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evin 于 2009-11-29 00:24 编辑
山田《塔之中之姬君》的附录小说翻译。
时间仓促加上俺水平有限,最后难免有错误。如果发现有错,或者某些句子有更好的表达方法的话,请各位多多指正!!!
这贴同时也在天海站那边更新,计划每天翻1页左右(如果没加班的话
更新统一在顶楼。
塔之下(塔の下にて)
原作:山田麻里央
翻译:Revin
未经译者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踩着悠然的步伐,天王遥走进了那座公园。
未被高楼大厦遮断的青空,在头顶上无限延展开来。
天空……已经变得这么远了。
遥仰望着秋天午后那细长的云彩。空气澄澈,宽大湛蓝的天空诱发着幻想——恰似追逐永恒的白鸟般展翅高飞。
树木颜色也已改变,枯萎的冬季即将来临。遥今天也套上了一件刚翻出来的秋装夹克衫。虽然是用轻质的材料制成,并不是那么厚重,但在镜子前穿上后,它还是能把身体的曲线完全隐藏起来,和薄薄的夏装正相反。
这样怎么看都像个男孩子吧……遥忽然有种奇妙的感慨。
因为,满她好像也喜欢我穿男装的样子。这样也不错。
满还没有出现。虽然约好了在这个宽敞的公园里见面,但满却说“可能会晚点来”,因为要准备就读女校的文化祭。
公园中心处有个漂亮的石头广场,遥正站在中央的位置,试着让自己集中精神。她并没觉察到那阵时常会刮起的、讨厌风声所带来的预感。
可以稍微安心一阵了。说不定今天也是那些家伙的假日。
广场一角散着一些没有靠背的木制条椅。隔开它们的砖瓦上有烟灰缸,间缀有小小的花坛。尽量挑个漂亮点的地方吧——遥选了一个边上有花的椅子,捧起一把散落在椅面上的鲜黄银杏叶,然后轻轻地打开手掌。叶片划出圆形的轨迹落在地上,像跳起一场华尔兹。
遥在椅子上坐下,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小本硬皮书,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虽然不时会有人路过这个广场,但椅子还是空空的没人来坐,遥两边的座位也空着。
在确认过不会有人来抱怨之后,遥整个仰面朝天地躺倒在椅子上。从中间打开书,把它盖在脸上遮住光线。
如果满来了的话,就会找到我,然后把我叫醒吧。
以前,遥和满一起去过sports club的室内游泳馆。结果遥在跳台上睡着了。
遥是就算去了泳池,也对游泳不感兴趣的类型。为了消磨时间(因为不知道高处的视野会怎样),她爬上了高高的跳台。探出头从上往下看的话,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变得那么远,高度也让人吓一跳。
如果失败的话就会是很严重的事故,身体某个部位会拍到水面上受重伤……遥点了点头。
原来跳水选手都是在这么高的地方,做出ultra c那种高难动作的啊。真是不得了的勇气。
虽然很高,但视野也很好。如果仰躺着的话天花板突然就拉近了。加上台下水花的声音也发挥了很好的催眠效果,横躺着的遥完全放松着,一不小心就陷入了浅眠。
想着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遥不见了。满顿时慌了手脚。
记得遥好像是爬上了跳台,但在下面大声地叫也没有回应,到底去哪里了?满到处寻找着遥。
当在最高的跳台上发现熟睡中的遥的时候,满完全舍弃了自己平时的娴静形象,大大地、发火了。
“不敢相信!为什么能在那种地方呼呼大睡?你到底在想什么?什么都没想吧!?在那种地方失去意识,翻个身掉下去了怎么办!这里离水泥地可足足有五米啊!你知不知道!”
这时候的遥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好像是那样吧”
这种无所谓的反应更激怒了满,更别提遥那个把满发怒的表情视作“难得一见”的态度。
但遥也明白,平时安静的满之所以会气成这样,全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遥边反省边听完了满的抱怨,然后像一只耳朵和尾巴全都耷拉着、被骂过的小狗一样,小声对满道了歉。
“……对不起”
看到遥的态度,满也不禁笑了出来。“真是拿你没办法”,于是就此作罢。
从那之后,“不许在跳台上睡午觉”成了两人之间约好的、为数不多的禁止事项之一。
“但实在想睡也没办法啊”
满知道用规则束缚遥有多难。所以那时她只能在飞快爬上跳台后,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把脚伸出台子的遥,一边喊着“快起来吧”,苦笑着守护她。
遥回忆起往事,慢慢地感到有些困倦。
虽然完全没有自觉,但她有时会被别人指责为对“活着”漠不关心。游泳池这事也是,明明只是单纯地感到漫不经心而已,但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是没有对“生存”的执著心。凡是人都会死。而且不管是活到八十岁还是十五岁,不想死这点始终不会变。虽然遥也会对死亡感到恐惧,但那只是因为死通常会伴随剧烈的痛苦,单单只是讨厌这点而已。
但对于作为赛车手挑战极限的遥,有个体育记者如此描写道:
“天王遥正在与死神谈恋爱”。
原来别人是这么看我的……
凉爽的秋风拂过横躺着的遥。
明明世界是这么美丽。怎么会有人想寻死呢?
想起了盖在脸上的书上方的、那片广大天空。
这个紧贴在地表上的自己,和这片很高、很高的虚空之间没有任何遮蔽物。想到这点心情就变得十分愉快。
宇宙绝对不是那么遥远的东西,遥这么想道。
地表大气层也就是两万米高。虽然说起来好像很厚,但地球的直径可有一千三百万米。一千三百万米对两万米,如果把它缩小一千万分之一,就成了运动会上玩的大滚球,大气层只是球上薄薄的一层膜。要是从这里坐上宇宙列车,驶向那片空无一物的天空的话…………
一瞬间就能穿越云层和大气圈,冲向宇宙。
越飞越远。不进入地球周围的轨道。划过太阳系,向着不知终点的远方。向着无尽银河的中心。或者飞到银河系的外部,去哪里都行。不管过了几万还是几亿光年,在这个宇宙空间里不会有任何人来阻拦吧,是个不管往哪都走不到尽头的世界。或者,宇宙也会有尽头的话…………
遥闻了闻盖在脸上的书,并不讨厌从古旧纸页中渗出的气味……令人怀念的味道。
遥算不上是个读书人,但在孤独的童年里也读了不少SF小说,喜欢宏大的宇宙幻想剧和那些用惊人的奇思妙想写成的、天马行空的故事。小时候曾经为Edmond Hamilton笔下的Captain Future和伙伴们的冒险激动不已,还反复读过他写的短篇集《Fessenden的宇宙》。此外,遥还喜欢Fredric Brown写的恐怖小说。
但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就不怎么看书了。现在用来盖住脸的也是满的书。确切地说,是满本家那超大量藏书中的一小册。满有时候会把从本家书库(家里有个图书室)里的书带来公寓里读。它们会散落在床边的小桌子上、钢琴上、厨房的微波炉上……各个地方。明明很旧了,但却没贴着图书馆的标签,遥总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某天,遥无意中看见了一册放在沙发上的旧文库本。
《海之波涛 恋之波涛》,作者是Franz Grillparzer。岩波文库出版。
遥不认得题目中的某字,于是问了身边的满。她没有停下手上冲泡红茶的动作,回答道——
“读作‘恋’。”
说是奥地利剧作家的作品。
“好看吗?”
啪啦啪啦地翻着书页的遥,不禁被它古老的美感征服了。书页已变成了薄茶色,不止是上下和外侧三条边,从书的中缝部分开始,几乎全染上了褐色。古旧的纸面上,整齐地码着一排排古老而艰深的汉字。
随手翻到封底,竟然是昭和九年出版的——那时遥和满的父母都还没出生。
满还补充了一句令人吃惊的话。
“这部戏是在一八二九年写的。”
距今已经有一百七十多年了。虽说在SF小说里遥远的未来离自己很近,但对于遥来说,实在很难去想象历史这种东西。十九世纪前叶,那就是没有飞机没有车也没有自行车的时代吧……大概只能想到这一步而已。
关于故事情节,满的说明是“大概是希腊时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吧”。
在达达尼尔海峡,一对叫海洛和雷安达的年轻人陷入了热恋。
是一个悲剧故事。满说道。
海洛在成为阿弗洛狄忒神庙的巫女那天,遇见了从对岸村子来看祭典的青年雷安达,两人一见钟情。当然,海洛是不能和男人恋爱的,因为当巫女就意味着将自己献给神明。她守候在海边断崖上的塔里,等雷安达从对岸的村落游过来幽会。
“游过去?为了她横渡海峡?”
“是啊,因为想见海洛。”
骗人的吧。
也许是看到遥的脸上写着这种表情,满又开口了。
“知道拜伦吗?”
“那个诗人?”
“对。诗人拜伦为了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自己横渡了达达尼尔海峡——是实打实地游过来的哦。尽管最短距离只有一点六千米左右,但如果海流很急的话路程就会变成六千米以上。”
拜伦是白痴吗……遥虽然在心里这么想着,但为了表达对这本能在二战大空袭中(那时东京好像被炸成了焦土)幸存下来的书的敬意,还是去读完了。
故事很短,那些平时听不到的戏剧化台词也很有意思。正如满所说,它属于“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类:禁忌的恋情最终迎来了惩罚。海洛在等雷安达的时候睡着了,司祭熄灭了塔里的灯火。雷安达在比箭还要快的海潮中游着,失去了指引方向的光亮,还碰上了大风暴。次日清晨,他的尸体被冲到了断崖下的海滩上。海洛也随即自杀了。
正如满所说,是一个悲剧故事。
遥躺在长椅上想着满。她还没有来。
那本盖在脸上、为遥营造出一片黑暗的小硬皮书,也是从满的房间里借来的。它被丢在满屋子的洗脸间——也就是浴室外的更衣室架子上。因为不可能边洗脸边看书,所以八成是满在洗澡时读的。
借书时的对话如下。
“满,你洗澡的时候也会看德国格言集?”
“……想继续读的话不会过于沉迷其中,而且不管翻到哪都能接下去,很方便。”
“原版德文书也很容易就能看懂?”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奇怪”
“嗯”
“…………”
那时候,满露出了一个又性感、又神秘的表情。
于是遥不由自主地说道——
“我喜欢、你那种与众不同的地方”
很不自然地接上了话。
但,自己真是那么想的。
满像是要掩饰脸上浮起的红晕般,啪地把书拍到遥的胸口上,飞快地逃掉了。
大概从那一刻起,遥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想法。
横躺在椅子上、盖着满的书,遥沉醉在柔软的幸福感中等待着满。在作为战士觉醒后,遥从未想象过自己还能拥有这种情绪。今年的夏天是改变了命运的季节。明明自己正在被恐惧已久的命运一步步捕获……但并没想象中那么讨厌。
那时,无意识地吐露了真实。
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满…………
对遥来说,读外语的格言集并非如此困难。德语和英语一样,都是遥从小就熟习的语言。
书里还有很熟悉的、歌德和席勒的格言。
生存即伴随着爱。生命和爱情都有终结。
命运女神啊,请将这两者的细线同时切断吧。
遥对着歌德的格言叹了口气。
爱情被死亡斩断,而且不得不苟活下去,这难道不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吗。所以“生命和爱情能同时终结”,那是多么幸福的结局。
对。就像海洛和雷安达那样。
我和满——遥想道。
我们会以怎样的方式走到终点呢。
我们的生命会以怎样的方式终结呢。
在作为战士觉醒以前,遥就有过自己不会活得太长的预感。如今,这种想法变得愈加强烈。悲剧、血、死亡、黑暗正在迫近。
满会变得怎样呢。
会把生命和我们的爱情一起终结掉吗。
——你说“爱”?
遥扭曲着嘴唇,笑了。
爱什么的,明明还没有开始。
“嚓”,有细微的声音掠过。
似乎有片叶子从树枝上飘下,晃晃悠悠地落在书皮上。
广场上散步的人声、边走边说话的情侣、从远而近的跑步声都时不时地钻进耳朵。
满还没有来。
爱……遥呆呆地想着。
对满的这份好感,能够称之为爱吗。
爱和恋情之类的东西,遥都不大明白,也没对它表现出太多兴趣。尽管喜欢的东西、从心底里爱着的事物都有很多,可唯有在恋情面前,遥总是显得十分冷酷:既不会真心去爱别人,还打心底里觉得“应付恋爱”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遥虽然深信莎士比亚所描述的那种“狂暴、无情、残忍、像荆棘一样直刺人心”的爱情定义,但却一次也没想过要纵身跳入感情的奔流之中、亲身去体验一把。
而且,电视电影里还不时会冒出“不懂得爱自己的家伙,怎么懂得真心去爱别人呢!”之类的台词,遥大概已经听过三回了。虽说那是一般流行的考虑方式,但也许它就是真实。
遥曾经被某位记者写过“有自杀倾向”。如此不爱惜自己(疑似)的人,还能真心去爱上别人吗。遥想道。
但遥有预感:对满的这份感觉,这份异常激烈的好感,正在逐渐演变成恋情。不,大概已经变成那样了。
满在遥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彼此都对蛮横的命运感到愤怒,还共享着同一个秘密。因为,所谓秘密有着神奇的魔力——只有两人相伴时才会感应到的特别磁场。
对于遥来说,这是个令人心情舒畅的事实。
满拥有出类拔萃的美貌和艺术才能,仿佛是将天生丽质和世上所有可能性混合而成之后诞生的、完美之人。
端正又魅力四射的容貌,由于源自心底的自信而更添气质。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满在很早的时候就已在最根本的意义上、决定了自己的生存方式。然后,这份决心也催生出了极其杰出的结果。
无论是在渴求什么、或是想要去实现什么,满都绝不会将心中所想明确地表现出来。对遥来说,这就是满与那些美丽但乏味的女孩子们之间最大的、也是最明确的区别。
此外,她还拥有遥所不具备的勇气、智慧和冷静。从旁人眼里看,若硬要说满有什么缺点的话,就只能是她总和天王遥这种人混在一起而已。满曾说过,她对“因为遥就是另一位战士”这个事实毫无兴趣。实际上也是如此:明明没有拜托过她,却每天跑来做饭,还会帮忙料理一些生活琐事——确实,这些都超越了“共同担负使命的同伴”这个范畴,完全只像是满的个人爱好而已。
一星期以来,遥几乎天天都在满的家里吃晚饭。虽说满也有来过遥的房间,但两边的文明开化程度却完全不能比较:因为用来烹调的锅碗瓢盆和调味料、还有盛饭的盘子和碗都不够,最后遥只能经常去满家里吃饭。
虽然这两天遥也会有“是不是给她添了太多麻烦…”之类的想法,但由于满本人丝毫看不出有困扰或讨厌的样子,遥一不小心就成了每天蹭饭的常客。尽管如此,满还是露出那抹温暖人心的微笑迎接了遥。两人一边吃着满做的料理,一边交换着极其普通的对话……并非是世界毁灭那种复杂的主题,而只是谈论随处可见的生活琐事。无论是满还是遥自己,都是会和他人拉开一定距离的类型。两人都没想到,有个能够闲话家常的对象,竟是如此地令人安心。
最近的某天,遥洗完盘子后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明明送到门口就好”——满温柔地无视掉了遥的抱怨,一直送到了电梯大厅里。
满的床是双人床——如果床上不行的话,让我睡在沙发上也好啊——但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遥实在很难把留宿的请求说出口。满那边看起来也是吞吞吐吐,总之就是说不出“明明住下来就好”这句话。
两人默默地等待电梯升来最上层,相对无言。直到遥走进电梯,门将彼此隔开为止,两人都一直微笑着互相凝视、挥手。
“明天见”
遥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睡衣后上了床。
现在这个时候满也在床上。而且,她一定会像我想着她那样,也在床上想着我吧。遥把脸埋进枕头里。
像我想着她那样…………
然后,遥带着温柔的、混杂着些许忧愁的心情,缓缓进入了梦乡。
这样的心情就可以称之为爱吗。遥想道。
从邂逅时起,满就是特别的。这份从未从他人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如今是爱情还是迷恋呢。已经不明白了。如果它真是恋爱的话……遥很清楚它的前方是什么。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是,肉体的欲求。
在格言集的“吻”这一项里,遥找到了海洛与雷安达的作者Grillparzer的名字。正式的读法是“guriruparutsuaa”吧。
关于“吻”的定义如下。
若落于手上 乃尊敬之吻
若落于额上 乃友情之吻
若落于颊上 乃感谢之吻
遥的脑海中,慢慢浮现起自己托住满的手,将唇落在指甲上的情景。继续亲吻那片光滑的前额。继续亲吻那片洁白的脸颊。
若落于眼皮上 乃憧憬之吻
若落于手心上 乃恳求之吻
温柔地将唇印上她那紧闭的眼帘……遥想象着。再印在那双柔软温暖的手上。
然后、
若落于唇上 乃爱情之吻
她那小小的、美丽的双唇。一阵甜蜜的疼痛掠过胸口,如针扎一般。
如果吻她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呢。我想知道。
想到这里后,遥找回了自我。已经不得不承认了,自己已经毫无挣扎地陷入了深深的恋情。遥明白,如今仿佛是平静海洋般的这份情感,终会演变成狂暴的、凶恶的、困难到无法抑制的欲望。
若落于腕上 乃欲望之吻
此后的吻 全乃疯狂之索求
正是疯狂的索求。遥想道。
我想触碰她的发、她的唇、她的肌肤。
这明明是,绝对无法实现的事。
对。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就会被战争这个怪物所吞噬。在作为个体自由地恋爱之前,我们都是战士。个人的尊严在战场上和垃圾没什么两样。对遥和满来说,比起个人的恋爱,都有需要优先完成的重大使命。
就算有谁在战斗中先死去,另一人也必须活下去完成任务。对于自己要做的事、以及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事到如今已不想一一去烦恼。一旦选择,就没别的路可走了。
就算能活下来完成使命、就算世界得救了,两人也再无法回到之前的关系了。随意剥夺神赐予人的生命,杀死同为人类的伙伴,这是无可饶恕的恶行。用这双沾满血污的手,去杀死拥有纯洁之心的人——我们已经、无法再去碰触任何东西。
我们心中的美丽之物已被死亡撕裂。在深重罪孽面前,无法再次抬头凝视太阳的光辉。持有与生俱来的高洁灵魂的小提琴家,她心中最重要之物已被污染。在艺术已死的如今,她也无法生存下去了吧…………
所以。无论遥是多么爱着满,也早已绝望地认识到了恋情的终焉——只能绝望,所以也不再会有希望。
但如今,遥心中的欲望却已悄然抬头。
如果亲吻她的手腕,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想吻满那散发幽香的发梢。想紧紧地抱住、那副纤细柔软的身躯。如果能轻轻吻上她的唇瓣的话……我将会向自己的疯狂屈服吧。
而且,遥很清楚。
清楚满会允许她这么做。
无论是温柔的爱抚,还是粗暴的掠夺——满都会允许遥这么做吧。
满是否也压抑着与自己相同的欲望呢?遥不明白。
就算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满也绝不会拒绝遥的热情,允许她占有自己的一切吧。
这就是、海王满的爱。
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走到了旁边的长椅附近……轻微、安静的脚步声。
遥一瞬间领悟到:满来了。
只要我愿意的话,就可以给她安个只属于我的外号——“某某小姐”之类的——遥脑海里浮现出了满美丽的身影、那个足以让擦身而过的男人们目瞪口呆的、只向我走来的身影。怎么办。如果现在在这看见她的脸的话,我也许会强行抱住她,然后夺走她的吻吧。
遥的心脏突然一阵乱跳。
但是,那个人却从遥躺着的长椅边走了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坐下了。
“!?”
脚步声的主人沉默着。“咔锵”,一个微弱的金属声响起,大概是皮包的铜扣吧。那个人打开了包,正在里面掏着什么东西。“咔锵”,包的盖子被合上了。那声音就像消失在海的深处一般。
不是满吗?
遥有点混乱地思考着。被书本遮挡的视野仍是漆黑一片。遥在黑暗中不由紧张了起来。
没什么理由,一开始觉得肯定是满。
但如果是满的话,看见我之后肯定会先把脸上的书拿下来,然后一边说“真是的,不要一个人独占公共长椅”之类的话,一边笑着把我叫起来,看着我的脸……吧。
现在坐在我旁边的,是个偶然路过、正好发现空椅子的陌生人吗?
遥在书本下睁着眼睛,不过当然是一片漆黑。
那个人很安静,就像雕像一样坐着。因为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所以大概还在旁边。
是满。肯定是她。
这么想着的下一刻,遥就动摇了。
……可能、不是。
期待着满会坐在身边,在起身的那一刻却发现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阵脚步声可能属于一个教养良好的少年,也可能属于一个为了保持健康,天天在公园里散步的优雅老妇人。
如果起来一看,发现身边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话,遥总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伤害了。
遥在黑暗中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可身体却像海底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满的话肯定会对我打招呼的。
“让你久等了,遥”
这样。
那、难道我身边的人不是你吗。
但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遥就觉得那是满。
……好黑。
遥的心情在确信和恐惧中剧烈地震荡。身边确实有人。明明就算是说句话、咳嗽一声、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我都能知道答案。
你不是满吗?
渴求着满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此时,遥突然下了决心。
起来。如果身边是满的话,就当场对她表白。
我爱你。就这么说。
我想做你的恋人。就这么说。
我想拥有你的一切。就这么说。
如果满就坐在我身边的话,我一定会这么说。
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心。
我要告诉她这份爱。身体中的血液在沸腾。
有点像要开始比赛之前的感觉——遥既紧张又兴奋地想道。
想逃走的心情、绝对要赢的强大意志、极速的魅力——还有那紧贴在背后的死亡。如果比赛失败的话身体就会四分五裂;如果表白被拒绝、失败了的话,心也会四分五裂吧。
这是……多么地刺激。
像被甜美的陷阱所诱惑般,遥微笑了。
去实现这个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吧。将满,据为己有。
满就在身边。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啊啊,命运的女神啊!
遥一把扯下脸上的书,飞快地坐了起来。
满坐在旁边。
她穿着长袖浅蓝领水手服,被长椅间的花朵簇拥着。膝盖上摊着文库本,仪态端正地坐在那里,吃惊地望着猛然起身的遥。
是她。
遥所渴望的、唯一之人。
要将你据为己有,成为只属于我的——
神已宽恕了我。
四目相对时,遥的心脏就像猛烈地撞击铁栏的野兽般,胸口窜起激烈的疼痛。
遥张开了嘴。
可满在那之前说话了。
“怎么了?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做恶梦了吗?”
满微微地侧过头,靠近了遥的脸。
“你看上去很累……如果被吵醒也太可怜了。不叫你比较好吧?”
满伸出手,轻轻抚上遥的脸颊。
“!”
对遥那吓了一跳的反应,满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一抹受伤的情绪掠过她的脸庞。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拼命压抑下想说的话,遥想大声地吼出来。各种情绪互相纠缠,在心中卷起漩涡。想要告诉她、想要告诉她,但胸口中压着不明的巨大硬块,它堵在喉咙里,让遥什么也说不出来。
满微微地笑了。甜蜜的曲线在她的唇间舒展开来。
“来晚了抱歉。我因为走得急,现在觉得很渴。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一边这么说着,满站了起来。
那是能媲美王妃般的优雅动作。
“嗯,也对”
遥凝视着满,一边嘟囔着站起来。血都涌到脑袋里了,觉得有点眩晕。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出了公园。巨大的东京塔矗立在那里,直指天空。塔下是清一色的宽广公园。
今天约好了要登塔的。当然——不是约会,而是侦查。
暮色西斜,天空一片橙黄。遥仰望着巨大的铁塔,觉得似乎永远失去了向满表白的机会。
(我爱你……)
遥在心中默念着,凝视身旁满的侧脸。
“怎么了?”
察觉到遥的视线,满问道。
“你今天也很漂亮”
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遥不禁哑然了。
是因为遥很习惯对女孩子说出这类社交辞令吗。
“谢谢。”
满若无其事地回答。
“那本书好看吗?”
满指着遥拿在手里的那本德国格言集。
“嗯,很有趣。‘若落于手心上 乃恳求之吻’那个。”
哦哦,看到那一节了啊。满点点头。
遥伸出手,撩起一束满柔顺的发丝。像是要恶作剧般,遥在转过头的满面前,轻轻吻了下去。
“那……这个是?”
满很吃惊——但还是冷静地回答道:
“……疯狂之索求。”
遥微笑着放开了满的发丝。
“没错。”
两人和以前一样,还是隔着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并肩前行。
“冷不冷?”
“唔,没关系。不过很快就要转凉了呢……”
一瞬间,幻想占领了遥的脑海。
把满拉进旁边的树林里,强行把她按在树上。书包掉在脚边的落叶上,没人去看它。被锁在我的身体和树之间的满,动弹不得……
那、唇上的吻是什么?
我问她。
满小声地回答——“爱情的吻”
然后我照她所说,轻轻吻上她的唇瓣。
满含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思念。
尽管知道这无法实现,但也没关系。现在我还能做着甜蜜的梦。这样就好。
如果无法与我爱的人携手活下去,那请务必在爱情死去之时,夺走我的生命。请务必同时切断两者之间的细线。
请务必赐予我,那样的幸福…………
在这祈祷的背面,满载着遥对满、令人心醉的幸福幻想。
虽然知道绝不可能实现,但遥仍沉浸在梦中。
一个有满相伴的、甜蜜的未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