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與我(完)
我,曾經談過一場戀愛。
記憶中的那個人,拿著一杯咖啡走到我面前,對我說:妳就像這杯黑咖啡,苦澀卻又濃郁。
我看著對方的眼白,知道這就是我的那匙奶精。
我們攪拌在一起,過了三個月,那個人卻對我說:原來黑咖啡還是要原味的比較好喝,我不應該當破壞妳的那奶精。
我的初戀就像浮在上面的奶泡,奶泡過後水無痕。
從此我再也不喝咖啡了。
「這是真的嗎?」艾米圈著雙膝,頭伸得長長的靠在抱枕上,活像一隻待宰的長頸鹿。
「廢話。」我望著她修長的頸肩曲線,有股想蹂躪一番的衝動。「當然是假的。妳忘了我天生就對咖啡因過敏嗎?」
艾米從鼻孔發出鄙斥的聲音,拿起身旁咖啡咕嚕咕嚕的喝起來。「那為什麼還買咖啡回來?」
「嘖,走到速食店門口發現買一送一,基於女人貪小便宜的天性,忍不住下手享受買折價品,接著在路上亂吼亂叫的成就感。」
「那另外一杯呢?」
「誰跟你說買一送一的是咖啡?」我輕輕撇過臉。「不能買冰淇淋送咖啡嗎?」
深夜躺在床上,伸起右手,在半空做了個圈咖啡杯的動作。賢子的手指頭一定畫了個咒語,讓我有了對艾米隱藏真相的私心。
睡了一覺後,把僅存的罪惡感也忘個精光,我依舊腳踏高跟鞋,風騷的挽著艾米的臂膀去上課。艾米這個在實驗室裡待久的呆子,當然不會發現周遭投射過來的欣羨目光。
走到語言教室門口,賢子正巧也在。
我止不住心臟噗通噗的跳,四目相望--這件甲殼蟲到底是哪個年代的過時款?為什麼賢子同學可以這麼自然的穿上身?!
顯然賢子的天線沒有接收到我心裡的糾結,只丟出甜甜一笑。
這哪裡還是甲殼蟲?根本是金龜子吧!
看著自習教室裡的賢子開始收東西,跟著把東西胡亂塞進包包裡,剛走出教室,卻見賢子正站在轉角處,眼角微微瞅了過來。
「等我?」
兩個字換來一個點頭。
「等我一起走?」
為什麼五個字換來的是一個轉身?
我快步跟上賢子,看著她嘴角輕揚起的微笑,有些躊躇該不該把手勾上去。「好可惜,每次艾米都要趕回實驗室去。」
站在速食店櫃檯前,雖然後頭的賢子一直跟我擺手說不用,我依舊目露兇光面帶微笑向店員點了兩杯熱咖啡。
「對了,我有件事一直想問妳。」我想起了那個令人黯然消魂的比喻。「妳的咖啡裡面,加奶精了嗎?」
對方用一種看到臭豆腐的驚奇感看著我,正當我猜測是這句話的英文文法太難,還是我閃亮亮的眼睛散發出的八卦意味不夠濃厚時,天外傳來一聲呼喚--
「%^#@$」
我真的聽不懂那幾個短音是什麼,但賢子回過了頭,而且小碎步的跑向前去。
我的視線落在遠處那名高個子的女人,一條淡綠色飄飄然的Pashmina圍巾,還有說不出牌子卻剪裁俐落的合身襯衫,就連身上那件最平凡的牛仔褲也襯托出這女人非凡的氣質,有種在春天見到綠色蚱蜢的感覺,多麼的與時合宜啊!
顯然賢子認識這個女人,而且熟得可以把咖啡杯直接交給對方--賢子空出手來,仔細的幫女人繫好圍巾,好像還在詢問一些什麼;女人很自然的掀起杯蓋,輕啜一口咖啡。
這是一幅多麼詭異的畫面啊!過時的針織毛衣和當季的流行款式,冬天的甲殼蟲和春天的蚱蜢,還有那股討人厭的粉紅色閃光,我的小心肝噗通噗通跳得受不了,灑著雪花加淚花,一口氣往回跑--
「喂!我剛才買錯了,我不喜歡喝咖啡啊啊!」速食店裡一聲驚天動地的雷吼。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一切只是場誤會。
那個和賢子一起在廚房做菜,會讓賢子從心底露出幸福笑容的女人,叫金娜英。
那陣子忙著春季服裝展,沒空載賢子卻會準時打電話關心的女人,還是金娜英。
能入得廚房出得廳堂,而且有事沒事和賢子自然放閃光的女人,依然是金娜英。
在被邀請到賢子家,含淚吃完午餐後,我和艾米因為錯過公車,一同落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金設計師……」
「燒的菜真的很好吃。」
「賢子……」
「站在金設計師身邊很相襯。」
「她們……」
「不只是彼此最重要的家人。」
艾米壓扁了嘴巴,這氣球般的單戀砰的一聲破了,我從後背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沒關係,妳不是還有我嗎?」
「就是因為只有妳在身邊我才想哭的。」
我跳到艾米的背上,雙手雙腳纏著像隻樹獺。「我剛剛吃好飽,背我回家。」
「剛才的午餐真的有這麼好吃嗎?我覺得好辣。」
「妳一點都不懂得韓國菜的美味,至少比吃完會拉肚子的墨西哥料理好多了。」
「妳不覺得上次的青椒煮湯真的不錯?」
「是啊,把妳身上的骨頭剁一剁熬湯會更好!」
我敲著艾米的頭,伸出右手往前指著家的方向。「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