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铎雅 于 2011-3-10 15:58 编辑
第八幕 添酒回灯龙蛇影(上)
屏风后,有二三歌女按弦唱着时令曲儿: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飘朊楼金缕阁的赌坊前很奢侈地开着一片湖面,此时正有几艘小船来回穿梭点燃湖面水灯——降真香想自己再这么没头没脑地赢下去,会不会很快就有人动手请她下水赏灯了?
随着一波波叫好声,筋肉纠结的打手们频频向此处投以特别关注的目光,桌子那头的司盅也将她仔细打量过了,依旧是不动声色......一盏茶时之前,这司盅对身边小僮悄声交代了什么,眼见那小僮拔脚出门,看样子应该是去给人送信了,只不知几时能到。
司盅转过脸,用扁钩划开码子,亮出了一把极洪亮的公鸭嗓:“衰必逢盛,合会有离,此间输赢,权凭天意~诸位官人,今晚天香桌第三十七盅说话即开,速速买定离手,莫再犹豫流连!”
降真香今晚第三次押了豹子。
在这样的地方赌钱,有一样好处——四围尽是人物,民间赌坊里那些惯用的袖里乾坤在此处完全用不了,反倒变得简单清爽许多,即便是降真香这样的外行,只要会听,照样赢钱。
临下楼她还想向荷则朔请教些坊间规矩什么的,被荷则给挡了回来:“莫计较那些,只管放开手——赢得越多越好,只赢不输最好。”拿扇子上下一指娉娉婷婷光鲜靓丽的桃惹衣:“想赎她,你如何输得起?”
三十七盅还真又是豹子。
四围喝彩起哄,明摆了就要看飘朊楼今儿晚上这出热闹。
旁边有人笑她:“场内六博五戏应有尽有,光守着一张桌子听大小算不得风流。”
降真香:可是我只会听大小。
司盅眉弓微跳。
那人大笑:“听您这意思,倒不是来开心的,却是来赚钱使的?”
降真连连点头:兄台好眼力,正是如此!
正厅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娱惠八方,降真端坐其下合掌道声托福。司盅眉弓再跳。
一赌客正色曰:“需知道赌场里讲究个风水运气,再这么着怕就要亏空了。您自己看看已经赢了多少?我再换个问法儿——您打算赢多少呢?”
人家话说得十足地道,降真香也不矫情,看看身边堆着的筹码,有一说一:“在飘朊楼赎个红牌姑娘大约得多少?”
司盅睁开一双精光暴涨三角眼,露牙嘿嘿一笑,两道眉毛终于再也落不下去了;周遭围观的人摇头的摇头,咂嘴的咂嘴——得,今儿这位还真是来叫板的。
此时,忽听得侧旁有人声排众而出:“降真大人果真不负盛名,白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飘朊楼现任东家白琛摇着扇子踱了过来,身后跟了各色人等——刚刚去报信的小子,银甲锦衣的将军、满脸横相的老何、擦汗不停的宇文。。。真真非同凡响,立时在人堆里分出一条道来。
人群骚动,四下里“是她?”“是她!”地窸窣一阵,气氛就有些变了,难为她还得随着白琛嬉皮笑脸礼数周全一番。
老何双手环抱,一路拧巴着脸看这二人客套,眼看白琛慢悠悠侧过身来似还要介绍景昭青等人给降真认识,终于憋不住道:“装屁斯文,都得了吧!”
天香桌旁尽是围观降真香听骰子的人,那老何嗓门又大,众人听得真切,愈发骚动起来,场子里诸多打手护院不及反应,眼见东家在这里与人对杠,只能快步围拢,中途难免有心急的动起手来拨人开路,一路磕磕碰碰,场面登时就有些乱了。
白琛比越儿山煮酒时淡定不少,神色自若:“刚刚怀蔚将军与何兄来找我,查的就是鄙店‘拐贩’的罪名,白某必然要给个说法。”向景昭青笑笑:“将军乃俞王世子,王法公断,便是今晚主审了;适才又听说降真香大人亦在鄙处,虽说别有情怀,但若当真不忙,亦可从旁协助。”
“唰”地合起扇子在手心击打两下,恍然大悟般玩笑起来:“啊,将军,听说越儿山掌柜方才同您、何兄一行在敝店门口分手,我还纳闷此番她能轻饶了我——”看降真,点点头:“原来如此。”
降真香与怀蔚将军迅速互睇一眼,县令拱手施礼,将军引身而去,白琛笑呵呵引诸君入座不题。
诸人就近在天香桌前落座,谈的自然还是“拐卖”这事儿。
老何斜看白琛:“从去年秋天起我就听说飘朊楼在到处收雏儿,须知外三洲官市上雏儿买卖本就不多,你们却敢直搞到冬天断货才罢手,我便知如今白家堡已算不得什么地道人家!今年开春,华盖关绷得紧,属这生意最不好做——忽闹起这出,敢说与你们无关?!”
那三角眼司盅也跟在身边,闻言,朗声唱了个喏,抱拳笑说:“原来何老爷却不是行内人!”(老何虎脸:“这厮是谁?!”)“小人白五,区区算得这里一个管事的奴才——方才斗胆说何爷不内行,且不知我家少主在这类买卖上,其实也是外行,故还是由我来说利索些。”
果然是场中角色,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且听他如何解释:诸君以为飘朊楼为何在去年秋天收购雏儿?头一件,每年尹州、冠州雪季到来,西来商贾多在舒布洛克逗留,正是生意旺季...秋熊尚知存粮,何况我等?再者,蒙诸方照顾,飘朊楼生意从来不错,去年夏天新建金缕阁,多搜罗些雏儿来喝个彩头亦实在情理之中;还有,飘朊楼不差钱,买卖人口都去官家市面上,俱有票据官戳,又何来“拐卖”之说?纵真有“拐卖”其事,也断断不在咱这一环上。
话及此,朝宇文雍眯眼一笑:“宇文大人也在,务必要帮咱说两句公道话才是。”
宇文雍敷衍着笑笑,还是擦汗——他曾任州府中丞郎,对此事自然知道......不仅冠州,外三州的王府官家惯来是要在人口买卖这一块拿大份儿钱的,人口买卖上确实放得很松,故而才能成就类似“叁十文妓”这样的荒唐风物。
宇文雍抹了汗,看看景昭青,勉强插科打诨:“玩笑不得,世子爷在此,任谁都断断算不得‘大人’了......”
孰料这句话没说好,眼见小世子就淀了神色。宇文雍低头闭嘴,咳嗽一声让出身边形容凄惨的李衙役,主仆两个匆匆又将在云裳记里那出又重新来了一遍。李衙役疲惫已极,眼神泛空,木木然下跪、说词,观者纷纷表示同情关注,兴致盎然坐看白家堡如何应对。
降真香是认识李衙役的——说起来还曾吃过李家女儿的喜酒——如今再想不久前桑湖大树牌前喜轿红奁春风得意,一时无语。
桃惹衣在二楼某雅座的花窗前冷眼看下面情状,嗤道:“呦,今儿时令差,好不容易下了饵,却来了这好多不相干的鱼......可别坏了大人您的事。”
荷则朔不置可否,依旧边吃茶边看戏。
天香桌前,白琛收了扇子,亲自扶李衙役起来,叹:“若令千金果真被诓至此,白某倒坐实的是个恶人了......”
转身唤白五道:“你领宇文雍大人及这位先生去账间,仔细查看最近的人牙簿册,若确有李家小姐,即刻领来这里!”
见白少主这般的丰采气度,围观者无不佩服称赞。那白五垂手旁立,极恭敬地应了,抬手拍拍一立侍小僮,那小僮立即打起湘竹大帘,露出一条廊巷——里头人声嘈杂,原是一条通往几间茶水庭的小径——白五侧身道声“请”。宇文雍及李衙役全然没想到会这般痛快,倒有些恍惚迟疑,白五又请了声,方才醒过神来一迭声的谢。
看三人拔脚要走,丐帮老何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单拍在桌上:“都是被诓的!且一一查来!”
白琛慢悠悠接了那份名单:“何兄莫急,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况人家是骨肉至亲?我白某在此向何兄及在座诸位保证:趁着今夜佳节明月,眼前这堆败兴的糊涂帐,咱们一件件了结。”
话说到这份儿上,确实十足地道,老何也不好再说什么。白五见状,一颔首径自领宇文雍、李衙役沿着那条廊巷离开大厅。
目送三人走远,白琛拿折扇拍拍襟口,望天吁了口气:“看来今年谢春,没能得着个好兆头......”修眉微挑,笑向天香桌前余下的三位:“照例,飘朊楼应燃灯谢春,今日贵客盈门,在结案之前,能否赏个脸帮咱驱驱晦气?”说着,朝湖面抬了抬下巴。
在座众人顺着看过去,不由眼前一亮——还是赌坊前那片开阔浅湖,此时已布置妥当,众人只觉眼前星落摇光,此间万顷琉璃。那湖心还泊着三只画舫,画舫内坐满了红粉娇娃,笑语莺声遥遥可闻,每只画舫都在船头高高地悬了一只巨大天灯,飘飘摇摇直欲乘风而去。
定睛再看,三只大天灯上分别绘了在赌坊勾栏间最忌讳的三件事物:
其一是白虎风车——也叫西风风车,令自家倒霉不算,同时还会转运他人,刁钻邪物一件;
其二是镜花水月——勾栏之中,“镜花水月”不可说破,心念情伤,在平日里也是忌讳;
其三是蛱蝶分飞——这本就是该成对的花牌,打散自然不祥;另外自司空凤至今,这精舍华园间所求最高不过是及时行乐、一刻成双,无论周梦蝶梦,醒时自然凄凉无趣,故以为忌讳。
所谓燃灯谢春,也是司空凤留下的惯例,要将箭头蘸火,由岸上人弯弓搭箭,分别射中这三只天灯,使之燃尽坠下,飘朊楼便算是得了吉兆。
白琛倾身向老何、世子、降真又作一揖,似笑非笑:如何?拜托三位了!
景昭青还是颇给这位未来表妹夫面子的,一句“举手之劳”率先应允。白琛道谢,回头击掌数声,即刻有美婢到天香桌前奉上三只漆盘,每只盘中俱盛有桃弓荆矢,精铁箭头上绑了湿棉布,隐隐逸着酒香。
至此,今晚在这赌坊里的诸位都觉得自己挺有眼福——眼见得有人叫板,眼见得官司纠缠,又眼见得峰回路转,两下里礼尚往来,实在精彩得很。此时此刻,湖里是天上人间,岸上有王孙豪侠,风光华彩一时无两,看戏的诸位更是目不转睛,纷纷引颈关注,有追根溯源的,也有目测步距的......全部绕在天香桌四周,一时间热闹得无以复加。
二楼雅座窗前,荷则朔看的那出戏刚巧也正要抖包袱——
当楼下所有人都团在天香桌临湖一侧,越发显出了刚刚那打竹帘的小僮举动与人不同——一路目不斜视,悄无声息往外去了。
荷则朔叹:“可算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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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怎么总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