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11-1-6 21:04 编辑

第四章 洛斯子爵 (上）

拿着身份证明书去公民服务处领取了自己的身份卡和新银行卡，卡琳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卡森军团内某些人员的工作效率。

和很多军人一样，卡琳的薪水和津贴全部直接打入她的军人专用福利账户里。这种账户的利息较高，而且允许等额的军用品和金钱自由兑换，用它倒卖军用品很是方便，也不易被人察觉。但它的坏处就是当政府不打算给你发够薪水的时候，你的账户上的数字也可能代表的不是钞票，而是一堆军用物资。

卡琳在办退伍手续前一直呆在宪兵大楼的禁闭室里，没办法把福利账户上的钱转到其他账户中，她对自己的积蓄缩水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她面对那栋豪华的两层小楼时，仍然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栋别墅位于卡森城西区近郊，是卡森城有名的黄金地段，以风景幽雅著称——在五年前。奥丁历774年，卡森城第一个索德尔难民聚集区在卡森西区郊外建立，这些人不但经常扰乱社会治安，也经常扰乱贵族老爷们的度假心情，他们纷纷搬离西区，一栋栋别墅就此空置。卡森分到的这栋别墅，原本属于某位将军，他在调离卡森军团时对这栋卖不出去的别墅很是头疼，干脆把它列入军用品清单，直接卖给了总后勤处。总后勤处的军官对这栋别墅也很头疼，直到卡琳这个手头丰厚身家背景又少得可怜的小少尉撞到他们手里。当然，秉承公买公卖的原则，即使这栋别墅五年来一直无人问津，总后勤处也不会对莱斯少尉打折的。于是，这栋别墅顺理成章的占据了卡琳账户中大部分存款的地盘，给她剩下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零头。

卡琳攥着钥匙发呆了一刻钟，打起精神来准备面对现实。她找了个中介商，以每月1500块的低价，把一楼和二楼租给了一个在卡森第三军校就读的乡下小贵族和他的叔叔，自己住进了车库。可新家还没安顿好，一位帝国税务官就敲开了她的门。

这位身穿黑制服的绅士彬彬有礼的核对了卡琳的资料，递给她一张数目惊人的税单，卡琳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她不仅低估了卡森军团的后勤人员，也低估了帝国政府。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低估，都和索德尔难民有关。

索德尔共和国灭亡大量难民涌入瑟拉斐帝国的时候，也正是蛮族与卡森军团战事正紧预备兵员极度紧缺的时候。为了文明的将这些优质兵源送上战场，帝国政府特别修改了税法，规定符合以下全部标准且符合入伍要求的帝国居民（在帝国居住1个月以上且无瑟拉斐帝国政府承认的护照），须得按同等水平帝国公民5倍以上税率缴税，这些标准包括：

1.无3年以上向帝国政府缴税证明；

2.直系亲属无在帝国军服役记录；

3.无帝国承认学历；

4.无帝国慈善机构3年以上救济记录。

应该说这份税法很完美。它巧妙的将几乎全部帝国公民排除在外：如果一位帝国公民没有直系亲属在帝国军服役，做其他工作一样可以少缴税；如果这位公民缴税不满3年，拿着帝国承认学历也可以少缴税；如果他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学历，他很可能是个需要救济的流浪汉，根本不可能缴税；如果他连既没有缴税记录也没有学历还不是流浪汉，那么这位公民还是学生，不需要入伍，仍然不需要缴税；如果他没有缴税记录，没有学历，不是学生，不需要慈善救济，除了那些到处流窜的犯罪分子，就基本只剩索德尔人了。

从奥丁历773年1月新税法颁布开始，由于税额过高无力支付，索德尔人纷纷主动加入帝国军。在将难民中的现有兵源压榨一空之后，帝国政府又将目光投向了潜在兵员：774年，帝国政府划定了4个索德尔难民聚集区，救济那些留在后方无谋生能力的索德尔妇孺，当然，面包不会是白发的——所有受帝国救济的索德尔儿童都和帝国政府签下了契约，保证他们成年后会加入帝国军。从777年开始，蛮族对帝国的攻势渐渐缓和，双方在卡森沼泽117区展开了拉锯战，兵源的压力也就减了下来。但该税法并没有被废除，议员们的理由也很简单，现在流入帝国的索德尔难民人数已经大为减少，而前线战事仍在继续，尽量送索德尔人去当炮灰总不是件坏事。

这份新税法让卡琳立刻负债累累：她的服役记录已经作废，也就没有了缴税记录；她没有任何亲属，没有学历，没有帝国慈善记录救济记录，不得不按其他人5倍的税率缴税，而且以后也很难找到工作——根据新税法第十七条补充条例，帝国各企业需按照企业内人员的最高税率缴税。甚至连索德尔难民都似乎比她容易找到出路——卡琳已经不符合入伍要求，但她没法申请慈善机构的救济：她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别墅。

税务官里尔先生起初对面前这个肯花两百万的闲钱买一栋没用的别墅却对十几万的税款斤斤计较的吝啬鬼颇有腹诽，在了解了卡琳的处境之后也颇为同情，他建议卡琳干脆申请破产，把别墅抵押给法院，彻底甩掉这个“浪费钱的大玩具”。卡琳谢绝了他的提议。虽然她不了解税法，但至少也知道法院对这种资产的处理方式：那和卡森军团处理没收的军用品的方式如出一辙，用最低的价钱卖出去，除了应该付给政府的罚款或税金，物主拿不到一分钱。卡琳不想把自己8年来的心血就这么挥霍掉，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算不了什么，她对自己说，在一个新环境里总要付出代价去适应某些东西。很快，她就找到些门路：她和一帮混迹街头的流浪儿交上了朋友，找到了几个可以非法打零工的地方，还弄到了些种子，在别墅的花园里种上了木薯。

这种块茎植物在特殊营养液的灌溉下生长期只有30天，产量也很可观。在卡森城的街头，到处都有载着煮木薯的简易炉灶的小车，很多流浪儿靠这种小生意聊以糊口。卡琳把木薯卖给他们，在打工之余也和他们一起到街上去叫卖。

按照卡琳房客洛斯子爵提供的情报，卡森第三军校在10月下旬有一场盛大的建校150周年的庆典，为此军校学生们被教官操练的很惨。这种时候，他们很难再有精力去那些酒吧餐厅什么的，每天只想随便填饱肚子倒头就睡。于是卡琳把摊子摆在了卡森第三军校的后门，显然这种方便耐饿且易保存的食品还算受欢迎，卡琳一连几天都收获颇丰，让她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日后如何利用自己的房东，在军校里倒卖违禁品的主意了。当然，要说服那位一脸忠厚正直几乎是某个上尉翻版的子爵先生还需要时间。

这天下午她依然倚着自己那辆小车守株待兔，一辆军车从后门缓缓驶出来，卡琳起初并没在意，那辆军车却在不远处停下了，一个军官下了车，径直向她走来。“好久不见，卡琳。”

眼前青年打量自己的目光和每天清晨房客打量自己的目光如出一辙，卡琳暗地里叹了口气。她不讨厌好人，但讨厌某些人用过剩的同情心擅自给她安一个“可怜”或“悲惨”的头衔。“不算很久，才两个月，”卡琳耸了耸肩，想早点把人打发掉，“你是来聊天还是来买东西的，弗莱特？”

青年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十个木薯。也替办公室的同事带一份。”他解释着，却有那么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这种莫名其妙送上来的同情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没有必要拒绝。卡琳掀开锅盖数了数：“六个。你得稍微等一下。不然，我从其他人那里先匀几个给你？”

“不用，”青年阻止她，脸上有点发红，“我不赶时间。”

“随便。”卡琳把六个熟透的木薯捞出来包好，递给弗莱特，盖上锅盖，打开炉门，丢进几块固体燃料。

“卡琳，”青年的目光在地上游移，“你现在——”

“我过得很好，弗莱特。”

“可是——”

他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又一辆军车从后门驶出来，那个军官同样停下车，走了过来。“弗莱特，怎么——莱斯少尉，不，莱斯小姐？”

卡琳现在觉得自己应该把那个自以为是的好人狠狠揍一顿。她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心虚的对上那双褐色的眼睛：“您好，上校。”

艾丝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卡琳。她记得特莱斯向她提过，卡琳的积蓄很丰厚，但此刻眼前的人显然过得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好：几乎瘦了一圈的脸，即使挺直脊背也掩不住的疲倦，单薄廉价的衣服，还有那辆小车，这一切都无声的提示着她，只有那双黑眼睛，仍然那么平静谦恭，淡漠的没有一点18,9岁的人应有的朝气。

卡琳率先移开目光。她熟练的捞出四个木薯包好，递给弗莱特。“一共十块。”

艾丝特拦住了弗莱特：“军衔高的人付账是常识，上尉。”她掏出自己的钱包，突然有些迟疑，“你有零钱吗，上尉？”

威斯特上校的钱包里钞票的最小面额是500元。

弗莱特一只手抱着木薯，一只手掏出钱包看了看，神色也变得尴尬起来：“我和您一样，长官。”

卡琳叹了口气。算了，不是信用卡或支票已经很让她欣慰了。她接过那张大钞：“我能找开，上校。”

卡琳的钱包里只有235块。“等一下，上校，”她回头朝不远处的那辆小车喊，“杰克，借我300块！”

那个少年朝她扬了扬手，却没有跑过来，依然紧盯着街口。

“杰克？”

“黑狗来了！”少年突然大喊一声，跳上自己的小车。“快点，卡琳!”他从卡琳背后经过时，特意又大声喊了一遍，“黑狗来了！”

卡琳立刻做出了决定。她把手里的零钞塞给艾丝特，跳上小车。“还欠您255块，上校。”她朝艾丝特扬了扬手，“我会还您的！”

艾丝特惊讶的看着那几辆小车和其他小贩因为“黑狗”的到来跑得干干净净，下一刻，一个帝国税务官领着五六个巡警出现在她面前。

“这帮不老实的家伙！”他对着空荡荡的街道恼怒的嚷了一句，又气愤的盯住抱着木薯的弗莱特，“您怎么能买这些人的东西呢，上尉？他们是帝国的蛀虫！”

“这些木薯是我买的，”艾丝特板起脸，“我并不认为我的老部下是帝国的蛀虫。弗莱特上尉，去查查看，”她冷冷的说，“帝国的税款什么时候重到逼得一个帝国军的少尉一退役就要流落街头了？”

洛斯子爵一打开别墅的自动门就发现几个警察在花园里匍匐前进，试图接近他的房东的木薯地。“危险！”他大喊着，心有余悸的想起以前无意中踏入时得到的教训，“有陷阱！”

那些警察立刻停止了行动，他们警惕的观望了一会儿，谨慎的撤离了危险区。一个税务官跑了过来，一脸喜色的和他握手：“谢谢您，子爵先生，我们终于等到一个证人啦！”

洛斯觉得有点不妙，他后退一步：“里尔先生，我可以作证，我叔叔和我的房东都没有偷税漏税！”

“当然，当然，”那位绅士和蔼的微笑着，“洛斯先生和莱斯小姐都是守法的好公民，我需要您作证的是那个。”他指了指停在车库边上的小卡车，上面装得满满的：床，一套简易组合家具，炉灶，一把老式硬木椅，小冰箱——其中洛斯最眼熟的就是那辆小车。

“莱斯小姐申请了分期付税，但她本月内的税款无力结清，自愿抵押部分财产。她需要一个证人，来证明我们收税时没有违反物权法，没有侵犯私人财产。”里尔殷勤的把笔递给洛斯，“我们等您半天啦。”

青年厌恶的转开了脸。“我需要先和莱斯小姐确认一下，先生。”

“当然，当然。您请便。”里尔尴尬的收回了手。

车库里空荡荡的，洛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地上的瘦弱背影。一股愤怒涌上了洛斯的心头，他走过去低声允诺：“我不会签字的，莱斯小姐。他们什么东西都别想拿走。”

“那我就要进监狱了，洛斯。之后东西照样要充公。”卡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赶快去签，不然他们不走，我也不能动地方。”

子爵先生只好按捺住正义的怒火，在那张清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勉强达到最低还款限额，”里尔把一张收据连同一张账单一并递给卡琳，“这是下个月的税单，莱斯小姐。”他看了看那个茫然的坐在地上，显然很难接受眼前事实的少女，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把税单塞给洛斯：“您先替我拿一下。”

里尔匆匆回到自己车内，翻出一个野餐篮子，放在卡琳身边。“这是我女儿给我准备的晚餐。”他低声对满面哀伤的少女说，“我想你至少今天晚上没办法做饭了，莱斯小姐，如果你不讨厌火腿三明治的话——”

“那您怎么办，里尔先生？”

“我可以回家去吃。”对上那双满是诚挚关心的眼睛，里尔觉得心里的羞愧更深了，“安妮会预备我的份儿，只要一个电话——你知道，我也是按照帝国税法做事，我们就是干这个的——祝你，祝你好运，莱斯小姐。”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100元的钞票，压在野餐篮子下面，带着警察落荒而逃。

别墅的自动门一合上，卡琳就跳了起来。这位刚刚还满面哀伤的小姐掀开自己身下的暗门，颇有成就感的数起藏在小地窖的东西：一顶简易帆布帐篷，一个睡袋，一个小型简易炉灶——

“勉强够用。”她把钞票揣进口袋，从野餐篮子里拿出三明治咬了一口，那滋味立刻让她满足的笑了起来，“里尔小姐的手艺不错，洛斯，要不要尝一个？”

青年目瞪口呆。好半天他才重新盯住手里的税单：那上面的最低还款限额几乎和他叔叔每月的营业税一样多。“莱斯小姐，您，您没有稳定收入，按照税法根本不该掏这么多钱！这不公平，您应该去抗议！去投诉！”

他的话差点让卡琳噎住，她好笑的抬起头：“那有什么用？”

“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应有的权利！”洛斯义正词严，“即使是帝国法律也不能侵犯！特别是像您这种为帝国流过血的人！我帮您写信给军团总勤务处，他们会主持公道！”

“总勤务处不会替不名誉退役的家伙主持公道，”卡琳笑了笑，“我是被开除军籍的，洛斯。”

洛斯呆住了。在年轻的子爵先生心里，他的房东是位每天早出晚归努力工作却被沉重的税务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倒霉小姐。她性情温和，待人礼貌，而且从不怨天尤人，简直是帝国公民的模范样板。“到底，到底是为什么——”

“很无聊的理由，”卡琳漫不经心的说，“而且那些税我也不是完全付不起，洛斯，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去倒卖军火，或者帮人收高利贷什么的，总有办法的。”

洛斯现在觉得自己这位可以用和讨论卖木薯一样平淡的口气说这些话的房东有点可怕了。他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问：“那您现在——”

“还没到那个地步，”卡琳咬了一口三明治，“卡尔说过，他以后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每天早上从自己的房子里出门，向每个人道早安，做一份安分平静到无聊的工作，晚上回到家，坐在餐桌边吃晚饭，睡在自己的床上，我也打算试试看，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做。”

“卡尔？您的亲人？”

卡琳摇摇头：“卡尔·莱斯。我前夫，嗯，应该是情夫，因为我还没够结婚年龄他就死掉了。”

洛斯跳了起来。“那么说您，您还没满14岁就——那是犯法的！”他的脸涨得通红，“您应该去告他，莱斯小姐!”

“卡尔是个好人。”卡琳不以为然，显然觉得他是在大惊小怪，“多亏了他我才能进军队。我这辈子感谢的人不太多，他算一个。”

“可是，可是，”洛斯的手指紧紧的绞在一起，“您得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权利，莱斯小姐！”

“尊严和权利又不能让你填饱肚子。”卡琳依旧漫不经心，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而且都已经过去了。对了，你租不租车库，洛斯？”

“什么？”

卡琳利落的把自己剩下的几样财产收进一个大包背起：“昨天您叔叔问过我，他想把这里改成他的货仓，一个月400块，你现在要不要租，洛斯？”

“当然要，莱斯小姐。”洛斯把钱递给卡琳，“这是定金。可是，您住哪儿？”

卡琳指了指头顶：“天台。”

搬家的第二天，卡琳拜访了林顿元帅官邸。事实上，那并不能称之为拜访，至少在卡琳的原计划不算：

她把装钱的信封交给安娜夫人，请她转交给威斯特上校，诚恳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与遗憾——军团总部是不允许非军方人士进入的，但对方的答复却让她吃了一惊：“威斯特上校正好在家，莱斯小姐，你可以亲手交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卡琳硬着头皮随着安娜踏过大理石地面的大厅，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泥印——前天晚上刚好下了一场雨，卡琳出门前擦了靴子，但她当时觉得坐车有点奢侈。安娜推开一楼右侧的小书房，里面的人放下书，友善的示意她进门。卡琳盯着面前的羊毛地毯犹豫，艾丝特却又重复了一遍：“直接进来，莱斯小姐。”

地毯的质量极好，卡琳每踩一步就心痛一下。她小心翼翼的挪到那张书桌前，掏出信封放在桌上：“这是欠您的钱，上校。一共255块。”

“请坐，莱斯小姐。我想你该不会连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吧？”那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卡琳不得不把拒绝的话收了回去。她顺从的在艾丝特对面坐下，一个女仆送来了两杯咖啡和一碟精致的小点心。卡琳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她没吃早晨，又走了很长的路，确实饿了。

艾丝特一直静静的看着书，直到碟子空了才开口：“还要吗？”

卡琳摇摇头：“谢谢您的招待，上校。我该回去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艾丝特放下书，诚挚的望着她，“我想把那栋别墅买下来，莱斯小姐。”

卡琳僵住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尖，好半天才抑制住沸腾的情绪：“我过得很好，上校。”

“我知道。但是莱斯少尉，那栋别墅并不应该属于你，我想把某些人的错误纠正过来。”

那双褐色眼睛里的了然让卡琳整张脸都热辣辣的：“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不是您的部下了，您不用操心。”

“我只是想要——”

“我说了不必了！”卡琳猛地抬起头，“您用不着这样屈尊示好，我说过我给不了您什么好处！如果您想满足一下同情心的话，街上卖木薯的家伙还多着呢！”

艾丝特惊讶的看着那双满是恼怒，难堪和痛楚的黑眼睛，好一会儿才安抚似的对她笑了笑：“我向你道歉，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莱斯小姐。”

“是我该为我的无礼而道歉，”卡琳站了起来，“现在，我想我可以回去了吧，上校？”

没有等对方的回答，卡琳转身离开了。她大踏步的踩过那张羊毛地毯，胸口的情绪汹涌的让她几乎无法顾及眼前的一切：她不在意那种有点讨厌的过剩的同情心，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忍受那种东西出现在那双褐色的眼睛里！

“站住！”一声呵斥从背后传来，卡琳连头都没回，现在她的心情很不好，没空陪那位林顿小姐玩游戏。

“站住，卡琳·莱斯！”显然对方不依不饶的性格没有一点改变，卡琳恼怒的停了下来。“什么事，中校？我有急事，需要马上回去。”

“去向艾丝特姐姐道歉，卡琳·莱斯！”林顿怒气冲天，“你不该冒犯一个对你那么宽容慷慨的人！”

卡琳站着没动。她讽刺的笑了笑，“什么时候我们的林顿中校开始喜欢偷听别人谈话了？”

“我只是刚巧路过！是你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而且居然敢对艾丝特姐姐那么无礼！”

“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管？”

那语气让林顿勃然大怒。“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无礼，卡琳·莱斯？”她咬牙切齿的瞪着卡琳，“是她送你进了特种团军官集训班，是把你调到勤务处，是她替你写了特别推荐书！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免修，诽谤，卖 身！特种团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堕落更丢脸的家伙了!可是威斯特上校依然宽宏大量的免了你的苦役，之后还打算帮你一把！而你，现在就这样回报她的好意？你没资格，就算服役8年，拿14枚勋章也一样没资格，卡琳·莱斯！”

卡琳整张脸都苍白的吓人。“就算这样，你也一样没资格管我们的事，中校。”她轻柔的说，指甲几乎陷入掌心，“而且，那是威斯特上校单方面的好意，我不欠她什么。”

“我忘了你从来都是用金钱来计算你的价值，卡琳·莱斯，”林顿冷笑起来，“所以你以为送来两百块钱就什么都不欠了？托你的靴子的福，艾丝特姐姐今天要出两万块的清洁费！她一直顾及你的尊严，当然，这是她单方面的好意！”

“两万块，”卡琳重复了一遍，冷冷的看了林顿一眼，“我会还的，中校。”

她不再理会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她没有回家，而是转过两条小巷，转到卡森第三军医院的后门，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军用斗篷，披着它从角门进了医院，然后拐进了地下室。

玛姬刚把一具尸体搬回架子上，正在脱橡胶手套：“卡琳？！你怎么——”

“我知道你喜欢女人，也知道你想上 我，玛姬。”卡琳沉着脸把身上的军用斗篷脱下来，扔在地上，开始解衬衣扣子，“两万块，随便你怎么玩，什么花样都行。”

“等一下！”玛姬冲过来按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你有点不对劲，卡琳。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卡琳烦躁的挣开，“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当然做，但是——”玛姬的话没说完，卡琳迫不及待的堵住了她的唇。

什么都好，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和她那天在军务大楼D317室面对哈德的时候，和她今天听林顿诉说艾丝特对她的好意的时候一样，只要能让她彻底的和威斯特断绝关系，只要能让她不欠那位上校一丝一毫，什么都无所谓。

唇分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喘息。玛姬看着掉在地上的衬衣纽扣舔了舔嘴唇：“技术不错。”这一次她主动把卡琳压在了停尸床上，从额头开始，一路吻了下去。“听话，小家伙。”她一边吻一边含糊的说。

卡琳很听话。这样带着情欲的眼神她见识过很多次，这种事对她来说和杀人一样是轻车熟路。她配合的贴在玛姬身上，但玛姬吻到她的胸口时，却突然停下来盯着卡琳的眼睛看。“嘿，卡琳。”她轻声说，仿佛呼唤的不是卡琳的名字，而是离她很遥远的什么东西。

“你不喜欢太主动的类型？”卡琳抽出伸进玛姬衬衣里的手，“那我就——”

玛姬猛地把卡琳整个抱了起来，穿过布帘。

“扑通！”卡琳整个人被扔进了尸池。下一刻她就湿淋淋的跳了起来：“玛姬！你喜欢玩这种花样？”

“我没那么变态，安妮刚刚刷过，里面是清水，”玛姬皱着眉头盯着卡琳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交易作废，小家伙。”

卡琳一声不吭，爬出尸池，从地上捡起军用斗篷。

“去哪儿？”

“我得尽快赚钱——放心，想上 我的人不止你一个。”

“等等！”玛姬大惊失色的拦住卡琳，望着那双倔强的黑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架子上的那袋衣服，“卡琳，卡琳，就算你再像一个老油条，骨子里还是只冲动的小刺猬。别把刺对着我，小家伙。还记得护士的洗浴间在哪里吧？去好好洗洗，换套衣服——快去，想赚钱就听我的。”

玛姬带卡琳去的“赚钱的地方”离卡琳的别墅并不远——4号索德尔难民聚集区。

门口的卫兵很熟稔的接过玛姬丢过去的那盒香烟，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把两个人放了进去。

与其他瑟拉斐人受到的冷遇不同，一路上的索德尔人都主动和玛姬打招呼，这让卡琳几乎有点佩服了：“这里做什么生意最赚钱，玛姬？”

“机密。”玛姬领着她转过那片破破烂烂的木板房，踏进一栋三层小楼。

大厅里触目可及的都是铁笼，一层一层的从地面一直摞到天花板，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只或数只毛色不一的小魔鼠，因为陌生人的闯入骚动起来，开始一场吱吱吱的大合唱。

玛姬毛骨悚然：“这里总是让人受不了，温莎！喂，温莎！”她喊了两遍，想起来应该安慰同伴一下，“她有时候不呆在这儿，我们可以出去等，你没事，卡琳？”

“嗯。”卡琳凑近铁笼，“这几只很肥，烤来吃应该不错。我可以请客，玛姬，就当还你人情好了。”

“算了。”玛姬脸色苍白的摆了摆手。

“真的？”卡琳有些遗憾，“这东西虽然肉少，但很好吃的，又嫩又香——”

“所以，你打算改行卖鼠肉了，玛姬？”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她们背后响起，卡琳回过头，一个高瘦的独臂女子站在门口正在打量她：“长得还不错，新姘 头，玛姬？”

“不是。”玛姬有些不自在，抽出两支香烟，一支递过去，一支自己点燃，“给你找的帮手，温莎。”

“胆子还凑合，就是有点嘴馋。”温莎指了指楼梯，“去把天台收拾干净，等会儿我去检查。”

卡琳站着不动。“玛姬。”

“放心，两万块，一分不少。”玛姬铁青着脸。卡琳爽快的离开了。

“两万块？干吗把她带到这儿来，玛姬？”温莎笑得很暧昧，“不是有更快更省事的办法吗？”

“说什么傻话！”

“我看她挺符合你的口味的，别告诉我你又改了。”

“没有。”

“不打算试试？”

“试过了，”玛姬耸了耸肩，“技术不错，也很敏感。”

“那你还会放手？”

“我做不下去——温莎，你在床上的时候，脑袋里会想什么？”

“奥丁啊，”温莎大笑起来，“别告诉我，你这种事也要重头学了，玛姬！”

“我是认真的。”玛姬深深吸了一口，烦躁的把烟头丢在地上，“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总得有些东西在里面，不管是爱情，荷尔蒙，还是交易，哪怕是发泄或者暴力什么的，可是她，那孩子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像一块木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反正不是人。”

女子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听起来是有点糟糕。”

“不止糟糕，我现在想起了还觉得背上发冷。明明身体很敏感，你的每一个动作她都有反应，而且很到位，但她的眼睛里却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偷偷换了五六种吻法，都是一样。而且她的身体是暖的，心脏还在跳！奥丁啊，我还没变态到可以去抱一个活生生的充气 娃娃，哪怕是真的充气 娃娃也比这好得多！我不是好人，温莎——但我觉得一个19岁的孩子不该有那样的眼睛，至少，我不想再看一次。”

温莎沉默了一会儿。“她不会把我的鼠场一把火烧掉，或者把老鼠宰光什么的吧，玛姬？”她认真的问。

“应该不会，我没见过其他地方她有什么不对劲的。而且这也不是不对劲，说不定那孩子只是学会了这种上床方式而已。”

她只学会了这种方式，也只知道这种方式——这个念头让玛姬有点郁闷，她伸出脚，用脚尖把那个烟头碾成粉末，“我回去了，卡琳就交给你了，放心，她很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