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涌忆
——逃不开这颗心，逃开这个人也好。
黎明前，天地一片黑暗，不见荷一路跌跌撞撞，不辨方向，不问去处，脑中不能思考，脚步不能停止。对的，她的名字是不见荷，曾经叫过月杀，曾经被某人唤作：小荷。脚背一绊，不见荷狼狈的往前扑去，狠狠撞在树上，原本就已翻涌的气血此刻更是压抑不住，牙关紧咬下，还是有血从嘴角溢出。她颓然扶住树枝，任自己滑落在地，不明白为什么身体那么痛，却依然盖不过心口那针扎般的刺痛。脸上冰凉，不见荷知道自己有泪，逃不开这颗心，逃开这个人也好。往事席卷，昏昏沉沉间，不见荷渐渐失去了意识……
两年前。
天都有十二峰，各具姿态，各有其秀，各有其险。最秀为神女峰，清风为衫云做带，奇花异草竞争芳。最险为天门峰，平地一跃破天门，北雁不渡悬日月。而在这最险的天门峰上，隐着天门一派。据传，天门掌门太息年少时为情所伤，因此而悟，自创叹息剑式，以此立派于天门峰，天门派只收女弟子，门规森严决绝，严禁谈情，违律者必受重罚。
这一日，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太息，还没缓过一口气，房门外就有门人禀告，又有弟子违律，现正拘了人，在大厅等候太息发落。太息板着一张脸，对镜梳洗，镜中的倒影，依然艳丽，却分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都是那群不省心的弟子闹的，看来罚的还不够重。太息恨恨的想着，眼角更添冰霜。整理完毕，太息阴沉着一张脸，去到大厅，只见数位弟子分立于大厅两侧，见到太息到来，俱都弯腰施礼，厅正中则恭敬的跪伏着一个弟子，淡蓝衣衫，垂落的黑发掩去了面容。太息只觉额头青筋跳动，这个跪着的弟子，她不用看脸都知道是谁。那是她最小的入室弟子晴时.不见荷。不见荷性子寡淡，习武的天分极高，却每每违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就是所谓的越是怕麻烦的人，麻烦越会自动沾惹上身？太息端坐于厅上主座，冷冰冰问道：“这次不见荷又是犯了什么事？”
“禀掌门，不见荷凌晨被发现从外归来，违反了本门禁止弟子私自下山的门规。”
“哦？不见荷，汝有何解释？”
不见荷只是一直那么跪着，不抬头，也不言语，似是默认。太息见状，原本不悦的情绪更甚，道：“不见荷，本座问你话，抬头回话！”
不见荷依言抬起来头，仍是寡淡无波的表情，没有开口。太息怒气大涨，掌心已凝了功力，正要一掌拍去，厅门口忽现一粉衣女子，盈盈笑语，侬软惑人：“师尊息怒。”
“寒烟翠，本门可没有说情一词，就算汝是吾的大弟子，也无例外。”
太息睨视着寒烟翠，脸上表情更是阴森。收寒烟翠入门时，她才不过六、七岁光景，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一晃眼，却已长的亭亭玉立，顾盼生情。太息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想见到寒烟翠，才惊觉自己深深的妒忌着寒烟翠的年轻与美貌，她不得不将所有山下的事务统统交给寒烟翠打理，为的就是尽可能少的见到寒烟翠，怕自己忍不住，一个不小心就杀了寒烟翠。寒烟翠到底是自己抚养长大之人，又尽得自己真传，杀之不忍。
“本门门规，寒烟翠自然清楚。”寒烟翠笑容不改，趋步上前，挡在不见荷身前道，“小荷是弟子叫下山的，未能及时禀告师尊，是寒烟翠的过错。”
闻言，不见荷望着寒烟翠秀挺的背，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虽然她自入门以来便与寒烟翠感情极好，每每有事，寒烟翠总是仗着大师姐的身份护着她，但是在太息面前面不改色的为她撒谎，还是头一遭。虽然自己私自下山被抓，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是比起对太息扯谎的惩罚，根本算不得什么。寒烟翠明明知道个中利害，怎么还敢……
“寒烟翠，你上前来，到为师身前来。”太息忽而一笑，对着寒烟翠招招手，笑得不见荷心底恶寒突起，她正准备坦白，却撇见正举步向前的寒烟翠放于身后的右手，对她摆了摆手指，示意她不要妄动。
寒烟翠行至太息身侧，恭声道：“师尊有何福吩咐？”
太息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拿怪异的眼神看着寒烟翠，举右手轻抚着寒烟翠的脸，食指指腹从眉梢沿着脸部细腻的肌肤滑下，继而顺着柔顺的颈部曲线，抵在她的肩窝。这具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活力，这个年轻的女子笑得何其碍眼！太息眼神一凌，内劲聚于指尖，往前一送，那指便如世上最利之刃，轻易破裂衣衫，刺入寒烟翠的肩窝深处。寒烟翠咬牙闷哼一声，垂眸看了眼伤处，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太息的手指滴落。她维持站姿，额上沁汗，一动不动。太息指尖力道又加三分，寒烟翠肩窝顿时血涌。太息看着寒烟翠吃痛敛去笑容的脸，懒懒道：“你可知错？”
“弟子未及……时禀明师尊，弟子知错。”
太息见寒烟翠摆明了要死撑着继续扯谎，根本是对她权威的最大挑衅！怒上心头，杀意顿起，掌心催动功体森森道：“你真的知错？”
“小翠知错，姨母。”
太息一阵愕然，有多久没有听到一声“姨母”？那是个几乎已被自己忘却的身份。
“放肆！”
声落掌起，太息冷哼一声，收掌甩袖离开。寒烟翠口吐鲜红，被击飞数丈后，软绵绵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巨变只在顷刻，不见荷本能的奔到寒烟翠身侧，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一探脉息，脉象混乱，气息薄弱，太息那一掌虽未致命，却着实不轻，若不小心医治，难保不留下后遗症。
“快把医师寻来，到大师姐房内为她诊治。”
不见荷将寒烟翠搀抱入怀中，却见那两排门人还是呆立着，眼神瞬间凌厉，冷道：“还呆站着做什么？师尊要是想要大师姐的命，会下手留了三分力？要是大师姐出个三长两短，你们还有命活？”
众人一语惊醒，蜂拥着跑去找医师，大厅内片刻只剩下不见荷与寒烟翠两人。不见荷揽着怀内纤瘦柔软的昏迷之人，望门兴叹，这群笨蛋，就不会留一个下来，帮忙扶一把吗？这要她一个人怎么把寒烟翠弄回房间？用抱的吗？对于习武之人来讲，到也不是难事。可是……不见荷看着寒烟翠苍白却越发显得让人怜爱的精致面容，脸色微红，打横将人抱起，脚底生风般，快步往寒烟翠的住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