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舞樱 于 2010-9-6 20:59 编辑
章二 荷
深山八月,枫红云织,沿溪的卵石小径上,缓步而来一人,素衣纸伞,娉婷雅致,一手提了只竹背篓,里面隐约是些刚采摘的草药。朦朦秋雨,淅沥似雾,有鱼儿探出水面,争那临水的虫子,引得女子驻足观看,许久才低叹了句:你真自由。
话落,便见小径远处,人未到声先至:“小荷,快点啦快点啦,不要又发呆。”不见荷闻言一笑,略加快了脚步,那孩子聒噪的很,不如从善如流,不然,又不知会倒出多少话来。两人并肩而行,不见荷悄悄把伞移至小狐上方,这不仅是一只话痨狐狸,更是一只迷糊狐狸,雨天不知打伞,晴天不懂避阳,大概是因为一直被照顾的太好吧。不见荷暗笑自己居然会羡慕一只狐狸,可是真的不值得羡慕么?不见荷回想起初见寒烟翠与小狐时的情形,心底一沉,其实也算不得初见吧……
一人心思万千,一狐自言自语,自得其乐:“小翠已经躺床上休养一个多月,何时才能出来走动走动?”
“每次你为小翠疗伤,都要把本狐仙赶出去,关窗锁门,又是为何?”
……
远远见到木制屋舍的门半掩着,不见荷一惊:“怎么开着,你出来的时候没关好吗?”小狐不明所以又本能地摇头否定,不见荷暗道一声不好,随手将竹篓塞进小狐怀里,身形瞬息间已赶至屋舍门口:房内一切井然,床边一双绣鞋排放齐整,床榻上的被褥凌乱,而躺着休养的人已失去踪影。不见荷环视四周,细雨侵润过的地面有些湿软,数个极浅的踏痕往屋后延伸而去,她转身提气,步伐如风,循痕急追。
约摸走了一里,才松了口气,那消瘦沉郁的女子正倚靠在一棵枫树上,对着一湖残荷,低眉敛目。彼时,雨如烟,风拂发,青丝掠面颜如玉;素衣薄,丹枫染,憔悴人看憔悴花。此情此景,不见荷竟分不清是画是实,愣怔了一会儿,才疾步来至寒烟翠身后,想着自己方才的失态,一时却也无语,只道寒烟翠不该一人独自外出,毕竟伤势未复。寒烟翠扬眉抬头反问:“寒烟翠几时成了娇弱之辈?”
一个多月的相处经验让不见荷知道,打嘴仗是不可能赢过这个看似温婉柔顺,实则牙尖嘴利的女子,便打定主意自做自的,不纠缠于口舌之争。她一臂从寒烟翠肋下从后穿绕,一臂使力,将她揽抱进怀里,就往回走。寒烟翠除了儿童时期,哪曾给人这样抱过,脸色大变,冷声狠狠道:“不见荷,你放我下来,不然我杀了你。”
“足底乃穴道经脉汇聚之所,天寒湿冷,未着鞋而行会加重你的伤情,若要杀我,先把身子养好吧。”
“你……”寒烟翠自知理亏,又心有不甘,用力挣扎了几次,却难动分毫,只好暗暗把这笔帐记下,决定以后一并清算。
“今年迟了,明年夏天,带你来看荷吧。”
走了一会儿,不见荷平缓的声音响起,寒烟翠抬头看她,依然是面无表情,眼底锁愁,却有什么,分明不一样了。
临近屋舍,便听到一阵震天的嚎啕之声,不见荷与寒烟翠同时一皱眉。不见荷脚下步子加快,须臾便来到屋畔,但见小狐坐在廊下,仰着脖子涕泪齐飞,哀凄难述。
“小狐……”
寒烟翠扶额喊道,心中只觉丢人万分,哀叹怎会造出这样一只蠢笨无比,天然无比的傻狐狸副体。小狐闻声望去,一眼见着寒烟翠,欣喜不已,“蹭”得窜起奔向两人,恨不能替了不见荷将寒烟翠抱下,却也只敢拉住她的衣袖,关切道:“小翠你这是去哪里了?都担心死我了。”
“散步。”
寒烟翠安抚的拍拍小狐的手,真是只傻狐狸,却傻的这样暖人心。不见荷闻言,侧头一思道:“可是寒姑娘你被褥未整,鞋袜不着,确实不像散步,似足是被劫持。”
寒烟翠闻言脸出奇的一红,僵硬地扭开头去,像是打定主意不回应这个疑问。不见荷见状,也没追问,抱着她回了屋舍房内,将她置于床榻之上后,转头对小狐道:“小狐,该用药了,你先出去会儿。”
“本狐仙……”
小狐话没说完,就接收到寒烟翠冰冷的视线,吓得他一溜烟跑出了房。不见荷掩唇一笑,顺手将房门锁上后,伸手将腰间的衣带解开,外衣顺势滑落,接着她又去解白皙颈项边的盘扣……寒烟翠将脸转向床榻内侧,听着衣物悉索之声,有些红了脸,这并不是第一次,打从意识清醒后,寒烟翠都不记得不见荷这样做过多少次了,但是每每见她除去衣衫,脸还是控制不住的烧起来。怎能像个孩子似的?寒烟翠正暗地抱怨自己的面薄,一杯药酒已递到眼前:“喝药了。”
“你每日都取五窍心血给我,真的于你身体无碍么?”
“不碍事的,放心。”
“ 我可不是担心你,只是怕你不行了,没人替我疗伤。”
寒烟翠咕咚一口吞下药酒,酒的辛辣与血的腥味顺着喉咙滑入,她一抿唇,微皱眉头,这个药依然那样难喝。不见荷见状适时递上一颗莲子糖,她往前一伸脖子,直接从不见荷手中将莲子糖含入口中,稍稍舒展眉头。不见荷却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指尖残留的温软让她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她有些慌张的退开一步,却引来寒烟翠不解的注视,不见荷脱口而出,问道:“对了,寒姑娘为何不穿鞋,不叠被?”
又问?寒烟翠顿时觉得口中的莲子糖也不香甜了,羞恼地望着不见荷,却见对方疑惑满脸,眼中期盼着答案,有些气馁有些豁出去道:“我不会叠被子。”
不会叠被子?不见荷捂着差点笑出声的嘴,也对,她是王女,几时做过这种事情?在火宅佛域有侍女如群,出门也自有随从和投宿的客栈的伙计收拾。那鞋呢?不见荷无言地望着寒烟翠,直瞧得寒烟翠觉得脸上又要烧起,她恨恨道:“你给我准备的什么破鞋,太小了,完全穿不进!”
太小了么?不见荷脸色一黯,这双本是长心的鞋,长心,你又为何……寒烟翠见她脸色阴晴不定,正待发问,不见荷却先了一步道:“你且好好休息,我要去分择今日采摘来的草药了。”语毕,不见荷开门匆匆而出,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寒烟翠看着她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眯了眯猫儿似的双眼,嘴角微挑:晴时不见荷,你到底玩的是何把戏?
入夜,雨,依然未断。深秋子时,阴冷彻骨。不见荷一手执伞,静立于枯荷湖畔。不多时,惊见湖面缓缓冒起气泡,一个接一个,一个连一个,覆了整个湖面,震得枯荷越发残败萧索,白色的雾气于湖心袅袅缭绕盘旋,猛地加速急旋,直冲半宵后,缓了去势,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形,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虚实难辨。那人形俯低身形后突然冲向不见荷,却在撞及前一刻顿住,似是仔细打量了番不见荷后,又退回半空:“不见荷,为何你有些不同了?”
“许是取了过多的五窍心血。”
不见荷缓缓回话,不动声色。那人影闻言自空中绕了个圈,笑道:“吾不管你如何了,且记得要遵从吾之嘱咐,不然,你知会发生何种结果。”
“不见荷定不违宫主所嘱!”
不见荷单膝屈跪,低伏的头,看不清面容。人影哈哈一笑,有些玩味,有些警告:“本宫的大事,汝等可是耽误不起。不见荷,本宫暂且相信你,需牢记,你最重视的是何人何事。”
“谨记宫主训话。”
“哈哈哈哈……”
白色的人影随着刺耳的尖锐笑声,复又归于湖中,湖面除却雨滴带出的漾漾涟漪,波澜不惊,彷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不见荷站起身,凝视湖面,低叹了声:长心。
木质屋舍,寒烟翠房内,烛火摇曳。寒烟翠一手托腮撑靠在窗台上,望着夜色如墨,樱唇微启:“她又出去了?”
“嗯,又跑那个种满荷花的湖边去了。”小狐盘腿坐在椅上,啃着手里的鸭梨,一脸满足。
“你没教她察觉吧?”寒烟翠回转身子,纤腰靠抵窗棂,左手食指卷起鬓边几缕乌发把玩,问的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安啦安啦,本狐仙离她有十万八千里远呢。”
“小狐……”
“嗯?”小狐啃完梨子,将梨核随手丢在桌上,拍了拍肚皮,吃饱是福呐。
“明年夏天,我们一起去赏荷吧。”寒烟翠扬唇一笑,眼角眉梢风情无限,倾国倾城。
“诶?”
小狐惊得几乎跌下椅来,心头狠狠一窒,却也道不清,说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