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摇摆不定的恶意Ⅰ
我想要成为诚实而正直的人。
从以前到现在，这一直都是我心中不可动摇的坚持。
但可悲的是，正是这一点常常让我在如何贯彻我的坚持中难以抉择。
因为我发现，如果要做到完全公正，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要相信自己心中的那杆天平就足够了。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一直到现在坚持的所谓真诚，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我坚信这是不会错的。
如果不是因为真诚，我也不能和身边的人相处融洽。
那么，回绝那些喜欢我的女孩们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心痛呢。
总是想回避她们听到拒绝的话语时，眼睛里透出的茫然，彷徨，还有痛楚。
是因为害怕看见从眼眶里溢出的泪水吗。
就算这样也不得不装作决绝的样子直视着那一双双最不愿见到的眼睛。
只有让它们了解我没有一丝接受的意思，才不会让她们更加痛苦。
不知道多少次重复这样的事情之后，我心里的苦闷和疑惑日益增长。
怎么可能呢。
诚实和正直是必须被贯彻到底的，这样的觉悟不是早就做好了吗。
就算每天都在坚持与怀疑之间摇摆不定，已经到了疲惫不堪的地步，我也没有在他人面前表露出一点破绽。
不是没有想过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人。
可是每当我快要承受不住正要出口时，看到他们对我依赖和信任的眼神，原本对别人倾诉来放松自己的想法就迅速被我掐灭了。
如果他们听到我的这些话，一定会不知所措吧。
原本就是自己的责任，为什么要别人来为你分担呢。
想到这里，总是对自己的卑劣的想法感到羞愧和可耻。
就这样日日夜夜被心头的火焰煎熬着，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篝火上挣扎的仓鼠。
一只被关在滑动笼子里，无论怎么向前跑，也只能在原地踏步的宠物鼠。
终于我的坚持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大祸，我和我身边的人都被卷入黑暗的泥潭里无法自拔。
那种被自己的坚持所背叛的心情，相信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再感受一次了吧。
原本以为自己终于要被自己的坚持所埋葬的时候，和井上一起是文学部成员的天野前辈奇迹般地拯救了我们所有人。
当井上要和我成为朋友的时候，脑子里面就像是充满了酒精一样，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就这样和井上不知情地成为朋友的话，就违背了自己所坚持的一切了。
所以尽管我因为美羽的缘故不能把实情告诉井上，也要事先把事情隐约透露给井上，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不过，看到在病房里井上那迟滞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的努力大概是白费了。
看见井上那么痛苦的表情，自己胸口的苦闷就汹涌而出。
早在一起演戏剧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井上和我的相似处。
看着井上慢慢地沦陷在对美羽的愧疚感下，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这次又是天野前辈拯救了井上和美羽，两个人都不用背负着过去的误会而继续痛苦下去。
尽管在天野前辈的努力下，井上的伤痕在琴吹同学的抚慰下逐渐好转，但我却隐隐约约地觉得天野前辈看着井上宛如朝阳般温暖的眼神里，除了对后辈的呵护以外，还隐藏着什么...
我突然想到，拯救了大家的天野前辈，是不是也有她拯救不了的人呢？
如果那个人是天野前辈自己的话，她还能够自己拯救自己吗？
如果不能的话，又有谁能够拯救天野前辈呢...
不过看起来我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而已，井上在和琴吹同学进展越来越顺利地同时，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
这也确实让我放心不少，毕竟自己和井上都曾经遇到过那么绝望的事情，如果再让他遇上这样的事情，本来就被美羽逼迫得脆弱的他，大概会承受不住吧。
面对着曾经一起度过难关的井上，就好像从战场上退役的战友一样。
考虑到井上的心情，也不会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面对着我过去的知情者，总是相对于其他人放松不少。更何况看到美羽走出阴影，冷静地和家里交涉，就觉得似乎欠下了井上一个很大的人情一样。
于是对于井上的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在意起来。
进入教室，刚好看见井上向离开的琴吹同学挥手告别，嘴角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就好像金黄色的稻穗一样温暖的颜色。
于是好像自己也身临其境一样，温和地问道：
井上用微带愧疚的语气回答说：
担心你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
而且，看起来井上对过去美羽刻意留下的伤害，还没有完全放下的样子。
想到美羽现在的样子，就觉得这一切都好像编织出来的梦一样美好。
井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
井上仿佛像宣誓一般，提高着声音说道。
听到井上响亮而略带兴奋的声音，我开始犹豫是否应该提醒一下他。
看来前几天井上的休学的确和天野前辈有关。
特意陪同美羽一起来安慰井上的行为并没有受到预期的效果吗。
虽然是在樱井的安排下，但经过考量后美羽应该对井上有正面的影响，才没有反对的。
而且美羽也希望凭着自己的意愿来和井上见面。
还是说这样的结果早就在樱井的预料之中？
不管怎么样，不能对天野前辈的痛苦视而不见。
可是换过来，我能够忍心破坏井上这时的好心情吗。
好不容易才休学归来，和琴吹同学过着快乐的日子。
对井上来说，现在这个样子才是最合适的。
但同时，井上的幸福对于天野前辈来说却是不公平的。
「这样啊……井上这么决定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樱井那边，没问题么？」
刚说完这句话，井上的脸色就变了。
好像面对着持刀的歹徒一样惊恐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
虽然担心过樱井的行动，毕竟那么对待美羽的人，根本不理解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看来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虽然不是没有想过直接询问井上是否需要帮助，但是看着他现在微微战栗的眼神，还是不要太过刺激他为好。
等到井上冷静下来，就会主动来寻求帮助的吧。
翌日，井上果然一脸慎重地找我谈话。
「芥川，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听到井上在电话里被樱井威胁的事情，尽管已经对那个处事总是出人意料的樱井有所觉悟，但没想到还是远远超过了我能容忍的范围之内。
天野前辈...对于樱井来说，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吗。
就算伤害他人也毫不迟疑吗。
那么我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虽然在和流人联系上之前，我准备尽我所能一直和琴吹同学呆在一起，不过芥川能不能帮忙多在意一下琴吹同学的事情呢？」
不管樱井到底在哪里策划什么阴谋，既然已经下了预告书，那么目的就是和对琴吹同学不利有关。
那么只要看住琴吹同学的话，樱井不管有什么伎俩都只是徒劳而已。
「我明白了。」
「谢谢，从以前开始就总是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井上松了一口气之后向我表示的歉意和谢意让我很欣赏。
毕竟如果不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樱井意图的我，根本就无法帮上井上的忙，结果琴吹同学就会有被掳走的危险
「根本没这种事的，还不如说你拜托的太晚了。井上总是喜欢一个人把什么都抗在肩上。而我这人的感觉又没有那么敏锐，所以不早点告诉我的话反而更加困扰呢。」
「……芥川，说到把什么都抗在自己肩上，这点你比我更甚才是吧。」
......恣意给他人添加不必要的麻烦的话，不免有失公允吧。
自己的事情就是要自己解决，不要牵扯上其他人。这就是我的做法。
「我是没有那种打算的啦……」
井上也许是察觉到我心里的不快，用带明亮笑容的表情对我说：
「那就承你贵言咯。不过你要是有困扰的时候的话，也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人啊。」
也是呢。
我和井上总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惊人的相似。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我心中对井上的善意已经超过了天平所容许的分量。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尽量不表现出与之相应的行为。
公正地对待每个人，是我无法放弃的坚持。
正这么想着，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啊。」
就在大家都慌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突然心中的悸动让我难以忍耐地，在不知不觉中脱口而出。
「井上。」
「怎么？」
看着井上回头望着我的疑惑的脸，我仍然在是否询问他关于天野前辈的事情之前犹豫不决。
虽然这么做很有可能会让井上承受更多的压力，但如果天野前辈就这样被遗弃，看着井上和琴吹同学幸福的事情，我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我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在向井上施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井上居然被我重视到了控制不住自己语气的程度。
「……你有和天野前辈……好好说过了么？」
井上的眼镜墓地睁得大大地，原本明亮的眼神就像被铺上了一层阳光都穿不过的灰尘一样。
原本被刻意遗忘的伤口被我毫不留情地揭开。
为什么要问我这件事情！
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忘掉，和七濑过上幸福的生活的！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觉得井上的眼神就像是在质问我一样，这让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想必眉毛也纠结成了一团吧。
凝重而不舒服的气氛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时才稍稍缓解。
我和井上不约而同地错开对视的双眼，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但是刚才井上黯淡的眼神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和那些以前因被我拒绝而痛苦流涕的女孩们的眼神糅合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但是我并没有错。虽然害得井上失去了难得的快乐，但他迟早都得面对天野前辈和樱井。这是无法逃避的，就算井上沉浸在幸福里面，那也只是短暂的。
与其于让井上日后追悔，不如让他现在就直面这些问题。
没错，所以我这么做，并没有错。
课上偷偷观察井上的脸色...果然，和我一样仍然在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下课之后，我马上对井上道了歉。
「真抱歉。不是有意想让井上那么痛苦的……」
「没关系了。远子学姐的事情……已经」
井上苦恼地对我回答道，简直就像在对着谁叹气一样。
我把手慢慢放到了井上的肩上，借以让他重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能再让井上在这个怪圈里迷路了。
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会露出如此难受的表情，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去和天野前辈见一面呢？对于井上来说，天野前辈是非常重要的人不是么？天野前辈也总是很在意井上，把井上的事情都看得非常重要。虽然，这或许不该是我来说的……但是，最最了解井上的人，难道不就是天野前辈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听了我说的话的井上，用快要哭出来一般哽咽的声音说：
「是这样哪……或许真的是。」
我感觉被挤出来的这句话后面，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事实。
「虽然很丢人……但我能为远子学姐所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因为对于远子学姐来说所必须的，是身为作家的我。而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的我，一点也不能……帮上远子学姐。」
说出这句话后的井上，眼睛里已经隐约泛出水花，扭曲的面孔就好像承受着处刑一样的痛苦。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只是想让井上正视天野前辈的苦衷而已，为什么井上会这么痛苦？
仅仅是想到天野前辈，就会变成这样吗。
看来事情有点超出我的想象，仅仅从只言片语里面根本无法理解井上的想法。
可是现在是追问这个的时候吗？
明明井上看起来已经快受不了的样子...
「井上。」
听到琴吹同学的声音，井上慢慢地缓下了急促的呼吸，换上了一幅轻笑的表情对我说：
「那就这样咯。」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所以井上才会选择琴吹同学的吗。
今天要不是琴吹同学，我可能又会犯下让自己都无法原谅的错误。
以后只要不是不得已，还是尽量避免在井上面前提起天野前辈的事情好了。
井上那么痛苦的表情，绝对不是丝毫没有考虑过天野前辈的样子。
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再在这一点上对井上纠缠不清了。
作为一个局外者，我能够做到的就只能偶尔提醒他，做为一个友人倾听他的话语，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
我毕竟不是天野前辈，做不到像天野前辈那样虽然身为局外人，却能够拯救所有人。
何况井上和琴吹同学发展成这样，我如果太过苛求，对琴吹同学也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