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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洛斯子爵(下)
被温莎录取之后,卡琳的生活变得很规律:每天早上4时30分起床,5时30分准时到鼠场,开始第一遍喂食。之后清理鼠笼,给魔鼠洗澡,给城里的宠物店送货,去肉店买肉,第二遍第三遍喂食等等,一直干到晚上8时,回家,把长成的木薯挖出来,称好,等着杰克来付钱取货,大概10时左右,睡觉。
她的经济状况也趋于好转:玛姬在她干了一个星期后就爽快的让她预支了两万块,作为之后两个月的工资。玛姬在差不多同一天寄给她一张两万块的支票——卡琳猜想是有人重复付了一次账,但她不做声的通通收下了,而且以后也不打算认账。一份她寄给了林顿,另一份她用来付11月份的税款,剩下的钱用来做生活费。
由于常年在军中,卡琳对生活品质的概念有些偏差,这一点她和一群流浪儿混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但当她和一群收入稳定甚至不菲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了奇特的对比。最后,连温莎都不得不开始注意那些“被索德尔人克扣的可怜的瑟拉斐小家伙”的传言了。
这一天,她从早到晚都跟着卡琳,连卡琳进城送货和吃午饭都和她一起。下午5时30分,卡琳喂过魔鼠,在天台上吃晚饭,温莎也上了天台,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盯着卡琳看。
“干嘛,温莎?”
“卡琳,你有没有别的衣服?”
卡琳很警惕:“温莎,你说过免费发衣服给我的!”
“我是说过,干这个很费衣服,”温莎看着她身上的衬衣和工装裤,质地很好,耐磨耐脏,但在这个秋风萧瑟的时节显然单薄了点,“可你出门的时候,不用穿外套?”
“没事。”卡琳摇头,“我以前也不怎么穿的,已经习惯了。”
“那——你就吃这个?”温莎转而指了指卡琳手里的军用黑面包,这是卡琳从黑市上低价买的。
“嗯,”卡琳点了点头,打开一听军用蔬菜罐头,“便宜,而且很有营养。”
“什么味道——这罐头过期了,卡琳!”
“才过三个月,只要没过一年都一样可以吃的,这比自己做饭划算,而且营养还很均衡。”
“你确定?”
“以前常吃——怎么了,温莎?”
“没什么,我现在心理平衡多了,”温莎叹了口气,在卡琳身边坐下,“我以前以为瑟拉斐人只对索德尔人下手狠,没想到他们对自己人下手更狠。”
卡琳耸了耸肩,把空罐头盒扔进垃圾筒。“听说你以前在索德尔军队里呆过,那里怎么样?”
温莎摊了摊手:“差不多吧。但我们用不着吃黑面包,也用不着吃过期罐头。”
“真厉害。”卡琳几乎是真心实意的羡慕。
两个前军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温莎轻轻哼起了一支索德尔民歌,卡琳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
“卡琳?”
“嗯?”
“你听没听过布彻斯特这个名字?”
“不太记得了。怎么?”
“爱丽丝·布彻斯特,也是索德尔人,和你差不多大,和我一样的绿眼睛。见过吗?”
卡琳仔细想了想。“没有。”
“是吗?”温莎松了口气,“她是我妹妹。我进战俘营之前的最后一封信上说她要来前线看我,可这边的难民区里又没有她,谢天谢地,最好她没有来。”
“呆在蛮族的地盘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倒是。”温莎赞同的点了点头,“那帮成天和魔兽呆在一起的家伙——听说比你们还狠!”她看了看表,“我去特尔家,有事就去那里找我!”
特尔是和温莎一样少数能混得上小康的索德尔人之一,而且比起温莎,他的慷慨大方更得人心,每天晚上家里都高朋满座,谈笑风生。温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特尔家里去玩牌,直到8点卡琳回家的时候才回来。
11月就这么一成不变的过去了,很快,新年将近,卡森军团一年一度的征兵又开始了。
这在卡森城里几乎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从早到晚,电视里广播里都开始不停的播放着那些大人物热情洋溢的演讲,卡森军团里的将军一个不拉;几乎每栋醒目的建筑物上都贴着崭新的征兵广告,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加入帝国军,就拥有了一切!当然,街头卖《新兵手册》,《怎样成为将军》之类的小册子和伪纪念章伪军刀等等的摊子也同样多了起来,连杰克都和人凑钱摆了一个。
温莎和其他索德尔人一样对那些铺天盖地的宣传嗤之以鼻。到城里买新年礼物的时候,她指着街头的海报问卡琳:“那是真的吗,卡琳?”
那张海报上用醒目的大字列举了加入帝国军的种种好处:丰厚的薪水,战场补助,医疗保险,高水准的免费食宿,每年30天的带薪假——
卡琳耸了耸肩:“是真的,反正奥丁那里什么都有。”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但卡琳的笑声很快就停了:在十几步外有一张第三特种团的征兵广告,海报上军旗迎风飘扬,艾丝特站在军旗下,英姿飒爽,那双褐色的眼睛正望着她!
温莎的绿眼睛也正盯着卡琳看。那个安静漠然的小家伙第一次在他面前对某样东西露出渴望的表情,就像一个小孩子眼巴巴望着橱窗里心爱的玩具,不,可能这个形容还不太够——那眼神更像沙漠里饥渴的旅人盯着泉水。她显然是整个被那张海报吸引住了,温莎等了整整五分钟,终于耐心用尽:“卡琳!”
卡琳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拎起手里的东西和她一起离开。
“我还以为你会把那张海报撕下来带走。”
卡琳摇了摇头。“不。”
“反正那些反战分子也会把这些东西撕下来,说不定还会踩上一脚。”
那个坚决的表情立刻动摇了。温莎不由得笑出声来:“你没谈过恋爱吧,卡琳?”
自己的名字和“恋爱”这个词儿扯上关系让卡琳觉得有点惊奇:“没有。”
“有些东西越压抑就越控制不住。你得把眼睛从它上面转开,想想别的,这样反而比较容易到手。”
卡琳有些恼火:“我从没想过要和谁谈恋爱!”
“所有的感情都是一个道理,我知道你肯定没想过和那个什么上校——”
“威斯特上校。”
“都一样。我知道你对她不是那种喜欢,卡琳。你看她就像那些军校里的学生看给他们做演讲的英雄。”
卡琳和军校学生们听过那些演讲,但那种场合她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发呆,鲜有的几个精神抖擞的时候都是和那些宪兵一起讨论该踢那几个少爷的屁股。想到那种被自己嘲笑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傻乎乎的盯着台上人看的表情居然出现在自己脸上,卡琳觉得很羞愧。温莎为人稳重和善,和特种团又没什么关系,她觉得自己在温莎面前没有必要伪装,但她也不应该——
“我没那么傻吧,温莎?”她有些郁闷的问。
温莎现在确定卡琳的某些地方肯定出了偏差。“我听人说过这位上校,卡琳。满月节演习的时候她指挥得还不错,对部下也挺好,长得又那么好看——现在那帮军校里的学生都拼命的往特种团里挤,报纸上的口碑也很不错,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能上征兵广告?喜欢一个好长官没什么,这只证明你有眼光,卡琳,你是不是想在她手底下干活儿?”
卡琳耸了耸肩:“我只想离她远点儿。”
要不是手里拎着东西,温莎几乎就要敲一敲那个诡异又别扭的小脑袋了。“嘿,卡琳,”她咬牙切齿的说,“你们军队里难道没有心理辅导什么的吗?”
“有过几次。”卡琳撇了撇嘴,“全是什么PTSD之类没用的东西,那帮人生怕我们一出军营就会用酒把自己醉死,用女人把自己累死,或者变成杀人魔,可我根本不喝酒,也对女人什么的没兴趣呀。”
温莎默然的盯着那个一脸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的孩子。卡琳最近午餐和晚餐都由温莎提供,吃得很好,生活又规律,脸上红润了不少;她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肩,刚刚剪了个新发型;身上的大衣,围巾,手套,小皮靴都是在温莎的严令下新买的,最近卡森城最流行的款式(卡琳对这种浪费的消费方式极度鄙视,为此温莎替她掏了一半的钱);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就和街头寻常的女孩子一样,清秀,时尚,带着年青人特有的朝气——但只是看上去而已。她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但那只是斯巴达清教徒式的衣食周全;她早就懂了什么是性,但对恋爱却懵懵懂懂;她知道PTSD,干起活来老练利落,却对某些正常的,人人都会有的东西束手无策。
我绝对不会让你也变成这个样子,爱丽丝。温莎暗自下定了决心,继续这场艰难的心理课:“还是那句话,卡琳。有些东西越压抑就越控制不住,特别是感情。我猜你大概知道这句话,但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我敢肯定至少你从没和这位上校好好说过话。有些事情看上去可怕,但只要正面面对,你就会发现它永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现在已经很糟了,温莎。”
“也许吧。可我不觉得你真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卡琳,至少我看不出来。你是从军队里出来了,但你的脑袋没有跟着一起出来,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喜欢那地方什么,但是你明明喜欢威斯特上校,不是吗?可能有别的什么东西吧,但至少这一点我能看出来。卡琳,两条路,要么把你的脑袋整个改掉,把以前都忘掉,安安心心的过太平日子,要么就干脆加入特种团,巴住那位上校往上爬,死也别放手——你现在还年轻,还有时间,但别以为有什么中间路可走,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卡琳安静的想了一路,回到鼠场门口才小声的开口:“你真有点罗嗦,温莎。”
“哪个遇到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大小姑娘的姐姐都会罗嗦。”温莎对她的回应并不满意,她故意敲了敲卡琳的脑袋才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又翻出一个大包裹递给她,“算是新年礼物吧。你从今天开始放假,三个星期的带薪假。我要出趟远门,鼠场这边特尔会找人帮我照看,如果到时候我还不回来,你就去找他。对了,给你个忠告,小家伙。新年的时候别一个人闷在家里,也别只想着钱,出去逛逛街,看看新年游行什么的,做点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不过,最好别去卡森第三大街。”
卡琳抱着包裹盯着温莎看了一会儿。“我也给你个忠告,温莎。”她低声说,“别和他们混在一块儿。那群笨蛋成不了什么气候。”
温莎的笑容僵住了。她警惕的盯住卡琳:“你想说什么?”
“索德尔救国组织,你们的叫法。索德尔游击队,我们的叫法。”卡琳笑了笑,“特尔他们嗓门很大,但有时候做事很粗心,他们早晚得连累你,温莎。”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是索德尔人。”
“我是瑟拉斐人。”卡琳冷冷的说。
“小家伙,”温莎的语气几近叹息,“我妈妈和妹妹还留在索德尔,我得找人帮忙打听她们的消息。而且,爱丽丝和你一样大,肯定得参军——卡琳,我不能把我妹妹从那个地狱接出来,再眼睁睁把她送进火坑。我们来瑟拉斐是想正常的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那可能没用,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那就祝你好运,温莎,希望这一次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去告密?”
卡琳耸了耸肩。“要是新税法改了对我也有好处。”她拎起东西,转身打算离开,温莎叫住了她:“等等。”
她匆匆上楼,拎出一对雪白的小魔鼠,那只母鼠肚子鼓鼓的,显然怀孕了:“这个给你。纯种的伊维萨魔鼠,新年后应该就会产仔,最多养一个星期就可以出手,一只少于1000块别卖!这是我配的鼠粮,不够就过来拿。”
卡琳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封口费?”
“不,”温莎笑了,笑容坦诚而温柔,“因为你没有嘲笑我们这些丧家犬的痴心妄想。”
纯种伊维萨魔鼠对伴侣极其挑剔,又极少发情,繁殖不易,市场上一直少见,但其实这种魔鼠怀孕后反而很好养,对食物环境都不太挑剔,一胎可产五六只,成活率也很高。卡琳把那对魔鼠安置在特别加固的小帐篷里,每天定时换水换食,还加了隔音屏障。很快,那只骚动不安的母鼠就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就是779年最后一天。卡琳把天台打扫的干干净净,包括那间前主人建造的那间温室,然后从小冰箱里挑出一块精肉,剁成肉末,仔细的拌在鼠粮里,给魔鼠加餐。又借用洛斯子爵的厨房,给自己做了一个小蛋糕。
之后,她想了想,还是搭计程车去了市区,买了一瓶香槟,又把那张特种团的海报偷偷揭下带了回来,贴在了温室的玻璃墙上。
卡森城最近天气不好,不是雨夹雪就是大风,这里最安全。
卡琳把蛋糕和香槟摆在海报面前:“这是我赚来的,干净的。”
她又想了想,在出门去照顾小魔鼠的时候,又加上了一句:“新年快乐,艾丝特姐姐。”那个在她胸口翻腾了很久的名字说出口,卡琳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卡琳的房客这个新年也很忙。洛斯先生正忙着参加各种商务宴会,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回家了。而他的侄子,和其他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一起被邀请参加了卡森军团的新年晚宴。洛斯收获颇丰:他聆听了林顿元帅的新年问候和鼓励,还和很多偶像一起交谈,握手,合影,包括那位威斯特上校!之后,他们意气风发的参加了新年火炬游行,沿途高唱军歌——这一切都很完美,除了索德尔人请愿游行的队伍堵在了卡森第三大街,让他们不得不绕路以外。
洛斯因为同情索德尔人而和同伴吵了一架,但这对他的心情并没有太多的影响。一切前途光明而且伸手可得的小伙子通常都会像他一样开朗乐观而且热情洋溢不知疲倦:他们的生活刚刚开始,而且这个世界是应该属于而且也必然属于他们的!
一直到上午10点钟,洛斯才幸福而疲倦的回到家里,然后想起来应该对自己的房东小姐说声新年快乐,可一上天台就愣住了:那顶帐篷半敞开着,里面似乎是用简易栅栏围着什么,卡琳整个蜷缩在帐篷门口,头发上,身上裹着的毯子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子爵先生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她的脸,然后搔着头发下楼了。“真奇怪,”他小声的嘟囔,“这样子也能睡得着,而且还在笑——”
卡琳因为母鼠的提前生产一直忙到天亮,这时候睡得正沉。一只小魔鼠喝足了奶,悄悄从简易栅栏里爬了出来,爬到了帐篷门口,用纤细柔弱的小爪子抓了抓卡琳毯子上的白霜,又舔了舔,之后就放弃了这些冰凉没味道的奇怪的东西,开始自己跌跌撞撞的散步,并因为这些新体验得意的吱吱叫。很快,它的兄弟就加入了她的行列。又一只,两只——最后五只新生的小魔鼠全爬了出来,在新天地里跑来跑去(称之为爬可能更恰当),并开始他们第一场吱吱吱的大合唱。
卡琳依旧睡得很香。这一次在她的梦里,没有那些刺耳的军号,斥骂,惨叫,飞弹爆裂的声音,也没有皮鞭,军棍,魔兽,蛮族,梦里的世界无比干净安宁,甚至没有一丁点死亡的阴影,唯有——新生。————————————————————————————————————————————————改了好几遍才写出来——不会让卡琳变成养殖场主的,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