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II‧靜留
我看著窗外無邊的田野景色, 心中惦記著我那兩個女兒。沐雪剛給千塵趕去當跑腿, 至於秋理, 她也該是時候到步的了。於是我拿出一旁的小竹罐, 從中取出小份量的茶葉, 泡一杯茶好讓秋理到步時可以喝上。
就在我靜靜的泡茶時, 千塵坐在一旁笑瞇瞇的看著我, 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溫暖而沉重。溫暖是她發自內心的關愛, 總是盡力的讓我知道；沉重….卻是沿自那幾乎成形的執著。
我輕喚著孩子們的另一個母親, 打算跟她說一下近日那兩個女兒的事。
千塵立即的回應, 她像個等候命令的軍人般眼看前方地敬禮, 我不禁小小的笑了一聲。過了這麼多年, 她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但, 也許就是因為她純真善良的性格, 才令她沒有對她的工作灰心, 也令她一直堅持守在我的身邊。
千塵相比起我, 對孩子們來說是較易說話和親近的一個, 簡單來說, 我是負責施教責罰的那個, 千塵則是跟她們去玩派糖的那個。她們有心事, 面對著千塵, 通常會比較容易說出口。這幾個月, 跟她們的通話裡, 總是感覺到她們有著不少心事。特別是秋理的情況令我較在意, 畢竟她到了這個關鍵的年齡性格又收藏, 加上她身上負擔了不少不該由一個小孩子負上的責任, 我怕她受不住那份壓力。
她不在意的揮揮手。
看來, 千塵跟孩子們又定下了什麼保守祕密之類的事了。無妨, 只要能令孩子們安心, 她們選擇向哪個傾訴也沒所謂。
說到這裡, 千塵輕輕偏頭向左一聳, 這是她心裡有事卻又覺得無能為力時的小動作。
我忽然記起, 眼前的這個孩子,也是令我要擔心的人之一。她最好別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她有事暪著我, 跟她一起生活了這麼久, 她的習性我總知道一二。這孩子待人溫柔的方法便是不讓別人知道她的傷痛, 但光從她的腳步聲, 我已知道她是有傷在身了。一向最喜歡跑來跑去、完全坐不定的人, 突然完全放慢步伐的踱步和經常坐著, 這都是表示著她狀態不好。
我從來都不會阻止她, 既然她選擇這樣做, 那我便順她的意, 但是, 我會在我的方面去配合她, 可能是不出門多留在家, 可能是飲食方面配合一下, 可能是找個藉口要她休假跟我去旅行…..我覺得, 既然那孩子那麼在意給別人知道她的傷痛, 我拆穿了她不就令她更自責了?
就在千塵嬉皮笑臉的跟我抱怨她的上司指派她頻頻出任務時, 秋理的聲音從房門外響起, 看到幾星期沒見的秋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作為母親的憂慮所致, 她看起來不同了, 也好像滿懷心事強顏歡笑的。
那感覺比起在通電話時更明顯。
千塵找了個藉口便拉著秋理出門, 就剩下我在房裡。我拿起本來泡給秋理但卻沒機會喝的茶, 呵一下還有點燙的表面, 慢慢的呷一口。我抬頭, 再次望向田野, 有點寒涼的風從窗戶吹進, 撲臉的清新空氣帶著幾乎察覺不到的鋒利。不知道千塵穿得夠不夠, 她有傷在身, 冷著了不好。
我再度喝口已退溫不少的茶水, 滿口的清香從內而外的溫暖著我的身體。
…不知道那個怕冷的人, 現在有沒有穿夠衣服…她還是在這廣大的世界中浪遊, 抑或已找到她願意安定下來的地方了? 願意奉上所有去溫暖那孩子的人太多了…可是到底她有沒有找到一個她願意接受的了?
我嘆了口氣, 有點煩躁的放下茶杯。不是因為想起了夏姬, 她是我心裡最美麗的傷痕, 我不曾後悔過。
是我。我所厭惡的人就是我自己。正確來說, 該是厭惡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吧。除此之外, 我還是很愛惜自己的。
口口聲聲的說有多愛夏姬, 我卻從來沒有主動的爭取過, 就連在那段日子, 也是給逼到最後時限才沒辦法的讓夏姬知道。之後她出走的日子, 我對她的動態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我卻從沒有去找她, 只是置身事外地眼看著她迷失的跟其他人離離合合。然後, 她回來了, 成熟了的談套舉止, 浪漫而感性, 除了令她更吸引人外卻刺得我心裡一直淌血, 因為她經歷了許多事, 裡面卻完全沒有我的成份。
我不忿她一直對我的奉獻視若無睹。
我跟自己說我已再沒有力氣等待, 沒有心再讓她傷, 於是我放開手, 讓她完完全全走出我的生命。我當時想起了千塵, 我覺得我既然接受了千塵, 那就是代表我已放下了夏姬, 於是當她問我是不是“也”愛上了另一個人, 我說“是”.....
她當時是這樣問我的吧...我的感受告訴我她是這樣問的....正確的字眼我其實真的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個“也”字當時是何等銳利的剖開我的心, 卻也像最鈍的刀片折騰得我無力在意她的說話。
我沒有說謊, 我是喜歡千塵的, 只是我卻高估了自己。一時間的情緒和衝激, 我成功的報復了夏姬, 將她浪漫的暗示恨恨的往她臉上摑去, 我想看她受傷的模樣, 看她痛心疾首的表情。但我卻不享受...特別在她接受了後便舉步離開的時候....我以為也許她回來的原因是因為她在乎, 而她的在乎會令她爭取多一次的機會...沒有。她負傷卻仍然灑脫的轉身離開, 沒有央求、沒有哭鬧。我看著她的背景沒有回頭的慢慢遠去, 我痛得看不下去的回到酒吧裡彈了首曲子來發洩。藉著音樂的掩飾, 我躲在它的背後面對我的傷痛...我恨我是個自私、矛盾又愚昧的女人。
愛著夏姬, 我卻在其他人身上尋找愛情的感覺, 感官上的歡愉。我遇上了千塵, 被她的溫暖感動了, 我喜歡上她；我跟千塵一起了, 卻仍想念著夏姬, 有不少時候我是透過她看著夏姬。
我感動千塵會做盡一切去令我開心, 卻又偷偷的認為要是夏姬, 該會更加的幸福；我安於跟千塵一起生活, 但仍然等著令一個人結束她的浪遊回來。
夏姬回來了, 她遠站在我的酒吧門口, 看到她的臉我才知道我是多麼的忿恨；忿恨著, 卻又無法控制的注意著她的轉變, 覺得她更漂亮, 卻又妒忌我不是改變她的人。
她上前抱上我、低喚了我一聲, 她的意圖我感受到, 我幾乎要吻上她說我仍愛著她, 但我卻決定報復她；我用盡一起力氣說服自己要平靜, 我已不再在意, 我東張西望不去享受她的擁抱；我誇大了我的幸福去折磨夏姬, 同時侮辱了千塵；我看到夏姬的失望, 然後也失望於她沒有挽留的意圖。
夏姬要走了, 我卻不願示弱的送她走；夏姬走了, 我盼望她會回頭, 但我沒有勇氣等；等不到那回首, 我只能懦弱的著口音樂讓眼淚流下來；千塵來到我的身邊, 我卻慶幸她的存在, 用她提供我的溫暖去療傷。
這些年來, 我曾想過無數次, 究竟我愛不愛、有多愛千塵, 但我沒有勇氣去找答案。就在夏姬走出我酒吧、我生命的那一晚, 是千塵留在我的身邊, 就是我當晚利用了、背叛了、侮辱了她給我的愛, 最後留下來的是她, 而我還是緊抓著它不放手。
我把千塵的愛捏在手心中, 卻渴求著另一份遙遠的愛情。當那份愛情意外的飄泊回來, 在幾乎可以抓住的距離, 我卻沒勇氣冒險的放手追索。害怕失去手心的溫暖, 我盡力的去供養它, 但我仍然對它說不出它最想聽到的一句, 我仍然將留鎖在心坎裡, 因為我認為它是屬於那個我親手送出我生命的人。
我願意給千塵我所有的時間, 所有的心思, 甚至跟她組織了個家庭, 我卻不肯說出她最想聽到的話。有時候我想我是不是想藉此令她灰心然後她會放開我...因為我認為我沒資格被愛, 但又沒能力放開那溫暖的懷抱。
我淡淡的嘆氣, 拉了拉身上的披肩, 整理一下我的思緒。
每到冷天氣的日子, 我總是禁不住憂鬱起來, 因為這時候充滿著那人的感覺。
人, 總是會掛念著那些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沒有了現實的負荷, 它們是最美麗最浪漫的憶記。
我來到大廳往落地玻璃窗外看了無雲的天空, 當我把目光移開時, 我彷彿見到一個美麗的身影在窗的一旁用窗簾裹著自己, 清淨無染的綠眸遠看著某一落點.....跟著那影像淡去了, 沒有窗簾, 沒有了她。
所以, 我該專注的是我現在的生活, 在我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