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orange 于 2011-3-11 20:45 编辑
遙遠的古希臘時代,今日的土耳其的境內,有個叫米勒托司(Miletos)的王國。國王與王后產下了一對孿生兄妹,哥哥卡烏諾斯(Caunus)與妹妹碧波麗絲(Byblis)。雖為孿生兄妹,碧波麗絲對哥哥的情感已超出兄妹之情。碧波麗絲會親吻、擁抱哥哥,會精心打扮一番去見哥哥。甚至,一旦有美麗女子接近卡烏諾斯,都會激起她的嫉妒之心。碧波麗絲最後還寫了封告白信,讓自己的侍者送去給卡烏諾斯。收到妹妹來信的卡烏諾斯,讀完信後非常的生氣。侍者趕緊回去告訴碧波麗絲。碧波麗絲卻以為是送信的侍者出錯了,才會讓哥哥如此憤怒。而哥哥卡烏諾斯知道自己的妹妹絕不會因為他的拒絕,就此罷休。於是,卡烏諾斯離鄉背井。妹妹碧波麗絲得知後,精神受到打擊,踏上了尋兄之路。後來,碧波麗絲倒在乾涸的土地上,眼淚浸濕了野草,感動了森林裡的精靈。精靈為她挖了一條溝渠,引碧波麗絲的淚水。淚水汩汩的流著。流啊流的,把碧波麗絲也化成淚水,成了一池清泉。據說,現今還留有那潭清泉,叫碧波麗絲泉。
還活著嗎?
腹部是陣陣的惡痛。這惡痛,我很熟悉。很熟悉,因為,已經不止一次了…。只是,千歌音怎麼沒有撫摸我的臉龐?怎麼沒有親吻我?怎麼了?怎麼了?千歌音在哪裡?在哪裡?感覺不到她…。沒有她的味道,我不想睜開眼。說我任性也好,說我不懂事也好。如果,這已經是另一個世界,那肯定是地獄。沒有千歌音的世界,那麼…就是地獄了…。身旁有些動靜,是腳步聲、是金屬的聲音、是人聲…。我還是睜開眼,幾個人出了房間,推著小車子。那樣的背影,我很熟悉,是醫院。但,不是東京的醫院。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開始回想…。我想到…一架直升機,一名陌生男子。男子帶了許多人,把千歌音、乙羽,還有羅傑、詹姆士等人帶上直升機。離去前,男子要我跟他一起走。安娜抱著我,結衣也在。我很累,但我不敢睡。男子帶大家到雅加達的醫院。醫院人滿為患,亂哄哄的。受傷的人不停的被送進來,哀嚎聲此起彼落。大家都說要找醫生,但護士、醫生總是叫喚不來。傷患痛苦的哀嚎,讓我頭好疼。疼到我的視線開始旋轉,人影是扭曲的。安娜、結衣做了簡單的包紮,來到我身邊。我知道,她們該接受更嚴謹的治療。乙羽醒了,救護人員正在幫她處理傷口。羅傑跟詹姆士也在,只是沒有救護人員可以幫忙。結衣捲起袖子,拿來器材,在走道上處理起來。千歌音接受簡單的外傷包紮手術後,躺在床上,被推到一旁走道,沒醒。如果,讓莉狄雅知道,一定很生氣。我無法生氣,我的頭很暈,也很睏,想挨著她睡,但被醫護人員制止。安娜找來一張椅子,讓我坐在上頭。我的身體趴在床邊,抱著千歌音的手臂。我很不安,但我沒有發抖,我只想待在她身邊。
我睡著了,不知是累,還是昏迷。只記得,又上了飛機,抱我的是安娜。我的頭很重,睜開眼,四周還是旋轉。但,我的眼睛來回找著千歌音。安娜說,千歌音就在旁邊。我又看到她了,她躺在床上。安娜讓我挨著她,我跟安娜道謝。我就是想挨著她,就是想挨著她。我沒有睡很久,應該沒有很久,應該是吧!?我分不清了…。飛機降落了,沒有經過海關,我們又上了另一架直升機。但是,我看到航空站,是新加坡的樟宜機場。抱我的還是安娜。然後,直昇機在醫院降落。那裡,我見到了姬宮老爺。看到他,我很安心。因為,他一定會救千歌音。雖然,他沈默不語。我知道,他一定很訝異,只有我一個人毫髮無傷。如果,他恨我,我會欣然接受。
我又想到了…在那裡,在手術台上,強烈的燈光朝我照射下來。旁邊有人說話的聲音,不是日文,是我不懂的語言,偶爾夾雜奇怪口音的英語。若是我精神好一些,應該聽得懂一些。我躺在手術台上,沒有害怕的感覺。只是…心很急…很急。我又稍稍往前推想,我想到了姬宮老爺。在千歌音被推入急救室後,他向我走了過來,說他需要我的幫忙,問我可不可以救千歌音。我說,好。不論什麼事,不論什麼時候,我活著,只因為千歌音。
我想起來了,進手術房前,他對著我說。「孩子,我會取走妳三分之二的肝臟移植給千歌音。妳放心,即使只剩四分之一,肝仍然可以維持正常的功能。而且,肝臟是人體內唯一有自行再生能力的器官。」是三分之二嗎?還是多少?我忘了。數字對我而言,不重要。
「姬宮爺爺,不用擔心我,我懇求您,懇求您快救救千歌音,我最心愛的人。不管多少,即使全部取走,我都願意…我都願意…」我是這麼回答的。因為,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好孩子,謝謝妳,謝謝妳…」他流淚,握著我的手,跟我道謝。我知道,他會救千歌音。
手術室裡,有一個人拉下他的口罩,很快的又掩上,是宮本醫師。他說,「嗨!海盜公主,我找到寶藏了,我要在這裡劃上一個叉,表示寶藏的位置。」他指著我的腹部。「會很痛。但是,我知道妳很勇敢,對不?」我看到他淚光閃爍。
我點頭。「嗯,為了千歌音,我會更勇敢。拜託你,宮本醫生!」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有我在,不會有事的。」他的保證讓我好放心。我知道,他會全力以赴。
我知道,一定會沒事,一定會沒事的。等我,千歌音。等宮本醫師取出肝臟,它就可以幫妳。它叫Liver,活生者,它會幫我帶回妳。千歌音,再等我一下下。這次,我會很勇敢…很勇敢…。
我想見千歌音,想見她,想見她。我挪動身子,難忍的痛隨即傳來。
「唔!」我唉了一聲,沒有人來到身邊。我想到了安娜、結衣,還有乙羽。過去,只要千歌音不在身邊,我的任何動作、叫聲,都會讓安娜出現在我眼前。但是,現在,她們都受傷了,不會再如此呵護我了。我明白,呵護我的是千歌音。
「妳醒了。」開門的是姬宮老爺。
「姬宮爺爺,我想見千歌音。」
「她受了很重的傷,剛完成移植手術,還沒醒來。」他握了我的手。
「我想看看她。」
「她現在很好,還要一些時候才會醒來,妳再多休息一會好嗎?」
「不,我想看她,很想,很想。拜託你,姬宮爺爺!」我就是想見她,想看她。只要醒著,我都想看她。
「…」姬宮老爺凝視著我不語。「我明白了。但…只有一次。」我不懂,什麼叫做只有一次?「不能讓她知道是妳移植給她的。」說完,他轉身離開。
許久之後,姬宮老爺再度回到房裡,身後跟著幾位人員。他們移動我的床,我知道,那可以到有千歌音的地方。
我進了另一個房間,我無法起身。因為傷口疼痛、因為虛弱無力。但是,側了頭,我還是可以看到她。我看到她緊閉的雙眼,乾裂帶有血跡的雙唇。她的呼吸很平順,臉色有些白。身上穿的是醫院的病服,腹部沾有血跡。我要求我的床緊靠千歌音的床。我努力的挪動身子,想靠近床邊,想握她的手,摸她的臉頰。但是,我沒有成功。姬宮爺爺不肯幫我。我知道,他該恨我的。要不是我,千歌音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我痛苦的舉起我的手,隔著空氣,緣著她的臉形輕撫,想像我正撫摸她的臉龐。手指伸向她的手張開,想像我們十指交扣。然後,我流淚。我知道,在那衣服下方,有著跟我一樣的傷口。我捨不得她跟我一樣痛,就如同她也捨不得我。
「不要哭,她會難過的。」姬宮老爺的聲音,我看向他。「她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就是要保護妳。她作到了。我想,她一定很高興妳毫髮無傷。」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轉移到千歌音臉上,眼神充滿不捨。他很愛她。「知道嗎?這孩子…連遺囑都立好了…。她把清井澤、東京的房子留給妳。醫院的股權也預計移轉到妳的名下…。甚至…甚至,在翡翠島為妳買了塊地…。這孩子即便不在人間,還是繼續用她的方式…愛著妳。我想,她也必定安排好她忠實的僕人…。我最驕傲的孩子…竟然…愛妳到這樣的程度。」他的手掩著臉,流淚。「其實,她根本不需這麼做的,根本不需要這麼做的…」他停頓,目光轉向我。「所以,妳不能哭。」
姬宮爺爺的話像把刀子刺入我的心。原來,千歌音早就知道了,她早就預料到有這麼一天。如果,不幸離我而去,仍然繼續愛著我。不管我還有多少日子,不管我是否用的著,她都準備好了。對,她總是這麼說,『姬子可以做任何事,因為…我都準備好了…』她總是這麼說,總是這麼說…。所以,我可以跳向她,不管怎樣的距離、不管怎樣的高度。儘管,我跳不遠,也跳不高。她總是牢牢的接住我。所以,我可以在原宿竹下通裡,走遍每一條巷弄。不管多少人,不管多擁擠,不管隔天是否有重要會議,她都緊握我的手。所以,我可以在明治神宮前庭,捧著初雪起舞。然後,她再把我藏入她的風衣裡頭,溫暖我凍紅的鼻子…。所以,我可以跟真琴、跟璃子在外頭過夜,半夜我還是可以在她的懷裡…。只因…我…戒不掉她。然後,那畫面再度湧上我的心頭。即使身受重傷,依然想著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撐起足以讓我離開的空間,只因…怕傷了我。「…千歌音…」我輕輕的喚著她,「千歌音,對不起,讓妳受這麼多苦…千歌音…對不起…我最心愛的千歌音…」
她愛我,她愛我,她愛我,我的心…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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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半夜裡驚醒,因為電話響起。半夜的電話讓我害怕,渾身發冷。我怕是我無法接受的事情。手機還是響著,顯示陌生的號碼。我接了起來。陌生的聲音,說話的音量刻意降低,顯然怕引起注意。他說姐姐受了重傷,姬子被爺爺帶走,其他人被監禁,在新加坡。
我思考了一下,想弄清楚他的可信度。我知道,巴里島有恐怖攻擊。目前還不知道是哪個組織所為,目的為何?我也知道,姐姐有巴里島的行程。只是,傷亡名單當中,沒有姐姐、姬子或其他姐姐身邊的人。我以為沒事。方才的電話,讓我擔憂。我立即撥了姐姐的電話,也撥了乙羽的電話,想確認,卻沒有訊號反應。我的心開始動搖。我又撥了電話給爺爺,他沒接。我又撥了中島高志的電話,他接了。但是,不肯透露他的地點。我叫醒薇朵,要她趕緊聯絡她電信警察友人,查出高志手機接收訊號的國家。答案是,新加坡。我打了個顫。我再次思考,姐姐一行人在新加坡的可能性。我想到新聞報導,登帕薩,巴里島的首府,它的醫療資源無法應付大量湧入的傷患。汶萊王室成員以及許多重要人士,直接被送到雅加達。如果,真如電話所言,姐姐受了重傷,雅加達的醫院可以勝任嗎?距離雅加達飛行時間兩個半小時的新加坡,有我們瀾月集團與當地財團合資的醫院。醫療水準絕對在雅加達之上。不要說是爺爺,就連我也知道,新加坡絕對是最佳選擇…。我…渾身發冷,要薇朵趕緊整理行李。我也搖醒媽咪,要她隔日一早,幫我向學校請假。理由是病假。還要她找信任的醫師開就醫記錄,每一天都要。我又想到,新加坡是個律法嚴謹的國家,沒有簽證,會讓我遇上麻煩。我趕緊撥了另一通電話,解決入境問題。然後,趕到機場,還來得及搭上第一班飛往新加坡的班機。我得弄清楚,太詭異了。如果,姐姐真受了重傷,爺爺為何在這個時候帶走姬子?更何況姬子的身體日漸虛弱。不管他是否承認姬子,他都沒有理由帶走她。還有,又是什麼原因,得監禁姐姐身邊的護衛?
抵達樟宜機場已是次日上午。一出海關,立即趕往醫院。我不方便現身,爺爺一定在這裡,因為中島高志跟著爺爺。我讓薇朵先確認他們的位置。只是,還沒找到任何線索,薇朵竟回報宮本大介也在。我更加不解,宮本大介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東京嗎?更何況他是姐姐的人,不是嗎?無論如何,我決定先去見他,同時要薇朵繼續打探。
我戴上假髮,改變瞳孔的顏色,低調的來到宮本大介的辦公室。其實,那並不是他的辦公室。因為,門牌上顯示是陳醫師的辦公室。我進了房間,只有宮本大介一人。他看到我,很訝異。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先發問。
「少小姐…」他驚訝的看著我,身子從辦公桌上站了起來。
我面對他站立,沒打算坐下。因為,問完問題,我便要離開。「對,回答我。你在這裡做什麼?」我的口氣十分不友善。
他坐回椅子,「搶救董事長。」爺爺封鎖了所有消息,連我也不知道姐姐重傷的事。那他怎麼會知道?
「是爺爺要你來的?」我要確認他究竟聽令於誰。
他搖頭。「老爺並不知道是我動的刀。陳醫師是我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後輩,來栖川小姐在東南亞的醫療團隊,以他為首。他必須向我報告。在雅加達的急救時,陳醫師已經知道董事長會被送來新加坡。那時,我立刻從東京出發。這個答案可以嗎?」他微笑。
很合邏輯,時間上也沒問題。「那麼姐姐怎麼了?」
他很冷靜。「內臟出血。」
我懷疑的看著他,光這一點,爺爺無須大動作的連姐姐的護衛都監禁。而且,姐姐也不會就範。「只是這樣?」
「肝臟破裂。」他又繼續說。
我不祥的預感,感覺背部冷汗已經冒出。。「然後呢?」
「需要移植…」他語氣下沈。
我心一驚。「…誰的?」他沒有回答,「…誰的?」我又問了一次,聲音開始發抖。
「來栖川小姐的。」他沒有對上我的眼。
「可惡!可惡…」我好氣憤,好氣憤。「怎麼做得出來?怎麼做得出來?姐姐不會答應,她不會答應的。」我的腳在地上跺了幾下。
他再次站了起來,手撐在桌子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少小姐有更好的方法嗎?」他的話讓我驚訝不已,也讓我感到惶恐。他知道?!
我皺起眉頭。「你是誰?你究竟是誰?是誰的人?」我怎麼會現在才發覺?難道,姐姐也不曾懷疑?
「我是我母親的孩子。」他看著我,我瞪著他。他作了個深呼吸。「…我母親曾是我們倫敦醫學中心的看護士。二十七年前,她協助前姬宮夫人偷偷送走一名命在旦夕的小女嬰。」他的話震撼我,我知道姬子是被帶走的。竟沒料到會是…。
我感到頭暈目眩,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怎麼可能?」我低聲說著。
他聳聳肩,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照片。一位婦人,穿著當年的制服。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那麼…當時你母親抱走的女嬰是誰?」我問,也是為了確認。
「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樂意跟少小姐分享我的猜測。」他走向一旁,倒了一杯水給我,示意我找個地方坐下。他自己選了單人沙發。「二十七年前,夫人的孩子應該在愛丁堡。愛丁堡也確實有一個小女嬰。某個原因,夫人趕到倫敦,不顧自己將盡的性命。在那裡,夫人遇見我的母親。她淚流滿面、苦苦哀求我母親幫忙。我母親與夫人素不相識,夫人卻向她求助,為什麼?」他的問題,我無法回答。「我想,應該是夫人看到某些事,臨時所下的決定。」在我撇下臉許久之後,他接了這句話。
我感到害怕。「這又能說明什麼?」對,這不能說明什麼。
「是不能說明什麼。」他回答。「只是,二十六年後,去年,我看到大衛‧齊格飛的傑作,在來栖川小姐身上所留下的痕跡。加上她的血型也恰巧跟董事長一樣。第一次為她動刀,我突然做了聯想。而且,二十七年前,由大衛‧齊格飛救了她,時間上與手術的困難度…都很合理。」對,大衛‧齊格飛一定會接下她!姬子身上有的是鑽石,價值連城。不需要主鑽璀璨千陽,光主鑽周圍所切割下來的小鑽,也是精品中的精品。龐大醫療費用絕不會是問題,幾顆三、五克拉大小的小鑽就可以解決了。原來如此,就是因為這樣,才透露璀璨千陽的行蹤。所以,姬子才被獵鑽者,還有大神一家盯上…。姐姐、乙羽都錯了。她們只想從姬子身上往前解謎,卻遇到阻礙。其實,答案是得往後找的。當然,那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不可承受的答案。
「你為何對那名女嬰那麼有興趣?你母親抱走她,那麼久的事…」我不懂他的動機。
「因為,我母親念念不忘。她不明白天底下怎麼會有女人如此狠心,將命在旦夕的小孩,從醫院偷走?那時,女嬰全身還插滿維生管。」沒錯,姬子一出生就很脆弱。但是,為什麼要把她送走呢?為什麼是她,不是姐姐?而且,為什麼姬子會在倫敦的醫學中心?而不是像姐姐一樣在愛丁堡醫院的保溫箱?「我母親雖然不明白。但是,她還是協助夫人,偷偷抱走小孩。因為,從夫人臉上,她讀到的是…那是一個母親…為了保護小孩所做的痛苦決定。」我的腦子一大堆疑問。房裡空調溫度極低,我卻無法呼吸,直冒汗。「我母親事後很自責,她認為不該幫助夫人。因為,她認為一旦出了醫院,那小女嬰一定活不了!更何況,我母親根本沒有確認夫人與小女嬰的關係…。她很自責,很自責。」宮本大介深深的皺起眉頭。
是時差的影響吧!?是長途飛行的勞累吧!?讓我頭痛欲裂,無法思考。我喝了一大杯水,試圖控制緊張的情緒。「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也喝了口水。「少小姐一定很疑惑,為什麼夫人要送走那名女嬰?尤其,當時女嬰還很虛弱。如果,不是夫人的小孩,可以拔除維生設備,女嬰一樣死路一條。又何必偷偷摸摸的潛入醫學中心,再淚流滿面的抱她出來?如果,是夫人的小孩,夫人不希望她活命,在出生的時候就可以放棄。要她消失,何必大費周章?」我不清楚他到底瞭解到何種程度。但是,顯然,他經過思考。他說的沒錯,讓姬子消失,無須大費周章。那只說明一件事,不把姬子送走,她…一定消失。「起初,我也不明白。但這次,我明白了。」他又說。
我抬起頭看著他。「是什麼?」
「老爺要求從來栖川小姐身上取出三分之二的肝,移植給董事長。」我驚訝的看著他,我不相信爺爺居然會下這樣的指示。他明白姬子的狀況,三分之二…會要了她的命。他很愛姐姐,我們知道。全家、全集團的人都知道,甚至連競爭對手都知道。但是…但是,姬子…身上流的也是姬宮家的血啊!宮本大介不給我喘息的機會,他推了眼鏡,繼續說。「我的猜測,來栖川小姐是董事長的守護者。」他冷靜的說。我的胃開始翻騰、作嘔。
我瞪大眼睛。「什麼守護者?」這是個恐怖的指控。若是屬實,執行這項計畫的人,足以被千刀萬剮。我不相信對宗教虔誠,敬畏上帝的爺爺會做出這樣泯滅良心的事。我咬著唇思考。不對,桃莉羊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基因研究雖說由來已久,但基因篩檢在二十年前尚未到精準程度。可是,宮本大介的推論很合理,究竟是怎麼回事?
「少小姐,這僅是我的猜測。畢竟,我不清楚當年發生什麼事?」他推了一下眼鏡。
我的雙手在發抖,為了克制,我搓揉了起來。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擔心他會知道更多。「所以…所以,你取了多少?」
「董事長,我得救。來栖川小姐,我也不會放棄…。我移植了四分之一。以董事長的狀況,四分之一夠了。」
「謝謝你,宮本醫師,我替我的姐姐,還有姬子向你道謝。」我從椅子起身,雙腳吃力。我向他深深一鞠躬,身體是顫抖的。二十七年前,他的母親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救出姬子。二十六年後,他在東京搶救姬子的性命,中彈的時候、心臟休克的時候。還有現在,他維持了姬子的性命,又救活了姐姐。只是,我還是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堅持。讓他瞞著爺爺,特地從東京趕來。「可以告訴我,什麼原因讓你冒險嗎?」
「我是來栖川小姐的家庭醫師,有義務維持她的生命跡象。」他的答案太簡單了。簡單到無法滿足我。「我只是個醫生,我做醫生該做的事。」他又補上。
「那…一名醫生所該有的倫理道德呢?」醫生除了專業知識、技術被要求外,醫學倫理道德是每個醫學院的重點科目。如果,他堅守,那麼,他就不會這麼做了。
「有誰可以檢視我?教授?神?還是少小姐?」他問我。我沒有回答。「書上說,我違反倫理道德。昧著良心,我一樣可以得到A+ 的成績。」他望著我,遲疑。「我的心…赤誠無比…」又是一個背棄神的人。他的答案,我很欣賞。
「今天的事,還有誰知道?」
「如果,少小姐沒來,它會是個秘密。只是,我很高興少小姐來了。」他微笑。我向他再次鞠躬。我知道,半夜打電話的是他。而我到現在才知道,他是個醫生,在醫院,用他的方式守護姬子跟姐姐。
我稍作休息,等待宮本大介的準備。在他的協助下,我順利潛入姬子的病房。一進入房內,我的手摀住嘴巴,眼淚滑下。她…死白的臉,看過去就像個人偶,僵硬的躺在病床上。組織液還在流,積了半袋之多。組織液的顏色不對,是體內發炎,很嚴重。宮本大介說抗生素在她身上得不到預期效果,目前正努力控制當中。也就是她的免疫系統已經出了問題。而過多的藥物只會增加她肝臟的負擔。但是,時間過久,細菌感染的風險會增高。萬一…萬一…接下來…會是更為恐怖的敗血症…凝血反應、血栓、器官衰竭…。我想到姐姐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崩潰。但是,不能不讓她知道啊!時間越來越緊迫了。我感到頭疼,手指按壓太陽穴。然後,我要求無菌病房。宮本大介說他正在想辦法,他盡力維持病房內環境。因為,陳醫師曾建議幫姬子換病房,卻被爺爺所拒。爺爺認為姬子的狀況,還不到需要無菌病房的程度。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這個病房比起其他病房更容易監控。我也知道,他無法明瞭姬子對姐姐的重要性,也不明白姐姐不會讓姬子承受任何風險。
我吃力的走出姬子的病房。離開前,宮本大介說他會繼續打探乙羽他們的下落。至於,姐姐的病房,我今日無法潛入了。因為,我全身發軟。出了病房,還要薇朵攙扶。我找了個飯店休息,得趕緊想個辦法,讓姐姐找到姬子。這樣姬子才有安全的環境。同時,仔細回想所有的事情。所以…所以,姬子被隔離,如同姐姐也被隔離一樣。我明白爺爺的計畫,他必須把姬子藏起來。不然,姐姐會發現。而姐姐的護衛必須隔離,否則他們不會放棄尋找姐姐跟姬子。
一個秘密,把大家耍得團團轉…。
經過一夜思考,我不打算潛入病房探望姐姐。我有別的計畫。隔日,我跟宮本大介取得聯繫。經由陳醫師,我可以知道姐姐跟姬子的情況。姐姐沒有大礙,移植的器官已經正常運作。令人驚訝的是,沒有一點排斥現象。宮本大介覺得不可思議,我沒有告訴他答案。答案很簡單,但是,沒有人做得到。那就是徹底的拋棄自己。我知道,姬子可以做到這一點。很令人心痛,但這就是答案。而姬子,傷口難癒,發炎現象沒有改善。呼吸急促,心跳又加快了。當然,手術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是,發燒、意識不清,是敗血症的病徵,死亡率30%至60%。我咬了唇,知道時間又更緊迫了。
我才不管什麼倫理道德,我信奉自己的心,該來的還是要來。姐姐的護衛仍受到監禁,我得先讓他們出來。第一個目標就是乙羽。其他的,乙羽會有辦法的。我不打算硬闖,這樣會讓爺爺起疑。爺爺身旁的人,也並非簡單的人物。我也不打算現身,也不能讓薇朵冒險。因為,我不能跟爺爺正面衝突,我不能步上遼的後程。遼已經完蛋了,居然勾搭上大神翼。他徹底的完蛋了。我擔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目的還沒達成。所以,我要的是醫護人員疏失,讓乙羽回到姐姐身邊。
陳醫師很配合,他找來院內的護士,演了一齣戲。這份情,我會記下。得知乙羽順利脫困後,我立即回到倫敦,連同薇朵的護照、登機證,以及與新加坡外交人員的通話資訊也一併銷毀。現在,只有在出入境管理局才查得到我的紀錄。除非爺爺起疑,否則我不必擔心護照,或通聯記錄漏了馬腳。更何況,我還有倫敦的就醫記錄。隔兩日,我跟乙羽聯絡上,大大方方的。我知道安娜、結衣等,所有護衛已經歸隊。我知道,那一天快到了。在此之前,我得完成一件事。再兩個星期,學期就結束了。兩個星期,姬子應該還無法離開新加坡。那時,我會在東京等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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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裡,有另一隻手。好柔軟,好纖細,好喜歡…。對,就是這樣,握著就好,握著就好。靜謐的空間,只有我們兩個,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會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只是,時間過得好慢,我好期待看看妳的臉,好期待看看外面的世界,好期待跟妳一起探索那個新世界。只是,時間過得真的好慢…好慢。慢到…產生錯覺嗎?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妳的氣息越來越薄弱?我們的手還是緊緊握在一起,我知道妳還在。可是,為什麼…越來越感覺不到妳…?發生什麼事了?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想看看妳…。誰開了房門?帶我離開那幽閉的空間。妳鬆開手,我依然緊握不放…說什麼也不放。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救妳,我會救妳,我一定會救妳…。拜託,不要放棄,我一定會救妳…。
感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我沒有睜開眼。我擔心睜開眼之後,看到的是我不想看到的世界。只是,似乎睡太久了,頭都疼了。然後,全身也發燙的疼痛不堪,像被四分五裂般。痛苦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我還是睜開眼,有人叫我的名字。「千歌音…」我想聽的聲音應該更美好。
我移動我的眼球,看到爺爺焦慮的臉孔。「爺爺嗎?」
「是,是的,是我,孩子!」他握起我的手。
「對不起,讓爺爺擔心了。」我的視線往兩旁來回搜尋,希望找到我思念的臉。「姬子呢?姬子呢?爺爺。」
「…」他沒有回答。
我的心有些慌。但,還是沈住氣。「可以告訴我嗎?爺爺。」我又問了一次,他沈默。我感到不安,雙眼再次搜尋四周,「乙羽去哪裡了?」我得先弄清楚狀況。
「乙羽還在加護病房。」爺爺回答,很冷靜。我知道,不是這麼回事。雖然,當天她也沒穿防彈衣。但是,爆炸那瞬間,我推開她,方向是正確的。我不認為會造成嚴重傷害。
「是嗎?」我淡淡的說。我知道,他一定讀出我的質疑。「那姬子呢?我想她一定很擔心。我想知道她在哪裡?怎麼了?是不是有乖乖吃藥?」我勉強對他擠出一個笑容。
爺爺抿了唇,皺了眉。「我們到的時候,沒有發現她。可能被印尼的某個救難單位救起。只是,不知道在那個醫院。那天的情況很混亂,高志還在尋找。」
被救起?她明明毫髮無傷…。他的話讓我難以保持冷靜。我坐起身子,傷口的痛,像存在,又像不存在。「不可能,不可能…」姬子…她沒事的…。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是真的。」他又重複了一次,眼神很堅定。我看不出破綻。
「羅傑!」我對門外叫喊。
「羅傑也在加護病房。」這點,我可以接受。當天,我要羅傑疏散全部的人,我不清楚後來他發生什麼事。
「安娜、結衣,詹姆士!」我又叫了一次,他們會告訴我真相。
「他們也受了重傷。現在無法行動。」好了,我知道了,我被監禁了。我知道安娜的能耐,知道結衣的速度。如果,我相信乙羽沒有大礙。那麼…她們會是在爆炸後,最先醒來的兩個人。如果,乙羽、安娜、結衣被帶出來,連羅傑、詹姆士也被帶出來,那麼…沒有理由不發現姬子。姬子不會亂跑,她一向不會亂跑。也就是說,姬子一定在。安娜、結衣不可能離開她。
「是嗎?」我失控的情緒,又再度拉回。「爺爺,我不希望姬子擔心。」我說的是肯定句。要他讓姬子知道,我沒事。
我無法行動,又孤立無緣。進入房間換藥的護理人員,操著難解的英文口音。主治醫師是個華人,陳醫師,據說是這次執刀醫師。他是宮本大介的後輩,也是姬子在東南亞區域醫療團隊的指揮官。我向他打探姬子的消息。他對我微笑。我知道,他不方便回答。因為,外頭有人守著。病房裡恐怕也受到監視。這更讓我肯定是爺爺的命令。否則,他們不敢不理會我的問題。不過,從陳醫師的反應,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姬子的狀況。我猜,應該安全。於是,我不再問他。我會自顧自的說,要注意姬子的心跳,要留意姬子的呼吸,還要確定她按時用藥。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想,如果這房間真裝有監視器,那麼爺爺也應該做好心理準備。一旦我能行動,我會找到她的。在那之前,他最好確保姬子平安無事。只是,我還是不安。如果,陳醫師知道姬子的狀況,那麼姬子留在醫院代表什麼?為什麼不是某個偏僻的鄉下?靜靜的躺在床上,我十分焦躁。我想看看她,想聽聽她的心跳,想撫摸她的臉龐,想親吻她的唇,想擁她入懷。沒有我在身邊,她…靜不下來。
過了三天,我還是焦躁。不曾這麼久,不曾離開我的公主這麼久,還音訊全無。安娜是否跟她在一起?還是結衣?如果,安娜、結衣跟她在一起。我會安心些。如果,不是這樣,我會痛苦不堪。因為,我知道,她一定很不安。就如同,我也一樣不安。我依然保持鎮定,正常的接受檢查、換藥。但忍耐程度已經接近極限了。忍耐,不是痛,是壓抑不下見公主的心。如果,我是如此瘋狂的想見她,就代表她是如此渴望的想見我。我希望我的猜測是對的,姬子也在醫院,不管任何原因。我更擔心的是,萬一真如爺爺所說,姬子還在印尼的某個醫院。我的確擔心找不到她,儘管我有把整個印尼都翻過來的決心。我也擔心她恐懼的心,驚慌的神情。我最擔心的是,她呼喚我,而我卻不在她身邊。儘管,還有一件事,也相當令我憂慮…,十分憂慮…。
此時,門外有動靜,不尋常,是打鬥。忍不住,我拉開嘴角笑了笑,終於來了。
「董事長。」開門的是乙羽,我很開心可以見到她。而且,如我所猜測,沒有大礙。不過,手臂上還是留有包紮的痕跡。我想,她的背部應該也有相同的傷才是。
我望著她走進來的身影,微笑。「很高興妳能來,乙羽。」
她也回我一個微笑,「抱歉,耽擱了一些時間。」
接著進門的是羅傑、詹姆士。「大家都平安無事嗎?」我問。
羅傑輕笑,一貫的倚牆而站。「哼哼!」
詹姆士點點頭。
我看不到安娜、結衣。「安娜、結衣呢?」
「替來栖川小姐的守衛換崗。」乙羽回答。也就是說,姬子也被隔離了。
我看著她。「在哪裡?」
乙羽的臉比方才嚴肅。「這裡。」事情在我的猜測之中。卻也是讓我心抽痛的答案。我寧願爺爺把她藏在別的地方。
我起身,乙羽推來輪椅。我要去看她,看看她究竟發生什麼事?是心臟?肺?還是其他原因?在我即將出房門時,爺爺進來,神情緊張。
「千歌音…」他的表情說著,他不相信他的計畫這麼快就被揭穿。
我不想讓他難堪。於是,對他微笑。「你好,爺爺,我現在要去看姬子。」乙羽推我離開。
走道上,我試著釐清問題。「乙羽,妳知道姬子怎麼了嗎?」
「目前還不是很清楚。昨日,我才出來,應該說有人故意讓我出來的。我還沒弄懂。我想的是,得趕緊讓其他人都出來才行。」
「很聰明的人。」明白讓乙羽先出來。這麼說,這個人應該不方便出面。不能出面,卻冒險,又明白我的編制…。我在心中浮現可愛的臉。
看到安娜、結衣了,地上三名男子倒地。結衣開了門,乙羽推我進去。我看到我的公主,躺在病床上,似乎睡著了。我離開輪椅,靠近她。看到她身上是醫院的病服,身體並沒有捲曲,我有點訝異。我以為她會縮起來的。她沒有捲曲,但肢體有些僵硬。蒼白的臉,是心疼。輕輕撫摸我思念多日的臉龐,體溫極高,發燒?不禁皺了眉。我彎腰輕啄她的前額,她的鼻尖。呼吸更弱了。我掀開被子,聽聽她的心跳,又加快了。我眉毛緊緊的皺上,怎麼才幾天,才幾天…。然後,我的視線看到…手摀住嘴…不相信…我所看到的。我看到…那病服下,大面紗布…。還有那引流導管,從紗布中鑽出來。…那…說明了,姬子又接受一次手術。不是心臟,是…是腹腔。所以,疼痛讓她的身體無法捲曲…。好心疼,好心疼…。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回頭,「安娜、結衣,怎麼回事?我知道,妳們最早醒來。那時,姬子受傷了?」
「到醫院之前,她都是毫髮無傷的。是…老爺將她帶開…」安娜回答,撇過臉。「大小姐,對不起。我們太大意了。」是,是,沒錯。以爺爺的身份、立場、手段,要讓他們上當很容易。畢竟,我也從未曾提出警告。
「千…歌音嗎?是…千歌音嗎?」我的公主醒了,眼朦朧的睜開,聲音好微弱。
我親吻她,「嗯,是我。對不起,讓姬子擔心害怕了。」
「讓我看看妳,千歌音。」她舉起她的手。
我俯下身,儘管傷口作痛。她的手撫摸我的臉龐。「太好了,千歌音,真是太好了。」她眼淚直流。
手拭去她的淚水。「告訴我,姬子,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她無力的手環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耳邊說,「別問,千歌音,別問。」
「姬子…」
「別擔心,我很勇敢喔!千歌音。」她鬆開手,我稍微起身,看著她。「千歌音,回東京好不好?我想回東京,跟千歌音一起。」
在她的額頭,覆上我的吻。「好,我們回東京。」只要她說,我都會答應。
姬子的狀況並沒有辦法上飛機。傷口尚未穩定,體內發炎狀況也持續著。心跳加快,呼吸更加急促之外,發燒、昏睡…,恐怖的症狀…。我讓陳醫師準備了無菌病房,盡可能降低所有的風險。任何風險,我都承擔不起。爺爺不再打主意。因為,我的軍隊已經回來。面對一個強悍的對手,只有更加強悍,才可以保護我的公主。
於是,飛回東京,已經是三個禮拜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