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摇摆不定的恶意 Ⅱ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一直羞耻地活着。

在羊群之中，批着一身黑色的我在白色的海洋中就像一颗唯一污点一样显眼。

「哎呀，为什么只有你和别人不一样呢？」

「是啊是啊，这样不合群的你还是消失的好。」

「你只是存在都让人觉得碍眼啊，不如干脆去死的好。」

「这样的话还能为地球环境的净化作一点微末的贡献呢。」

「哈哈哈哈哈哈......」

用双手遮住自己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害怕别人看见自己祈求的眼神——那只会让他们更加愉快，并享乐于其中。

但就算是这样，心里充满无助的呐喊却一直在耳边回响不绝。

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

「呵，那么为什么你不反驳呢？」

那是......

「你自己也明白不是吗，其实自己是『怪物』这件事。」

不，我不是！

「到底在说什么呢，这个连死亡都能够漠视的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不要再说了...

「要不然，给你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吧...」

那...那是什么？

「既然生为怪物，那...就老老实实去死吧！」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怎么了，竹田？」

一个慢吞吞得的声音把我从迷糊中唤醒，猛地睁开眼睛的我，在被别人发觉不对劲之前反应了过来。

「啊！对不起，我...好像睡着了。」

我用声带刻意加工过的可爱声音向对方说道，这令人想起一条对主人摇着尾巴的狗。

「有谁会在睡觉的时候出这么多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站在讲台上的国文老师是一个精神俊朗的老头，在别人看来他温和的举动或许可敬，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向学生举白旗，并把反逆的种子移植到别的教师头上的妥协而已。

总而言之，他就是一个用假扮出来的善意的面具欺骗学生的高龄老头。

啊，也许还和我是同行呢。

「啊，没有没有，只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有点过热了而已。」

「是这样啊，那么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是~」

在坐下的瞬间我的眼神瞥过那个老头可笑的秃头，嘴角闪过一一个诡异的弧度。

明明自己也不是真正关心学生，只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退休金，才想在最后一年里给学生留个好印象而已。

你那点伎俩，在我眼里就像黑暗中的萤火一样，早就暴露了呢。

作为一个骗子，就是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能够在放松的时候就露出破绽。

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过了大概一年了吧？

自己在快要从屋顶跳下去的时候，被心叶学长和天野学姐救了开始。

事后我一直在想，那一刻，我为什么会放弃对我来说那么甜美的死亡呢？

被他们两个紧紧握到疼痛无比的双手，就快要在手臂上涌出的汗液润滑得松开的时候，我奋力抓紧了他们向这样的我竭力伸出的手臂。

他们急切而诚恳地话语让我不由得相信，事情除了去死以外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那么放弃这样的机会也很不明智呢。

毕竟如果不是已经到了只能去死的地步的话，我也不想死得这么难看的啊。

那之后我一直都在考虑。

虽然不知道放弃用死亡的方式解决问题到底是对是错，但是既然是你们让心如死灰的我重新选择了生存和压力，那就要负起责任啊。

为了从给我带来死亡的诱惑的羞耻感中逃脱，我曾经追寻过十年之前和我拥有同样灵魂和遭遇的愁二学长的背影。

而最后，在事情被天野学姐漂亮地解决之后，再次回到那个让我羞愧得想死的世界的我，选择了和学长同样的道路。

那就是从学校的楼顶上跳下去自杀。

从被世人差别对待的不断臆测和恐惧中解脱。

而让我改变这个观点的，就是你啊，心叶学长。

让我很好奇地是，心叶学长既然能让我改变原本不可能改变的结局，那么他是否也能够让我拥有原本不曾拥有的感情呢。

所以在流人让我帮助他设计心叶学长和他过去的女朋友见面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答应配合他一切的计划。

所以为了我，虽然有些对不起心叶学长，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看见心叶学长正要跳下去的时候，原本像死水一样平静的感情突然不受控制地暴动起来，

我拼命地冲向心叶学长的背影，一想到心叶学长就是在我的设计下死去，悔恨就化作在眼眶中沸腾的眼泪，好像不断在空气中蒸发殆尽。

啊啊，多么可恨啊，这个受恩不回报，反而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自己。

如果心叶学长死了的话，那还有谁能够让我像现在一样，踏着沉重的脚步，使劲咬紧牙关，用力看清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去拯救对方的生命呢？

虽然，如此卑劣的自己是最没有资格享受这种得之不易的痛觉的吧。

为了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理解别人快乐和悲伤的普通人，我能够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在学校的走廊里遇见心叶学长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紧张和不安——一切都和那个时候，和美羽见面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的事情，还会重演一遍吗。

心叶学长看到我的时候，用想从我这里探询到什么的表情向我问道：

「流人，最近怎么样了？」

我暗地里偷偷地笑着，用开朗的表情回答道：

「很有精神哦。昨天也在晴海小姐的店里也闹得很欢呢～」

明明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心叶学长这个表情是完全没有感到不自如，真是太好骗了。

「上演了四个女孩子相互碰见，然后互殴的大乱斗哦。流人在被抢来抢去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别人的加冰可乐呢。」

「那个……竹田同学也加入了么？」

骗人，明明根本不是想问这个的说，为什么还是要装作关心的样子呢。

「没有啦，因为正在品尝新作的姜粉蛋糕和红茶的缘故，就在一旁见习而已。」

「……这样啊。还有别的什么奇怪的表现么？」

来了呢，果然心叶学长还是在意流人的举动哦。毕竟...经过被流人设计的事情嘛，看来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呢。

「那个……也是呢。流人还打了很多次电话。但好像对方总是不接听的样子，他就有点生气呢。」

「电话……？给谁打得？」

心叶学长马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很很关注地问道。

「给谁呢？」

看着心叶学长急切的眼神，我突然决定不告诉对方答案了。

「在担心七濑学姐么？是不是在怀疑阿流又做了什么坏事了？~」

心叶学长的目的一开始就从表情上暴露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掩饰呢，是担心我会向流人报告吗...

不，也许只是因为我和流人在一起这个缘故吧，那么一开始在流人之外询问我的近况，目的也是不纯的吗...

「嗯，我想要保护琴吹同学。」

说着这句话的心叶学长，第一次在我的面前露出了稳重和决意这两种特质。

而在我的了解下，无论是过去被美雨的魔语所纠缠的心叶学长，还是现在被迷惑和痛苦包围的心叶学长，都不应该存在这种坚决地的意志才对。

那么，让心叶学长在这种境地下还能改变自己的人...该会有多么重要呢。哼哼。

「心叶学长对七濑学姐的态度，稍微有点变化了呢。」

问出这句话后，我略带期待地仔细观察着心叶学长的反应。

「欸，看，看上去是那样的？」

心叶学长用稍稍惊讶的表情望着我，好像那是一件多么让他吃惊的事情一样。

「嗯，感觉比以前更加重视七濑学姐了。七濑学姐同心叶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也更加轻松了呢。」

「我以前对琴吹同学有那么失礼么？」

怎么，就连自己对对方的态度变化都没有注意到么？除了心叶学长自己个性的原因之外，也许七濑学姐开朗活泼的个性也是其原因之一吧...

而那，恰恰是我最最渴望拥有，却一直都触碰不到的......

「唔—嗯，明明七濑学姐那么在意的，只有心叶学长一副冷淡的样子，让人感觉很不好呢。」

「呜……」

被我刻意组织的话语所击中的心叶学长，露出一副令人感到很为难的表情，很好。

「现在看来交往得很顺利啊，太好了。那就再见了哦。」

向困惑中的心叶学长挥挥手，转过身之后，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频率的变动。

如果...七濑学姐因此而受到伤害的话，不要怨我哦，心叶学长。

她对你如果真的是如此重要的话，就可以在不伤害心叶学长的情况下继续对自己的测试了。

所以，对不起了，七濑学姐，把原本无关的你卷进这个所有人都迷失的漩涡里。

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亲眼看到七濑学姐悲惨的一面，心叶学长脸上露出的表情，是否还能像上一次一样，让我的死寂一般的心情产生波动。

在走廊上踏着轻快的步子，我用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悄悄地说道：

「我会一直等到那个时刻的来临的哟，心叶学长」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