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之瀨初歌 于 2010-9-2 16:06 编辑
※ 終於貼完番外,這樣舞系列的故事就全都結束了~ =w=
番外其之四 砂
當時,耶穌被聖靈引到曠野,受魔鬼的試探。他禁食四十晝夜,後來就餓了。試探的人進前來,對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吩咐這些石頭變成食物。」耶穌卻回答說:「經上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裡所出的一切話。』」
魔鬼就帶他進了聖城,叫他站在殿頂上,對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從這跳下去,因為經上說:『主要為你吩咐他的使者用手托著你,免得你的腳碰在石頭上。』」耶穌便對他說:「經上又說:『不可試探主─你的神。』」
魔鬼又帶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將世上的萬國與萬國的榮華都指給他看,對他說:「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耶穌說:「撒旦,退去吧!因為經上說:『當拜主─你的神,只要侍奉他。』」
於是,魔鬼離了耶穌,有天使來伺候他。
──《馬太福音》第四章──
幽暗的沉靜砂一般自長椅下堆積至穹頂,密密實實難以流動的肅穆彷彿讓時空都凝結於此,僅有化為光粒子的微塵在花窗玻璃打下的光束邊持續最小限度的飄動。
受難的神子張開雙手,垂眉閉目懸於聖壇之上,神情的苦痛裡還雕著拯救世人的悲憫,此刻的他正看著長椅上一身素黑,靜靜閱讀著的修女。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祢的名為聖,願祢的國降臨,願祢的旨意行在地上……
「耶穌與神棍的差別只在於相信的人信他,不相信的人,化成魔鬼也反駁不贏他啊……」
奈緒打了一個呵欠,闔上手中的馬太福音。
神子的眼角有光粒飄過,淚一般。
吱呀。教堂的門被推開,室外的光線爭先恐後搶進這一處靜謐莊重,奈緒放下手上的書站起身,轉過頭時已懸起營業用的柔善微笑。
「平安,讚美主…………嘖,是妳啊。」
「讓妳失望了,修女。」
清亮彷彿朝陽的聲線,卻又擁有一絲水晶般的剔透靜冷,艾莉莎.西亞斯踏著光走入教堂,午間的日照在那燦金髮上渲出難以逼視的亮芒,如非讓那身黑色洋裝及髮帶抑住,幾乎要凌越星辰。奈緒嗤了一聲。
「能不能不要這樣登場啊?黃金天使。」
天使似乎沒聽見凡人的話,沒理會奈緒。
「大小姐。」
深優從後堂轉了出來,無機的音質因艾莉莎的出現而摻了許柔。小小的金色頭顱溜過身側,奈緒坐回椅上嘆了口氣。
「主啊,請引導迷途的羔羊來吧,我在此地是多餘的啊。」
「我不唱歌,不會吵到妳。」
「妳知道在這裡烏七抹黑的要忽視一盞燈有多難嗎?……啊對,我這幾天才想要跟理事長多申請幾盞燈,或乾脆多打幾面窗,看來是不用了,艾莉莎,有妳一個就多幾百燭光吧。」
奈緒低笑一聲,艾莉莎仰頭瞪她一眼。
「不許妳污辱艾莉莎大小姐。」
深優的警告是真的,但是艾莉莎並未發怒也是真的,奈緒聳了聳肩不當一回事,翹起腳又翻開膝上的馬太福音。那邊來的聲音小了下去,奈緒撫著書頁的邊緣,料想那兩人必定又依偎在一起,努力散發盡在不言中的氣氛。
共事也近一年了,雖然心裡仍會嘀咕,奈緒不得不承認,打破那樣美好的氣氛或許會遭天譴也說不定。
「吶,深優,最近來教堂的人越來越少了呢,真好。」
「是的,大小姐。」
太寵溺了,深優,妳也是這教堂的修女耶。──奈緒砰地一聲闔上書。
「喂喂,妳們別太過份啊,都沒生意上門,難保理事長不發薪水了。」
「只是告訴這學校的學生何謂現實罷了。」
「是的,大小姐。」
啊啊,沒救了。
老氣橫秋一點也不可愛的小鬼和論事精確殘酷到小數點後第三位的機器人,托她們的福,這間教堂幾乎沒人來做禮拜了……雖說多少察覺自己也是教堂失去人心的原因之一,但奈緒壓根不認為自己有錯,是人們的信仰不夠虔誠。
看了看錶,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奈緒又翻開馬太福音,就著彩色玻璃窗下聖靈般的白光打發剩餘的時間。
「……妳對耶穌的事蹟很有興趣。」
不知何時,艾莉莎讓深優抱著過來,微揚著眉似乎有點興味。奈緒掠著瀏海,懶懶應了一句。
「不,只是好奇宗教法人的作業方式。」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佈道,沒有一種洗腦是合法的。」
她繞著彎贊同自己心裡的評論,奈緒笑哼一聲。
「艾莉莎,妳真可愛。」
似乎不確定那話是捉弄還是讚美,艾莉莎微露遲疑。奈緒瞟她一眼忍住一句「在稱讚妳呢。」,老愛裝大人卻無法坦然收下這種話,小鬼生氣的機率比直指她是鎢絲燈泡更高,她可不想被深優舉刀壓在牆上。
說起這兩人,從藤乃口中得知教堂的另一位修女是深優,復活的艾莉莎也繼續就讀風華時她有些驚訝。
雖不是很清楚祭典背後的黑幕,至少還明白西亞斯財團與學園立場敵對的事實。校方怎會任由這個危險的機器人和西亞斯財團繼承人留在學園裡呢?以自己的人身安全為由向風花真白詢問時,那個老成寂然得貨真價實的稚齡少女說出財團領導階層似乎陷入分裂的事情。
原來如此,是收容啊,想必背後還存在條件交換吧?小鬼的未來註定要辛苦了。
未來……
某一個呵欠連連無什不同的下午,小鬼唱完歌後忽地說初等部畢業之後就回美國。聽話的深優自然不會表示意見,那音量卻彷彿要讓她聽見似的,她朝靠坐在長椅另一端的她倆瞧去,艾莉莎怔怔仰看著彩繪玻璃窗。那放遠的目光很快收回,並未朝她投來,艾莉莎僅僅如過往無數次般偎向深優。那短短的一眼內,思緒被朝下扯曳,就這麼摔在延伸至遠方的路面上。
在那之後,她們確實重新擁有未來了,只是……
『結城同學,待會請妳到外面一下。』
本以為經過祭典已沒有什麼能重擊自己,那句話傳來的瞬間,躺在床上的媽媽的臉突然好遙遠。奈緒討厭醫院,特別是空曠無人,只有空調氣流的冰冷長廊。醫生站在這樣的長廊上謹慎地斟酌著用詞,她木著臉聆聽媽媽的倒數計時。
沒有震驚,沒有慘白,只是根鬆動了。
並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終於感受到某種東西漸漸被抽離。醫生搭上她的肩輕聲關懷,當時的她低著眼說沒事、知道了,慢慢地卻知道不可能沒事。媽媽依然一動也不動躺在床上,床邊的心電圖不變地一波一波自這邊到另外一邊,她站在床前,心知亮綠的波峰波谷將會慢慢平息終至靜止,而一方白布……
有幾次她扼住想像直接跑離媽媽的病房,衝入人潮洶湧喧雜吵嚷的大街。
不相干的男男女女摩擦著肩膀經過身邊,模糊的碎語忽輕忽重刷著耳際,她屢屢在灰濛濛的茫然中安定了思緒。早有所料,所以接受不難,適應也不如想像中難,但根吋吋從土裡拔離的過程……仍然會痛。
有一天,她路過學園那棵最大最茂盛的樹,突然想起曾躺在樹下,失了魂似的玖我。
噹,噹,噹噹──
鐘聲響徹,指尖書頁的輕薄感緩緩鮮明,奈緒掠開瀏海站起身,逕自走離聖壇上的神子。
「我先走了。」
推開教堂沉重的大門,夕色燒得她滿身暗紅,她帶著自己的影子離開學校,走進市區。
繁華斑斕依舊,初秋的天空很高,裝滿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及有長有短滿街大異的秋季服飾,身穿修女服的她卻停在灰階的世界裡,在人群中蜿蜒著像一條失去顏色的線。漫無目的?不,她只是帶著滿腳的砂慢慢走向某個地方。
如果哪一天,腳上的重量消失,她會不會就此飄浮在半空中,連路也走不了?
嗤地一聲,她笑了自己。
太沒精神了啊胡思亂想的,結城奈緒。該……
「那個……請問……」
──不會吧?
有個年輕的男人湊到身邊,一臉戰戰兢兢。
都已經穿修女服了,還有人來搭訕?為什麼還是個油膩膩頭髮及肩,滿下巴鬍渣,衣著皺巴巴的生物啊!
「幹什麼?」
敢來要電話,就把人妖酒店的號碼給出去!
「請問……可以跟妳合照嗎?一張!一張就好!」
「……啊?」
真新鮮的搭訕方式。……一個男人不要眼神閃亮亮的,還露出女孩子的害羞模樣啊!
「妳在cosplay對不對?我知道,南里侑香嘛!」
醒醒吧,這重度的Yuuka fan。
忍住把他誘到陰暗巷子裡一拳揍昏綁起來丟掉的不實際想法,奈緒選擇在快門按下的前一秒脫離觀景窗,快速融入人群中揚長而去,留下那人對著鏡頭一臉癡迷傻笑。
雲層由瑰麗的橘紅暗成濃重的深紫時,奈緒站在醫院附近望著開開關關的透明自動門。
嗶。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奈緒決定再等等。
──這個時間點她們應該還在。
※ ※ ※ ※ ※
由於靜留一定會拒絕她的幫忙,夏樹只能站在門邊看她清洗花瓶,再置入帶來的花束。
靜留挽起袖子,滑過百合花束的手指帶著透明的水滴,間或閃著金白色的亮芒。視線一越過靜留的手與那淡瓷花瓶,夏樹便看見沉睡的奈緒的母親。
安安穩穩睡著,從不發出聲響也從不睜開眼睛,每次來看她,她倆也總是一語不發。窸窸窣窣地只會有靜留執拾的聲音,從這頭到那頭,自花瓶至窗簾,偶爾延伸去那不經意間擱在被外的手。
第一次接觸到伯母的手後,靜留握著自己怔怔地不說話了。她按住靜留交握的手指,京都腔幽幽嘆息。
『夏樹,她也是暖的呢。』
她抱了靜留,奈緒打開門時夏樹有些尷尬,卻沒放開需要她的靜留。奈緒看了她倆一眼,僅僅移開目光再關上門。不知是否錯覺,那目光停駐於靜留的時間比她更久,複雜卻無憎無厭。
伯母的病況都是從護士口中得知的,在初時幾次相遇後,她倆便鮮少碰見奈緒。是彼此都避免見面吧,有意無意就讓奈緒知道她們固定禮拜五下午會來探視的習慣。
夏樹不確定奈緒對靜留是否已經釋懷,但靜留與奈緒碰不上面她會更加放心。儘管已在海崖上應下那樣的承諾,靜留將帶來的花束換入花瓶時,偶爾仍會拈著枝梗定住,或是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伯母久久不語。
她總在這種時候拉回靜留。
『夏樹,別幫。……但是,當我走太遠的時候,把我叫回來好嗎?』
婉拒她時靜留淡淡笑著,於是她任她繼續,只在結束之後緊握靜留的手直到踏入家門,無一次例外。溫柔啊體貼啊那些會叫人臉紅的話靜留慢慢不再說了,只是讓臉頰貼著她的手輕輕蹭動,摩挲出唇角那一彎平靜寬心的弧度──看著這樣的靜留,她仍會燙了臉。
真是的,哪有這麼容易就滿足的傻瓜呢?
天色已經暗了,這次的探視也到盡頭,靜留今日沒有走神,只在挽回袖口時眉低低垂著。夏樹踏前一步想扣上她的袖釦,靜留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來電的號碼顯示「戰車」,夏樹正為她的惡趣味偷笑,靜留接起手機還未答話,她便聽見一聲過於精神的呼名。
『喂!靜留!』
「遙?稍等一下……這裡不方便講電話,我走遠些。」
靜留朝病房外走去,夏樹拾起兩人的衣物及提包也跟著出了病房。
「……蚊子?……啊啦……我有說過是蚊子叮的嗎?」
靜留和遙的交談內容十分奇怪,夏樹也懶得細聽,只拉過靜留的手幫她扣起襯衫的袖釦。忽地,靜留笑了。
「明明就是什麼?……沒必要吧?」
怎麼回事,這麼開心的樣子,還是這種討人厭的惡作劇微笑。要扣上她右手的釦子時,靜留忽然把手機拿離耳朵。
「啊啦,被掛電話了。」
夏樹睨她一眼,料想定是她自作自受。抓回靜留的手扣好,隨著道謝而來的是個偷襲臉頰的吻。
「喂!這裡是醫院!」
低了聲怒斥她,靜留自若地淺淺笑起。
「夏樹晚餐想吃什麼?」
「今天外面解決吧。」
「那……我們去吃親子丼?」
「嗯,走吧。」
※ ※ ※ ※ ※
奈緒站得遠遠地,直到玖我和藤乃消失在走廊轉角,才舉步踏進媽媽的病房。
每次藤乃來過,病房裡總會多出戶外的氣味,床頭的花換上新的,空氣的流動也彷彿不那麼滯重了。
這樣,媽媽會高興嗎?
在床邊的椅子坐下,她伸進被裡碰觸媽媽的手。那是只消瘦乾糙的手,有點涼,但未及冰冷,指尖在那手上游移著,像是要記住每一枚指紋般小心翼翼。
心電圖輕響著無機的聲音,她握緊媽媽,閉起眼想像血液被心臟推送著周遊全身。
活著的感覺,是吧?她自問自答,比較擁有與失去。若有一天,她再也握不到誰的手,也就聽不見心臟鼓動的聲音,那時……
──手機鈴聲倏然傳來。
『奈緒,吃過飯了嗎?』
葵劈頭一句,熱烈的語調讓她受不了地皺起眉。
「還沒。」
『太好了!我和舞衣會多煮一份,記得回來吃晚餐喔!』
「喂…我還沒答應……」
『咦?不是還沒吃嗎?那就回來吃吧。』
原來天真熱情也能是種強勢。從手機那端傳來嘈雜的聲音,有鍋鏟互擊、炒菜爆香以及命和舞衣的吵吵嚷嚷,奈緒嘆了口氣,卻又無聲無息一笑。
「好,我現在回去,大概……再半小時到宿舍吧。」
葵開心地掛斷電話,奈緒把滑下的瀏海掠開,淺蔥色的眼望向天色已暗的窗外。良久,那迷魅卻有些啞沉的聲音輕輕說出一句。
「媽,我回去了,過幾天再來看妳。」
微微收緊手指,確認母親的手因她而變暖,奈緒將被子細心拉好,起身走出病房。
哪天若媽媽不在了,還是有會抓住她的東西吧。腳上帶著重量,所以,還是可以繼續走下去的。
或許還不錯。
奈緒無聲淺笑,攔下開往學校的公車,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