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铎雅 于 2010-4-30 17:28 编辑
五、闲闲令
桑道子:“这样不行...你得吹吹凉再吃。”说罢捧了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认真示范起来。
跟前八九岁模样的小丫头掌上带风,一巴掌极彪悍极清脆地呼上对方脑门。
围观的闲杂人等悉悉索索议论纷纷。
不过半个时辰,这道子加胡姬的奇特组合已成功引得诸方关注,她俩落脚的小茶摊里三层外三层堆满了人,老板两眼放光地搓着手招呼小二续茶上菜。
而关于这二人的来历,目前已经传出数个版本——
“从外三洲偷贩胡姬,来江南高价转卖,也不算甚稀罕事。但扮个道子引人注目,却是匪夷所思...”
“所以说不是人贩子么!我看那道子生得清秀老实,天然透出一股呆气......或是少女怀春,始乱终弃,然后东窗事发被逐出师门流落江南落魄飘零......”
小桑听得脖子发烫,心说为甚不现场支起个说书的台子算了......
正想着,旁边就冒出个明白声音——“你当是在说书呢啊?你看那道子哪里像是生过的样儿...再者说,那小姑娘瘦得皮包骨,连话都不会说,啧啧,想必这一路是受了不少罪......是亲娘能这么待她么?”
几簇灼灼的正义目光,刀一般扎向某人的脊梁骨。
捂脸,扶额,桑道子看着眼前那个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小孩儿——焦黑长发里杂着缕缕暗红发丝,乱发下是双颜色有点嫌浅的眸子,再加上那副凶顽乖张的表情,想不被传奇都难。
怎么会是这样?
墨岭上那位胡三前辈很淡定地给她解释了:此乃人品不好所至——何谓人品不好?虽有人形,却不通人言,不通人事,于是也只能过饥肠辘辘毫无格调的人生。
叹息一声,揪着顶瓜皮将它从桑道子怀里拎起来,小东西收了爪牙、垂了脑袋、闭了眼睛,在半空中晃悠悠作皮草状。胡三前辈问:你要保它?
小桑不着痕迹又拽着尾巴将小狐狸拖回来:“嗳。”
胡三前辈:——小东西似与家妹颇有缘分,也算得一桩喜事,我并不打算为难她;然我不追究却有人追究,它肉骨凡胎之身,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敢逆天偷懒,大大犯忌——在今年腊月二十八之前,它还得补上两回天劫,才能在天枢那里消了贼名......在这件事上,同为狐狸,我是帮不了她的。
小桑听到一半,愣了,旋即又重复了一遍:我来保她。
胡三默默打量她半晌,颔首,仍旧将毛团抱过来,在怀里揉了阵,将之放在草皮上,小东西就地一滚,变成个又瘦又蔫儿的小小姑娘懵在日光里。
只懵了一小会儿,电光火石间猛回过神来,依旧磕磕绊绊地奔到桑道子身后,死死抓着人家裤腰,整张脸不知轻重地压在腰背处,依旧是小小的暖暖的一团,窸窣发抖。
胡三探头看看小孩儿的形容:不错,挨过一次天劫,愈见圆满了。
其实当然是甚不圆满的——小孩儿瘦得可怜,不通人言不通人事,说直白些,竟还是‘人面兽心’;小小年纪,经历奇变,天然生出一段阴狠焦虑又矫情别扭的风流气韵:
在前辈面前就乖乖夹了狐狸尾巴,一声不吭地伏在桑道子背后听某人极尽啰嗦之能事地向头顶黑线的胡三询问幼狐饲养之种种细节,不离不弃地紧抱着桑道子的腰,像一块软乎乎的小年糕——桑道子磨叽了小半个时辰,她也有些困了,手臂间渐渐儿有些松劲儿,却还在坚持——眼见那粉扑扑的蝴蝶飞过来栖在脑袋上,她不喜欢,甩甩脑袋将之驱走,还有点痒——却就是不愿腾出爪子,只将脑袋抵着桑道子的后背蹭了蹭算数。
临行,胡三建议:不然...你给它取个名儿吧,日后也方便些。
这当然是一件大事儿,桑道子苦思冥想,想,得是那样一个名儿——小小的,灼灼其华的;虽然目前看着有点柴,但说不准哪天就会忽起了变化,或幻成一江春水,或作了小碗甜羹。
想法都是极好的,奈何硬件条件跟不上,打小就没读过什么离骚毛诗,想象力严重匮乏,适逢正午饥肠辘辘,于是死死纠结在“年糕”“甜羹”等意象上,憋了半天,蹦出来俩字——红豆。
小孩儿从道袍袖口下钻出脑袋,仰起脸皱着眉瞧她,一双青灰色眼睛闪闪发亮。
——桑道子误会这小孩儿挺喜欢这个名儿,顺带也挺喜欢自己的。
然离了威严的胡三前辈,她的年糕也就瞬即离开了,再不肯与人亲近不说,偶尔还会目露凶光,依旧拿出苦大仇深的架势。总刻意远着一步,奈何腿短,走着走着就会落下不少,于是还得小跑着跟上——这时若看见小桑停下等她,就干脆闷头跑出好远。
对此,胡三前辈很有先见之明:我看它未必服你。
远目:一般来说,我们狐狸,总还是有些傲的。
下山之后又小半个时辰,小孩儿终于停止了百步神行,杵在当街眼神发直地盯着人家茶摊旁散养的鸡狂咽口水。小桑赶紧安排给买了包子阳春面。
既然决定此间同行,衣食住行都要照顾,理解交流沟通还是不可或缺的,当加速落实——在红豆被筷子和面条难住继而又被包子烫得眼角泛泪并最终大发雷霆之后,桑道子如是想。
只是该从何着手呢?咬着包子,望着红豆,桑道子很苦恼。
正苦恼,忽听得街面上人声喧哗,抬头一看几乎被吓个半死。
看来状元乡的乡亲们对那面宝镜当真是相当执着,提叉握斧大动干戈,居然能追出那么老远——目前,还是由那位老庙祝领头,在街心一面拿袖子扇凉一面继续指点江山排兵布阵: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小桑一个激灵,起身拍出银子:“老板!灌点水打包些干粮我要上路!”
那老板正忙得热火朝天,哪儿来得及看此厢暗潮汹涌,颇遗憾地接了钱,招呼妻子领小桑到后院厨房取干粮。
小桑拖着红豆的手就要走,奈何那孩子不肯配合,呜呜低吼着塌了腰往后赖...无法,只好一把挟抱起那小孩儿快步离开。
待到了后院厨房把她放下来,又挨了好几下。那小孩儿怒得不得了,又踢又打又咬的,两弯挺好看的眉毛连打着三四个结,瘪着嘴拧着劲儿撒泼,到最后一个没拧住,两颗眼泪轰然砸下,当场把两个人都给唬住了。
为啥哭呢?为啥哭呢?!衣食住行,交流沟通不可或缺,当加速落实!
随后,由红豆小朋友咕咕作响的肚子打破沉寂,亦给出了“为啥哭”的答案。
自从被桑道子抓住,红豆出于矜持就没能好好吃过饭,难得今天想吃了,却在被筷子面条难住继而又被包子烫得眼角泛泪大发雷霆之后最终成功卷起第一根面条时,让某人给强制抱离桌面——此时此刻红豆小朋友很饿很悲愤,对一只肉骨凡胎的狐狸而言,还有什么能比“挨饿”更残酷?!
厨房里到处香喷喷的,她的肚子却在兀自哀嚎,气氛被烘托得悲凉到了极点,红豆张了张嘴,终于无声地大哭起来——她一点都不喜欢人类这种泪如泉涌的感觉,于是就拿双手握拳堵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桑彻底慌了。
一旁麻利打包干粮的老板娘倒是见怪不怪:“小孩子饿,你还给她吃这些个,自然是要闹的。”顺手就从锅里盛出碗汤圆递过来:“你这位道子急着走作甚?前面乱,你且安心在这儿坐坐。”说罢又盛了两大碗,脚下不停给端到前面去了。
汤圆,它自然是圆的,又软又糯滑不遛手——红豆赤手空拳,抽抽噎噎看着它们在一碗温水里晶莹圆润的样儿,联想起刚刚的包子和面条,不免敌意丛生......
却见有支青花瓷勺小心翼翼趟下水去,又小心翼翼捞起一个汤圆递过来。
很多年后红豆又纳闷了:应该是一掌打翻才是,当时怎么会买她面子呢?
厨房外花树成行,瓷勺里汤圆如玉,软呵呵暖融融地躺在那里,红豆何曾见过这样的东西?看得眼睛发直神游天外,半晌......下意识慢慢靠过去,微撅着嘴唇亲它一亲——恩,不烫。
桑道子手依旧抬在半空,分毫不敢妄动,默默地欢欣雀跃,默默地脸颊泛红。
那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
——闲闲令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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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然跪,那啥我果然是幼女控呢- -(死党:抓紧去看医生吧,说不定还有得救...)
再次谢谢大家抬举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