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十章 The Intuitiveness

作者:orange
更新时间:2010-12-29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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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orange 于 2010-12-29 20:37 编辑


現在,我要說的是,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眼見為憑。很多時候,你要相信你的直覺。你或許會認為我在發神經,但是,我還是會這麼說。直覺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沒有邏輯,不需要思考,你就是知道。你之所以不相信,那是因為你被訓練成不去相信。不相信並不代表不存在,只是你選擇不相信,然後就以為事情不存在。我要說的是,要是那時候,我相信我的直覺,情況一定不一樣了。


一整個學期,我一個人在劍橋,她未曾來看我,這是頭一遭。以前,她偶爾會送我上下學。知道嗎?當同學看到她的車子出現,那尖叫聲,讓我興奮到衝入雲霄,讓我知道我有多麼特別。我的生日派對,她也沒有出席。知道嗎?我多麼的期待那一天,多少羨慕的眼光會在那天投向我,因為她的出席。那讓我引以為傲的姐姐,全世界獨一無二、最高貴美麗的姐姐。我並非不明白,在英國上流社會裡,我不算突出,如果不是姬宮這個姓氏。不管如何,我還是特別的,因為她,因為姓氏姬宮,這就是事實。同學看到我,對我禮貌有加。學校老師看到我,向我點頭致意。社交場合裡,大家跟我熱絡。這就是事實,我的確與眾不同。所以,我可以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下,投入她的懷抱。可以拉她的手,向她撒嬌。她寵我、哄我,是別人作夢也得不到的禮物。我不介意人家說我驕傲任性,我也不介意他們說我運氣好,我知道那是因為那些人既嫉妒又羨慕我。所以,我一點都不在乎他們的說法。我告訴你,就連親生姐姐也不見得有如此境遇。依莎貝兒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只是,只是,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離我這麼遠,這麼久。她出差一向不超過兩個禮拜。我一個人在劍橋,整整一個學期,沒有見到她。你知道這有多麼難受嗎?我一向要什麼有什麼,但卻有個東西無法如我所願,而我一直以為那是屬於我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無論我多麼的期盼她回來,無論我告訴她我多麼的想念她,她絲毫沒有回倫敦的意思。這讓我感到惱怒,但我又能怎麼辦?我跟她發牢騷,她一樣耐心接受。我跟她鬧脾氣,她先是安撫,之後沈默以對。她就是這樣,總是很有耐性。我以為她愛我,如同我愛她一樣。漸漸的,我不跟她鬧脾氣了,因為我知道這次不一樣,鬧脾氣可能會導致更不堪的後果。我是學經濟的,修過策略,在決策學科得到高分,我知道什麼時候該採取什麼樣的策略,可以讓我得到最大的利益。我妥協、讓步。我求她回來,她總是說過一陣子。我知道,所謂過一陣子指的就是『不是現在,而且沒有期限。』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我上次離開東京的時候,我早該察覺的。


那時,那個比姐姐小三個月的女子,被帶到清井澤。我該相信我的直覺的,因為她從未曾主動帶人回家,還如此小心翼翼。曾經,她帶同學、朋友回家。但是,我知道,那都是她的仰慕者,他們想接近她。她帶他們回家,只是同學、朋友之誼。我明白,從她的神情,我就明白。那一晚,她帶著那個哭哭啼啼的女子回家。下飛機時,還不忘拉著她,就怕她跌落似的。好像她是個瞎子,好像她腳有殘疾,她扶著她,那樣的謹慎。第一次,看到她憂慮的眼神,竟是對著一個陌生女子。我該感覺出來的。只是,那個女子太會裝了,一天到晚哭個不停,讓我看不出她對姐姐的企圖心。姐姐要我跟她好好相處。於是,我跟她聊天,給我的感覺是她像個笨蛋。我找她一起玩Wii,她的表情像是第一次看到Wii一樣,怎麼看都是個鄉巴佬,讓我以為她很單純。就是這樣讓我對她沒了戒心。我該想到的,該想到她是唸文學的,唸文學的…一天到晚就是演戲,關在系所裡的專屬劇場,把世界名著全部演上。我早該想到,她一定也演過不少戲。

只是…只是,姐姐送那她禮物,我不會忘記,那是百合花跟一頂帽子。我跟你說好了,除了特殊場合,好比鋼琴演奏會、學校慶典、畢業典禮,我沒收過姐姐送的花,連生日的時候也沒有。她送我很多禮物,我不介意她是否送我花。但那一幕,她送她花的那一幕,我很介意。因為,花就是不一樣。花會引人遐想,花語也有著弦外之音。那個寒假,僅僅三個禮拜的停留,一半的日子,姐姐連清井澤都沒有回。我以為她太忙了,所以留在東京。我太遲鈍了,居然沒有發現那樣的巧合。那個女子在的時候,每天不管多晚,她都會回來。那個女子離開之後,她回清井澤的次數也下降了。後來,透過木村先生,才知道她半夜飛往別的地方。我早該察覺不對勁的,尤其她把安娜放在她身邊。那麼明顯的異常,卻被我的理性給忽略。

我該相信我的直覺的。當我上飛機前,姐姐來送行,我該感受得到她極度壓抑她的焦慮。旁人看不出來的,我看得出來,即使只有一瞬間。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我都瞭若指掌。當時,我以為有很重要的事等著她處理。但是,現在想來,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她。她是那麼有自信,那麼從容,談笑間便可定江山,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她。如果,那時候我相信我的直覺,事情就不會這樣子了。


今天,我再次踏上東京。我希望我的直覺是錯的。飛機已落地,正在跑道上滑行,慢慢滑入停機棚。從小小的窗子,我看到她的直升機,我熱切見到她的心又狂跳起來。我想或許是我多想了,她還是來接我。更何況,還有遼同行,她大可以以遼作為藉口的。但她沒這麼做,或許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我出了海關,看到她在大廳等候,我迫不及待的奔向她,「姐姐,為什麼不回倫敦,知道嗎?人家好想好想念妳哦!」我抱住她,噘著嘴,抱怨的口吻。

她摸了摸我的頭,同時很快的向媽咪,還有遼打招呼。「呵呵,莉狄雅,姐姐忙呀!喏,妳不就來了嗎?累不累,先回去休息好嗎?」久違溫柔的聲音,溫暖的懷抱,我思念好久好久…。

只是,在她懷裡的剎那間,我聞到別的味道,有淡淡的藥水味。知道嗎?我有多麼的震驚。我分辨得出她身上的任何一個味道。沐浴完的香氣,出門前擦的每一支香水。我可以分辨每一支香水融入她身上,所散發出獨特的前段、中段,後段氣息。如此,我知道她出門多久了。只是,今天不一樣,去掉藥水味,她身上有別人的味道。

我惱怒的推開她,「好。」我沒有發脾氣。

她看了我一眼,隨即又摸了我的頭。


直升機起飛沒多久就開始下降。手腕上帶的是她送的FENDI錶,顯示時間只過了十多分鐘。但這足以讓我感受如坐針氈般的痛苦,機艙內除了外面轟隆隆螺旋槳拍打的沈重響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我玩弄我的手機,看著設定的背景照片。是我跟她的大頭照,我們都笑得很開心,只要翻開手機,就可以看到。多少同學也想要這樣的照片,但是,只有我有。現在,她就坐在我身邊,我卻無法對她微笑。而我更害怕的是,我擔心她的微笑不再是對著我。我不想用一把刀插在背上來形容,那太難以想像了。畢竟,我未曾有那樣的經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就像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般的難耐,連吞口水都痛。直升機降落的地方不是清井澤,而是東京,自由之丘。她說離醫院近些。我手腳冰冷,在這燠熱的天氣。我希望她給我的答案是離公司近些。


一下飛機,我就看到她,來栖川姬子,讓我焦躁不安的人。她正站在屋前,安娜扶著她。

姐姐很快的走到她身邊,「怎麼出來了?風沙很大的。」姐姐對她說話的神情很溫柔。我咬著唇。

她小聲的回話,風把樹葉吹得颯颯作響,我聽不清楚。然後,她跟我打招呼,「嗨,莉狄雅。」我假裝沒看見。「好久不見,莉狄雅。」她又微笑的跟我打一次招呼,我不能不理她,因為姐姐已經轉過頭看我了。我壓抑下沸騰的怒火,向她點頭示意。

姐姐滿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回過頭去。「我們進門聊。」姐姐微微曲了膝、彎下腰,她自然的舉起右手環住姐姐的脖子,姐姐一手繞過她的腋下,一手勾起她的雙膝,然後抱她進屋內。那一幕,我都快窒息了,胃都翻騰了。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多餘的神情,她們倆人的動作如此親密,搭配得如此流暢…。我知道,她為了救姐姐受了槍傷,我很感謝她。只是,再白痴的人都看得出來。算什麼?這算什麼?這十三年算什麼?


我跟在她們後面,情緒翻騰。


姐姐把她放在沙發上,讓她坐下,動作之輕,就像擔心讓雞蛋掉到地上打碎一樣。還不忘在她背後墊進兩個抱枕。最後,蹲在她面前,確認她是否安好。這又算什麼?姐姐可是身兼六家跨國企業的董事長,為什麼得把自己弄得樣僕人一樣?撇開家業不說,起碼也是姬宮家的大小姐,為什麼非得做這些事不可?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憑什麼?憑什麼?她憑什麼?只相識半年的感情,怎麼跟我的寶貴的十三年比?十三年,十三年,你知道有多長嗎?比我年紀的一半還要長。或許你會笑我,但是,如果你是我,有一個這樣完美的姐姐,你就不會這麼膚淺了。如果我問,你是否曾經愛過一個人,愛了十三年,而且熱度不減?我告訴你我的答案,每見她一秒,我知道,我比前一秒還更愛她。如果我再問,你還記得七歲時的同學嗎?我告訴你,我根本不記得那時的阿貓阿狗同學,他們一點都不重要。但我清楚記得跟她相處的每一刻,她才是我的全部。你一定會懷疑,七歲的小孩哪懂什麼是愛情?我來告訴你,我七歲愛上她,第一眼就愛上她,之後整整十三年,沒有任何誘惑可以讓我對她分心。這樣你能想像嗎?


我呆滯的在一旁看著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呼吸急促。「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忍不下,我在眾人面前嘶吼。

姐姐、她、媽咪、遼,還有幾名護衛,都停下來看我。我知道大家一臉錯愕。但是,我兩眼直盯著眼前的來栖川姬子,那個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十足蠢蛋的人。

「莉狄雅,這樣很不禮貌,快,快道歉。」首先出聲的是媽咪,她輕揉了我的肩膀。

「為什麼要道歉?我又沒作錯事。」我眼睛沒有移開。「姐姐,她就是讓妳不回倫敦的原因,是吧!?」我下巴微揚朝向那個笨蛋。我知道這樣十分無理,但是,我已經顧不上禮節了。我知道我不應該如此沈不住氣,因為我一開口就輸了。我也知道,我該找個更合適的場合,至少不能有姐姐在。那樣,我一定有勝算。

「哼哼。」遼幸災樂禍的在一旁輕笑。「真是難堪哪!」說完便拖著行李,往樓梯方向推去。說明他不加入這場戰局,實際上,也沒他的份。

「莉狄雅…」她輕輕的叫著我的名字似乎有話要說,但姐姐握了她的手,她停下話。

姐姐從蹲在她身旁起身,向我走來。「莉狄雅,這些日子冷落妳,我向妳道歉。」多不可思議啊!她居然為了她向我道歉。我不是說姐姐從不道歉,她會,這也是她與眾不同的地方。她高貴,但不驕縱。她聰明,但不自大。但是,她居然為了那個女人跟我道歉!告訴你,在過去,我可以提出一百個條件讓她彌補我。可是,現在我卻不會這麼做。因為現在我開的所有條件,都是姐姐為了替她道歉而作的。該受到懲罰的是她,不是姐姐,這一點我很清楚。

我不理會姐姐的道歉,目光轉到那個笨蛋身上,「姬子,我太低估妳了。我該想到妳會背叛我的。」我忿忿的說著,每一個字都說得咬牙切齒。

「莉狄雅…」她都還沒回話,姐姐便出聲,眉頭輕蹙。懇求的聲音要我停止,又帶著命令的味道。當然,我知道姐姐是為了維護她,又怕傷了我。她總是如此溫柔,過去,這樣的溫柔只屬於我。只是今天,她的溫柔像把刀刺入我的心臟。

「把姐姐還給我!」我又吼了一次,全身顫抖的吼著。

她開始掉淚,「對不起,莉狄雅,對不起。」這一掉淚果真不得了。姐姐馬上又俯身到她面前安撫她。

「又來了,又來了。」我真是氣不過,都還沒吵,她就開始哭哭啼啼的,跟上次看到她的時候一樣。「妳哭什麼?妳究竟在哭什麼?」我感覺我已經氣到發抖,連呼出的氣也不規律。

「莉狄雅,不可以這樣沒禮貌,快,快道歉。」媽咪又要求我道歉。

「我才不會道歉,該道歉的是她。」我沒有注視媽咪的目光。然後,手不受控制的把緊握著的手機朝她扔去。扔出去的手仍在顫抖。

手機最後打在姐姐的後肩,「噗。」

她可以擋掉的,她可以的。可是,她沒有這麼作,她讓我的手機持續它的方向,在打上那個笨蛋之前,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然後,又很快的轉過身,在手機落地前,把它接了起來,在那麼一瞬間。她的動作很快,甚至可以更快,我知道。我也知道,那個笨蛋絕對看不出來。她走過來,牽起我的左手,把手機放在我的手掌上。然後,彎上我的手指,給我一個淺淺的微笑。「要拿好哦!莉狄雅。」又摸了我的頭。在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她採取了我無法反擊的策略。她讓我發洩我的情緒,保護了那個愛哭鬼。然後,我的怒火像缺了煤油一樣,無法繼續燃燒,只剩一身冷汗。我知道,跟姐姐比起來,我一點勝算都沒有。

她頭轉向媽咪。「伯母、莉狄雅,我想這裡就留給妳們了,我跟姬子到駒澤去。關於這一點,我很抱歉。但是,相信我,我沒有惡意。」她說話時很誠懇。但是,我還是痛恨她身後的那個女人。

「千歌音,妳才是這裡的主人啊。」媽咪覺得這樣很不妥,說話都急了。「莉狄雅,妳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媽咪的口氣轉為責難。

我不想理會媽咪的話,兩眼盯著地上。

「伯母,沒關係,我想我們三個人冷靜一下會比較好。」她微笑的說,彷彿剛發生的都不值得一提。然後,姐姐又轉過身,走向沙發抱起她,頭也沒回的往樓梯走去。


我離開客廳,讓傭人領我到房間。不久,透過窗戶,看到傭人提著幾個行李箱,塞到後車箱。最後,姐姐扶著她進入車內,動作一樣輕柔。四部車子駛出大門。


我知道,離開是避免衝突擴大。只是,這究竟算什麼?姐姐的離開,像心被挑空一樣。火紅的太陽下,我看到的竟是眼前一片漆黑。我明白,我無法和那個笨女人共處一室。這樣會讓我覺得她在笑我,笑我是個驢蛋。但是,姐姐離開了,就是我要的嗎?這樣我千里迢迢從倫敦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我該回去嗎?不,我不可以回去,不可以這麼輕易的就投降,更何況我們兩個還沒一較高下呢!不甘心,我不甘心。


憑什麼?憑什麼?她憑什麼?她知道姐姐穿鞋的時候,先穿左腳嗎?穿衣服時,卻是右手先鑽進袖子裡嗎?她知道姐姐牛排只吃菲力五分熟嗎?她知道姐姐喜歡火烤馬頭魚,勝過乾煎嗎?她知道姐姐喜歡紅酒嗎?而且哪一個酒莊?哪一個年份?她知道嗎?她知道姐姐喜歡看的是醫學書籍嗎?…她知道她知道姐姐真正的志向是什麼嗎?…大家只知道姐姐是姬宮家第一繼承人,是個經營管理的天才。但是,沒有人知道與其繼承爺爺的事業,姐姐心中最渴望的…最渴望的是成為一名醫生。她知道嗎?當她跟大家一樣崇拜姐姐的時候,她知道姐姐想當醫生嗎?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那她憑什麼?


姐姐最想作的是醫生。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在愛丁堡姬宮家的宅邸。媽咪帶我去見未來的家人,那是難得一次姬宮家的人聚在一起的機會。我對媽咪的再婚沒多大的反彈,畢竟姬宮叔叔對媽咪很好,也很疼我。唯一讓我介意的是,媽咪跟叔叔結婚後,必須搬入姬宮家。我不喜歡被人家當成拖油瓶看待,尤其當我知道叔叔有一個比我大九歲的哥哥,家中還有一個比我大六歲的堂姐,而我必須跟他們同住。

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房子,用厚重的石塊砌成。要到屋裡前,得先通過鍛鐵大門,大門有人守衛。車子還要經過一條小徑,小徑兩旁是樹林,整齊排列。車子會經過一個雕工繁縟的噴水池,往前開一點,才會到房子大門。對,那像個城堡,絕對是個城堡。我對我未來的生活感到興奮,卻也焦躁不安

在哪裡,我見到遼。然後,我發現,遼跟叔叔長得很像,但卻一點也不像爺爺。叔叔也不像爺爺。反倒是堂姐一看就知道跟爺爺是一家人。或許遼年紀較大又住校的關係,我們沒有交談,他只是冷冷的從遠處看著我,許久之後離開。後來,我知道,遼以為自己是老大。當你進了他的地盤,他會先觀察你,看你是否會服從他。如果,一開始你就表現臣服於他,他會展現他大哥的一面。然後,我發現遼太笨了,如果他可以看清事實,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局面。如果,遼跟我一樣也修過策略、決策,看清整個形勢,瞭解自己的處境,那麼他就會明白自己有多麼愚蠢。我這麼說,不是說遼很笨,不是的。他很聰明,只是被他的不服輸的心給蒙蔽,讓他看不清自己的處境。他以為他在賽跑,以為先跑到終點就是贏家。他忘了他在草原上,他跑不過獵豹,速度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他以為他在登山,以為先爬到山頂就是贏家。他忘了那裡還有山獅,是跳躍高手,靜止狀態一躍可達六公尺。他以為他在游泳池前進,以為最快完成全程的就是贏家。他忘了他在海裡,當他雙腳一踢,馬林魚以每小時九十六公里的速度翻騰而過。遼最大的盲點就是,他始終不明白不是到了終點就會贏。因為到了終點,他終究得離開。他不會留在草原,他不會佇立在山頂,也不會徜徉在海中。留在草原的是獵豹,佇立在山頂的是山獅,在海中騰躍的是馬林魚。更何況,在還沒抵達終點前,他的無知可能已經讓自己喪命。遼始終不明白,他在別人的領域競賽…。

如果,遼跟我一樣念經濟,知道自己最大的利益可以推至到哪個程度。也拜讀過大衛‧藍迪斯(David S Landes)教授的大作(The Wealth and Poverty of Nations),那麼他就會明白。第一章開宗明義,生而不公。為什麼富有的國家集中在歐美,二十世紀中後才轉至亞洲?而且集中在溫帶國家?為什麼環赤道國家依舊貧窮?很簡單的原因,是氣候。對流旺盛的氣候,帶來豐沛的雨量,大雨沖刷土地,也帶走土讓的營養,讓赤道國家土壤貧瘠,無法耕種。歷經數千年,種族無法進步,因為糧食、蛋白質取得缺乏。類似的現像,在古老的印度也可以得到驗證,中午固定得休息上幾個小時,因為酷熱,讓人無法活動。因為活動會讓身體更熱,那是自然現象。索性就休息,那就沒有生產力了。與此同時,溫帶國家的人們卻依然活躍,生產力不減。每一個主政者都必須承認,某些國家就是佔盡地球的利益。我想,如果,國家領土可以像土地重劃那樣重新分配,那麼環赤道區域肯定是籤王,沒有人會讚賞。但是,如果你夠有足夠的自信,可以改變環赤道土壤條件,那又另當別論了。更何況這時代已經有空調發明了,要擔心的是能源問題。我要說的是,生而不公,一直存在。不要被那些政治法律,那些障眼法所蒙蔽了,誤以為凡事可以經由較量取得你要的結果。這也是遼最大的致命傷,不肯承認有人出生就是贏家。如果,他可以看透,他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無論如何,這個姓氏可以供他一輩子奢華。


也是在那裡,我見到了姐姐。我不是在大家聚集的客廳見到她,那是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場合,至少對我而言是的。我溜到門外,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順便感受一下我的新王國。我走進了花園,滿滿的花,玫瑰、百合、向日葵、海芋…,好美。然後,我被旁邊的一個景象吸引住,一棵樹,好大好大的樹,大概就像人家說的神木一樣高大,得十幾人手牽手才能環抱住。在黃澄色的陽光照耀下,光線穿過樹葉,灑在一個女孩身上。那個女孩有著藍色長髮,安靜的坐在大大的樹枝上,她正讀著書。為了不打擾到她,我靜靜的走到樹下,但是還是驚動到她。她的目光從書上移開,來到我身上。我抬起頭看她,她也高高的俯視著我。我看到她藍色的瞳孔,很溫和,也很憂鬱。她對我微微一笑,很美,很舒服,將我的不安一掃而空。我知道,我被她吸引了。我問她那裡的風景好嗎?她說很好。我說我想上去,她說很危險。我不理會她,雙手抱著樹幹,腳蹬了蹬。當然,蹬是沒有用的,我根本爬不上去,儘管我使了很大的力氣。後來,還摔了一大跤,小腿擦傷,也扭傷了腳踝。她急忙跳下來,看了看我的傷,然後背我回到屋內。在她背上,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於是我記住了。然後,她取來急救箱,幫我清洗傷口、消毒、上藥,包紮。屋裡的人,對於她如此熟練的傷口包紮,沒有半點驚訝,除了我跟媽咪。幾年之後,我發現當時她看的書是解剖學。十三歲的小孩看解剖學,你相信嗎?


學校正規課程之外,姬宮家繼承人的課業不少。她比任何人都早接觸經營管理,這樣才可以展露家族的傳承。她的天分,在教師們讚賞不絕的口中得到驗證。她知書達禮,這樣才可以展現豪門的教養。優美的身段,在賓客的陶醉表情中顯露無遺。她精通多種樂器,這樣才能顯示出名門的氣質。她彈鋼琴的時候很柔,拉小提琴的時候很美,吹蘇格蘭風笛的時候英姿煥發。她熟練各式運動,這樣才可以在貴族間社交無阻。精湛的表現,是貴族間爭先恐後想要成為的伙伴。她態度認真,總是全力付出,要求完美。我曾問她,讓她努力的原因。她一貫淡淡的微笑不答。我不明白讓她奮力勇往直前的支撐是什麼,但一定有的,只是她不說。她的每一個步伐,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清。但我都知道。如果,遼看過她的課表,他就會明白,他贏不了。就像我,認識她不久,我就明瞭了。我明瞭我無法贏她,不管主觀或客觀,我都不可能贏她。幸運的是,我很小就明白這個道理。這王國是屬於她的,我要作的是找一把讓我坐得舒適的椅子。所以,我不會重蹈遼的覆轍。當然,另一個原因是,我真的很喜歡她。

只是,你知道嗎?這樣緊湊的學習,她仍然抱著醫學書籍,無時無刻。彷彿那才是她生命中唯一熱愛的科目。只要有空閒,她便往醫院跑。她喜歡跟在外科醫師身旁,觀察他們的技巧,學習他們的思考。她會跟護士聊天,瞭解他們的動作。她領有實習護士執照,在她十一歲的時候。我認識她的那年,她已經可以在急診室,獨立幫外傷病患處理複雜的傷口。甚至,比領有專業執照的護士還要專業。她喜歡研究人體的肌肉紋路、臟器位置、循環系統。她會思考,如果手術刀一劃,哪裡會是最安全的、最不感到疼痛的、怎麼樣才是最完美的。她只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克服血肉的恐懼。如果,不是繼承拖累她,現在的她,肯定是全球最富最知名度的醫生。我甚至以為,醫學界以天才來形容她也是意料中的事。因為,她有豐富的知識,堅強的意志,過人的體力,敏銳的觀察力,無人能及的細心,還有…恐怖的冷靜態度。她很想當醫生,我知道。但那笨女人不知道,她憑什麼?


十八歲那一年,爺爺正式宣佈她成為姬宮家的第一繼承人,無疑也宣佈她得放棄醫生的職志。我還記得那時她表情惋愕。爺爺跟她說,醫生一次只能救一條人命。如果,她繼承所有事業,其中包括醫療事業,那麼可以拯救更多人。她沒有回答,但是,我知道那表情說的是關於別的事情。不是爺爺跟我所能明瞭的。


「姐姐真的那麼想當醫生?」一日,我問她,在她的書房。那時,她的手正撫摸她最愛的科目書皮,她沒有打開它。

「嗯。」她點點頭,看得出十分沮喪。這表示這件事在她的心中有著極大的衝擊,她一向內斂。

「為什麼呢?」我又問。因為我覺得不可思議,那麼小的年紀就清楚知道自己長大想作什麼。我申請大學時,還猶豫好久,不知道該怎麼選擇自己的未來。

「莉狄雅,有些事很難說明白,我只能告訴妳,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這麼認知了。」她緩緩的說出,臉朝窗外,目光望向遠處。但她用的字很特別,不是『想』,而是『認知』。一種極為堅定的信念。

「那姐姐喜歡嗎?我是說,想成為醫生是一回事。但是,姐姐是因為發自內心的喜歡這門科目,還是因為某些原因促使妳往那條路走?」類似的例子,在很多人身上都看得到。尤其,當我知道,她的母親也是死於不治之症。

她的雙眼沒有對著我,依然朝外。「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好多次,我無法解釋。但是,我知道,那對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我聽到她心中的掙扎,我也聽出不是出於她母親的原因。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跟我說欠缺邏輯的話。

「那姐姐會拒絕爺爺嗎?」

「不會,那是我的職責,我不會逃避。而且,爺爺說的沒錯,如果我真有心拯救性命,我可以作得更徹底。」她對我微微一笑,我知道那是她沈思過後的答案。


她是如此溫和,如此懂事,如此沈著,如此穩重。那藍色的眼眸下,考慮的永遠是大局,她是個天生贏家。醫生明明是她最想作的,雖然,她無法解釋。但是,我知道,再多給她一些時間,她會找到答案的。她陸續接管姬宮家,改變了投資策略,提升醫療事業比重,延攬全球最優秀的人才,引進最先進的技術與設備。那時,遼已出任總經理一職,對於她一上任就改變投資的作法十分不以為然。尤其,遼比她先入職場幾年的時間。遼要她停止,她沒有。爺爺沒有表示贊同與否,不過仍要她解釋,至少給遼一個答覆。她淡淡的說,「這樣我才可以全神貫注…。」爺爺很滿意她的答案,知道這是一個利益交換,而且相當值得。


一想到這裡,又想到來栖川姬子為她受傷,她搶救她,在她的醫院。我打了一個寒顫,全身毛骨悚然。

不可能,她們相識不過半年…。哪有這種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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