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池醒来已是天明，想起昨日的事，急忙下床去找齐娴，无意间注意到自己解开的衣领，脑海中明嫣的脸一闪而过，润池暗暗责备自己多心，系上扣子奔出门去。

匆匆的跑到门口看到紧闭的门，才想起此行甚是轻率，彷徨之际，门被推开了。

润池一惊，看到叶北行回身关了门，不安的嚅喏着唇，不敢看向武师。

叶北行合上门，转过身看见润池局促的样子，笑了笑，“齐夫人不必如此拘束，只是小丫头刚刚上了药”

润池急忙点头“谢谢，谢谢”

叶北行打算一番，微微颔首“请随我来”

润池心下一提，紧张的捏着衣角跟着叶北行身后。

居武室内院有一处凉亭，坐定之后，叶北行并未开口，反而带着些许迟疑的开了口“你可知小丫头为何执意如此？”

润池默然。

叶北行轻叹一口气：“这孩子，若是安分嫁人便也罢了，可是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说着，抬起眼睛打量着润池的表情。

润池咬着下唇，“直说无妨”

叶北行用食指点着桌子画了一个圆，继而开口“她初次和我提起习武之法的时候，我告诉了她这个途径，本是想让她从此打消了这个念头，安安分分的循序渐进，她却偏偏选了这百死一生之法。我看见她眼中还有些许迟疑，便让她想好再来。我也是有私心的。她是齐家后人，我总是希望齐家不要落默了，齐衡已经不在，那就让齐娴来吧。况且别人是百死一生，若是齐家骨，也许真的可以。”叶北行停下话。

润池攥紧了袖子，这便是命运吗？寻寻回回，终是逃离不开。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她找到我的时候，坚定的已经由不得我再劝阻半分了。”像是想起什么，叶北行轻笑“到底是齐子游的孩子啊，那副表情，像是看到了齐子游呢。”

有些苦涩，那张稚嫩的笑脸仿佛还在昨天，此时此刻却已变成了齐娴躺在床上苍白无力的紧闭着眼睛。

润池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晕眩般失去了自己一直以来为之付出，隐忍着的目的，清楚地感觉着心脏停止了跳动，自己努力想保护的孩子最终脆弱的躺在床上不得不忍受着痛楚，那苍白的脸，紧闭着的唇，不安的合紧的眼睛，无力的双手，无不昭示着自己没有尽好一个母亲的责任，一味的逃避着那些责任，不想去思考那么多，躺在小娴的怀里就忘却了一切隐藏在笑颜后的泪水。是自己，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才让小娴不得不承担起自己的那份，以至于到了现在这般境地。

情不自禁的，润池想起了小小的齐娴躺在自己怀里，软软的身子，圆圆的脸颊，黑润的眼睛透着好奇，不断地打量着周围，时不时的拽起自己的衣襟，只是看着她的笑脸就能觉得无限的满足。想保护她，想给她自己所有的一切，想一直让她无忧的成长，然后有一个她心仪之人伴她终老。

你怎么，可以忘了呢？

叶北行敲敲桌子，唤回失神的润池。“好好照顾她吧”叶北行有些不忍，但有些话不得不说“上了药，淤血生的更快，碎骨无外伤，需用小刀划开皮挤出淤血，如此反复十天余便可下一步了”

润池猛的睁大眼睛“划开？”要，用刀，割开？

断骨炼筋之痛还在，却又要雪上加霜的挑开皮肉挤了淤血出来，伤口上还要敷上艾草，更是疼痛难忍。全身皆是如此，反复十余天，丝毫不离了酷刑之苦，便是壮汉也不禁哀嚎不已。杨家三少为了重振家业，选了这办法，便是忍受不住这疼痛，失了神智。

叶北行点点头，“若是能熬过这些，便是性命无忧了”

双目含泪，润池扑倒在地“求求您，救救小娴，求求您”

叶北行上前扶起润池“若有办法，我又怎会袖手旁观。”苦笑一番“我也是，没有办法呢，只能看小丫头自己的造化了。”

又及，“小丫头选择如此，定是为了什么，你若知道，就多为她付出些吧”。

齐娴渐渐转醒，神智清明了些，想转头寻找那抹身影，全身却无一丝力气，只能作罢。试着发音，还是不能。有些恼怒，润池，你去哪了？

静静地躺着，疼痛渐渐剧烈起来，像是一把冰凌，一点一点的在身上穿出血洞，反反复复的进出着。齐娴闭上眼睛，回想着润池含羞带怯的解开衣带，想着润池身子的温度，想着润池在自己怀中的温软，想着润池轻轻的握住自己的手，想着润池微晗的点头，想着润池害羞的推开自己，想着那只窜出来坏了自己好事的兔子，想着润池的微微扬起的嘴角，笑容绽放开来，忍耐着痛苦的浪潮袭来。

润池推开门，放缓了脚步，坐到齐娴的床前，想摸摸齐娴的脸颊，想抚平齐娴紧皱的眉，想抚过齐娴抿紧的唇。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你若是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小娴，你一定要活过来，否则，你闭上眼睛离去之时，必是我前去寻你之日。黄泉路上，三涂河中，忘川水前，我随你，护你，到了那奈何桥，等你喝了孟婆汤，我定要求那三千阎罗许你来生继续做我的女儿，来生我定护你一生平安。

泪水滑落脸颊，滴到齐娴脸上，一滴，两滴，三滴。

疼痛慢慢缓解下来，感觉到什么滴在了脸上，齐娴睁开眼，看到润池哭红的眼睛，两行泪痕上有泪水滑下，强忍着疼痛，努力一点一点的抬起手，仍是抬不起丝毫。愈发的焦急，像是什么要冲破而出，齐娴压抑着痛，挣扎着发出声来“别哭”紧接着胸腔传来一阵剧痛，齐娴强撑着意识想多看看眼前的人，终是痛昏过去。

听到沙哑的声音，润池用手擦去泪水，紧盯着齐娴的脸，还是晚了一步，齐娴已经昏死过去。颤抖着抚上齐娴的唇，仿佛这样就可以确定是谁的声音，一遍一遍的，怜惜的，自责的，悔恨的，徘徊在苍白的脸颊。

明嫣一觉醒来还有些恍惚。梦中的润池言笑晏晏的样子还在脑海徘徊，睁开眼却只是空荡的屋子。

洗漱一番，刚要离开莫三途就敲了门。

“我要离开一些日子”莫三途似笑非笑的看着明嫣“最近和润池关系不浅啊”

明嫣避开话题“我要做什么？”

“和齐娴做朋友”莫三途露出一抹笑容。

明嫣皱皱眉头，“我尽量”

莫三途撇过目光“你没有选择。”语气有些生硬“记得你的身份。”

身份吗？明嫣轻笑，有些难过。若我是自由之身，润池，你是否会多注意些我？

莫三途出了屋门，直奔居武室，推门进去，果然看见润池坐在窗前满脸泪痕的注视着齐娴。轻轻的走到润池身后，将润池转过身来，放缓了声音“出去说”

润池木然的跟着莫三途走到屋外，总算是回过神来“先生有什么事？”

莫三途心中一叹，“我要出去一些时日，处理些西陵的事，你在这里不要出去。”

润池点点头。

“有什么事和明嫣说吧，她会处理好的。”莫三途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万分紧急的时候就吹它，我会尽快赶回”

润池接过，心里感激起来“谢先生”

莫三途摆手示意，转身离开。润池看着莫三途的背影不由得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明嫣去找润池的时候刚好和莫三途错开，润池已经回了屋里守在齐娴床前。

明嫣推开门，看着润池的背影，嫉妒之心油然而起。拿起一把椅子陪着润池坐着，眼角却不断地注视着润池。润池全神贯注的集中在齐娴身上，竟是对明嫣的注视毫无察觉。明嫣索性转过身子正对着润池大胆的看着。润池还是毫无反应，仿佛木雕一般的眼中只有齐娴。

心有不甘的伸手覆上润池放在腿上的手，冰凉的温度让明嫣皱眉，“怎么这么凉”

明嫣的突然出声吓了润池一跳，有些怯意的缩紧身子看着明嫣。

“我吓到你了吗？”明嫣放缓了声音，生怕再吓到眼前的人。

润池摇摇头，转过身子继续看着齐娴。

不甘的揽住润池的肩，“我陪你一起等她醒来可好？”

润池不出声，算是默许了。

明嫣解下外袍，给润池披上，握着润池的手，包裹着润池细软而温凉的指头，暖意丛生。

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意识被疼痛扎醒，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床边一脸焦急的等着自己，甜意满满的涌入心间，再多的痛苦也可以捱过。再无暇注意其他，眼中心中满满的，全是那轻蹙着眉满眼担忧的人儿。

看见齐娴睁开眼，心里的石头落地，安心的露出一抹微笑，想伸手抚齐齐娴的头发，一动才知道，自己的手在明嫣的手中不知多久了。想也不想的挣开，为齐娴顺直头发，故作生气的勾过齐娴的鼻梁“就知道惹我担心。”

感受着润池亲昵的动作，掩饰不住的担心，齐娴压着心底血，却不敢再次开口，只能也挤出一个微笑，示意润池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