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标题

作者:一之瀨初歌
更新时间:2010-07-28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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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糕,重看14章的決鬥,我竟飛躍起來了(眾毆)

※ 提醒:謝絕純沙發文、純頂文及催文帖,請發揮公德心珍惜論壇資源,別到處潑水,謝謝。



XIV




──靜留毫不留情斬裂我的胸口。




我夢見自己又回到那片永遠也忘不了的庭園中。


夢裡情景如此熟識,我站在一片樹叢與小花之前,眼中只見那一抹柔弱蒼白,其餘全是黑灰的色階。伸出手去,我輕易捕獲那朵弱小的花。


接著,那柔軟特殊的嗓音會傳來,我將回頭,世界從此改變。


但是,我掐爛那朵花,靜留沒有出現。


攤開掌心,花已毀成數片殘瓣及一灘汁液,好髒、好弱。


撥掉死去的花,溼黏的掌心往衣角胡亂擦拭,我離開那裡,唇邊掛著逞強的鄙笑。




這不是我。


我愣愣隨著這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經歷我經歷過的事,像「我」體內一雙來自未來的眼睛。


「我」出入月杜街,孤身探查,缺席違規,而後,收服迪蘭,了解一切真相。


初二生日那夜,沒有鵝黃色的戚風蛋糕也沒有靜留,僅有沖刷闇夜的暴雨不斷下著。凌晨就寢前我刷著牙,瞪著鏡子裡那雙孤冷死寂的綠色眼睛,獸一般。


「我」從不在學校多做流連,忠實實踐最低出席率的計劃,迫水的勸告「我」始終冷漠以對,也從未進過那間學生會室。我遇見舞衣、命,以及我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其他HiME。她們都沒甚改變,「我」卻生疏地喊她們鴇羽、美袋、杉浦和菊川。


「我」獨獨稱呼奈緒為奈緒,她亦從未來找過碴。


『哼,互舔傷口。』


戰爭開始後,坐在茱莉亞肩上的奈緒曾蔑笑著這樣對我說。


「我」依然獨來獨往,不想遂了一番地的意,卻還是沒能阻止事態往末日發展。最後,只剩下舞衣、命、我,以及始終成謎的第十二個女孩。我當然知道那是誰,她的出現我已等待許久。


命遭到神崎控制,舞衣追著命走了,而「我」在凪的引導下來到她等待著的地方──茶道教室。我以為這人會懶在寢室裡酣睡到末日降臨呢。


「我」推開教室的門,一雙棕褐的木屐規規矩矩擺在進門處,「我」只是繃緊神經無什表情,我卻知道那屬於靜留。她曾穿著它,在一座庭院裡挨了打而繃斷那深紅色的帶子。


這裡……這個玖我夏樹不認識靜留,沒有發生過那些事,靜留也未曾化作鬼呢……


──太好了。


「我」拉開紙門時,我終於看見她。靜留穿著那襲純紫和服,正襟跪坐在榻榻米上,膝前擺著釜碗杓匙,慣用的茶器一個不少。


「請坐。」


她淺淺一笑,獨特的京都腔邀我就座,豔紅的瞳寶石般綺麗卻無什溫度。


「媛星一時三刻也不會墜下吧,玖我同學願意先嚐嚐我泡的茶嗎?」


靜留沉靜依舊,微笑溫雅,大有見面即鬥頗煞風景之意,「我」不甚習慣卻也無法朝她動手,只得坐下。靜留遞上一張盛放茶點的懷紙,「我」滿懷警戒任那可口的點心擺在膝前,擦拭茶具的靜留微微笑著也不在意。


「玖我同學聽過一期一會嗎?」


熱過茶碗攪拌抹茶時,靜留眼瞼半掩慢悠悠一問,沒聽過的我只是沉默。她輕輕拌著茶,竹筅纏帶緻密的沉綠細泡,她以那口來自異鄉的柔軟腔調開啟了話頭。


「和玖我同學算是第一次見面吧?我是藤乃靜留。」


她將碗轉了轉推過來,「我」沒接,冷落那碗濃綠的茶和點心,只是皺著眉看她弄什玄虛,靜留淺笑始終未褪。


她說,一期一會是茶道的精神,茶會主人將今日視為此生唯一一次相聚,以再也無法會面的慎重心態奉上一杯茶,藉此珍惜眼前將逝的瞬間。


「……以後也無法再見面了吧?」


那雙平靜的紅眸微微瞇起,我知道靜留是真心想招待來客喝茶,喝上這杯……無論勝負如何,事後回想都會微笑的茶。


「我」探手拿起茶碗,卻和靜留聊了起來。


──反正不差這一碗茶的時間。


「我」心裡這麼說著。我暗笑果然是我,如此輕易就讓靜留牽著走了。


我們聊了很多。正因為是最後,反而不需要保留。


「我」說最重要的人是媽媽,她說清姬亦為母親而生。


她說她來自京都,「我」則有個破碎的家庭。


她人生沒有目標,「我」的生命裡滿是仇恨。


她對一切無心,我慶幸她從未失控。


她的眸沉靜寂然,我想告訴她那紅或許很濃烈。




我想告訴她,我倆曾以名字相稱。




「哦呀,親愛的靜留、夏樹,妳們還有時間在這聊天啊?感情真不錯呢。」


凪的出現彷彿是終幕的宣告,靜留卻穩坐如山,淺笑盈盈。


「事到如今,舞台上的主角是我們而不是你吧?」


眼前的人大有置祭典於不理的意思,凪臉色變了變,無奈她何,「我」卻耐不住了。


「多謝妳的茶。……不過,事情總是要有結果。……抱歉。」


「我」突然迸出一句道歉,跟著喚出雙槍及迪蘭,靜留幽幽一嘆,笑得索然。


「也是,茶喝罷,就沒有遺憾與藉口了呢。」


靜留平舉雙掌,紅雷奔過,一把薙刀輕巧落在手裡,淒烈如血。靜留徐徐站起,背後出現六頭的紫蛇,身形與奈緒的茱莉亞相仿。


「我」微微一笑,大家對於最重要之人的心意,也不過如此。


──家家酒似的。


擁有巨大迪蘭,看過龐然清姬的我同樣低聲感嘆,末了卻察覺這場戰鬥的激烈不輸自己與原來的靜留。




靜留是認真的。




在那庭院裡,靜留曾笑得狂氣,舉手間斬盡雪之的子獸,而今她以同樣的架式面對「我」。迪蘭與清姬在殘垣斷壁中翻滾互咬,我卻近不了靜留周身。


原來,那把薙刀如此銳利、如此猛惡,甩開來的弧刃會刮起冷厲的風和血。那把薙刀曾捍在我身前,對其他人這樣揮舞;靜留從未這樣無所謂、百無聊賴地對著我微笑。


真正的靜留從未這樣傷害過我。




終於,「我」被逼到盡頭。


「抱歉啊,玖我同學……」


深紅的芒砍削而下,另一片紅潑了出來。


「有點討厭被人操控,我想還是由我去找神崎同學好了。」


靜留露出歉疚的微笑,手勁卻沒半分放輕,夢的最後──是她那總對無足輕重的他人彎起的淡漠笑意。


「我」,從未進入她眼裡。


我,不再是她口中的夏樹,她最重要的人。




我的胸口被剖開了,好痛。




※ ※ ※ ※ ※




──一個猛烈而短促的抽顫。


夏樹睜開眼時,驚嚇還殘存在四肢末端及背脊,微微地麻。惺忪的眼眨了眨環顧四週,她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剛從噩夢裡醒來。


心口悶得好難受。


那個夢……


夢裡的她從未碰見靜留,一身冷峻孤峭走過整個祭典,最後……


──被同樣冷漠的靜留一刀劈了。




「好過份啊,靜留……」


她按著糾結的眉心,翠眼隱現痛楚,胸口彷彿真被鋒利薙刀割過,尖銳的疼久久不散。清姬消失時,似乎也沒這麼難受過。


「要擊敗我,砍迪蘭就好了啊,竟然……」


化為氣音的抱怨緩緩消融在闇夜的寂靜之中,眨動的睫毛似乎有些溼,她揉揉眉心、揉揉眼,然後側過頭去。




──再狠狠嚇住。




她的身畔原本該躺著另一個人的,此刻卻空留被枕。


──靜留不在。


──原本就不在。


──從來就不在。


夏樹猛地坐起身來,臉色慘白。


「靜留?」


毫無回應。夜的可怕在於迫人的漆黑與無聲,不安與臆測濃濃擴散開去,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是惡夢?亦或一切美好都是夢?


矮桌上的電子鐘淡淡亮著凌晨三點四十一分,角落那團黑影是這個季節不需要的電風扇,壁邊是光碟及雜誌散置的雜亂書櫃。


這是她的臥室沒錯,是風華市郊一棟可望海的町屋。但……靜留呢?


她掀開棉被,顧不得深夜裡滲著的微寒,一把拉開紙門。


「靜留……」


邊探看邊喃唸著,走廊上小燈昏黃,對側寢室那扇紙門緊緊閉闔,門縫漆黑,裡頭毫無光線、毫無人跡。


「靜留!」


聲音好啞好啞,澀得無法遠傳。


──靜留不告而別?


──亦或……果真不曾存在?


騙人。不可能是夢。


她明明記得……就寢前靜留說要一道睡的。


明明睡覺前她們還聊了些事,過去、夢想……以及,去到德國還可以電話或書信往來,不會斷了聯絡。


但是靜留不見了。


莫名的虛軟灌入雙足,在她快站不住腳的時候,眼角才瞥見一樓客廳裡散來的微弱光芒。




「靜留。」




匆匆忙忙跑下樓,鈍重的腳步聲踩過樓梯與天井,闇夜的景糊成一片往後飛,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


「靜留!」


勉強停在客廳門旁,她撐住門框險些衝過頭。偏青的淡白燈光裡,靜留正按在桌面一塊抹布上,睜著一雙豔紅眸子看她,神情怔愣。


「夏樹?」


一陣放鬆的無力襲來,她扶著門垂下頭,沉藍的髮掩去發白的臉色。


「妳……妳還在……」


見她不太對勁,靜留擱下抹布,起身搭上夏樹肩膀,嗓音柔而沉靜。


「怎麼了?」


屬於人……不,那股獨特的帶香暖意就在身前浮動,靜留的手踏實地輕按左肩,她垂落的眼看見靜留赤裸的足踩在自身的陰影上。


「沒……沒事。……我只是突然醒來,沒看見妳。」


夏樹穩定過聲音,靜留卻聽出她隱藏的不安,連忙將人拉到桌邊坐下,斟了杯茶擱到她面前。靜留讓她雙手圈住茶杯,再將她的雙手握在掌心裡,輕貼著無微不至。


「夏樹。」


她以柔暖似春風的嗓音喚她。


「我還在這裡。」


夏樹咬了唇微點著頭,眉頭死皺,緊緊握杯的手末了將杯拿開,一把抓住靜留右手。




「……天亮後,妳要不在了。」




靜留沉默,夏樹花了好大力氣終於能鬆開眉,勉強彎起一點笑。


「抱歉,靜留。……我有點難過,不是很習慣……這種事。」


她放開靜留,拿起那杯茶一口仰乾,探手拿過茶壺又倒滿一杯。


「別說我了,妳怎麼在這裡?不睡覺?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會很累吧。」


在她沉凝的嗓音裡,靜留也替自己斟了杯茶。那杯砂質玉潤,是她用慣的種類,行李箱內也妥善包了一只。靜留輕輕抿了口,眸微微垂落。


「我睡不著。」


「多少睡一下吧,飛機上應該很不安穩,總是有亂流什麼……」


靜留握著杯朝她淡淡一笑。


「趁著都睡不著聊聊不也挺好。」


夏樹斜開目光,不勸了。


「不睡就不睡,拿條抹布做家事?」


靜留順手又搭住抹布隨意擦了擦已沒有半點灰塵髒污的桌面。


「總想著……夏樹大概都不會擦的,我多少做一點。」


「囉唆。……妳去睡覺還好一點,我又不會過敏。」


「不喜歡看見夏樹髒兮兮的嘛,連想像都不願。」


靜留咯咯笑著,聲音很輕。夏樹從她手裡抓過抹布,作勢抹著桌腳。


「我偶爾會擦,妳放心。」


「嗯……夏樹不可以亂吃東西喔,三餐要正常。」


「我叫外送行了吧?」


「也不能蹺課。」


「……妳才不要又請公假光明正大偷懶。」


「還有……」


靜留支手托腮瞧著夏樹慢悠悠細數,夏樹擱在桌面的手鬆鬆交握,有一搭沒一搭應著。話題在日常的瑣事間來回,紅眸與翠瞳的色澤不約而同漸漸沉重。


終於,夏樹應允會好好照顧自己後,靜留不再說話了。夏樹沒有抬眼看她,怕一對上眼,心裡的難受會讓她無法再鎮定。


靜謐的凌晨四點半,兩人無言,客廳裡霎時又只剩指針推動時間的滴答聲。每響起一次,離別便近一分,夏樹克制不了腦裡計算距離登機時間還剩多久的念頭。


手忽地一暖,她一震。


「夏樹……」


視線從輕按著雙手的靜留指尖上移,夏樹循聲望去,那對紅眸裡猶疑蕩漾。


「我說過的話……一直都有效喔。」


儘管靜留沒有明說,夏樹卻立刻醒悟她指的是哪句話。


『夏樹,妳若說不願我去,我就不去德國喔。』


那一夜那一刻,靜留轉身時就將人生的抉擇交給她決定。然而,她早已在沉默中要求自己──不管她有多麼不願,都不應該影響靜留的意願。


她曾不經意問過靜留與她全然無關的事,彷彿隨口提起的話題卻有個傻瓜惦記在心,為此當了一年勞累的學生會長;她倆曾為一台深藍色的重型機車與騎乘安全爭執,她生起氣而靜留最後退讓……靜留總是這樣微微笑著,儘管違背她的個性、會受傷也包容著,儘管是自己逞強也縱容著她。


去德國是靜留的決定,她也說過……不,她倆都明白,遠赴海外對那些夢想有幫助。她只是有些難受、有些不捨,不應該以這種可以習慣調適的任性理由要求靜留留下。


──靜留已經……為她妥協太多了。


她的人生,這如此重要的決定,不該由旁人的一句話扭轉。


──如果……


夏樹硬生生忽略心底那道微弱的聲音。


那聲音消失了,直接化為誘惑出現在意識裡。


『如果這時候對靜留說喜歡,就能要求她繼續待在身邊。』


她暗罵自己,這跟貪戀靜留的好才說喜歡有什麼兩樣!




夏樹沉默好久好久。




說了話後,那孩子一臉陰晴不定,卻始終不吱聲。


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還是單純地說不出口、要求不了?


靜留亦迷惘了。


新年的深夜裡,她是那麼毅然決然地跟姊姊提起到德國念書一事,對晴世姊姊的嘆氣與了然明明還堅持不已的,將合格通知書捏在手裡時她卻知曉自己在動搖。


走出海關,就看不見夏樹了。那髮藍、那眼翠,那彆扭又認真,笨拙卻善良的美麗心靈,就真的在伸手也無法觸及的彼方了。


理智知道離開夏樹勢在必行,她強要自己待在夏樹身邊卻只能默默說著喜歡,失敗兩次還不夠?那截慾望荊棘始終刺在背上,儘管夏樹說不怪她,她又怎麼能夠若無其事揭過?


然而此刻不願強烈地在心中滋生擴散,拚命將她往夏樹那方扯去,她其實不想去德國的啊……她的理性擺在夏樹面前是如此軟弱無用……


是了,讓……讓夏樹再一次地──


靜留打破兩人間的沉寂。


「夏樹。」


她捉住夏樹的手,知道自己有些顫,那孩子看著她,低落的翠眸不再明亮。


「我想許願。」


夏樹一怔──是那幾乎被遺忘掉的三個願望。那孩子變得振奮,臨行前能替她做件事似乎讓她開心。


「我希望……」


──夏樹,阻止我去德國。




話衝到嘴邊險些化為實際的請求,在唇舌間一轉她慌忙嚥了回去。


──不行,這樣太狡猾了!


──明明就是自己的決定,她竟想把掙扎的心情賴給夏樹!




「我想……聽聽夏樹的想法。」


翠眸倏亮倏黯,那孩子的失望全寫在臉上。


「……就這樣?」


「嗯……想聽夏樹真正的想法。」


她罕有地窘迫,又補充了幾字。


「妳不許願,直接問我也會講啊……」


夏樹的抱怨好微弱,她只是垂眼掩飾險些崩堤的心情。


「抱歉,夏樹。我無論如何,也想知道夏樹在想些什麼,妳都沒說過……」


夏樹不再吭聲,靜留掌裡的手又收緊一分,她瞧見那手的指節握得發白,忙輕輕扳開。


夏樹思索好一會才回覆靜留。


「……妳去德國……很好。」


靜留好失望。


夏樹嗓音啞澀,靜留明白自己臉色蒼白,能勉強露出微笑時她才抬起眼。


而後怔住。


──眼前的夏樹一臉比哭還難看的糾結。


那孩子咬著唇壓抑地呼吸,緩緩張了嘴。


「我…之前說過,妳……去德國,有助接…接管家族事業,增加歷練……長…長見識,也對實現……實現那些……夢想有幫助……」


靜留幾乎要伸手按住夏樹的唇,制止那彷彿嗚咽的聲音繼續流瀉。那孩子斷斷續續把話說完,停了話聲也低下頭,深藍的髮落在頰旁,將那臉龐遮在陰影裡。


靜留怔怔看著她,滿心的失望卻逐漸轉為不解。


──明明就是一臉不願,怎會……


「夏樹……」


她柔柔地喚著,藏了一點希望。那孩子沒抬頭,低低應了一聲。


「還有嗎?」


她察覺夏樹有瞬間顯得僵硬,心中希望更亮。


「……我說完了。」


最後一擊。


靜留靜靜瞧著垂首的夏樹,彷彿想說話卻又打消主意,滿心失望化為幽幽一笑。


──無論如何,夏樹再次為她做了決定。


──她的事已了,此刻只剩……




燈光雪白,也有春夜裡的寒。


夏樹壓抑住內心的任性,獨自忍受從裡泛到外的失落,靜留即將離去的事實不斷膨脹,彷彿要充塞她週遭空間的每一吋每一角。桌面冰涼,雙手卻很暖,靜留一直按住她。僅僅是一小片肌膚相觸,卻不可思議地讓她徬徨之際仍保有一絲安定。


這樣就好……至少,在離去之前……


──靜留忽地把手拿開。


夏樹指一顫,險些伸出手把那片暖意抓回,瞬間的遲疑只撈來退溫的寒涼。


她仍低低垂首,耳裡聽著靜留移動的腳步聲。收攏雙手碰觸自己後,她喪氣地發現此舉只讓自己更覺孤單。


──靜留她……就要不在了……


「夏樹……」


軟穠的呼喚忽地近在身畔,夏樹茫然抬頭,靜留已從矮桌對面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神溫柔而疼惜。


「我能……抱抱妳嗎?」


「……好…好啊……」


淡淡的香氣靠近了。


夏樹有些無措,因不習慣而僵硬卻微抬起手,靜留環住她的肩,輕巧而不具壓迫地。


這是個不帶渴望、不帶悲傷,未曾感受過的擁抱。


扣除掉那些戲耍似的背後偷襲,靜留抱過她幾次。在教堂裡那次是小心翼翼而畏縮的,在為惡夢困擾時求援似地緊抱著,在海崖上脆弱而依賴地環著她,此刻是……


她驀地醒悟。


──這是邀請。


眼眶悄悄溼潤,夏樹摟住靜留,洶湧的感傷猛然超越尷尬與矜持,她加強擁抱的勁道,指尖勾住靜留的衣。靜留回應了,微抑的京都腔輕輕喃唸她的名字,肩上傳來的力道讓她安心又難過。


「夏樹……」


夏樹閉起眼,手再微微收緊,忍著不讓情緒潰堤。


靜留總是這麼瞭解她、這麼輕易就看穿她。需要擁抱的,明明就是她自己。


為什麼直到這時靜留都要這麼地……彷彿是替她掩飾倔強似地主動要求,就連最後都如此為她著想……


「靜……」


只唸了個字聲音便啞掉,她制止自己真落下淚來,靜留的嗓音又再次縈繞耳際。


「夏樹,我喜歡妳,最喜歡、最喜歡妳了……」




「請妳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客廳裡終於無聲,她倆靜靜環抱彼此,在逐漸褪去墨色的黎明之前,一起走過最後一刻。


而後,神崎的車到了。


春假結束時,夏樹又再度成為一個人。




※ ※ ※ ※ ※




櫻花落盡,早春的明媚悄悄蔓延。新綠與蔚藍的顏色一日比一日更鮮明,新學年的第一天有片不愧春之名的晴朗好天氣。


『太好了!夏樹,我們同班耶!還有祐一、千繪和葵,雪之也在!』


站在分班的佈告欄前,那燄髮的少女興高采烈翻找熟悉的名字,她點點頭逕自走進教室,隨意挑了靠窗的老位置。


一坐,便是一天的沉默。


日復一日,閉口無語漸漸又成了習慣。


數學、古文、歷史、英語……無論何種科目,她總在不經意間閃神,視線沾粘住窗外的草坪、山坡與藍天,嘈雜的下課時刻亦不例外。


舞衣、楯、瀨能、原田亦選在她附近落坐,偶爾還有突然現身,也已經是高一生的命。儘管聊得吵吵嚷嚷,話題盡是流言日常,她並不覺得特別討厭,也沒有任何所謂喜好。舞衣有幾次似乎想將她拉入話題圈,總在她淡淡回應下挫敗。


雖非從前那般拒人千里之外,她的峻漠寡言依舊沒變。看著窗外或雜誌時,週遭的聲音與畫面往往化為細節不明的背景,自身的清晰更顯單薄。


粉筆畫過黑板的聲音,拂在臉龐涼爽而舒適的微風,桌面上嶄新課本的氣味,玻璃窗倒映著或認真、或瞌睡、或分神,一個個認識與不認識的同學。


與以往沒什麼不同。


第三學期認真勤奮帶來的充實如曇花一現。


Na、tsu、ki……


──因為會那樣叫喚她的靜留不在了。


不妙……情緒又要糟了。


每逢憶起那事,烏鬱的雲捲來皆迅速無比,費力整理好的心情碎裂竟如此容易。那日舞衣目睹她不曾在他人面前落下的淚,往後更曾數次直擊她沉下臉的瞬間。


並非誰惹了她不悅,僅僅因為胸中有個不時濺出失落與孤單的泥水坑。


失去那個人、那股熟悉的淡香,她的情緒好狼狽,明亮的春季亦知覺不到半分昂揚與朝氣。




空洞的氣根,從畢業典禮那日,於那座庭園內,在那句風中輕輕的話語之後,深深埋進體內,抽出徬徨無措的芽。


她倆整整一天無言。靜留一貫沉靜,她遍嘴苦澀動不了唇舌。


想埋怨、想道歉、想挽留、想緊緊抓住,想她不離開、想她未曾說過那決定、想她從沒粗神經傷害過她……


『什麼時候的飛機?』


『……三月最後一天,清晨八點。』


恢復對話的晚飯時間,靜留微垂著頭,濃密瀏海遮去眼底的情緒,夏樹放下半碗白飯起身。


『夏樹,回……』


『我吃飽了。』


聲音好啞,可是……她真的做不到若無其事面對靜留。


──原來,早已經決定好了。


那句話僅僅是義務性的告知。


靜留怎不問問她?『我去德國好嗎?』、『夏樹怎麼想呢?』這樣的……她咬牙苦怨,責怪的對象在恍惚間化為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


那抹亞麻、那對紅漸行漸遠,滿心氣急全成了盆兜頭淋下的涼水,一陣一陣……被掐緊的心臟隱隱凍疼。


她躲入房裡,最終卻出門騎上機車,直至深夜凌晨才帶了滿身疲憊重露與不見開展的眉回歸。


玄關小燈微明,客廳漆黑一片,天井毫無星光,靜留寢室的燈還亮著。她並未放輕落地的腳,鈍重的步伐到了房門前,背後忽然有輕微的聲響。


她迅速拉開門閃身而入再緊緊闔上,將另一扇紙門開啟的唰聲遺留在沉默的走廊裡。


春寒料峭,假期裡唯一的休息日在僵冷之中結束。


次日清晨,她卻停了晨跑在廚房裡等著靜留。互道兩聲早安,眉間有絲思忖的靜留煎著法國土司時,她熱了杯牛奶。


『……靜留,想……想喝什麼?』


某種情緒融於那詢問裡,微愕的靜留要了杯茶。


一席簡單早餐過去,靜留溫靜依然,夏樹卻不時瞅著她,欲言又止間目光緊隨著人。若非靜留催促,補習的第一天她大有可能置之不理,單騎駛向學校的背影是濃厚的不甘不願。


迫水是首先發現她不對勁的人。惶惑、失落、難受、恍惚,閃爍在那望向窗外的側臉及眼底,寂寞與逞強淡淡浮出,他在那無心思上課的年輕孩子身上再次看見往昔的薄影。下課時他喊住她不著邊際問著,她挑眉不悅大踏步離開,捲帶沉抑的風遠去。


想回家、又想一個人;想見她,見了卻在那背影裡疼著。


日子在半天的補習與半天的飆車中流逝,夜裡她時而纏黏靜留、時而自閉房裡鬱悶,好一陣不和靜留說上話。


該珍惜最後的一分一秒,她卻知道離別終究會到來,她得習慣之後。


──沒有靜留,就是這樣的感覺。


站在海崖的風中,鹹冷的氣流吹過她怔愣眉眼彷彿篩過網,空空蕩蕩、白白透透,什麼都不留下、什麼也不存在。


她曾於此見過千百個落日、萬餘片浪花,拋下的百合不可勝數,卻沒禁受過這樣的海風。


……不,她只是……剛剛失去,所以還不能習慣……?


不對、不對,她還沒有失去靜留,還有…還有兩三天的時間!


她跨上車,風馳電掣往家裏去。別去預備習慣了,還不明白靜留就要前往她再也搆不到的地方了嗎?


『夏樹。』


那一日,靜留仍然朝回家的她露出未加修飾的微笑。


『歡迎回來。』


她彎下身去假裝脫鞋,思緒裡糾結著不會再有這句話的以後。


三月最末一日,灰澀的雲積累整片天空,自她與靜留離開、至她獨自轉開玄關的門把。


『……歡迎……回來。』


十年開門僅見沉默漆黑,重生後讓靜留養成的習慣兀自醱酵,她對自己說話,淚又肆流入掌心。




「玖我夏樹,第十一題,回答一下。」


時空從那一刻回到現實的課堂,夏樹緩緩站起身,瞥了一眼習題。


「我不會。」


夏樹神情索然坐下,托腮遠望的行為一氣呵成。台上的年邁老師臉色一青,終於壓抑不住開始數落現在的學生不長進。一輪人格品行以至社會問題的諷刺影射還未說完,擔憂的舞衣已看見夏樹臉色越來越冷厲。


喀。


夏樹忽然站起身來,拖開椅子的鈍響讓老師嘎然止聲。




──她就這麼走出教室,頭也不回地。




蹺課時她的去向固定到舞衣早懂得去哪尋人,便是不對眼的奈緒也隱約知曉。走到那株大樹下她才思忖著是否要換個更清靜無人的處所,例如那海崖……她搖搖頭否決心中的提案,逕自踱到樹底坐下,在蔭裡背靠粗糙的樹幹望遠。


出了校只怕整天都不回來了,之後的課她並不想缺席。村田那老頭的數學課枯燥又含糊,不聽也罷,看靜留的筆記自習一分鐘也好過聽他授課一小時,其他老師的課卻沒有蹺課的理由。


是的,她該認真學習。靜留在遠方的異國為未來準備,她也不能打混。


是啊,不管如何,曾答應過靜留的諾言仍需信守,儘管總不自覺空了心思、走了神……明知坐在課堂上不過是副樣子,她依然望著蔥綠的校園草坪等待下課鐘響。


恍神之後,不知不覺靜留的名字又盤據腦海。


某時某刻她與靜留談過的話、走過的路、待過的教室,最常跌進思緒裡的是她平靜柔和的微笑與富含感情的喃喚。


僅限於憶起的當下,寧靜微甜的滋味在放遠的目光裡擴散,醒覺的瞬間隱約笑意弭平為難以自處的悵惘,所有的過去全成了酸苦的沃壤。機尾雲橫過天際後,她的眉從此舒展不開,彷彿也忘了該如何笑,只記得有人離去的事實。


她從制服口袋裡抽出一紙四折的信箋。


素色的信箋摺痕重疊,邊緣翻起兩個小小折角,自收到這封信她便多次閱讀,數日來乾脆隨身帶著。



夏樹:


近來好嗎?


寫信的時候是四月二日的晚間,不曉得到妳手上是什麼時日了。


…………



寄出的郵戳是四月三日,她從信箱裡拿出那天是四月十二,這信上每一個日期她都記得。她默默回答遠方的靜留。


那一夜她興沖沖提筆想回信,書房那盞她倆一同挑選的桌燈散開微黃不刺眼的光,她筆尖凝滯許久,只寫了靜留的名字,第一句便不知如何回答。


靜留,我很好。


──只是寂寞了點、難過了點。


靜留,我過得還可以。


──只是還未能習慣沒有妳的屋裡。


自暴自棄連「我過得不好」也寫了出來,桌旁的垃圾桶裡多出數團揉爛的廢紙球。她按住頹喪的眉心,對著滿紙娟秀字跡喃唸最簡單、最直接的答覆。




靜留,我很想妳。




終究回不了那封信。


不願隨便寫下給靜留的訊息,卻又察覺她的生活無什可寫。上課、下課、日常,儘管不在身旁,瞭解她如靜留也該知道玖我夏樹的生活是何種模樣;在此之外,一句「想妳」含括大半,餘下是空洞與懊悔。


靜留不會想看那些的……一紙白只有「想妳」二字更寒酸得難以成信,她反覆讀著讀著,盼望能因此想出增裕回信的話題。


這一想,數日過去。她並未寫好回信,卻在靜留信裡看見另一座橋樑。


在德的第二天,她便學會了無遠弗屆的網路即時通訊,信末附著一組MSN帳號──[email protected]


夏樹當天也申請了一組帳號,立即將靜留的帳號加入連絡人清單。是夜她垂首苦思回信,不時瞪著視窗裡那獨一無二的帳號究竟何時才會顯示在線。


近凌晨時,她趴在桌上沮喪低落,喇叭終於傳出一聲音效。


她火速抬頭,螢幕上跳出一個對話視窗:藤乃靜留已將您加為好友。


「靜」


「靜留」


「我」


「是夏樹」


「按太快送出了」


「有看到訊息嗎」


看見視窗下方出現一列「藤乃靜留正在寫入訊息」,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激動、多感動。


『夏樹』


自己的名字後還附贈一個內建的微笑,夏樹跟著一笑。她知道,螢幕那方的靜留必定正揚著她最熟悉的那抹弧度。


夏樹興高采烈敲打鍵盤不斷輸入訊息,靜留的回訊顯得稀少而緩慢,她不在意,只一逕地想跟彼方的她說話。


「藤乃靜留正在寫入訊息」,僅僅是看著那行字浮現,就忍不住開心,她在螢幕前敲著鍵的專注模樣躍然腦海。


『夏樹那兒該是凌晨了吧』


一句話就讓她情緒墜落,靜留的催促雖隱約,此刻的她卻已能懂。翠眸陡地暗下,她簡短回了一句「沒關係」,靜留慢慢輸著訊息,她又快速送出一句「我想跟妳聊」。


『明天白天會沒精神,夏樹答應過我不蹺課的』


「晚點睡無妨,我明天不去晨跑多睡點」


夏樹的話送出好久,對話視窗卻未有新的訊息跳出,靜留沉默的抗議她只得屈服。


「好,我去睡。妳明天會上線?」


『晚上有課,到家已經是日本時區的半夜了』


「後天呢」


『下課後要跟姊姊去公司』


她頹然放棄逐日詢問。


「妳什麼時候會在?」


『週末應該可以』


「我等妳,先睡了」


『夏樹晚安』


「晚安」


按下登出時,熟悉的不捨又躍上心頭。她點開訊息備份,將這晚簡短的對談看過兩遍才熄燈。喜悅、悵然,矛盾的情緒盤旋心口,靜留送出的字句在腦海裡涓涓流淌。在睡去之前,她嘟嚷了一句。


──這七小時的時差真是礙事。




讀著信箋上一行行漂亮的句子,她已幾乎背起這封信的片言隻字。每每瞟見信末的MSN帳號,她還是忍不住想今晚靜留會否出現。


矛盾的期待與空虛不斷拉扯著。聯絡人上線的提示訊息從螢幕右下浮起的瞬間,被推高的情緒卻埋了低落的必然。未及一小時的對談,換來當下的興奮與之後的落寞。


起初她以為科技真能彌補實體的距離,訊息一來一往,靜留仍在,彷彿她和她面對面交談。螢幕忽地不再跳出訊息時,她焦躁了。


『抱歉,剛離開和姊姊談些事』


靜留似乎很忙。


學校課業與企業實習的事佔滿她的白天,甚至還聽她提過一次企業晚會,偶爾便在對談時消失,就這樣突然沒消沒息,毫無回應。看不見人,不知道螢幕那端的她怎麼了,思考?暫離?分心?……亦或是……不在了。


猜測、等待、不安,在訊息再次迸現後鬆口氣,經歷過幾次後她終於明白登出後的孤獨才是未曾改變也未曾被填補的真實。


她最不喜歡靜留提醒她日本的時刻。


靜留總惦記著她的生活作息,比本人更精確地要求她準時就寢,心不甘情不願關掉能接觸靜留的通訊軟體,螢幕一黑後難以言喻的酸澀頻頻在週遭醱酵。


明明才剛聊過,這強烈反動的孤單又是為何?


走出書房,廊上寂無人聲,天井連蟲聲也安靜;客廳是暗的,廚房是暗的,屬於靜留的寢室也是暗的。


日本的天空鑲著孤零黯淡的星,德國的地平線嵌著碩大瑰麗的夕陽;風華的町屋內人該就寢,科隆的萊布尼茨宅內晚餐正要開始。


幾百行對談訊息裡,互道的晚安卻隱藏不同的意涵。




靜留確確實實不在這裡。




人似乎近在眼前的螢幕裡,會回應、會活動,被催就寢才發現七個小時的時差正是她倆距離的證明。


靜留遠在幾千幾百公里之外,原以為她倆,不,大家走在同一條路上,卻原來……不過是一大束各自獨立的時間軸群聚,朦朧的光掩去邊界而形成的假象。


一直……都是一個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世界,例如舞衣、例如雪之,交錯時似乎不再孤獨,卻總有歧出的時候。靜留比任何人都親密地與她重疊數年,終究也是……頭也不回、遠遠地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夏樹,我走了。』


彷彿又看見那亞麻色的背影在冰冷的白光中漸遠漸糊,伸出手,喚不回,只得來滿腔噬著懊悔萌生的孤痛。


距離,時間或空間、有形亦無形,哪個定義都符合了。


因為遍尋不著答案,最終只能讓靜留帶著不解離去,親手造就最遙遠的距離。


……為什麼自己這麼笨呢?重生後至今已將近五個陰晴圓缺,除卻在一草一木裡更加鮮明的回憶之外,她不明白的仍舊不明白。


不懂該如何逼近那份能回應靜留的心意,一天比一天更想念那笑容和淡淡的茶香味。


有一天她想起靜留的叮囑,拿著抹布細心擦拭客廳地板時,在電視櫃底發現一根不屬於自己的髮絲,怔怔瞧了許久才猶豫遲疑地放入垃圾桶內。




原來,思念是這麼一回事。


已經可以正視「寂寞」、「孤單」這些字眼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除仇恨與執著外一無所有的孩子站在這片樹影山坡,不斷向天空與自己強調沒有寂寞、不怕寂寞。後來,有個柔雅年長的女孩子在這塊草坪上拿出書包裡的紗布繃帶,柔和而擔憂地關懷著。


『玖我同學,傷口要好好處理呢,感染髒東西就麻煩了。』


彷彿……要她好好處理傷口裡的寂寞似的。


──一定是巧合,靜留才沒有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


但此刻會這麼聯想的自己,無形間也承認那話射中靶心了吧?


細心而謹慎地擦拭碘酒,再貼上一枚一枚OK繃,大些的傷口則以紗布包裹,藥水的刺痛與她微涼的指尖讓她有些抗拒。那是一個黑暗大坑被明亮的溫柔及關懷填平的過程,初時刺眼,卻暖得舒服。


有一天,女孩又說春天之後,她要去很遠的地方了。


那坑陷得比之前更深,疼得她再次站在這山坡上也說不出沒有寂寞、不怕寂寞。


一無所有,不存在喪失,所以無所畏懼。平實的表面被掘開鑽深,一坯一坯鏟掉拋遠,底部的真實再次赤裸裸呈現的痛楚如此深刻,好強執拗如她,也咬緊牙根無法逞強。


太過份了哪。


靜留教會她掌心的溫暖、世界的美好,讓她認識情感可以澎湃、付出可以無悔,讓她懂得何謂罪愆、何謂原諒,卻在她努力接近她時,告訴她太遲與失去,以七小時的距離構築她對思念的詮釋。


能正視寂寞、接受孤單,不代表能泰然處之。重新露出的傷口該怎麼辦呢?


近幾日,靜留仍會抽空上線,她卻不再寄望MSN。越是接觸,越是想念,越是不捨,越是難受。


短暫的交談與結束後的空虛一再提醒靜留與她相識的過程及結果。不停歷經失去、填補、再失去,一次比一次刨得更深,焦躁讓她近乎失眠。


──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擁有。


樹蔭底的女孩垮落雙手,幾乎癱在樹幹邊,一抹無奈而自暴自棄的苦笑緩緩形成。


這一日,是靜留離開後的第二十一天。




「夏樹,晚上到我那去吃飯吧?我很擔心妳。」


上課鐘響前她回到教室,舞衣提出一個不希望她拒絕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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