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特(五)
望见斯德尔那辆跑车拐进山谷的时候,卡琳从兜里掏出五支D-7特效恢复剂,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很多时候,量变总会引起质变。在一次偶然机会里,卡琳发现一支D-7会让她的异能等级保持不变,4小时后开始发烧,五支以上D-7一起喝下去,她会立刻开始发烧,但异能等级也会从C下提高到C上,更妙的是,连最灵敏的军用异能测试仪对这种特异的异能等级提升的感应都很迟钝。渎神者总有些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卡琳并不知道这种特异反应的原因,也不需要知道,她觉得自己只要明白如何利用这一点就足够了。
她全速穿过森林向洛尔镇跑去,一路上轻巧地操纵着气流,尽量让自己跑得更快,小心地不留下痕迹。树枝和草叶从卡琳脸上和身上划过,那平常微小的痛楚仿佛刀割——D-7会把人的各种感觉放大,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痛觉。
卡琳整整跑了两个小时,重新回到了通往洛尔镇的公路上。她从怀里掏出一小瓶威士忌,拔掉木塞,猛喝了两大口,剩下的一点不剩地统统倒在了衣服上。酒精渗过军服,沾在伤口上,那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痛楚让卡琳几乎抓不住酒瓶。她咬紧了牙,用酒瓶砸碎了自己那个正向C上攀升的异能测试仪,重新戴在腕上,把酒瓶丢进路边的草丛,又撕开军服的风纪扣和衬衣的上面两个扣子。
一辆军车驶过来,卡琳朝它招了招手。还没等那个年轻的司机停稳,她就满身酒气凶神恶煞地扒住了车门:“快点,他妈的,我要回格尔镇,有帝国的奸细抢了我的车!”
第二天,当斯德尔子爵被谋杀的消息传到格尔镇的时候,莱斯中尉酒后驾车被劫的事早已传扬得尽人皆知。无头苍蝇一样的警察们如获至宝,霍弗拉镇的哈克曼警长亲自前来拜访这位掌握了重要线索的证人,却得到了一个令人愕然的答复:莱斯中尉因为酒后驾车及其他违纪行为被判禁闭十五天,除了林顿中校以外,任何人不得探视,其他问题一律无可奉告!
可怜的哈克曼警长不得不战战兢兢地去拜访那位传说中高傲难相处的中校小姐,对方的回复很是简单利落:战地军法绝不能通融,但鉴于情况特殊,哈克曼可以将他的问题记下,由林顿中校代为转达!
于是,哈克曼先生不得不可怜巴巴地坐在一张小桌子后面,把那几个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问题一一文明地列在纸上,既不能用拳头和警棍提问,也无法颐指气使地招呼自己的警员——“去,把这个小子的嘴巴撬开!”
显然莱斯中尉在禁闭前被仔细地盘问过,林顿对照着自己的记录很流畅地在空白处填好了答案,亲手交给他:“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是!”这个举动让哈克曼受宠若惊,他在惊喜之下竟然朝林顿敬了一个军礼,而不是鞠躬,“愿意为您效劳,中校!”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警长。”这种不伦不类的谄媚显然没法提升林顿对哈克曼的好感,她皱起了眉毛,“我只有一个问题——现在案发现场的测试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凶犯的异能等级是C,还是B?”
“至少在C上以上,中校。”
“有可能是C中以下吗?”
“不,”哈克曼信誓旦旦地保证,“虽然尸体已经被烧毁,现场也被破坏得很严重,但从草地上残留的痕迹来看,凶手使用了极强的电击,至少需要C上以上的异能,而且威力已经几乎与B级相当——中校,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C中等级以下的人绝对做不到!”
“谢谢你,警长。”这句话让中校小姐很是满意,她朝哈克曼友好地笑了笑,让自己手下的一个年轻军官把哈克曼客客气气地送出门。
这位洛斯少尉文质彬彬,没有一丝粗野的军人习气,这让哈克曼很是欣赏,不断找话题和他攀谈:“莱斯中尉没事吗?我听说她被关了禁闭,别误会,我不是想要见她,莱斯中尉和我关系很好,就像其他很多霍弗拉镇公民一样!她是个慷慨的朋友——她住哪一间禁闭室?这些间我都很熟——哦,别误会,少尉,我只是听其他朋友提过! 103那里潮湿的要命,需要额外加几张毛毯,304那里,热得像个火炉,一定要自己带上风扇——你们刚刚到这里,可能还不太明白这些,莱斯中尉她也可能不知道!”
“哦,这个,呃,”洛斯支吾了很久,最后决定采用那个万无一失的答案,“无可奉告,先生。而且,”他搔了搔头发,“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有林顿中校知道!”
哈克曼诧异地住口了。他当然能确定那位中尉不是凶手,众所周知,她的异能等级低得可笑!可这样的情况,真是有点不寻常,他心虚地想,按了按自己的钱包——莱斯中尉为人既大方又公道,从不会像其他军官那样趾高气扬。“虽然是我们在保护你们,但你们也都纳税了啊,”她总是这么彬彬有礼地劝哈克曼收下自己递过去的信封,“做什么事都得讲究规矩,我怎么能破坏你们的规矩呢,哈克曼先生?”
哈克曼不确定林顿中校是否发现了他们私下的小小交往,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多来打听消息。
“洛斯老弟,”他亲热地拍了拍洛斯的肩膀,“莱斯中尉可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她从来没给霍弗拉镇上添过麻烦,而且对镇上公益事务也很热心帮忙!我们很久没看到这么好的军官了,请你帮我转告林顿中校,如果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就早点赦免她吧!很多人都会感激她的!”然后就匆匆忙忙回去,和其他霍弗拉镇上的体面公民去商量拯救一个和善慷慨的金主的计划了。
洛斯不明所以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哈克曼的评价和卡琳的形象差得太远,他一时无法适应,而且,把这样充满了肉麻赞美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林顿中校,也需要一定的技巧,他需要酝酿情绪。不过,在他心底,有一个和哈克曼一样的疑问:他悄悄地私下查看过,卡琳此刻不在任何一间禁闭室里——林顿中校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着战地一切从简的原则,林顿的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军用单人床,一套带书架的单人用桌椅,柜子,卫生间。和其他握有实权的校级军官不同,林顿并没有给自己配备勤务兵,那个相邻的小单间里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方桌,卡琳现在就躺在那张单人床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军用毛毯,努力假寐顺便思考——D-7特效剂的效果还没过,她没法入睡。
格尔镇的警员们和她的关系向来很好,卡琳为谢绝那些殷勤的小伙子们的慰问额外花了不少时间,结果一直拖到了斯德尔的死讯传来,郝格警长不得不亲自对她这个嫌疑人物进来了一次例行盘问。
卡琳很配合地有问必答,这让郝格警长对她更加深信不疑——这么谦逊有礼的军官和那些粗暴蛮横的家伙们的对比实在太鲜明了!
林顿是在她应付完洛斯镇郝格警长的审讯之后才赶到的,军衣上满是训练时沾上的尘土,看上去比卡琳更狼狈。
她翻了翻郝格的审讯记录,突然皱起了眉毛,让其他人都退出了审讯室:“袭击你的只有一个人,中尉?即使是B级异能者,你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倒下!而且,”她严厉地盯着卡琳,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那些漏洞百出的答案背后的真相,“你看起来没伤得厉害,返回格尔镇用得时间太久了!这根本和你的实力不相符!这些时间,就是去案发现场杀人也足够了!”
果然被识破了,不过用的时间比自己想象得短,这位中校小姐也不是个纯粹的笨蛋嘛。卡琳一边想着,一边朝林顿露出一个苦笑。“我确实说了谎,中校,我没能及时赶回来,是因为我昏过去了。”她轻声说,黑眼睛毫不躲闪地看着林顿,“袭击我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异能等级是B级以上,另一个,可能是神官或者有同等资格,因为他会圣光术。”
林顿的表情僵住了。她一把攥住了卡琳的手,正压在那些细小的伤口上,卡琳不由得抽了口气。这样的高热和疼痛显然被林顿理解成了另外一种状况,中校小姐蓦地脸色惨白。
“你怎么,”她气急败坏地盯着努力挺直身体保持坐姿的卡琳,“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躺下,快躺下,中尉!”
“不行,”卡琳低声阻止她,“我没受什么要紧的伤,不能——”
“莱斯中尉,你酒后驾车,违反了军纪,按瑟拉斐军法典,从现在起禁闭十五天!”林顿放开手,站了起来,“和我一起回驻地,立刻!”
卡琳默默地跟她起身出门,在全局警员同情的目光下,上了林顿的军车。但刚刚开出洛尔镇,军车就停了下来。
林顿轻手轻脚地把后座放下,让卡琳躺下。这个举动让卡琳很不自在,她试图推辞,林顿却对她报以严厉的一瞥:“你已经给我惹了够多的麻烦了,中尉!有其他人发现了你的渎神者身份,而且他们还杀害了一个帝国公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确定还能够瞒多久,奥丁保佑,但愿没事!”
卡琳张口结舌。她觉得会走路的军法典小姐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她很难适应。
“中校,”她低声提醒,“您不用担心,而且,你也不用,不用这么干,这违反了军法典——”
“如果放着你不管,”林顿咬着牙,“就违背了我的良心!”
她麻利地跳上车,重新启动了车子,而且小心翼翼地,尽量开得足够平稳,不让后座的病人受到颠簸。
当她们回到军营门口,卡琳被用担架抬下车的时候,她听到那个声音低低地提醒其他人:“轻些,再轻些,小心,她会疼——”
卡琳的身体依旧蜷缩在担架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她心里,很少见地,对除了艾丝特以外的人,生出了那么一点儿,大概一毫克的羞愧。
卡琳在林顿的小单间里整整躺了十五天。这次D-7特效剂的后遗症有些不同寻常:她的高烧一连十天不退,但身体却没有往常的眩晕和僵硬,头脑也并不昏沉。事实上,要不是看到那个显示着骇人数字的电子体温计,卡琳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恢复如初,可以回小酒馆去继续打牌了。
林顿对病人的不配合很是不满,她只要看见卡琳从那张小床上爬起来想要活动身体,就会恼怒地嚷起来:“躺下,躺下,快躺下,中尉!你还在发烧!”仿佛眼前人一不小心就会断气。
卡琳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死于高烧,很可能也不会死于圣光特异综合症,她觉得自己更可能死于生锈或者发霉。
凭良心说,中校小姐确实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病人——如果卡琳也能算是病人的话。只是,她的知识、经验和时间都不足,又没法假手他人,而卡琳对自己的漫不经心,比中校小姐更胜一筹。
卡琳在林顿的房间里的第二天早上,那些被放大的感觉刚刚恢复如常,就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到墙角的小冰箱前,打开看了看,习惯性地拿出一罐蔬菜罐头和一大块黑面包——林顿阻止了她:“你还在发烧,中尉!”她递给卡琳一大杯热牛奶,“现在不适合吃那些东西!还有,回到床上去!”
卡琳觉得面包和蔬菜罐头更适合自己的口味,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回到床上,在林顿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把牛奶喝了下去。之后她又躺了一会儿,觉得D-7特效剂的效果差不多完全过去,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
林顿的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卡琳猜想中校小姐已经出门了。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自在地活动了一会儿身体,然后直奔冰箱。
只是,当她走进林顿的房间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中校小姐伏在桌上,已经睡着了,身边放着一叠没看完的公文,那双卡琳看着不顺眼的蓝眼睛现在闭得紧紧的,再没有那些让人不快的高傲和自以为是,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红发上跳跃。
卡琳默默地注视了林顿一会儿。她以前也遇到过林顿这种类型的长官,虽然这种人在卡森军团里少得可怜。他们总是对部下照顾地无微不至,也管教地无微不至,而且总会在某些奇特的地方有着古怪的洁癖。通过那些前车之鉴,卡琳基本可以确定,如果通过了战场的考验,中校小姐和她的相处就会转变成另外两种常见的模式:要么,学会和其他长官一样,用各种手段和把柄让卡琳为自己办事;要么,用那双端给自己牛奶的手,把自己送上军事法庭。毫无疑问,卡琳漠然地想,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更大,如果中校小姐成长到足以识破自己那些把戏的话。
但现在,她必须保护她——卡琳按捺住心底谋杀长官的冲动,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黑面包,轻轻合上了冰箱门。重新从林顿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想了想,把面包叼在嘴里,伸手从林顿的床上拿起一条毯子,轻轻地披在林顿身上。
这是为了还那杯牛奶的人情,她默默地对林顿说。这样和同情关心什么的划清界限之后,卡琳返回自己的床上,心安理得地又继续蒙头大睡了。
而中校小姐醒来时,却发自内心地羞愧起来:虽然安娜对病人有着丰富细致的护理知识和餐饮花样儿,可林顿小姐唯一会的只有热牛奶——而且,她居然让病人为自己盖毯子!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中校小姐决定尽量对卡琳照顾得尽心一点,而卡琳也再没了随便下床自在活动的自由。
卡琳对此一直暗自腹诽,可等到第十五天晚上,她回到了久违的,可爱的酒馆,才发现林顿这种做法给她带来的另一个好处——有心人从蛛丝马迹里猜出了卡琳的去向,而中校小姐自以为是的守口如瓶,正好给了他们做出某些特别的猜测带来了有力的证据:很多人都用一种极其暧昧的眼光看着走进来的卡琳,这样的眼光卡琳也用过,用在那些大人物的情妇身上。
这样的猜测并不是什么坏事,她坦然地想,而且还有意误导这些猜测——这做起来很简单:只要她垂下头,轻声承认“这几天我确实都在林顿中校那里”就足够了,有无数三流小说家会自动为她添上各种各样的精彩情节。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相邻的几个小镇,连哈克曼警长也专程过来,向她表示了同情和庆祝:总有人仍然想把斯德尔的死和卡琳扯到一块儿,让哈克曼警长为难,现在,只要一句“莱斯中尉是林顿中校的心腹”,就可以彻底解决问题了!在林顿家面前,一个小小的毒品贩子算得了什么呢?
彻底安全了,卡琳不动声色地想,把一个小信封递给那个喜形于色地推辞的人:“让你费心了,哈克曼,”她彬彬有礼地说,“我知道你并不需要这个,但是我们不能破坏规矩,是不是?”
哈克曼先生盛情难却地收下了卡琳的信封。“那个,莱斯中尉,”他搔了搔头发,感觉那些安慰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反正她是你的长官,肯定能捞到更多的好处!真的!”
他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眼前清秀文雅的女军官一眼,匆匆告辞了。
“精彩的表演!”哈德从角落里穿过人群挤过来,在哈克曼的位置坐下,脸上还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他肯定把你和林顿中校想成了,想成了那种关系,这里很多人都这么想!”
卡琳耸了耸肩:“第一营可没人这么想,这些乡巴佬就是没见识。”
“也许吧,他们不知道你和林顿中校在军务大楼里是怎么相处的,”哈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莱斯中尉的手段。”
“想说什么,哈德?”卡琳笑了,那个微笑让青年背后有些发凉。
“没什么,反正结局不错。”他尽力展示自己的毫不在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洛克伍德已经回帝都了,他要我转告你——‘如果卡琳•莱斯需要他帮忙,只要打个招呼!’,新的军需官是亨克,他托我向你问好。”
“没有必要,”卡琳把信封朝哈德推了推,“告诉亨克,一切按规矩来就行了,哈德。”
“他没胆量收回,卡琳。”
“那就给你好了,哈德。”
“我更没那个胆量,”青年大笑起来,站起身,“我已经在为看错人而后悔啦。说实话,如果你站在威斯特上校,不,就算是林顿中校的位置上,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投奔你的,小姐。”他低下头,深深看了卡琳一眼,声音低得像耳语,“你真的不想往上爬?不想去试试看?那么利落的身手和布局——”
“你高估我了,哈德。”卡琳也站了起来,示意他和自己一样朝门口看,“我们都一样,只是棋子——好久不见,特莱斯!”
“好久不见,卡琳!还有哈德!”特种团监察主任特莱斯少校风尘仆仆地从门口朝他们挤过来,满面笑容,“我刚从军车上下来,他妈的,正想好好喝一杯!”
哈德低声感叹:“威斯特上校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卡琳笑了笑。她从没有奢望过自己的把戏可以瞒过艾丝特。是变成更有用的棋子?还是被送上军事法庭?卡琳没法判断,但是,她暗自握紧了双拳,无论是哪一项,她都只会做一件事——彻底地,不打折扣不耍花样地,执行到底。
特莱斯少校为第一营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了很大变化:他到来的第二天上午,卡琳从第一营主任参谋变成了作战参谋,新任主任参谋就是远道而来的特莱斯少校;而当天下午,2112团奥列格上校发来一纸急电——506防区魔狼可能有异动,他要求第一营立刻出发,24小时之内到达5063高地,将驻防期满的2112团第二营替换下来!
这封电报让林顿中校心花怒放,同时也解开了那些不知情的人们心里的迷惑——原来第一营要上战场了!在战场上,一个长袖善舞的主任参谋显然没有一个久经考验的老兵顶用,就连第一营的新兵们都开始称赞威斯特上校调令的先见之明,完全忽略了卡琳的军龄只比特莱斯少一年这个事实,就算知道,也没有人在意——那么个文雅清秀的中尉,异能等级那么低,一看就知道以前都是在后方坐办公桌吹冷气收保护费的!
郝格警长很是担心这位慷慨友好的帝国军官,在送别的宴会上,他不停地提醒卡琳:“你一定要离林顿中校近一些,再近一些!中尉,不要离开她的身边,就像,就像你们某些时候那样!这样,你们才能都活着回来!”
“我们当然都会活着回来,”卡琳敷衍地笑了笑,“只要我离中校小姐足够近。”
“没错,”警长先生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合作伙伴这下子应该生命无虞了,“就是这样!祝你好运,中尉!”
两个人一起举杯,微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像身旁的其他人一样。
所有人当然都会活着回来,卡琳想,因为博尔特的戏开场了。
当斯德尔子爵凶杀案传入博尔特少将的耳朵的时候,他敏感地发现自己等待已久的时机到了。
这位忠心耿耿的少将把这桩发生在离第一营驻地还不足200公里的特大凶杀案原原本本地向老林顿汇报了一遍,并详细地描述了该案的种种骇人听闻的细节:凶手手法老练,异能等级很高,对帝国贵族极其仇恨,显然是潜入帝国的间谍!在这种情况下,让勋爵小姐继续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是不智的,但考虑到勋爵小姐的性格,将她直接调回后方也同样不智——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找一个相对重要又相对安全的阵地,由第一营短期驻守,并在一个月的驻守期满后将他们整营调回卡森城休整。
老林顿欣然同意,同时敏锐地指出了一个让他已经不满了很久的漏洞:“先把第一营的主任参谋换掉!比安博年纪还小的女人怎么可能懂得打仗?给她换一个能给她帮上忙的!”
博尔特少将当即致电威斯特特种团,要求艾丝特协助解决这个问题。他的理由很简单:第一营只是暂时借调,新的主任参谋人选当然应该由特种团自行决定。只是,和他预想的不同,艾丝特爽快地答应了他要求,立刻签发了特莱斯少校的调令。
“安博有些事瞒了下来,”特莱斯启程的当天上午,艾丝特和他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莱斯中尉的关于斯德尔子爵一案的讯问记录也很不对劲,少校,你在履行主任参谋职责之外,顺便调查一下,如果有什么异常,直接向我报告,明白吗?”
“是,长官。”特莱斯早已读过那份报告,他不动声色地朝忧心忡忡的艾丝特行了礼,离开了。
这样的纠纷其实很常见,和哈德等老油条一样,特莱斯一眼看穿了卡琳的把戏,但和艾丝特一样,他对林顿维护卡琳的异常举措百思不得其解,而洛尔镇上那些精彩的流言更让他跌破了眼镜。
“卡琳,到底是怎么回事?”整队出发的当天,特莱斯才找到一个空档,在军车里和卡琳低声咬耳朵,“你和林顿中校——”
“我怎么知道?”卡琳很不耐烦地指了指手里的书,声音里毫无诚意,“你看,我也还在学怎么才能明白!”
“《论直线思维》?”她右边的洛斯惊讶地读出了书名,“魔狼都是直线思考问题吗,中尉?”
“不,”卡琳耸了耸肩,把那本从林顿书架上顺手牵羊带出来的书塞进自己的背包,“魔狼其实挺懂战术配合的,直线思考的是我们的长官!”
第一营的参谋军官们互相看了看坐在开着冷气的装甲指挥车里的自己,又回头望了望跟在后面的一溜敞篷运兵卡车——林顿中校就笔挺地坐在其中一辆上,和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然后心有戚戚地彼此点了点头。
蛮族与瑟拉斐帝国的实际控制领土分界线从地图上看起来,很是一目了然:自奥丁历777年之后,双方就沿南北贯穿卡森沼泽的科瓦尔山—库兹山—克维格山一线陷入了胶着状态,而5063高地,就位于科瓦尔山南峰和克维格山北峰之间的库兹山南峰,背后是5064,5067等二线核心阵地,面前就是蛮族占据的库兹河谷。
在林顿的想象中,如此险要的阵地上肯定一直硝烟弥漫,战斗不绝,脚下每厘米的土地都浸透了魔兽的鲜血——也因此,当她看到那些在战壕里百无聊赖的士兵们和安之若素地打牌的军官时,不由得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你们来得真快!”一个独自坐在小桌子前奋笔疾书着什么的中年军官站了起来,热情主动向林顿打招呼,“我是第二营主任参谋,穆拉德上尉。我们早都准备好啦,长官,马上就可以撤下去,这个月就拜托你了,中校!我总算能回去安心地把我的小说好好修改一下啦,这里虽然没什么事,可这帮家伙实在太吵了!”
“可是,可是,”林顿依然吃惊不已,她茫然四顾,试图从一派和乐悠闲的气氛里找出一丝战斗的迹象,“我听说这里有些异常——”
“这时候?”那位兼职战地文学作家的上尉大笑起来,“现在可是4月份,长官,4月!那些魔狼都忙着生小崽子呢,就算是蛮族的高等法师,也不会把它们从窝里赶出来!”
林顿恍然大悟。她回头看了看自己那些一脸了然的老油条部下们,又一次开始对那位奥列格上校咬牙切齿。
但是,第一线应该有第一线的纪律!在林顿的坚持下,第一营保持了良好的战地风范:即使是每天对着脚下那片似乎永不变样的茂密的灌木林,也必须随时密切监视敌人动向,同时按照瑟拉斐军法典,每天检查弹药装备三次,汇报和分析敌情三次!
让她欣慰的是,特莱斯和卡琳都不折不扣地服从了她的命令,特别是卡琳,每天都坚持亲自检查弹药装备,这让林顿大加赞赏:“瑟拉斐的军人就是要这样!”她检查那份详细工整的装备记录时,破天荒地表扬卡琳。
林顿的话让卡琳差点割到自己的手指,她瞪了一旁窃笑的特莱斯一眼,垂下眼睛,继续面不改色地坐在弹药箱上擦自己的作战刀:“这是我应做的,长官。”
“看样子林顿中校挺喜欢你的,是不是?”等那个几乎是随时都保持笔挺的身影离开,特莱斯朝卡琳笑了笑,“她这几天一直都在给威斯特上校写报告,为了说明你是个称职的主任参谋!”
卡琳丢下作战刀,翻出急救包,开始包扎自己被划破的手指。特莱斯的笑容更大了,卡琳郁闷地又瞪了他一眼:“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
“她会亲手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得啦,卡琳,”特莱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一个得寸进尺的毒品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别想那么多,博尔特那里你干得不错,这就足够了,威斯特上校肯定也这么想!”
“真的?”卡琳反问。
特莱斯心虚地抓了抓头发:“反正只要在卡森军团里,总免不了这样那样的破事儿,你干得挺好,只是不该拿林顿中校当盾牌——算了,反正我不会说出去,卡琳——对了,那个新上任的军需官说了什么,关于5063?”
“没什么特别的,”卡琳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布置图,“5064,5067都在2112团手里,这里是他们的第一营和第二营,背后就是团指挥所,奥列格手里还有一个加强营,这里,”她指了指位于科瓦尔山南峰的5062高地,“是第三加强营,哈德就在那里,我们被博尔特整个包围在手心里,”卡琳哑然失笑,“老祖父可真是慈祥,现在如果他信任的那位骑士想要动什么歪脑筋,连求援都来不及!”
“南边呢?”
“克维格山北峰是1031团的地盘,”卡琳摇了摇头,“那位上校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
“也许吧。”特莱斯沉吟了一会儿,“也说不定我们太太平平地在这里呆上一个月,就可以回家了,我检查了穆拉德上尉的记录,两个半月,两个半月里他们没见到一头魔狼!”
卡琳嗤笑一声:“魔狼,好运气,坏运气,和援军什么都是一样的,要么不来,要么成群结队地出现!”
“所以,”特莱斯懒洋洋地抽出一支香烟,站起身,“我们还能干什么呢?除了检查弹药和保持警戒?”
“我们的骰子已经扔出去,现在轮到奥丁了,”卡琳笑了笑,笑容也一样懒洋洋的,“我们的中校第一次上场,希望她的运气会好一点。”
“她把第一营训练得不错,只要别想着捞勋章,”特莱斯笑了一声,朝外面正领着新兵们做例行射击训练的洛斯点点头,“这帮家伙们大多数都能活下来,就像你的那个房客一样。”
“也许吧。”卡琳盯着散兵坑外破碎的靶子,也点了点头。
第一营在5063高地驻扎了十二天,奥丁悄无声息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这一次他选择的代言人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5月2日深夜,大批魔狼突然从库兹河谷出现,沿东,南,西三个方向,直扑5063高地!
洛斯这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那些老兵明明对瞬发技巧掌握地极其娴熟,却仍然和新丁一样老老实实地趴在散兵坑里,一枪一只地干掉扑上来的魔狼,而不是像电影里那样,帅气而惊险万分地用闪电,火焰和真空气旋把近在咫尺的魔狼击毙。
“不能让它们靠近!别心疼子弹!”他身边的特莱斯正一边开火一边大声吼叫,“它们的动作比你们快得多!一旦爬进来撕开口子,就堵不上了!”
撂倒冲在最前面的几只魔狼,卡琳悄悄抬起头,在魔法飞弹的缝隙间仔细看了看——第一营的新丁太多了,即使是密集攒射也仍然有点不得要领,这一批魔狼显然至少是中阶以上,它们一只只灵活地在弹雨间穿梭,不时奋力一跃或是趴下装死,巧妙地缩短着自己和战壕的距离。
远处紫色瘴气更加浓厚,那是法师们酝酿出手的前兆,只等魔狼扑进来,所有人手忙脚乱地那一刻,那些大型魔法飞弹就会突破防护罩砸下来——卡琳咬了咬牙,转身把一箱备用能量弹匣搬到身边,特莱斯朝她会意地比了个“明白”的手势,拉开嗓门:“三人一组,两人射击,一人投弹!”
改变了的战术很快就显示出了效果,狼群很快被彻底地压制在河谷边缘,它们和第一营又僵持了片刻,退了下去。
阵地上顿时欢声雷动,卡琳和特莱斯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却都满是忧虑。特莱斯朝河谷里那片不祥的紫色点点头:“法师,三十到五十,中阶。”
“不止,”卡琳带着几个人跳出战壕,拖回一头魔狼的尸体,她把那头狼肚皮上的紫色三角形胎记指给特莱斯看,“我刚刚就在怀疑,这批魔狼都至少是中阶,不然不可能这么灵活——你看!”
特莱斯脸色顿时更加沉重:“一千头中阶魔狼——”
巩固过防护罩的林顿领着其他几个参谋赶过来,不由自主地惊讶出声:“什么——”
“一百个中阶法师,毫无疑问。”卡琳点点头,朝林顿平静地笑了笑,“看来您这一次可没法英勇地大显身手了,长官——我们除了尽力防守,等候援军以外,再没别的事可干了。”
魔狼们的第二次袭击在一个小时之后才拉开序幕,以法师们的大型魔法飞弹为前奏。这一次除了卡琳以外的尉级以上军官全部全力以赴地巩固着笼罩战壕的精神屏障,可仍不时有飞弹从能量薄弱的地方砸下来,溅起一片夹着血花的泥土。
卡琳没有持枪,单膝跪在最前方的散兵坑里,一手一个地将灌满了瘴气的能量匣扔出去,两个上等兵趴在她身边,不停地给能量匣加防护罩。
很快,法师们就发现了这个小小的投弹点,大量飞弹砸在卡琳头上的防护罩上,在浅蓝色的屏障上激起一道道诡异的紫色波纹,卡琳抱起一箱弹匣,朝两个上等兵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随自己离开:“换地方!”
新人们的手脚总是比老兵们慢一拍,一道灼热的冲击波从背后传来,卡琳下意识地丢下弹药箱,整个身体奋力扑进最近的散兵坑,大片泥土混着热浪砸在她背上,等她爬起来回头看的时候,那两个上等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深深的大坑留在那里,像是怪兽张开的大嘴。
那箱弹匣却不可思议地稳稳放在大坑边缘,安然无恙——卡琳摘下军帽,抖了抖上面的泥土,扛起弹药,回头朝那个坑里望了一眼,匆匆转身赶赴下一个合适的投弹点。
这样的注目礼,在这样的战斗中,已经是很奢侈了。卡琳在选好的散兵坑里跪好,招呼两个负伤的士兵过来帮忙,继续投弹,继续射击,不去想那个坑里残缺不全的尸体碎片,也不去想自己火辣辣地疼痛的肩背,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一件让她全神贯注的事——杀死面前的敌人,还有,活下来。
此时林顿支持防护罩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按照瑟拉菲军法典,为了防止军人过度透支异能,只要支持防护罩超过30分钟,就必须轮换休息一个小时——但这在冰雹一样倾泻而下的魔法飞弹下,根本就是一种不可能的奢侈,她身边的每个军官都脸色铁青地拼命支撑着,每隔十分钟就有人倒下,被上一个刚刚休息了十分钟的军官换下来。
“我们守不住!”她对面的特莱斯朝她拼命摇头,声音嘶哑,“需要其他阵地的支援,要么,就得快点撤下去——”
“洛斯!洛斯!”林顿看着虽然依旧勉强保持有效抵抗却血肉横飞的战壕心急如焚,她的嘴唇已经被咬破,脑袋因为透支精神力而疼得像有铁锤在不停地敲,“奥列格上校,5064,5067,还有其他友军,他们都没有回音吗?”
“没有!”第一营的后勤参谋兼临时联络官大声回应,急得几乎眼泪汪汪,“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一个军官把特莱斯替了下来,他蹒跚地走到通讯器边,弯腰拿起耳机听了听,里面一片宁静,连往常的电子噪音都消失了。
特莱斯睁大了眼睛,洛斯紧紧盯着他,紧张地结结巴巴:“怎,怎么,少校?”
“没什么,”特莱斯直起身,朝林顿咧开了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这是高阶法师的隔绝结界,中校,我们遇到了大胃口的家伙,蛮族,那些法师们的狩猎季提前了。”
所谓狩猎季,指的是蛮族法师“集体脑袋发昏”,攻打瑟拉斐帝国的时候。蛮族的高阶法师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现身战场, 在几场激烈的暴风骤雨似的战斗之后,挟裹着所有的战俘暴风骤雨似的消失。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战俘去了哪里,甚至两国战俘交换时都很难再见到他们的踪影——瑟拉斐人通常认为那些野蛮的家伙把那些可怜人都祭祀了他们信仰的邪神。
林顿不怕死,但灌进耳朵的那个词让她想起了无数惨无人道的祭祀的传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军官们沉默着面面相觑,在一片爆炸声中这片小小的宁静的人群显得格外诡异。突然,一个年轻的尉官——第一营第二连连长惊醒似的大叫起来,猛地端起能源步枪,跌跌撞撞地向战壕外跑去,才冲出防护罩的范围,就被一颗砸下来的魔法飞弹炸得尸骨无存,只有那声惨叫仍然阴魂不散地绕在人们耳边:“完啦!”
第二连的新兵惊慌失措地朝林顿他们看过来,特莱斯先一步清醒过来,鼓足力气大声鼓气:“没事儿,战场上总有人会发疯!别学他的样子,嗯,斯罗德中尉,你代理那个胆小鬼的职位!这一次可要看清楚,别跑到防护罩外面去白白送死!”
那个年轻的中尉手足无措地答应了。卡琳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沿着交通壕钻进了第二连最前面的那个散兵坑。“你,你,还有那个高个子的,”她毫不客气地指挥起来,“你们三个一组,手臂长的投弹!那边的,对,就是你,给我搬一箱弹匣过来!”
很快,这段不到500米的战壕恢复了有序的抵抗。可特莱斯心里的沉重有增无减:按照现在的火力消耗,现在的弹药迟早会耗光!卡琳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投弹已经越来越慢,每次都力图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但沿着整条战壕活跃作战的代价也很高——她的军盔消失无踪,军衣背部大部分被鲜血浸透,和灰土什么的粘在一起,现出一片片诡异的斑斓图案。而魔法飞弹的压力有增无减,林顿根本无暇抽身,那些军官们能力恢复得越来越慢,虽然现在还有特效恢复剂,但迟早会精神力透支地瘫软在地上,一个手指都动不了地任人宰割——
卡琳隐隐觉得这一次战事不妙。
她是能抽身出来指挥作战的少量尉级军官之一,一直在最前线四处奔走,奋力堵住魔狼洪水般的攻势在这条战壕上冲击出的大大小小的漏洞,几乎没有一刻可以喘息,更无暇思考后面军官们骚动的原因。但老兵们总有老兵们摸爬滚打出来的直觉:打了这么久,周围阵地上的人爬也能爬过来支援了,可现在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而且,更让她起疑心的是,克维格北峰和科瓦尔南峰阵地布置的重能源炮根本没有任何动用的迹象,库兹盆地里瘴气已经把整个盆地罩得严严实实,并向5063蔓延而来,即使在那两个阵地上肉眼也绝对可以观测到异象。
哈德绝对不是笨蛋,魔狼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卡琳喘了口气,又开始盘算,如果他没有支援,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重能源炮阵地已经丢失,要么就是高阶法师在战场上设立了隔绝结界!也许,又一群中阶魔狼潮水般朝阵地涌来,卡琳望着那些凶恶狰狞的身影,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也许两个可能同时发生了——如果蛮族的狩猎季提前了的话。
如卡琳推断的那样,5062高地已经落入了蛮族手中,但她不知道的是,哈德上尉和大半个第三加强营却还完好无损地潜伏在战场边缘。
博尔特那个混蛋!哈德伏在灌木丛里,第七十三次诅咒那个自大无知的笨蛋下地狱。从昨天下午接到军令开始,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了近20小时。事实上,蛮族这一次狩猎季的行动并非完美无缺。5041观测高地,5057观测高地派出的侦查小队第一时间发现了魔兽的异常集结迹象,但接到报告的博尔特却把它判断成了魔兽的试探进攻,并断定这次攻势微弱得不足以动摇防线。
这正是这场英雄救美把戏的绝妙舞台。博尔特立刻命令离5063高地最近的5062高地驻军少部分留守,大部分埋伏在5062高地附近的山谷里,以便随时支援并打一场漂亮的阻击。
哈德对博尔特的命令不以为然,但他没法违抗军令。就当是野餐散步,他想,第一营有特莱斯和卡琳在,这场戏没有任何风险。但当深夜里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中阶魔狼几乎没受到抵抗似的,潮水般地涌上5063高地时,只能和身边的人一样咬牙: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要么,成为救出林顿小姐的英雄,要么,死,无论是战死,还是被送上军事法庭。
身边的人已经全部准备就绪,哈德吐掉口中的草叶,握紧了步枪,第一个鱼跃起身,冲入隔绝结界,抬手朝天空先打出数发信号弹:“冲!”
幸运的是,他望着那个似乎是遥不可及的高地想,在那里,有一个人和他的选择一样。
5063已经撑不下去了。卡琳做出这个判断的第一时间,就远远朝特莱斯比了几个手势,把自己的判断和意见传了过去。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布置:军官们把恢复剂不要钱似的喝下去,岌岌可危的结界瞬间巩固了许多;士兵们一个个拼命地把子弹和弹匣倾泻到魔狼头上,拉开仿佛要决一死战的架势;而在他们背后,挑出来的那支突围小分队,正悄悄沿着阵地背后一条废弃的交通壕向下撤去。
由于地形土质等作业问题,这条交通壕只挖了一半就截止了,虽然扒开那个堵塞的洞口,也只会现身在魔狼群中,但总比直截了当地冲下去好得多。卡琳回头望了望阵地,那里特莱斯取代了她的位置,正站在第一线指挥防守。
“第一,你得服从我的命令;第二,威斯特上校让你时刻保护林顿中校,不是吗?”几分钟之前,那个男人耸了耸肩,递给她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是我儿子里尔,卡森第一神学院——到时候别找错地方。”
卡琳没有推辞。这种事战场上早已司空见惯,而且谁先去见奥丁还是未知数,人们只是想得到一种家人已经托付出去的错觉,到时候,他们可以对自己说:“喏,虽然我很倒霉,但我已经尽力了,会有人照顾他们,只要奥丁保佑,那个家伙没我倒霉的话。”然后心安理得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洞口被扒开的时候,卡琳第一个冲出了洞口。几乎是同时,数枚信号弹在西南角的天空闪耀起来,一股狂喜涌上卡琳心头。
“动作快点,他妈的!有人来救我们了,朝着西南方向突围!”她没有浪费时间,把手里数个一捆的弹匣左右开弓地扔出去,之后连扣扳机,把整整一匣能源弹打空,把空枪捅入一只扑上来魔狼的口中。刺刀从它的颈部露出来一小节,卡琳顺手把那只垂死的魔兽钉在地上,闪过另一只魔狼,拔出了作战刀。
近身战开始!
她的动作,比和自己比试时更快。林顿紧紧跟在卡琳背后,在紧张的似乎根本无法喘息的战斗间隙,模模糊糊地想。
拟定突围计划的时候,林顿中校强烈表达了她想要以身作则第一个开路的意愿,但和很多其他提议一样,她的下属军官一致强烈反对。
“下一次也许您可以这么干,中校,”特莱斯温和地说,“但这一次不行。这不止是为了保护您,突围需要一个有足够判断力和经验的现场指挥官!”
于是,她只能跟在卡琳身后,看着对方灵活地从狼群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看着对方为自己挡去大部分攻击。
她还需要学习,林顿暗自咬住嘴唇,而且,只能学习。
卡琳此刻全神贯注,眼睛里只有越来越近的排开狼群一路杀过来的那队士兵。现在,那些人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清晰,她已经可以分辨出,那个领头的高个子就是哈德——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从她头顶响起,几乎是本能地,卡琳一个闪电把扑过来的魔狼电倒,回身蓦地抱住林顿,把她死死压在身下,撑起防护罩:“全体卧倒!”
全身伤口瞬间被传递过来的冲击波撕裂,耳朵嗡嗡作响,卡琳咬紧牙关,让自己不昏过去。
五分钟之后,空气和大地恢复了平静。林顿翻身坐起,惊讶地望着周围:这段山坡似乎被什么强力犁过,变成了一块突兀的平台,所有的植被荡然无存,眼前一片焦土,人们只能从焦炭尸体的形状上,才能分辨出那到底是魔狼还是人类。仿佛被这样的攻击惊呆了,那些魔狼在冲击波形成的土堤外围逡巡,没有一只向前。
林顿的脸色发白了,眼前的景象熟悉得让她心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向卡琳,仿佛只有获得一个肯定,才能接受这个不敢置信的结论似的:“重能源炮,我们的?”
卡琳撕下一块军服衬衣,把满是鲜血的右臂扎紧,掏出几瓶恢复剂一口气全喝下去,一边回顾着整个战场,一边狠狠点头:“那群乱开炮的混蛋!”
“也许,也许,他们不知道是隔绝结界——”
“就算不知道,只要看那团瘴气也能知道有高阶法师在,”卡琳冷冷地说,把残存的人集合起来,“反正他们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同胞,谁也不知道隔绝结界里到底在发生什么,万一这可以给那些奋战的人一点支援呢,那帮混蛋!”
如果巴伯上校此刻听到卡琳的话,他一定会发现,这位中尉几乎可以成为他最好的幕僚:他们的发言一个字都不差,除了最后一句。
“谁也不知道隔绝结界里到底在发生什么,万一这可以给那些奋战的人一点支援呢?”他在电话里朝自己的下属声嘶力竭地大吼,“不准偷懒!向5063高地以外的一切坐标,开火!”
反正那位林顿小姐已经没救了,他挂断电话的一刻,默默为那位倒霉的小姐哀悼了一分钟——任何卷入狩猎季的人们都是不幸的,但死去的人虽然死去了,活下来的人还要尽量活下去。为了不被老林顿的怒火波及,1031团必须留下拼命营救的记录,以便作为军事法庭上辩解的基础。
幸好那些家伙对克维格山北峰没兴趣,也幸好自己不在博尔特手下,不用像奥列格那个倒霉鬼一样,逼着下属一遍遍地做无望的冲锋。巴伯上校把那纸电文又看了一遍,再一次为自己的好运气而庆幸。
但他的好运让5063突围的希望就此断绝。那一通误打误撞的重能源炮让突围小队瞬间损失了一半人手,而第三加强营则有70%的人提前去见了奥丁,其他人也多半带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在这个人工驻点上会合了。
“撤回去,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哈德和其他重伤员一样靠着那道土堤,朝卡琳吃力地点了点头,他的右脚被炸断,虽然已经止血,却再也无法自由活动。
“嗯。”卡琳没再多说,从身上卸下数条加了防护罩的弹匣,摞在青年身边,它们三个一组的捆扎地整整齐齐,这是之前卡琳留给自己突围用的。
青年突然抓住了卡琳的手,卡琳抬起眼睛:“一个吻?”
“不,”青年压低了声音,但里面的渴望和恶意却丝毫未减,“爬上去,卡琳,准将,少将,军长,军团长,爬到那些人头上,然后,把那些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混蛋少爷们,统统踢到战壕里去!”
“最前线的散兵坑。”卡琳替他补充。
“恩,”青年重重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活下来,爬上去,替我——你会做到吧,莱斯军团长?”
“恩,你就是我的踏脚石之一,哈德中校。”
“只升两级?”
“等我成了军团长,会追赠你勋章的。”
“那我——他妈的!”青年咬牙切齿地抓起步枪,朝被法师驱使着涌过来的魔狼开火。
卡琳转过身,带着剩下十几个勉强完好无缺的人们,沿着回来的路,爬回交通壕,将那个洞口又一次堵死。
从背后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越来越小,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几乎是那个小小驻点被魔狼的影子彻底淹没的同时,幸存者们回到了5063阵地上。
“我都看见了,他妈的!”特莱斯握着拳头,恶狠狠地诅咒着,“那群官僚,混蛋,狗娘养的!”
“我们这一次运气不好。”卡琳很平静地一边组织防御,一边低声和特莱斯商量,“只是,能不能——”
“林顿中校不像会投降的人,”特莱斯耸了耸肩,“而且也没有必要。与其被人在祭台上活生生地把心脏挖出来,还不如痛快点。”
“如果是,和普通战俘营差不多的呢?”
“怎么可能!”
“这也是一个可能,不是吗?”卡琳一枪将一只扑上来的魔狼击倒,“要不,就装死。有人成功的,不是吗?”
“那个好运的家伙被魔狼一口咬掉一只脚都能一动不动!”特莱斯扔出一个弹匣,“我可没自信能做到!而且,”他朝离他们不远的林顿转了转眼睛,“那位中校,连投降都不见得会答应,你以为她会装死?”
“真是麻烦。”卡琳叹了口气。
“那里!”突然有人指着西北方向惊叫起来,特莱斯也睁大了眼睛,“那是——”
数发信号弹从那个方向亮起,又一群士兵冲入了战场。他们似乎毫不畏惧死亡,一个个争前恐后地朝魔狼冲去,即使同袍们正不断地丧命在魔狼的口中。
林顿的眼睛亮了。她惊喜地朝卡琳和特莱斯冲过来:“援军!这一次,我们——”
但两个人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那里不行,长官,”特莱斯苦笑,“离交通壕太远了。凭我们剩下的人手,根本不够冲到那里!而且,那群法师——”
仿佛是为他的话提前做注解似的,魔狼们突然停止了进攻,一只只警惕地趴在地上。盆地里那团浓重的紫色里突然亮起一团诡异的紫光,那个超大型信号弹似的东西升上天空,转变成漏斗似的图案。与此同时,大型魔法飞弹又一次笼罩了除5063高地以外的战场。
这一次蕴含的能量比之前每一次更大,飞弹所到之处,只留下一片片闪着诡异紫光的焦土,那个英勇的小队也不例外。
“看,他们已经开始清场了。”特莱斯勉强笑了笑,脸色苍白。“就算是一个师,也不一定冲得进来,如果那个指挥官没有发疯——”
卡琳冷静地注视着那个方向:“看,又来了。”
另一队冲了进来,在5063高地上的人们的注视下,经历了和上一队人同样的命运。接着,是下一队——
“他们应该已经看到那个记号了!”林顿心疼地咬牙,“瑟拉斐军法典上有新增的条例!他们不该这么,这么白白牺牲!就算是——”
“可是,”一个冷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在这里,长官。”
“什——”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林顿茫然地望向卡琳,那双黑眼睛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嘲讽,她身边的特莱斯,一脸遗憾地朝她点了点头。“就是这样,长官,毕竟贵族军官——中校?!”
林顿颓然跪倒,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就是真正的战争,眼前是敌人的獠牙,脚下是同袍的血肉,友军的支援可能会误伤自己人,士兵们的鲜血也可能只因一些荒谬的理由徒劳无功地白白流淌——林顿拼命地抑制着颤抖,想要让自己站起来——战争,原来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