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悖理的日常(下)

1979年4月19日 午後

「雪瑞？」

「啊，對。是在這裡沒錯……」

她想著蒂絲說過的O，有點出神的狀況。但是基於對方“良心的建議”，她還是把事情告訴莉維斯。但是現場的血跡早已不知被誰清理乾淨，還是一如既往的明朗校園風景。

「我想，大概是下等的吸血鬼吧，不，基本上牠們根本算不上吸血鬼，只是渴求生命的殘渣而已。」

莉維斯伸手觸摸冰冷的圍欄，上面還有一點惹人厭的氣息。

「牠們是得到吸血鬼少量血的人類，因為無法承受鮮血的牽引而墮落，變成單純渴望血的敗類，不過比起一般人，牠們比較傾向於吸血鬼的血，妳之所以會被盯上，大概就是因為有我的味道吧……」

欄杆上還有著另一種氣息，彷彿是刻意留下的、帶有挑釁意味的感覺。

「好奇怪，妳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不、沒有……」

雪瑞確實隱藏了關於O的事情，至於爲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總覺得只要對方找上莉維斯，她就會永遠離開自己一樣。

就是有這種直覺存在。

(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她離開的話，不是也不錯……)

她努力拋開心中詭異的不安感，分析現狀。

O是吸血鬼中比較強大的那種。

雖然只有這一點線索，但是總比一無所知好。先調查一下，確認對方到底有沒有害，因為，如果出問題的話一定會牽連到自己，最好在事情演變到不可收拾之前解決。

「喂，妳臉色不太好看，該不會是……貧血吧？」

在句子前半段的時候，雪瑞不自覺的有些心動，因為莉維斯平時總是對她漠不關心，但是後段時，卻覺得有些惱火，有種“終究還是比較在意血”的那種感覺。

正當她想開罵的時候，卻有人搶先一步指責……

「會長，請不要在繁忙的時刻偷跑出來幽會，這樣很容易造成學生會內部的動亂……我是說真的。」

來者是比雪瑞大一個年級；與莉維斯同為二年級(不代表同年紀)的副會長：燈彩黎光。特徵是金紅的奇特髮色與蒼藍的雙眼，據說原因出在前幾代是歐俄地方的混血。

她一邊說著連自己本身都不想承認的事實，一邊推了推因為到處尋找會長出了點汗而下滑的眼鏡。

「不，幽會什麼的是誤會啊……」

雪瑞無法想像自己跟莉維斯在幽會的模樣，更無法描繪出學生會成員在辦公室內暴動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妳們從早上就開始討論，到現在都沒個結果……」

「所以才需要會長趕快決定啊！校季慶典就在一個多月之後，準備時間被壓縮的很緊，拜託有點自覺！」

黎光咄咄逼人的模樣眾所皆知，所以也沒什麼好驚訝。只是看到莉維斯被人類欺負、強行拖走的行為可不太妙，畢竟雪瑞還有事情不問個明白不行！

話雖如此，兩人卻已走遠……

──放學別亂跑，我會去找妳。

似乎看到她的眼神這麼說。

(至少在學校裡面是安全的吧？)

抱持著如此想法正準備離去的同時……

「爲什麼有種不太妙的視線……」

「雪瑞，妳太過分了！」

蓦然的發現小春躲在一旁的草叢中以銳利的視線注視自己，擺明了就是爲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竟然和莉維斯大人……」

「我說了是誤會！！」

「真的嗎？」懷疑的意味嚴重到不行。

「騙妳幹麻！」

「那就全部說出來吧~」此時，又冒出另一個聲音。

「御美……妳也在啊！？呃、所謂的全部是……」

「在何年何月何日的哪裡認識的？進展到什麼地步？有沒有第三者、外遇、任何不軌的企圖？」小春十分順暢的接話，卻被御美用力的打了後腦杓！

「當然是妳奇怪的舉動啊！從妳遲到之後，滿~臉就是有事情在煩惱的樣子，作為妳的朋友，沒發現的話就太失敗囉！」她同時白了小春一眼。

感動是感動，但雪瑞一個字都不能提。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任誰都不會相信的！何況還牽涉到她們崇敬的對象……

「對不起，我不能說。但是很謝謝妳們關心……」

大概是覺得有些愧疚，抑或者是無法抑制想說出一切的衝動，她迅速的逃離現場。

(如果我說莉維斯是吸血鬼，而我是契約者……呿、真是語意不明，契約……)

夕陽在遙遠的西方只剩下一半，雪瑞邊收拾書包邊想著莉維斯的眼神。

(該不該等她呢……？)

其實她心中盤算的是看看蒂絲會不會再來煩自己，多少解開點疑問。不過很可惜，到走出校門為止都沒人停住自己的腳步。反正還有的是時間，以後再問也行。

於是，決定暫時拋開吸血鬼的家務事，放空走回家。

一條筆直的道路，安靜的異常，不安的氛圍飄散……

「血……香味……」

(又來？)

如同早些時段所遇到的一樣，但是現在沒有學校圍欄的保護，對方蹣跚的走近，牠尖銳的牙格外明顯，確實跟吸血鬼很像。但是雪瑞努力的說服自己，牠不是真正的吸血鬼，只是殘渣……

「血……呃啊！！！」

突然一個奇特的聲響穿過耳邊，眼前的生物便化成灰燼，隨風而去……

「哎呀，要是『行屍』一天到晚在路上跑就遭了！能夠趕上真是太好了！」

(今天的怪人真多……)

「沒受傷吧？」

「是，謝謝你……救了我。」

先不論對方是誰，“救”這個字總覺得有些多餘，畢竟要跑還是跑的掉。

「不，身為一個『獵人』，才該多謝妳的指引！容我介紹一下自己，阿爾巴‧迪拉，職業吸血鬼獵人。請多指教呢，契約者小姐。」

眼前突兀的中年男子突如其來的發言、如同西部牛仔的穿著、手中那把黑色銀邊的槍看起來極其危險，尤其是當槍口對準自己時……

一個踉蹌，竟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這傢伙是認真的……)

死到臨頭還覺得自己真的很倒楣的人大概也只有自己吧！如此的想法在她腦中打轉……

「喂！雪瑞！不是叫妳等我……」

眼看著獵人將要對自己出手，而莉維斯又好死不死的出現！雖然契約規定要保護雪瑞，不過就她的認知而言吸血鬼面對獵人不就只有毀滅一途！話說獵人沒事幹麻一定要殺吸血鬼啊！？還波及到自己！！

「快逃！莉維斯，那傢伙是獵人！」

雖然好不容易叫出聲來，但莉維斯擺明了忽略她。

「咻~吸血鬼登場！那麼……」

對方的槍口轉向莉維斯，被壓低的帽沿下的眼睛出充滿殺氣。

「獵人……你想找我的麻煩可以，放她走。」

莉維斯的表情失去平常的散漫，幻化的黑色眼球開始泛紅，恢復血色之光。

「我叫妳逃！莉維斯！」

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不管是遇到其他吸血鬼或是剛才被槍指著的時候，都不及這一瞬間……她很可能失去莉維斯！

「但是……少囉唆，妳才快逃呢！」

「妳不聽我的命令嗎！！」

命令，是她的王牌。

「……可惡。」

眼睛的紅光瞬時散去，莉維斯咬牙、退步……

「沒關係，逃吧，吸血鬼。殺掉契約者是一樣的意思。」他推了一下帽簷，將子彈上了膛，對準雪瑞。

不同於一般的槍，扣下板機時並沒有發出巨響，只有如同哨音般的聲響，只見銀白的光線射出……

「不好意思，給我一點血吧。」

莉維斯從背後環抱雪瑞，單手將銀光擋在面前，乍看之下她很冷靜，但手掌的表面已經冒出燒焦的黑煙，而燒傷的面積正急速增加！

「莉維斯！？爲什……」

話還來不及說完，獠牙已經刺入柔軟的皮膚中，產生新的傷口。這次她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節制，而是吸取更多的血液。

紅光再度在眼中出現，兩人之間並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是將雪瑞推到身後，並擊碎白光！

「我們誰都別逃……該逃的，是他。」

吸血鬼的笑容艷麗，嘴角的鮮血更在雪白肌膚上增添了色彩，令人不寒而慄。

「唷，竟然違抗契約者的命令，妳，果然不是一般的吸血鬼吧……」

獵人甩弄著槍，眼神不斷游移、打量著。

(她的手竟然指受這麼點傷……還在快速復原！？)

「追殺令是誰下的？……這項規定應該還在吧？」

記憶中，一般而言獵人不會隨意補殺吸血鬼，因為那樣太累又沒效率。要有人願意提供賞金、吸血鬼的名單再由獵人認領、追捕。

莉維斯的氣勢已經壓過對方，就好似狩獵的一方跟獵物的地位相互對換一般。

「很抱歉，這是秘密，但是我得重新考量一下了。就名字看來，妳明明只是個D而已，竟然能擋下『聖潔靈』，難不成……」

不給他說完的機會，莉維斯已衝上前展示自己的力量。迅敏的速度完全不是人類能到達的境界，隨著血光揮舞的長指爪與槍的金屬部分碰撞，擦出火花。他卻不急不徐的應付，大概是個富有經驗獵人。

當他再度扣下板機的同時，莉維斯迅速的將槍口推往地面，抵銷了衝擊，並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把他整個人彈出去！

獵人輕鬆的翻了一圈，表情依然自在。

「嗯，不太可能，相較之下又太弱……但是違抗命令這一點……」

「閉嘴！」

突然的一陣寒氣襲上獵人的身體，他驚覺自己的雙足竟結了冰，透明的冰晶中逐漸擴散出淡淡的紅……

同時，莉維斯一爪撕裂了他的帽子，並攻擊後頸將之壓倒在地。冰冷的指甲抵在對方的眼睛前！

「犯不著生氣吧！我收回妳很弱的那句話！！」

看來他終於有些驚慌，畢竟他的雙足快要失去知覺了！

「想殺我的人是誰……」

冷酷的語調，那冰冷的雙眼讓一旁目瞪口呆的雪瑞嚇傻了眼。

「還是那句：『不能說。』不過，我大概能理解爲什麼要殺妳了……這麼簡單的事怎麼沒想通呢！有如此技巧的吸血鬼只有……」

莉維斯用力的把他的頭壓到地上，喝斥：「不准說！」

(那種事情……我知道！錯亂的記憶已經恢復一點了，但是，不能告訴她！

(我們的關係會崩解的！)

「冷靜一點！莉維斯！」

雪瑞從驚慌中恢復，連忙阻止快要殺人的吸血鬼，因為是莉維斯，正因為是她，自己才有勇氣插手這樣的事情。握住了正要發動攻擊的手，停止她的動作。

「我想……他應該不能再跟妳戰鬥了。放開他吧。」

充滿血色的雙眼逐漸黯淡下來，猙獰的表情也何緩許多……

「獵人，我放你一條生路，回去告訴那個人：『不要找死。』」

輕輕的彈指，就快要完全轉紅的冰晶便應聲碎裂，腳部的血管已經斷的七零八落……

「至少告訴我……妳爲什麼無償的聽從那女孩的話？」

他虛弱的擠出這句話來，似乎跟莉維斯不讓他說出口的事情有關。

「……因為契約。

「來，我們回去吧，雪……」

“啪”

莉維斯跌在雪瑞身上，顯的虛弱的樣子，但還是溫柔的對她微笑，跟戰鬥時的她有著完全不同的氣息……

「莉維斯？沒事吧？喂！莉維斯！醒醒！」

走了沒幾步路，莉維斯便靠在她肩上失去了意識……

※ ※ ※

不久之後，阿爾巴‧迪拉的獵人同伴們便接到他負傷的消息前來救助，將之送入醫院……

如今，有位“不速之客”正在探病。

「了不起，比我想像中的慢了一點。」

他指的是無法再戰，即被打敗的時間速度。

金髮男子依舊穿著整齊的白西裝，悠哉的走到病床旁。

「你早就知道了吧……」阿爾巴低聲的說。

「你是指？」

「少裝傻了，她不是Deficient (有缺陷的)，而是Direct(直系)。」

他平時嘻皮笑臉的模樣蕩然無存，有點狼狽而氣憤的指著金髮男子大吼。

「我本來就沒說什麼，是你擅自認為她是一般的D。」

男子傲慢的態度很讓人生氣，但是礙於這是醫院，阿爾巴忍下繼續爭執的慾望，冷靜思緒。

「那你是想造反囉！弑殺直系可是大罪……」

「所以才讓獵人動手啊！

「不管是作為TOP7的你被殺死、那位公主大人被你殺死，兩敗俱傷……都是很棒的結局呢！但是你只是受傷而已……公主大人的心腸還真好。而她只是有點貧血，你也還真是名不符實呢！

「那雙腳……不能用了吧！有沒有感慨自己的愚昧呢？」

「笨的是你吧……」阿爾巴輕蔑的笑了：「就是知道所以才沒有動真格，要是殺了那種傢伙，恐怕獵人協會立刻將我除名，還會被冠上罪名呢！

「『直系』可是唯一能控制吸血鬼族群的王者，你殺不盡的。」

他倒回病床上，看向窗戶外的夜空……

「現在還活著的只剩兩位，要再從非直系的族群中出現，至少還需要50年，到那個時候……我會再處理掉的，無須擔心。」

「一定會有人阻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