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戀獄的降雨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最重要的東西,最喜歡的東西,最捨不得放棄的東西,都在自己的猶豫徬徨間失去了。
〝砰〞
震耳欲聾的槍響貫徹天際,護在自己身軀卻沒有移動過半點,靛藍的眼仍是惡狠狠地盯著執槍的男子。
「就這點本事嗎?」無視子彈高速劃過留下的血痕,千歌音慍色的神情不減半分。
「果然如此嗎………」男子無奈地晃了下頭,接著再次扣住板機。
「這一槍就沒這麼簡單就放過妳了。」
姬子很想大喊住手,但她發現自己的手被千歌音緊緊握住,從手心傳過來的是自信與堅毅。
這樣的千歌音…………是姬子再熟悉不過的,曾經許多夜晚都是這雙溫柔的手靜靜安撫著她。
輕柔、細膩,不帶一絲傷害,只有清楚而明白的疼惜。
略微冰冷的手指緊緊扣住對方的,讓胸前的溫暖伏上讓人安心的背脊,日與月的印記宛如親吻般契合。
千年前的心悸,百年後的纏綿,彷彿又回到在荒漠高原上依索的彼此。
沐幻的日空、玄化的月海,千年百年的瞬息萬變卻改變不了記憶中的身影,心靈裡的渴求。
再一次、又再一次地,似乎看不到的盡頭卻又匆匆交織在一起。
槍聲作響了,但襲擊與受襲的角色卻是顛倒過來。
不知從何處發出的狙擊將男子的右手腕射出一處傷口,接著有如警告意味般在其他兩人的腳邊各留下一處焦黑的彈痕。
「你們真的天真的以為來栖川財閥的千金身邊會沒有任何保鑣嗎?在你們設計威脅司機之後,我們就已經掌握一切了。」一名戴眼鏡的少女從暗處走出,手裡還拿著一本像是聖經的書籍。
「想綁架大小姐,先經過我這一關再說!」出現在黑衣男子身後的是個魁梧厚實的男性,他握起拳頭發出憤怒的聲響。
而姬子與千歌音兩人則早已被數名保鑣團團圍住,每人都散發出凜冽的寒意緊盯著三名黑衣男子。
「可惡…………」眼見事已至此,黑衣男子也不抵抗,他們各自取出手槍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之下舉槍自殺。
「………大……………蛇………大…人…………………」
「真是的…………失敗也用不著自盡嘛。」搔著一頭亂髮,欺蛇無奈道。
指揮完處理事務後,宮子恭敬地向姬子致歉,「大小姐,您受驚嚇了。」
「不要這麼說,我反而要謝謝你們,宮子小姐。」這名被稱為宮子的女性,隸屬於來栖川財閥安全部門,專職情報謀略一司,而在她身後處理屍體的是她的義弟欺蛇先生,總是在第一線保護著來栖川家族,據說他還是全國自由搏擊冠軍。
看見遠方一處樓層閃著亮銀色的光芒,姬子禮貌性的揮手致意,因為在那裡有一位負責遠方保護及狙擊的憐子小姐,而自己也經常與她一同研究彼此喜愛的漫畫呢。
隱藏在宮子眼鏡之後的神情似乎相當懇切,她看著千歌音尊敬道:「姬宮小姐,老爺還是那句話,希望您能到本家一趟。」
「也是呢………時候到了………」鬆開緊握的手,千歌音細心將姬子散亂的瀏海梳理整齊。
這一舉動,惹來了姬子滿臉紅潮。
就算是恢復記憶之後,在生理上兩人還只是相識不久的朋友一樣有著些許的不熟悉感,但姬子卻相當眷戀這樣令自己心動的感覺。
「那麼,事務所那邊就交給比奈處理。」千歌音吩咐道,長久以來的計畫終於要拉開序幕了。
不懂千歌音與宮子之間的對話,姬子只能愣愣地在一旁傾聽,『她們兩人好像早就認識了,而且怎麼會提到爸爸……………』
「過幾天………我再跟姬子一起回本家。」
又再一次來到這個地方,這個熟悉的鄉村、恬靜的道路,姬子心情輕鬆地走在前往某處的路上。
為什麼說是某處?
昨夜的事情過後,兩人就坐上自家座車來到這個外景拍攝地,而車子就停在村莊的入口,千歌音也沒多說什麼,就帶著自己漫步在道路間,也就是現在這個情況了。
「姬子不問嗎?」
姬子輕搖頭,「千歌音做的事一定都有理由,我相信千歌音。」
「溫柔的姬子。」千歌音輕柔地笑了。
「姬子記得十年前在日本大使館的迎賓晚宴嗎?」
姬子撇起柔細的眉間努力回憶,「因為年紀還很小所以不太有印象………」
「其實那天的晚宴,是牽涉著幾千人生命的宴會。」這件事情姬子是第一次聽說,在震驚之餘也停下腳步。
「當初的談判是破裂了,卻在最後一場表演結束時讓對方逆轉了本來的決定。」
姬子試著回想起當天的情況,父親被外交大臣叫了過去,不知道說些什麼,最後自己是被半強迫性的換上一套紅色巫女服,接著被推上臺表演起家傳的祈神舞蹈而已。
舉起手遮起過烈的陽光,千歌音道出當晚姬子所不知的事實。
「姬子的舞蹈,蘊涵無限盎然生意,舉手投足揮灑著猛烈震撼,表現出屬於日本人民的堅忍不屈與滿溢希望,宛如太陽在春天時給予的希望、夏天時賜予的活力、秋天時吹拂的舒暢、冬天時愛護的溫暖。」
千歌音的眼神充滿著無限柔情,深深注視著姬子,「受到姬子舞蹈所感動的卡薩吉公國決議派出八艘軍艦,護衛受到戰爭波及的他國人民離開本土。」
「獲救的那些人,很多都已經是家庭破碎的孩子,在他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時,又因為某位財閥小姐的一句話,從此獲得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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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大家都在哭呢?』小姬子不明白的拉著父親的衣袖問。
姬子的父親低下身緩緩解釋,『他們很多人都沒有了爸爸、媽媽跟朋友,家也沒有了,所以他們很難過啊。』
小姬子看看下了船卻哭的淅瀝嘩啦的人們,再看看身旁的雙親,忽然小姬子也哭了起來,弄得大家手足無措。
『姬子乖,為什麼哭了呢?』姬子的母親安慰道。
『嗚…………大家………大家都好可憐………可是我又不能把我的爸爸媽媽分給他們…………』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大人們都釋懷的笑了。
『那………姬子可以答應爸爸一件事嗎?』
『………嗯?』
『爸爸幫助他們,但姬子以後就沒有壓歲錢囉,這樣也可以嗎?』
小姬子漾出大大的笑容,開心的回答:『好,爸爸要跟姬子勾勾手。』
『那媽媽來安排住的地方吧。』姬子的母親寵溺的說。
小姬子抱上自己的雙親,開心的喊著:『爸爸媽媽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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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姬子還在回憶過往時,兩人已來到一棟古老屋舍前,看似百年歷史房子外頭有著爬滿青綠色藤蔓的磚牆,庭院花草凌亂無章,沉重的鐵門早已腐蝕不堪,姬子卻清楚感覺到這棟房子帶給自己的不僅是熟悉而已,還有著更多悲傷、歡樂的情感融在裡頭。
「很久沒回來了。」千歌音走在前頭,推開滿是灰塵的大門。
鐵鏽色的大門敞開後應是一處宛如宮廷般華麗裝潢的大廳,這時卻早已腐舊不堪,這裡曾經是,千歌音生長的地方、姬子人生的轉捩點,一個令自己與另一人懷念又悲傷的地方。
看著滿腹疑問的姬子露出苦惱可愛的表情,千歌音不禁笑了一聲,「看來有很多事需要慢慢說明了。」
陳舊的涼亭下佇立著兩名少女,潛行而入的寒風無預警地拂過纖瘦的身軀,高大的枝椏發出沙沙聲響,片刻過後又回到了寂寥寧靜的空間,時令已經冬季,屋外的天氣讓原本就怕冷的姬子微微顫抖著。
千歌音伸手解開頸上的圍巾,將它圍繞在另一名少女的頸子,「這樣會好一點。」
「謝………謝謝。」姬子紅著臉道謝,也享受著圍巾上殘留的溫度。
「兩年前,天叢雲將我送回這裡,因為大蛇的力量。」望向滿是黑幕的天空,清悅的嗓音遺憾道。
「雖然才經過百年,可是地球上人們慾望卻是日漸加大,有可能會造成大蛇的提前復活。而禁錮在月之神社的我,在日之巫女還未覺醒之前,必需回到地球查探大蛇的實象。」
千歌音淺笑道:「姬子當時所救的人,其實幾乎都是大蛇的信徒。」
「什麼?……」因為一個善心,讓這群對世界失望的人們再次燃起生命的希望,這樣的無私在一般人看來可能微不足道,但對於身處在絕境邊緣的人卻是有如天降甘霖般,內心破碎的崩潰也因此重新拾起,只為那一雙即時伸出的援手。
「很訝異吧。」
姬子努力地點著頭。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千歌音的眼神暗淡下來,「大蛇的信徒減少,他的力量也因此減慢速度的聚集,但卻還是遠遠趕不上人類醜陋的內心慾望……………」就算知道屬於姬子平和的世界已經開始侵壞,但千歌音悔恨凝視自己的雙手,仍舊是無法為心愛的女人做什麼,就算是………
「就算是如此……神社的月之巫女是不能影響日之巫女的覺醒,所以除非姬子想起來,否則我不能做任何插手。」
「為什麼?」姬子不解的問。
「會擾亂眾神的安排……也有可能使得大蛇感受到日與月的巫女力量而解除封印。」千歌音嗤笑,明明只是為了保護姬子,卻也剛好得了天叢雲的意。
「但是現在……我已經想起來了……」同時也意味著兩人分離的時刻將要到來,姬子顫抖著,為什麼她與千歌音要這樣一直重覆的重逢又分離,而且連選擇的權利的都沒有,難道就像千歌音說的嗎?
前世的影像一閃而過,那日晴空下千歌音沉鬱的表情彷彿又在眼前歷現。
”因為是……神無月的巫女……”
千歌音靠近身旁纖細的少女,千年的思念永遠也比不上此時一刻,她滑嫩的下額悄悄地抵著姬子的耳垂似乎在低聲呢喃,卻又讓人無法認清確實的內容。
就在感覺到一股溫暖緊緊擁著自己的同時,姬子的臉上隨即佈滿紅暈,在記憶甦醒之後,兩人只有現在才能靜靜的享受彼此久違的氣息,淡雅的香氣與無比的安心感隨流進入內心,悶鬱的心情稍微緩解。
『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的避風港…………無時無刻疼惜著、守護著自己。』姬子微閉雙眼,在不易察覺的神情裡透露出一絲悲傷。
耳邊傳來輕柔悅耳的低語,那是專屬於姬子的柔情:「不論如何,我都會保護姬子。」
「相信我嗎?姬子。」說出口的同時,千歌音停留在姬子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姬子再一次點頭,不論未來要面對的是什麼。
「那麼……我們必須完成史書上最後那一段內容。」千歌音攤開懷中拿出的一柄銀色匕首。
深藍色的眼瞳抹上不能更改的堅決,「在大蛇復活之前……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