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沐日之君

隔天，姬子與她的經紀人來到草薙事務所前，豪華房車將兩人送到大門前，司機熟練地下車為自家小姐打開車門，但這個動作卻在他準備打開車門時就已經被搶走。

事務所門前的警衛動作流暢且禮貌地開啟車門迎接，並為兩人領路，另一名警衛則隨後關上車門，提醒司機可以先行離開，單就此看來能在這麼細微的地方也做出良好的訓練，真不虧是被業界稱為魔鬼事務所的地方。

但以上這些事，只有那名緊張萬分的經紀人發現而已，真正的主角卻是不知為何滿心歡喜地走在事務所的長廊上，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接下來將面對的事，為此相馬又增添一份憂慮。

警衛將兩人領到大廳隨即回到崗位，兩人尚未報上名字，櫃檯接待人員已是熟稔地問候著，「來栖川小姐、大神先生這邊請。」

姬子真的能在這間事務所生存下去嗎？還未見到社長前，相馬就已經模擬出數日後姬子無數可能被解約的狀況，每走一步他的心情也就越加沉重。

到達會客室後，接待人員說聲稍待一會兒後就離開了，沒多久一名身穿套裝的女性走了進來，她點頭致意後便在兩人面前坐下。

「非常歡迎你們到來，來栖川小姐、大神先生，我是這間事務所的社長，如月乙羽，今後請多多指教。」恭敬低下頭，乙羽的言行都散發著成熟女性的幹練。

「我們才是。」受到如此大禮的影響，相馬謹慎低頭回禮。

「兩位不用太拘謹，就當做回到自己家裡就可以了。」在三人寒暄的同時，又進來女性職員，她將一份資料交給乙羽後便又有禮的退出去。

乙羽將文件看過一遍後置於桌上，「這一份是我們的合約，請兩位閱覽一下，相信簽約金與分紅的部份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相馬仔細閱覽合約內容，「這個部份完全沒有問題，那我們就照這樣簽約。」完成簽約的動作後，方才那名女職員再次進來將合約書收走，並告知乙羽下一個行程。

『這個女生看起來好像是如月社長的秘書，但秘書不是千歌音嗎？』姬子心裡打轉著許多想法，其中無非不是千歌音難道已經不在這間事務所之類的事情，這樣自己來到這間事務所不就沒有意義了。

「真的很抱歉，本來想好好帶你們參觀一下公司，但臨時有事情必需去處理………」

相馬見狀隨即回應：「啊，不用在意我們，請社長隨意，我們也準備要離開了。」

「這樣啊…………來栖川小姐跟大神先生晚上有安排嗎？」

相馬歉道：「晚上還有一個餐會要出席，抱歉。」

「那來栖川小姐呢？」

話題一下落在自己身上，姬子愣愣地回應：「沒………」

「那有榮幸與妳共進晚餐嗎？就當做是我們簽約成功的慶祝好了。」

「好……………」

『就這樣，自己又隨口答應人家了，以後真的要好好改掉這個壞習慣……………』

約定的地方是這間充滿法國浪漫氣息的高級餐廳，金色與白色相間的挑高歐式建築配合著絢麗奪目的古式燈座，月夜裡的異國風情在這裡處處展現。

姬子十分鐘前就抵達這裡，在侍者的帶領下來到一間私人包廂。包廂內的桌上已經準備好兩副銀製餐具，卻還不見有人到達的情形，看來應該是自己早到了。

大約過了五分鐘，門扉有人敲響，侍者領著一名女性進入，但這個卻不是與自己約定見面的那人，而且不但是自己，就連對方的感覺也是大為驚訝。

「千…歌音？」「姬子？」

雖然見面的不是自己預想中的人，但雙方畢竟也認識，為避免尷尬，千歌音選擇先入席再詢問詳情。

「好久不見了…………姬子。」

那雙天藍色的眼珠看起來還是如明月般亮麗，舉手投足間仍舊是如夜月的海般溫柔綺麗，但眼角間卻殘留著淡許的紅。

是工作太勞累了嗎？還是有難以承受的痛苦？

好想瞭解，好想安慰妳，姬子的心裡滿溢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想法。

「千歌音………真的………很久不見………」短暫的問候之後，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終於還是千歌音先開口道，「今天，我是代替社長來參加餐會，因為公司臨時有會議社長無法離開。」

「原來是這樣…………不過……能跟千歌音見面，我………真的很高興……」

「謝謝，姬子。就算是奉承我也很開心。」

「才…………才不是呢。」

餐廳開始播放著一首典雅的鋼琴樂曲，流轉宛和之間姬子彷彿曾聽過這首樂曲般熟悉，甚至能知道下一句的旋律。

「這首歌？…………」

「只是一首久遠以前的樂曲，最近由我們事務所的錄音室重新翻製發行。」

「很好聽的一首曲子，但裡面卻感覺隱含著琴音斷奏之後的所蜂擁而上傷感。」雙手撐著下額，深紫色的眼瞳完全陷入琴音旋律之中。

「…………那一定是………令人難以承受的吧…………」千歌音絮道，淨美的臉龐卻隱約覆上一層落寞。

以為不小心觸碰到對方不想提及的事情，姬子著急道：「抱歉，我沒有任何意思。」

「不是姬子的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千歌音露出一個美麗笑容，但在姬子看起來，那是一個既勉強又哀戚的神情。

「千歌音………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請妳不要客氣盡量說。」

真摯的神情看著自己，多少次的夜裡都是憶起這樣的臉龐而徹夜難眠，思念的話語急欲脫口而出，但千歌音明白現在還不是時候，她握緊雙手努力壓抑住自己澎湃的思念，盡力扮演出完美的笑容。

「我知道了，姬子，讓我們先用餐吧。」

經千歌音一提，姬子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餓扁了，她開心的點頭回應。

一頓豐盛晚餐過後，姬子卻遲遲等不到前來接送自己的司機，正在發愁之餘，千歌音提議道：「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不介意的話先到我家吧。」

「這樣好嗎？千歌音也很累了吧，會不會太麻煩妳。」姬子雖然有些推辭，但司機從不會無原由的遲到，但這麼晚了自己一個女生搭車回家也蠻危險的。

千歌音微笑道：「姬子永遠都不會是我的麻煩。」

溺愛般的甜美笑容綻放在眼前，就連對情感相當遲鈍的姬子看到如此的神情都不禁羞紅了臉。

『不行不行，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千歌音只是出於同事的好意而已。』

振作起精神，姬子諾諾回道：「那………就打擾囉。」

「歡迎。」隨著千歌音的聲音打開大門，落入眼簾的是一間居臥合一的小型套房，外表簡單素雅，但卻讓人感到像是回到家裡般安心，不容置疑地，姬子喜歡這個地方。

「打擾了。」姬子小心翼翼地進入，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進入除了真琴這個好友以外的房間。

千歌音注意到眼前這女孩的動作，她安慰道：「不用這麼在意，我不會對姬子怎麼樣的。」

「啊，千歌音，我不是這個意思。」姬子用力的揮手想澄清誤會，臉上還多了一分羞澀。

千歌音笑了一下，她走到小吧檯旁拿出兩個杯子，「來杯咖啡嗎？」

姬子點點頭，接著環視起房間內的擺設，基本的生活用具都俱備了，但卻少了幾分女孩子特有的感覺，她疑惑道：「千歌音的東西好少呢。」

端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千歌音在一旁的沙發坐下，輕描淡寫道：「不需要的東西是不會存在的。」

這樣說來自己不就堆了太多垃圾了嗎？姬子想起家中一堆小飾品與用具，還有不常用到的各式相機。

啊，還有前兩天爸爸送的幾本書籍，照慣例的都被堆到角落的書架上，看來真的要檢討一番了。

「感覺千歌音好厲害，做什麼事都很完美。」姬子嘆口氣，拿起咖啡杯溫暖著掌心卻不喝下。

「其實我…………一點也不完美。」柔磁的聲音低喃著，藍色眼瞳裡似乎溢起些許波濤。

「才不是呢，千歌音什麼都會，除了演員的工作之外又是事務所的秘書，真的很不簡單呢。」

「那只是工作上的需要，實際上的我是個一文不值的人，為了自己的私慾可以捨棄一切的人…………」

桌上時鐘的滴答聲規律的行走著，兩人彼此沉默了。

握著手中的咖啡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己又再一次不知原因地惹得對方的不快，但幾次經驗下來，姬子知道眼前這名女性不會輕易的表現出情緒，與一般人不同的是，她選擇安靜的動作轉移所有人對事情的注意力。

這樣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但姬子不喜歡，人不應該這樣拋棄自身的意志，就算是遇到複雜的處境，能夠表現出真實的情緒才算是真正的活著，姬子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看到千歌音如此模樣，姬子比平常更加的不捨與………心痛…………

「那張照片……………」試著尋找話題時，書桌上的木質相框引起姬子的注意。

「嗯？」順著視線，千歌音將相框拿下交給姬子。

「這個………是一個攝影師的作品，雖然他還沒有出道，但卻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相框裡頭的照片是一幅很令人心曠神怡的風景，唯一不同的是它用著廣泛鏡頭的攝影，從翠綠的樹蔭之間捕捉了日與月同時存在的時刻，清淨幽美卻又有著一絲哀愁，彷彿訴說著下個時刻將會失去對方的淒愴，但也因為彼此的存在而顯得生氣蓬勃。

這是，姬子第一次所拍下的照片。

僅在父親朋友的攝影展中展出一次的一張照片。

是巧合吧。

接過相框，姬子細看照片內的每個角落，確實是自己的作品沒錯。

顫抖地將相框交還給千歌音，卻在縮回手時不小心打翻桌上的咖啡，翻滾而出的咖啡就這樣滑入相框之中，侵蝕著逐漸泛黃的照片。

「真的非常對不起！」姬子手忙腳亂的將咖啡杯扶正，卻來不及阻擋已經造成的傷害。

應該會惹來對方的不愉快，姬子這麼想著，但千歌音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之外。

「只要姬子妳沒事就好。」拉過姬子沾到咖啡的手，千歌音溫柔地擦拭乾淨。

「有哪裡會痛嗎？」

「沒有，幸好咖啡有些涼了。」

好像以前也曾經有過類似的事情，究竟是哪一次，姬子就是想不起來，感覺很重要很重要，悔恨、悲傷的情緒似乎被自己深放在心底般無法記起，明明是………很重要的。

手機聲響起，看來是司機已經到了，簡單敘述地點後，姬子便起身道離。

「讓我送妳到路口吧。」千歌音說道，雖然姬子直說不用，但卻還是拗不過對方的好意。

到路口後，姬子停下腳步，一雙紫玉般的眼瞳真誠望著身旁的女性。

「千歌音，今天真的很謝謝妳………」

「姬子………」游移似的呼喚道出內心無盡的依戀，但角落的腳步聲卻打斷不安的唇瓣。

三名身材魁梧的男性走靠近兩人，他們所散出的氣息讓人直覺絕非善意。

帶頭的男性用著他濃厚的關西音說道：「不好意思，這位棕色頭髮的小姐得跟我們走一趟。」

『這個是…………陷阱嗎？…………』

「你們是什麼人。」修長的身影護在姬子身前，冷若寒霜的聲音嚴肅道。

「女人，不關妳的事，給我走開。」粗壯的手臂一揮，結實地打向千歌音。

「千歌音！！」

一個反手，柔弱的手臂順著使力的方向，整個人縮進對方的肩窩空隙中，將動手的其中一人折轉逆向撞上圍牆。

「再不離開，下場不會這麼簡單。」冰雪藍瞳所發出的氣息彷彿是將恐懼鑽入骨頭深處般令人直打哆嗦。

「妳是…………喔…………想不到這趟能有意外收獲。」男子說完話，從懷中取出一把黑色手槍。

「不想身上多開幾個洞的話，最好是乖乖聽話。」

姬子想推開身前的人，這樣的罪不應該由她來幫自己承受，但卻發現對方還是不為所動，眼神透露著堅決。

姬子害怕這樣的眼神。

也無法忍受。

就如同有記憶以來不斷出現的夢境一樣，在血紅的顏色出現的同時，天空上的太陽覆蓋上一層黑，隱約可見的月也漆上一道暗紅，整個世界像是吞噬般將所有的情感毀滅。

不留一絲餘地。

刺耳的板機扣下聲，異樣的情緒襲捲般蔓延全身，胸口湧起澎湃的燥熱，宛如呼應著隱藏在輕薄衣物之下的冷色印記。

記憶中的模糊臉龐逐漸清晰，在鮮紅武鬥中最後落入眼底的是曾經自己最依賴、最崇拜、最信任，也是最喜歡的人。

而那個人的樣子與現在眼前這道身影漸漸融合，最後如出一轍。

尋找已久的貝殼最後的答案竟然是………

「……千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