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尾声——律法的背后

白色的洋馆的一间房间中，金发的少女正坐在一张靠窗的圆桌前。如果往窗外望去，整个白色的庭院都能够尽收眼底，那可说是令人窒息的美景。

不过，少女却没有欣赏风景的意思。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只水晶杯，杯中充盈着晶莹的金色液体，散发着清甜的幽香。

一旁三角形的酒瓶中陈放着的，既非这座岛名产的葡萄酒，也非鬼族的烈酒。而是以庭院中那株肯特郡之花的果实酿造的苹果酒。她真正的，也是唯一的私藏。

少女一边小口地品尝着苹果酒的芳香甘甜，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东西。

在她手中的，是金与银的双色绕成的双螺旋尖锥。它沿着螺旋的轨迹划过空间，宛如充盈着温润的流光。

“哎呀。我说过，别总是想着拒绝别人啊。”

顺着被分割而成的明暗轨迹，身着华美紫衣的少女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她伸手轻点桌面，黑色的裂痕一开一合间，一只水晶玻璃杯已经出现在桌子上。

只有她能够如此明目张胆地索要少女的私藏。而这美酒，也只有她和少女本人品尝过。

为她倒上一杯酒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不过，那却不是因为她的举动。

（“紫啊，你觉得我是在拒绝别人吗？”）

抿上一口甘甜的美酒，少女在意识中问道。

“我想，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不得不选择拒绝而已。如果你真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拒绝别人，那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也不做才对。”紫轻轻吹了口气，酒杯中微微飘荡起阵阵波纹。

少女闭上了双眼。

（“我啊，可是从来就没有迷茫过呢。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接受过别人。”）

在紫的眼中，这正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正因为存在着迷茫，因为人需要从对方的清醒中看清自己的迷茫，因为人要从对方的迷茫中认识自己的清醒，人与人之间才会彼此接近。如果一个人从未迷茫过，他又有什么必要接近他人？他人又凭什么接近他？

由于看得到结局，所以少女过于清醒了。拥有智慧的生命是不该过于清醒的，少女已经走得太过遥远，所以再也没有人能够与她并肩而行。

因为任何拥有智慧的生命，都需要凭借他人来认识自己。

所以其实并没有拒绝与否的问题，只是因为过于清醒而成为孤身一人，因为孤身一人而失去了自我。

“即使看得到故事的结局，也请不要忽视故事的过程。至少停下脚步，去尝试迷茫一下吧。要知道，真正的迷茫存在于过程。那些由无法预知的情感堆积起来的点与线，才是迷茫的本质。”

（“从你这边听到这样的话……该说是出乎意料吗？”）

“麟，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我可是一直沉浸在梦里，从未清醒过哦。”

紫微笑着说。她的笑依旧是那么神秘而腻人，仿若有种让人反感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的诱人魅力。

而少女一成不变的香甜笑容，却有如苹果酒的芬芳，散发着清澈而迷人的淡然香气。

（“是啊……不过，太迟了……”）

留下了这句话的少女仿若融化在事像之中，再也无法确认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EPR……不可克隆定理……”

紫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出现在那株肯特郡之花下。

在她的凝望着的目光之中，少女坐在树下，就如同想要就此永远地睡去一般，缓缓阖上了眼睑。

紫微弱而不可察觉地轻轻叹息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纯白如雪的庭院，不觉间引来了异样的颜色。

“嘿……哟……”

幽紫色的美丽妖精正费力地捧着箱子从平静如镜的人工湖上走来。如果从天空中往下看，这正走过蔚蓝湖面步入纯白世界的异色倒是有着别样的美感。

妖精来到庭院中那株苹果树旁，她放下沉重的箱子，坐在地上喘息。

“一次搬太多了啊……”

虽然由于长期练习剑术的缘故，她的力量比绝大部分的妖精都要好不少，但身为妖精的限制还是让她时常体会自身的无力。这种无力，甚至多少已经开始影响她的剑术进度，这让她相当无奈。

虽然她的这种思维在妖精中绝对堪称奇怪，不过现在连她自己也开始接受自己不像妖精的现实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连身体也不像妖精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继续吧……哇啊！”

准备继续搬运箱子的妖精突然发现了坐在树下的少女，这让她当场叫出声来。

在她的惊叫声中，少女慢慢睁开美丽的眼睛。

（“唔……是诺茵啊。”）

“麟……麟小姐？你怎么……”

（“偶尔我也会在白天休息一下的。”）

但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在这里，这才是诺茵被吓了一跳的原因所在。

麟前屈身体抱着自己的双膝，就如同普通少女一般，颇为轻松地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妖精。

（“诺茵，就算感知和运算能力上升，也不要过分依赖它。最可靠的认识世界的方式，依然是最基本的感官。再说，真的东西也未必是可以通过运算和逻辑推论证明的。”）

没错，这是诺茵所拥有的感知方式最大的局限所在。它是通过感知无序度突然而大幅度的变化而察觉异常的，所以从一开始就只是在树下小睡的麟完全被诺茵忽略了。

这些都还好理解，麟最后的那句话却让诺茵彻底糊涂了。漂亮的妖精歪着头，一脸不解。

（“算了，你的成长速度非常惊人，或许很快你就会遭遇一个问题。所以，先给你做一次预习也好。无论你理解与否，请先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底：无矛盾的公理体系，无法证明其自身的无矛盾性。”）

诺茵点了点头。虽然正如麟所言，她根本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话说回来，你这是打算搬家吗？”）

“哎？啊……是呢，偶尔想换换环境……”

诺茵红着脸说。

（“这里能够让妖精居住的，就是这棵苹果树了。它可远远没有你现在住的那棵大栗树适宜居住哦。”）

“我不是太挑剔的。”诺茵说，“而且，马上就会有不少妖精搬来。把那棵树让出来的话，这座岛的吸引力会更大一些吧。”

麟和诺茵两个人，都非常有默契一般地共同停顿了片刻。有些东西，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

（“嗯，作为大自然具现化的你们，住在任何地方都是理所当然的。我也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并没有干涉你的意思。不过这里很单调，可能会相当乏味。”）

“我带了一些风铃草的种子，点缀一下就好了。”

（“可能无法种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座庭院似乎很难种植植物。”）

麟非常普通的一句话，却让诺茵的脑海中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

（是吗？麟小姐她自己并不知道原因，她只是在完全的无意识中，塑造了这一切？）

诺茵摇了摇头，她现在总算明白紫的话了。这棵苹果树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原来竟是麟心底唯一存在着的希望，因而只有它成为了庭院中唯一存活着的生命。

那可以说，是她唯一保留着的，属于她“自我”的东西。

既然她还在心底保留着这属于她的希望，那也就是说，其实她并没有真的放弃自己……

“没关系，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连诺茵自己也不知道，她这句话指的究竟是什么。她只是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就继续进行搬家的工作。

或许是休息不足，当她再次搬起箱子时，一瞬间的脱力让她无法控制地向前倒去。总算反应敏捷的麟伸手托住箱子，才让她没有摔倒。

（“我来帮下忙吧。”）

“谢谢，有的时候我还真很羡慕妖怪拥有的力气。”

（“剑术上碰到力量的瓶颈了吗？”）

“嗯，不过体质的问题，应该是没有办法的吧。”

（“有哦。”）

麟就像是随意想起的一般，回应了诺茵的无奈。

“唉？真的吗？”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力量的。岛北边最大的那棵桃树，它结出桃子有强化体质的效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就是了。”）

这岛上奇妙的东西还真的是不少，即使已经生活在这里很长时间，也无法说已经完全了解了它。诺茵不由如此想到。

（“诺茵，拿着这个吧。”）

帮着诺茵完成搬家的麟，将一件奇妙的东西交给了她。

那是一支由金与银的双色绕成的双螺旋尖锥，看起来大约有匕首的长度。

“这……这是？”

（“是我的回礼。”）

这个回答让诺茵想了许久都得不到答案。

（我曾经送给麟小姐什么过吗？）

诺茵歪着头，完全不明所以。她看了看手中那支双螺旋的尖锥，那质地看起来就好像是某种生物的角。但其上那温润的光泽却仿佛深深印入了诺茵的灵魂深处，让她甚至有种恍惚感。

轻轻挥动之间，美丽的流光在空间中划下曼妙的曳痕。

当流光淡去后，曳痕消失在空中。片刻之后，诺茵在那逝去的曳光后看见了正往此而来的莺。这只莺显然并不普通，因为它的嘴上叼这一张纸。

诺茵倒是很习惯这样的场面，麟一直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与博丽的巫女进行着联系。

“是符卡规则的正式实行版本？”

（“嗯，你也看一下吧。”）

“难道会和我们看过的那篇有什么不同吗？”

由于早已经见过未正式确定前的版本，所以诺茵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奇。

但是，麟却因此露出了苦笑。

（“那就得看灵梦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了。”）

在诺茵不解的目光中，麟打开了纸条。即将对整个幻想乡造成无比影响的符卡规则，至此刻起正式登上舞台。

“符卡规则，是相互竞技，展现美感的决斗规则。简略地说就是——

•符卡（Spell Card）就是给自己的绝技加上名字。使用时要进行宣言。

•双方在决斗前要说清楚自己准备出多少张符。

•持有的符全部被击破就代表那方输了。

•胜利者只能拿决斗前说好的报酬，如果对对手提出的报酬不满意，可以拒绝决斗。

•胜利者要积极接受失败者的再次挑战。

•要有觉悟，随时可能出意外。”

“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啊。”

诺茵刚说出这句感想，就听见麟幽幽地叹息着。

那声叹息，就如同是在送别即将踏上不归之途的友人。

她惊讶地看着麟，却发现麟的脸上混杂着困惑、遗憾、压抑、悲伤等等无法用简单言语表达的神色。

对于一直以一成不变的笑容掩饰着自己的麟而言，甚少将自己真实的感情流露在外。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一次罕见的例外。而且，这例外竟是如此地矛盾而复杂，已至于让人无法不对自己看到的东西感到怀疑。

“麟小姐……”

（“诺茵，紫是否曾经告诉过你这棵苹果树的故事？”）

麟的异常让诺茵开始有些担心。但就在她打算询问的时候，麟却先问了她一个看似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问题。

“嗯。她说这棵树上曾经掉下一个苹果，这个过程被一位智者看见，于是世界就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大致，就是如此。”

（“果然……”）

麟缓慢地摇着头，仿佛早已经料到这个答案。

诺茵忽然惊觉到一件事，她回想起来，麟与紫虽然看起来有些相似，其实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反倒是在她的记忆中还有一个人，与麟有着惊人的相似。

任何人都没有距离上的差别，总是平等地对待所有的人，看似容易相处其实却很难接近，自我淡漠到了极点……

很巧合的是，诺茵同样曾经在那人的居所中，待过相当长的时间。

那个人，就是博丽的巫女……

真是，何其相似的两人啊!

麟松开手指，在一阵忽然而至的轻风吹拂下，记载着以规则为名的律法的纸条向着远方飞去。

依然，如同是在送别将不会再归来的友人……

==================

本章相关：

风铃草：

风铃草是诺茵的象征。花语为“感恩”、“创造”、“远方默默的祝福”、“温柔的爱”、“独立而自主”、“独占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