃钢网,由数十条坚韧的玻璃钢线交叉编织而成,比棉花更轻,比钢铁更坚硬,比玻璃更透明难以发现的凶器。钢丝线密密裹住剃刀骨魔的壳甲,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凶狠怪物,现在却像被被层层束缚的木乃伊,除了剧烈扭曲身体以外再无法活动。
整张网被牢牢固定在林中的巨木树腰,几条主控线则由三兄弟操作,一等剃刀骨魔落入圈套就立刻拉起网,赫伯特与戈登等人则站在三兄弟身旁,紧紧拉住防止控绳者被划伤的皮革,主控线不能死锁,因此他们用绑在巨石树木上的辅线缓冲拉力,再以人力控制主线。
三兄弟内心不住咒骂,剃刀骨魔相当狡猾,为了不要被提早发现圈套,他们用的是活网,也就是等猎物入网后才开展的网。然而,他们多少错估这头怪物的气力了。尽管已有巨石树木的缓冲,剃刀骨魔巨大的拉力还是让他们不住被往前扯去,泥壤拉出好几条长缝。
分秒必争,在所有钢网都捆在剃刀骨魔身上后,有个人从正上方的高树一跃而下。
奎儿抓紧剃刀骨魔身体停滞的刹挪,从高树上跳下。她右手长剑用力插进剃刀骨魔脖颈尖的装甲隙缝,把自己固定在怪物的背后,金属尖锐难听的刮声响起,剃刀骨魔身体扭曲的更加利害,她差点滑落下去,奎儿把匕首橇在装甲关节裂缝,另只手反转剑背使劲吃奶力气用力往匕首剑柄敲下去。
框当一声,挂着小布袋的匕首狠狠陷进去。剃刀骨魔挣扎的更剧烈。奎儿赶紧平衡身体,接着双腿用力一蹬,用力翻跳回安全地带。
毕竟攻击并不是她的主要目的,她的首要之务已然达成。除了匕首以外,剃刀骨魔的右斜肩那枝深深插入它关节隙缝处的铁木箭上头也绑了一个小小地布袋。行动之前,戈登便要她把引导石分两袋装放,以防剃刀魔万一提前拖困,也许会注意到自己背后的异常。
电光石火,钢网展开、奎儿跳下、放上石头,仅只三十秒的时间。
翻跳回安全地带的奎儿,立刻抓起胸口的共鸣石项链,语气急促地吼:“快!放箭!放箭!快放箭!”
整张玻璃钢网被拉扯的嘎吱作响。站在最前头的戈登左手指骨脱臼。
黑暗结界里,无自主我意识却对情绪敏感的生命体,魔法元素优拉,看到召唤的轨迹,便像离家多年的孩子见到最亲切的故人般急不可待地快速朝召唤符印涌去,优拉的激情导致里头氛围如暴风雪来临的前刻,狂风吹的头发乱飞,呼啸的风声好比万人哭号,清冷的空气钻进薄衬衫的内衬,众人缩成一团牙齿发颤地望着暴风中央的三人。
商场的仇敌尽释前嫌,靠紧身体依偎在一起,总在酒馆逞凶斗狠的佣兵觉得自己比初出生的婴孩还脆弱,黑暗中传来木桶被风掀起互相碰撞的声音,几匹幸存的马儿也发出嘶鸣往人群努力挪进——富裕的与穷困的、低俗的与高雅的、人与非人统统挤成一块——他们本是一群各怀心思或求显贵或求尊荣而前往物欲之城通比亚的普罗凡众,胆怯的心灵却在这一刻被紧紧牵在一起,一同祈求那三人能快点结束这场梦靥。
然而希望的中心,露西塔却陷入迷惘中。
黛芙蝶儿与漠柔雅的精神引线截然不同,一个温润和煦,像双最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全身,坚定稳妥地牵引她慢慢接受优拉的灌注;另一个却野蛮骄横,像个脾气最暴躁的车夫,挥鞭使劲鞭打羸弱的马儿,拉扯中露出一股即便撕裂她也在所不惜的狠劲。两鼓力量在她身体内既合作又较劲,除了那两鼓相互抗衡的魔流,还有些碎裂的情绪与记忆从精神连结中传入她的心中,耳边传来驼铃叮当,她瞬间觉得自己似乎骑乘在叹息沙漠的沙丘边缘,极目眺望荒凉孤漠,下一刻,却在不知名的深林中与妖精在火堆旁跳舞高歌,开怀难抑烦恼皆无,一下壮志满怀,一会又狂喜饱胀,在这高高低低的情绪起伏中,‘露西塔’逐渐消失在庞大的集体意识当中。
尽管陷入施法状态前黛芙蝶儿已提醒露西塔,她必须努力保持神智清晰,否则魔力浇灌的载体很容易被魔法漩涡所迷惑。露西塔开始时还记着对方的叮咛努力保持心智,但渐渐地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旁观者浮在空中,内视身体里的那绚烂的魔力运作,身陷亡灵群的是‘露西塔’,要放箭杀掉怪物也是‘露西塔’,而这一切,又与‘它’何干?它不是孤弱的个体,它是庞大的集合意志,个体的痛苦与命运都与它再无任何关系了…
露西塔维持拉弓的姿势一动不动,身体紧绷到极点,精神却陷入一种茫然的空白状态。黛芙蝶儿在箭没出去的刹挪便知道她终究是被迷惑住了,她内心无比焦急却无法移动。露西塔手指搭在饱张的箭弦上,迟迟未发。
戈登满头大汗,他们想像中的魔法箭始终没有出现,好几根固定的主线松脱了。他的右手三根指头脱臼,裹着钢线的皮革从他的手中滑出去。
戈登几乎镇住所有的固定线,他这边一松脱,剃刀骨魔终于可以活动,它抬起腿往后绷紧接着迅速往前一扫。有了挥击的空间,这击力道已与之前的徒然挣扎不同,登时把控制另一条主线的人给往前拖去。
线的尾端有安迪、赫伯特与彼得三人。安迪的手的跟他的腿一样快,立刻主动放开;绑着线条的皮革从赫伯特手中滑落出去;彼得却没这么好运,他与他的兄弟为了要控制主线,因此手指还穿在皮革纸套中,跳眉彼得手忙脚乱想脱去指套,一根钢线却还是缠住两跟指头,他惨叫一声飞向那怪物。
“混帐!”他的兄弟们抽起背在后头的刀盾,迎了上去。戈登、邓肯与赫伯特也抓紧武器从树丛中跳出。小鼠梅克与安迪惊慌失措地从草丛中站起来,心思还在上前助阵或是立时开溜间徘徊——而且很快便不需要选择。
剃刀骨魔脚踏着不住惨叫的彼得,左长沟爪像只白色的长手指往偏安后头的两人攫去,安迪从未辜负替他取名速腿之人的期待,立刻动作敏捷地往旁跳趴,但骨刺深深插进梅克的右肩,矮小的梅克立刻整个人腾空被拖了过去。
小鼠梅克发出可怕的尖叫声,他用没断的那只手拼命捶打着骨刃,又努力往自己腰际包袱东掏西掏想捞出任何一个可以保住自己性命的东西,双脚不停踢蹦,像个即将被残忍主人撕碎的破烂布娃娃。
剃刀骨魔使劲一踏,彼得的头骨碎裂,脑浆迸溅。他的兄弟们发出痛苦愤怒的咆啸,刀盾呼啸向踏着彼得的那只腿挥去。
奎儿本想上前帮忙,但她还未做出任何动作前,战场似乎就往敌人那方一面倾倒。看到彼得惨死这一幕,奎儿觉得她已看到所有人的下场,于是原本紧抓胸前项链的手垂下,站起来转身,逃跑了。
背后是男人粗鲁的咒骂、金属短急的碰撞跟一声闷隐的暴雷石爆破声。树林被震的枝叶乱颤。
她拼命的跑着,树木在身旁呼啸而过,四周一片静谧,她心中的恐惧却喧嚣奔腾,彼得惨死的景象还在她脑袋中盘旋,只是死者的脸蛋换成她自己的——她最引以为傲的挺鼻子被踏成模糊的肉团,眼球从破碎的眼窝中掉出来,尸体可能在三天后长满白蛆或者直接就被蔓延过来的僵尸群吃掉——绝对不要——太琐碎太无聊太恶心的死法了,还是为一群窝在黑暗中她根本也瞧不起的人送死,不要不要,一切都蠢毙了。她绝对不要就这样死。
正当奎儿踏着惊惶脚步在林子中胡乱窜走时,胸前的共鸣石却发出声响。
“奎儿,奎儿!听得到吗!”一点都不像那女人非常急促的声音传来。
奎儿没作答,她忙着逃命呢。
“附魔箭失败了。我们要重新一次。”就算她没有回答,黛芙蝶儿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们还剩几人?引导石放到剃刀骨魔身上了么?”
——吵死了闭嘴——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她内心不耐,揪住胸口项链,几乎就想把这串不停窜出恼人声音的珍贵共鸣石项链狠狠抛开——奎儿很想这么做,但她没有,她停下脚步,用勒死自己的力道暴怒抓起项链怒吼。
“你吵死了!闭嘴!啰哩八嗦,想害死我么!?”她心情极度恶劣的回声,对方却丝毫不介意她的无礼。
“你果然还在。”黛芙蝶儿有些欣慰地继续说,语尾声调已回复一贯的平稳。
“我不在。”奎儿懊恼地快速回答。
黛芙蝶儿笑了:“那么,不存在的奎儿小姐,可以请你告诉我那边的情况么?”
“状况?什么状况?还能有什么状况?我们死了一堆人,本小姐也差点没命,你那天杀的附魔箭怎么没出现?”奎儿语气跺跺逼人,直把所有的不安慌燥全宣泄在对方身上。
“露西塔在魔力浇灌的途中失神了,所以我们只得停止。再免强下去会出人命。”
“就知道那精灵杂种会坏事,叫她见鬼去!”奎儿跳脚,直想立马掐死露西塔。“现在怎么办,你不是魔法师么?有没有办法让我离开这?”
“我也希望有,否则你我就不会陷于如此处境了,现在情况的确很糟,但至少最重要的——你没事不是么?你有办法确认引导石还在剃刀骨魔身上吗?我向你保证,这回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去你的保证!臭婊子!”奎儿忍不住破口大骂。
顿时鸦雀无声。
“冷静下来,听我说。”对方停了好几秒,然后才再次出声,语气很温柔,咬字清楚缓慢,像大人在对付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大概是小村后头的林子里吧。我说呀——我已经把那几块石头放在怪物身上了,你们准备好就就直接放箭吧,应该射得中吧。我不管了。”刚刚那阵沉默顿时让她突然感到一种不安,她不想听黛芙蝶儿讲话,她是聪明的,明了这话题再进行下去,她似乎又会落入那女人的言语圈套,不得不回去看看引导石是否还好端端挂在怪物身上——她既厌烦对方那副隐隐逼使她回去的感觉,却又更害怕自己那番粗鄙蛮横的语气若真把人气着了,她会不会就这么一个人被抛弃在全然黑暗寂静中,在恐惧中孤独死去。于是语气也变得略微和缓,却又有股藏不住的暴躁。
“奎儿,”对方叫她的名字,似乎又在叫唤她的同时也叹了口气,于是显得语重心长。奎儿觉得她的态度好似为难人的是自己,差点又想爆粗口。她咬住自己下唇,把不满吞下去。“你现在看得见剃刀骨魔吗?”
“…看不到。”奎儿丧气,闷闷回答。
“奎儿,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剃刀骨魔很狡猾,若是一击不中,你们就别想再欺进它了,我们也再无可能击溃它了,你确定引导石‘现在’还在剃刀骨魔身上么?”
“不确定…”
“所以你愿意再去帮我确认一次么?”黛芙蝶儿小心翼翼的问,“远远的、小心的观看就好,可以吗?”
可以才怪。去你的。
奎儿不停叹气,焦虑的走来走去,脚底树叶被轧的发出微微断裂声。
怎么会变这样,她在出来时就该好好想想的,全怪这女人,把人送上前当炮灰这事她以前不是干得很顺畅吗,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多顾忌,这么多麻烦,一切都乱了,她不是幸运的奎儿吗,事情却老往不幸走去,全怪这女人——
我发誓,若我是男人,我就要把你把压倒在床上再这样那样的对待你,臭女人。
其实也不晓得这样那样是哪样的奎儿,很自然地学着以前男性斗技伙伴在遇到讨厌女人时发出的恶骂,她认为如此诅咒应该已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严重的侮辱,觉得内心有稍微平衡一点。最后转身往跑来的方向移动。
漠柔雅一巴掌重重掴在露西塔脸上。
附魔箭失败了。优拉已凝聚到极点却得不到释放,再继续便超出两人的负荷,漠柔雅与黛芙蝶儿只得散掉符文。符文一收起,那一巴掌就就直接扇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巨大的压力让露西塔哭了。
漠柔雅盯着跌坐在地上的露西塔,笑得妖娆,说出的话却无比酸刺。“小贱种,道歉也没用。”漠柔雅抓起她的手,一把拉起她。“再失败就杀了你。”
接着她紧紧攫住露西塔的肩膀,手指绽出五点微光,光点钻进半精灵裸露的手臂,露西塔全身颤抖,努力想反抗,漠柔雅脸压了下来,距离近的像要亲吻她,目光像是张攫人的网令露西塔无法别开视线。
漠柔雅紧盯她双眼,近乎愉悦的开口:“好了,这回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我要…做什么…”露西塔露出困惑的表情。
“瞧你都忘了,现在让我好好提醒你,”漠柔雅眼睛闪着疯狂的光芒,语气抑扬顿挫,“你就只是个没用的半精灵杂种,现在你有机会当魔法师的魔力容器——多高贵的活啊,你内心发颤狂喜,所以等到指示一下你就会毫不迟疑的立刻执行。如果那位魔法师要你忍受一切,你会努力承受所有的痛楚与魔力,即使自己再无法承受失去性命也不坑一声;相反地,只要那位魔法师要你放箭你就会乖乖放开箭弦,不管内心的恐惧、不管后果如何、不管会不会失败或伤害到他人与自己,仅遵从我等命令,这就是你存在的价值,你这卑微贱种唯一的价值,不是吗?”
“是的…”露西塔的眼神变得迷濛。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要接受魔力浇灌,并且不做任何反抗、不做任何迟疑、不做任何犹豫的接受我的命令?”
“是。”这次露西塔回答的毫不迟疑。
“这就对了,乖女孩。”漠柔雅带着满意的微笑转头对黛芙蝶儿说,“彩卡的,再来一次。”语气急促简短像在命令。
暗示术,在魔力浇灌的同时又对载体下心灵魔法也许会导致永久的心智混乱,但是…
黛芙蝶儿心中默念那个魔法的名字,默许了漠柔雅的行动。或许还有些暗暗庆贺对方先做了。
奎儿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静静躺着一块粗红布。脚步停下来,弯腰拾起那块红布。那是她初传送出黑暗小屋时,整顿身上武器不慎掉落的盘查队绑布。她回到刚刚的战斗地点了。
奎儿抓紧红布,她好像还可以看到初出来时众人说话的景象:赫伯特的揶揄嘴脸、小鼠梅克那副猥琐尊容、三兄弟刺目的红发、一本正经的邓肯、没主见却跑得很快的安迪、老神在在的戈登还有她自己,初出来时那个被壮烈氛围怂恿而显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现在总算是认清啦,我奎儿一点也不适合这种前线活,再有下回,给我百万金币本小姐也不干。奎儿自嘲的想着,目光扫描原先布置陷阱的空地。
还不到半个烛光,现在却一副惨烈的模样。
一片静谧,人全不见了。地上有好几道长爪痕、血迹、跟断裂的玻璃钢线,以及不知道该说是尸体还是肉块的人体残骸,其中一块被削平的半片带肉脑皮上有几束显目红发,可轻易认出那肉块的原主人应是三兄弟中的其中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硫磺味。
奎儿慢慢退后,越是安静她越是有种被狩猎者注视的不安。接着她听到有人低低呻吟,她警觉的抓紧武器,左右观看确认怪物暂时不在四周,这才顺着那道长血痕慢慢靠过去。
血痕的尽头,邓肯右大腿跟右手被齐齐斩断,眼睛浮肿被血液渗满,嘴巴不停溢出猩血。
没救了。奎儿心想。
“嗳…其他人跟那怪物呢…”对方好像没法听到她的声音,她凑过去,在他耳边稍微大声得再问一遍。“喂,撑着点,其他人跟那怪物呢?”
“退到…退到采石场去了…”
“那石头还挂在怪物身上吗?”奎儿问出她最想知道的事。但对方只给她一长串含糊不清的呢喃。
邓肯喉咙发出奇怪的漏风声,好似无法再说话了,奎儿正想着自己是要装模作样帮他包扎一下,还是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也就在她蹲在邓肯前方思索下一步行动的空档,奎儿听到头顶盘旋着由远而近的奇怪声音。
很像是树叶被风吹动所引起的窣窣声,但在那其中又夹杂了点不自然的刮磨声…
奎儿没抬头,她知道是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她维持姿不动,看似盯着邓肯,全部的心思却全摆在那细碎声音上,耳朵过滤掉所有不必要得声响,邓肯的呻吟、风声、树叶摆动、全不在她的注意上,就只听着那可怕阴森宛如死神脚步的刮搔声…
树枝忽然用颤动,有什么东西借力使力弹跳而来。
奎儿往旁用力一跳,听到邓肯嘎然而止的惨叫与肉体被重物碾碎的声音,然后立刻站起来拔腿狂奔了起来。
那个东西马上跟了上来,骨刃横扫过去立刻有好几颗矮树被拦腰截断,奎儿用力跳起来闪过那击,但着陆的时候姿势不当,使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她马上抽起剑回身档在胸前,她下意识的动作是正确的,剃刀骨魔手爪一击不中,扭转身体,下一波攻击又到。
镰腿所造成的风压将她的头发往后扬起,她结结实实接下这一记攻击,整个人往后飞,狼狈滚倒在地。
她只稍微撇一下武器,确定刚刚的攻击只让自己的武器多了一个小缺口,暗自庆贺手中武器之精良,立刻快速爬起来,边跑边甩动发麻的手掌。
与此同时,口哨响起。
奎儿抬头,看到巨斧戈登站在她正前方有段距离的草丛间举着一把火,大力挥手,似乎要她往那跑。
危急中,她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全凭直觉作主,一看到有人立刻往那奔去,剃刀骨魔在树林中横冲直撞的跟在她后头。
人呢、他们人呢——
奎儿正焦急才刚看到的人怎么一下就没影了,马上就觉得双脚踩空,她感觉不对劲想拉回脚势,右脚踝却被什么东西套住用力一扯,严重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倒栽葱扑去,头用力在岩壁上磕了一下,撞得她头冒金星。
背后跟着她的剃刀骨魔似乎也往下掉落,底下嘎吱作响。
四周火把亮起。
遽起的强光让奎儿眯起眼,她吃力弯起脖子往上看:一条活口绳套住自己的右脚,让她整个人倒挂在空中,赫伯特、戈登、红发兄弟与安迪站在岩崖边俯视她,至于跟在她后头的剃刀骨魔——奎儿仰起头继续用颠倒的视线看到剃刀骨魔在自己头顶下,裹得比之前更密实,看来又是那啥玻璃钢网搞得鬼,天知道那两兄弟哪来这么多的钢网。
不过最重要的是,刚刚那翻没命逃跑她根本没机会看清石头是否还在怪物身上,这回藉着顶上火光,她已看到原本插在剃刀骨魔脖颈的匕首不翼而飞,显是在剧烈的活动中松脱了,但是右肩上的铁木箭底还好端端地绑着那个小布袋。
奎儿安下心来,开始脏话连连。
“混帐!一群没胆的娘娘腔!拿本小姐做饵吗!”她吊在半空中,鼓着眼睛怒意翻腾的瞪着头上几人。
很久以后奎儿才从戈登与赫伯特口中慢慢了解这回的状况。首先是她已知道的,采石场。
没人想送死。事实上,在正式攻击剃刀骨魔之前众人便预先布置了好几个攻击失败的退场点,这个有片小悬崖的废弃采石场就是其中之一;接下来是奎儿当时不知道的部份,小鼠梅克在垂死之际,把包袱中所有的东西都往剃刀骨魔身上砸去,包括他藏的好几瓶炽火胶与爆雷石——的确是保命法宝,保了其他人的命——托他的福,除了倒楣的邓肯,他们没死太多人,仅存的人就着烟幕掩护,立刻退到离初次攻击点最近的采石场去,并重新布署第二次攻击的陷阱。
这回布置的是死网,不用任何人力拉与控制,利用地形的高低落差与暮色掩护暗埋钢网,唯一的缺点就是诱饵的危险性更高了——奎儿在不明究理的情况下当了饵——这也不能怪其他人,只能说奎儿好死不死先引了剃刀骨魔,戈登等人与其救她,倒不如顺水推舟,就把她当饵往网里送,让一切很合理的发展下去。
“美女,别这么生气,你看你现在不是没事么?”赫伯特笑嘻嘻的脸探出。“别乱动我们马上拉你上来。”
“少啰唆!快拉我上去!”戈登与安迪靠了过来,接过粗绳也开始拉了起来,奎儿慢慢往上移动。
“先别拉她上来。”红发杜鲁一脚踏上粗绳,制止众人动作。
“婊子,那女法师说得魔法箭怎么一直没出现,”他蹲着,匕首威吓性地在系着奎儿的绳子上头笔划。“我弟弟的命,就这么被你们几个臭婊子弄没了,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否则你就下去跟那头怪物快活去罢。”
“像你弟弟一般快活吗?”奎儿如此回他,接着扭头对共鸣石项链吼道,“黛芙蝶儿你这臭女人!放箭!快放箭!别告诉我你又失败了!本小姐有危机!快!快!快!”
杜鲁大怒,手一举匕首就要往绳子抹去。
戈登从后头抓住杜鲁握匕的手,已死了两人,他并不乐见无谓的牺牲。红发科林抽出短剑刺向戈登后背,赫伯特立刻放开绳子与科林缠斗起来,只剩安迪手足无措地拉住绳子,他向来就不以力量见长,因此赫伯特与戈登一放手,奎儿立刻一截一截的往下掉。剃刀骨魔在她头顶下边扭动挣扎。
然后,起风了。
先是所有人的头发朝同一个方向飞扬起来,耳中传来一股从远而近宛如曼陀罗铃的嗡鸣声,接着宛如巨炮的,看不见的攻击,从上而下,直往剃刀骨魔右肩掼下去。整张钢网连同那上头的怪物一起碎裂。
在电光石火的刹挪,奎儿只从倒吊颠倒的视线看到剃刀骨魔的甲壳碎裂喷溅,而后一刻,连她自己也被被漫天卷地而来的尘埃给遮住视线,然后掉落下去,似乎没人握住她的脚上的粗绳了。奎儿双手抱头,蜷缩身体,在滚落的过程中保护自己。
滚落停止,奎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来,用披肩捂嘴不停咳嗽,挥舞手散去眼前的灰尘,在沙尘与砾石尘埃弥漫之中,她听到重物拖着身体移动的声音,便往后退几步,并在尘雾稍微散去以后看到那怪物。
剃刀骨魔像个支离破碎的玩具,左半边壳甲斑驳,右半边身体全毁,但依然可以活动,它用断掉的沟爪支着身体,边移动边发出老爷闹钟零件掉落的声音,负隅顽抗。奎儿从它身体的裂缝看到那颗核心魔石虽然已出现龟裂,却还是镶在身体中央发出微微幽光。
脚步声响起,奎儿斜睨来人。戈登与赫伯特站在她身后,安迪灰头土脸的从灰尘中爬出来。红发兄弟也狼狈的从尘土中站起,眼神怪异地看着奎儿等人。
戈登敞开喉咙对红发兄弟道:“喂,红发的,咱们别再窝里斗了,现在魔法箭也确实凑效了,别把你们兄弟的死全推给这无辜的女孩,忘掉你们的仇恨,要复仇就拔起剑一起把这丑东西送上天!”
杜鲁脸色阴晴不定的望着剃刀骨魔,他的兄弟咬牙从舌尖吐字:“你们最好别忘了约定,魔石碎片。”
“尽管拿去吧。从来就没有人要跟你们挣那玩意。”戈登耸耸肩,把巨斧从背后拔起。赫伯特脚步慢慢往剃刀魔移动,杜鲁与科林也开始往剃刀骨魔逼近。安迪看着众人动作,迟疑了一会,也抽起长剑慢慢跺近。
剃刀骨魔有感于敌人围成一团向自己靠拢,便停止移动身躯,把所有的细刃收回,静静摆在自己四周,眼睛散出威吓性的青光,让人不得不相信即使身躯已残破至此,它也可以做出致命攻击。众人渐渐收网,原来的猎人现在的猎物塌着身体警觉地在中心静静等待,此间俨然有股危险的平衡存在,双方都不肯先出手。
——最后,划破平衡的是戈登,他握稳双手重斧,大声吆喝,直接冲了过去,随他动作,一时之间,众人齐上。
戈登巨斧衡劈、科林刀盾回转、安迪长剑递出、杜鲁刀盾直掼、赫伯特出剑格档、奎儿窜进三人之间——
啪擦一声。
剃刀骨魔像只被人捻死的大蜘蛛,尖锐的四肢不停挥舞,但越动越缓,最后像寿命已尽的钟摆,停止晃动。
奎儿那把重剑直直穿透那泛着绿光的核心,四周环绕着好几把骨刺,五名拜拉尔人靠着她,弯刃、长剑、剑盾与双斧替她挡下本会落在她身上的大多数攻击,她咬着下唇,在众人协力之下,还是有一把骨刃歪歪刺进她的腰侧,血静静渗出。
奎儿深呼吸,对胸口的那枚共鸣石项链吐字:“这边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