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世界的彼岸（六）

清晨时格子窗外的鸟鸣将我从噩梦中唤醒。

阴霾得看不见一丝阳光的天气让心情愈加坏了起来。

身体上流出的冷汗渗透了榻榻米，再加上早上微寒的空气——这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可不是感冒的时候啊。

如果因为区区身体有恙导致无法行动而失去最后的机会，知道这荒谬缘由的羽入也是会笑话我的吧。

但这百年轮回里一直困扰我的梦魇，并不会因为这个完美的世界而消减。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明明山狗和高野三四都不在。

既然让我提心吊胆的罪魁祸首没有出现，那么照理来说我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了不是吗。

现在回想起来——

过去那数千次悲惨的百世轮回里，疲惫不堪的心灵几近崩溃——

那时的自己到底是怎样地祈求着现在这样简单却安宁的生活啊。

但是在将梦寐以求的它得到手之后，心中却像是缺了拼图的一角——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就是让我无法安下心来。

那就是我的伙伴们。

嘴上的魔术师——前原圭一。

领导大家的社团团长——园崎魅音。

热衷于陷阱的天才——北条沙都子。

个性迷糊却意外可靠的伙伴——龙宫礼奈。

以前的世界就像没有阳光的永久黑夜。

对那时的我来说，伙伴们就是唯一救赎的烛火。

但那黑夜中些许的微光却比眼前这耀眼的阳光重要得多。

为此我甚至不惜舍弃这温暖的阳光，再次投身于那冰冷彻骨的黑夜中去。

那样的话，至少我还不会失去自我。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

四肢比想象中来得沉重。

动作也比往常要迟滞。

意识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轻纱，好像连思考本身都变得缓慢起来——

“梨花——”

这是...谁的声音。

“再不起床的话，上学就要迟到了哟。”

门边的呼声突然变大——

这大概是因为隔断声源的房门已经被打开的缘故吧。

而连这一点都差点没意识到的我——

到底...是怎么了呢。

额头突然被谁的手抚上了——

那究竟是谁的手？

虽然感觉冰凉——

但又有一种说不上的温暖。

那是种久远前就被遗忘的温暖。

那是种有别于伙伴们的温暖。

如果说伙伴们是一起打闹、相互信任的话——

这种温暖就像是包容一切的温柔。

无论有多么任性，闯下了多大的祸，对方都会予以宽容和理解。

是的——

那简直就像——

母亲的怀抱那样温暖。

“38点7度——”

从嘴里取出体温计，然后用嘶哑的声音读出水银柱到达的刻度。

真是服了自己。

现在浑身乏力的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可能外出寻找“那样东西”。

这样的话就只能祈祷自己快点好起来了吧。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找到它的希望在时间的短缺下变得更加渺小了。

——我真的可以在明天找到它吗。

“梨花——”

是母亲。

“我熬了粥哦，快点吃下去吧。”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样温柔的母亲什么的——

即使在遥远记忆中搜寻，也几乎找不到任何踪迹。

然而母亲只是温柔地笑着。

“来，张开嘴——”

我就像触电一样挣扎着想夺过碗勺，但松软无力的身体却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

但母亲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我注意力的涣散而停下来。

口中被塞进的粥那淡淡的薄荷味刺激着味蕾——

才怪。

在那之前——

好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烫到连声音就发不出来了，所以也无从表达此时的痛苦。

只有从眼角挤出的些许泪滴，才让意识到自己莽撞的母亲慌乱起来——

一口气喝下刚从深井中舀出不久的泉水——

被烫到的舌头逐渐恢复了知觉。

偷偷斜眼望着不断道歉的母亲——

装出生气的样子。

“居然把热粥就这么塞进毫无准备的女儿嘴里——”

然而母亲只是眼角带笑地静静听着我的抱怨，还有平日里我对她一直不满的许多地方。

偶尔她会回应几句。

不过那也只是简单的赞同而已。

于是我感到不满了。

“你真的在听吗？至少也发表些不同的见解如何？”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可是会认为你是在敷衍我的哟。”

母亲收起了笑容。

我敢肯定我从未见过她这样认真的表情。

那和以前将要训斥我时的样子不同。

就好像是——

在忏悔一样。

“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想把以前的时间补救回来而已。”

母亲笨拙地向我解释着。

然而看着这样的母亲，我却没有一点不耐的意思。

或许是察觉到我眼神中那点不易察觉的希冀，母亲慢慢地从慌乱的措辞中冷静了下来。

“你看——”

“以前的时候，我从未听取过你的意见，考虑过你的想法和感受。”

“我...一个母亲，居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这一定很好笑吧。”

“......”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是在他人面前如此示弱的母亲，还是露出这样寂寞笑容的母亲——

在漫长的百年生涯中都从未见过。

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实际上，我并不是不想理解你。”

“于此相反，我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

“还记得有次爸爸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准备料理的事情吧？”

“你手上的刀工甚至比我还要好。”

“但我却不记得教过你任何料理的事情。”

“也许你不知道，但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的。”

“我想你也知道——雏见泽有着御社神大人的传说。”

“你的各种神异之处被老人们看作是御社神大人的「神通力」。”

“虽然作为拥护神灵的古手家不应该这么说——”

“但我根本就不相信御社神大人的存在。”

“你是我的孩子。”

“不管你有多么出奇，都是我的孩子。和御社神大人什么的完全无关。”

“所以我开始否定你。”

“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那样的重担我来背负就足够了。”

“所以我违心地宣扬御社神大人的存在，并热衷于神社的各种活动里——”

“为的就是让你不至于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过早地背上沉重的枷锁。”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两道清泪从眼角无声地滑下脸颊。

“然...然而，我却因此而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的不满...”

“痛苦...”

“怨恨...”

“全都视而不见...”

“一想到这里...心就痛得不得了...”

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已经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而已。

那就是忘记一切。

寻找“那个东西”的事。

回到那边世界的事。

全部忘掉。

然后扑入母亲那温暖的怀抱里。

狠狠地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