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选组】夏日掩鸣之蝉

作者:月翼狼雨
更新时间:2011-05-05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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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月翼狼雨 于 2011-5-6 08:35 编辑


1999年.

当默默举着水桶,独自一人被罚站在空阔的走廊上时,他痴痴的望着五月入夏的天空。彼时,他心中想着两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孩,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其中之一。

无邪的头发乌黑而亮,梳着光滑的马尾辫,前额有倾斜的刘海。思纯的头发长而柔顺,经常编着麻花辫——垂在脑后。

默默想这两个女孩各有千秋,要是非得从中选取一个,那另外一个肯定会伤心。早在幼儿园大班毕业时,他就分别亲了两个女孩的面颊,并对她们说:“我亲过你们,以后你们就不能给其他男孩亲啦!”。无邪听完,提腿就踢了他的小**,并对他做鬼脸。思纯则是笑,不说话也不打他——他觉得思纯比无邪温柔——以后是个容易掌控的好女子。此后,默默心中一直想着要和思纯结婚——直到小学毕业。

后来,大陆流行起了《古惑仔》。默默特别喜欢里面的“大哥陈浩南”,于是趁着当下成绩不怎么样,经营起了“拉帮结伙”的生意,常常在裤子旁吊一根闪闪的铁链子,模仿电影中男人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默默同样与思纯、无邪在一个学校里念书,他偷偷地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发现思纯太过乖巧与纯净。

无邪到那时已有了让人眼前一亮的容貌与凌厉气势——就算穿着黑色的褶皱裙也藏不住那股冷若冰霜的傲气。无邪会骂“操”、“滚”、“傻B啊!”等等许多让人耳熟能详的话。这段时间里,默默像个偏执的被虐狂,听不厌这个女生用粗暴的口气骂他——对他竖中指。他好喜欢这样的无邪——因为“陈浩南”身边的女人“苏小小”也一样是个性情中人。

男孩日渐成熟的身体——让默默身边的哥们也开始对两人想入非非。

思纯的矜持让人想犯罪——稍后,男生们接触了AV,看了许多变态的影像——就更以为是这样的:一个矜持的女子其实骨子里都是极度渴望被虐待的,就连高傲如女王的无邪,在尝过禁果之欢后,也会像一只母猪一样祈求他们继续的干她。思纯呢?会是另一种表现形式,是温和如母狗一样的裸体蹲在原地,对他们请求……

总之,男生们团在一起意淫的时候,默默就会很生气,说:你们太他妈的黄色了!——其实自己晚上也靠幻想着这个来解决青春期的焦灼。

他一天把枕头压在身下,压着它,然后抽动身体,心里想着无邪。再一天,同样磨蹭,心里想着思纯。于是这样周而复始,枕头上常常有黄色的液体残迹,母亲看到后就问他,他说自己睡觉时会流口水——得了吧!

等他老爹看到时,就得意的笑,心想着:“这兔崽子终于长大了”,然后跟他狼狈为奸的看着自己纯洁的妈妈把痕渍当口水一样的清洗。



无邪姓郑,生于书香世家。父亲热爱国学,常常穿着别人打太极时的白纱衣去大学里教课。母亲对艺术则颇为在行。但世间万物到了某个极致就会往相反的地方走——无邪对国学的很讨厌,对画画和音乐也不喜欢。他爸要她读《论语》,她就偏偏沉迷在《理工大的风流往事》中。她妈跟她说柴可夫斯基,她就唱rap。大人越是让她做什么,她就越不想做。并不是不知道父母在为她好——但人生总有一个阶段,就是不想按照别人安排的路来走。

无邪特别厌烦父母对她说:你是我的孩子——这样就好像否定了她生为一个全新灵魂的独一无二性——所以她要反抗。

她看默默,好像在看一只猴子。心里觉得他特别傻的同时,说些话,激励他变得更傻。

在学校里见他安然的走过教导处时,她就故意说:“今天蛮乖的嘛!”默默听了,犹如一个男人听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说他“性功能失常”一般——这天下午,必定在学校门口和满嘴粗话的小流氓打架——挂彩——满脸贴着OK绑。

思纯对无邪说:你好坏噢。

无邪就笑——笑的放肆。然后和这个留着麻花辫的女孩在天台上一边吃盒饭,一边讨论“为什么楼下那群男生都是一群‘二货’。”

思纯每天会带来一些好吃的甜点。那时经营港式茶餐厅的人还很少,思纯的父母是做这等料理的好手,她的祖辈是从广东来的移民——于是家里多的是双皮奶、菠萝油。她给无邪带手做的酸奶,无邪说好吃。第二天带红豆包——无邪说真心话:好吃!

思纯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有无邪没有酒窝,两只眼睛跟小鹿一样,脸蛋像奶冰里的红豆。思纯的父母是勤劳的本分人,没读过什么书,无邪非常羡慕——说自己家的父母烦死啦!整天让她读这个,看那个的。

但思纯却羡慕无邪家,她去做客,无邪的母亲优雅且从容——在她的书房里有把古琴,拨起来非常好听。

“装呗!”

无邪摆手,满不在乎的说。

后来两人听到楼下的某间教室,有玻璃窗被砸破的声音,她们趴着天台的围栏上,往下看。

下楼时,看到默默和一排男生站在教导处门外。

“哟,今天很热闹嘛!”

无邪说,思纯对默默招手。默默对她们笑——他身边的哥们都羡慕死了,因为有两个女生对他打招呼——这不就等于有两个“马子”吗?

“喂喂,做了没有?”

初二的时候,有个哥们顶顶默默的手肘。

“做什么?”

“打炮呗!”

默默一愣——他都没有表白过!但因男人固有的自尊心,他不回答,故意奸笑反问那个兄弟说:“你觉得呢?哼哼。”

其实他连她们的手都没有摸过。看到思纯,他觉得“这女孩真甜,真静。”看到无邪,就想:“这个妞真辣,太有个性啦!”这样犹豫不决,就一直无从开口。

然后过了夏天、秋天。

默默突然意识到他们已升入初三。无邪和思纯的成绩让他望成莫及。他问无邪要考哪里?无邪回答:“山南”。问思纯,她也回答“山南高中”。

男孩一下子就不快乐了。山南高中——在这片地方算是有名的中学。自己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从初一下半学期开始就没好好看过书,现在她们两个都奔那里去了,自己怎么办?

默默那天看着AV,想了很久很久。

他决定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听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掏出数学书本,决定从当天开始就奋发向上。他告诉之前的“兄弟”:我要开始准备中考了,我要‘退出江湖’了。弟兄们一口一个“傻B”的喊他。说“现在读书有什么用?不如去做外围赌球,赚死!”。

默默不能告诉他们,他的心里有两个女生,他是奔着‘和这两个女生一起上高中’去的。要是自己再不努力,那她们必定会离他越来越远。

星期五下午,无邪非常意外的看到默默坐在教室里听数学课。这个先前眉角上总是贴着OK绑的男孩,坐在那儿抬头、低头,煞有其事的记着笔记。她对思纯说,思纯也觉得这样的默默很不错。无邪看她高兴的样子,就说默默一定是被E.T洗过脑了。

思纯又笑。

两个人从学校回家,无邪很远就看见了思纯家的木头招牌。严爸照例是站在一个玻璃窗口后,手里握着菜刀,一段段的剁烧腊。思纯带无邪回来,用广东话跟她妈打招呼。每次听到,无邪就觉得很新奇,想去学。但口舌太笨,学不来——思纯笑她,她就讲上海话回击。两个人边闹边笑的跑去厨房。

严家的厨房本来不许外人进入。但那时店小,没什么伙计。严妈也喜欢无邪,就让她们自己去厨房拿东西吃。

幼儿园大班时,思纯和无邪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把炼乳绕在指头上吮,再用手指当画笔,用炼乳朝着彼此的脸上画“猫儿须”。

炼乳干了就抹不掉,无邪先用手扣——但扣不干净。思纯就凑上去,用舌头舔,舔两下,炼乳就真的没有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照样玩,照样扣,扣不掉的话,就互相舔对方的脸颊。

无邪跟着思纯爬到阁楼上。

阁楼的屋顶有个天窗。天窗就在思纯小床的正上方。无邪和思纯一起在床上温习功课——翻开了一大堆书本,东看看,西瞧瞧。严妈从下面端来冰镇的西米露。她们两就把温习的事抛到脑后,开始聊起明星的逸闻趣事来。

中考放榜后,无邪用自己存下的零用钱,买了一辆非常“爷们”的山地车。郑爸不太高兴,总觉得女孩子家的自行车应该是:前面带着个藤编的小篮子,粉红色的金属车框,坐垫柔软且舒适。

无邪对她妈说:老爸土了。她妈坏笑的顶了顶她的手臂——暗示她不该把真相说出来。

无邪骑着这辆车去找思纯,思纯也有了新车——跟严爸想的一摸一样。两个人去看张贴出的榜单。找了很多行,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两人的名字。

兴奋吗?

起初是有的,但无邪后来觉得后悔了。因为严爸想让她进好的中学,然后好的大学——她不又是再走父母定下的路线了吗?

怏怏不快间,她看到思纯靠在床头板,弓着膝盖,看一本书。麻花辫有点散了,一簇簇的发丝贴着她的脸颊。无邪觉得思纯好好看,就想去亲亲她。

“好啊。”

思纯合上书,把脚放平。无邪就像青蛙一样从床的这边跳过去,然后凑近思纯的脸,她没亲思纯的嘴或是脸,她亲了她的眼睛。

“哇,你的睫毛怎么那么长,扎到我了。”

无邪退开,思纯惊慌的上去,摸她的嘴。

“你干嘛不亲嘴?”

“男人亲女人才亲嘴的,多恶心啊。”

无邪回答。

两个人笑,然后想起了默默。

“不知道那个呆子考上了没有。”

“默默又不傻。”

无邪仰身躺在思纯伸直的大腿上,望着上面的天窗,伸手去掏从上面投下的光,时而觉得睁不开眼睛,就把胳膊挡在眼上,后来就这么睡着了。思纯不动,打开书继续看。身边的老式台扇“呜呜”的吹——把她的头发都给吹起来了,有一根头发飘到了她的嘴唇间,她用手勾着,想把它拉出来,但瞬间,被书中的某段话吸引,她不禁喃喃自语,说:“一面之缘,已是上天给我最大的福分,我不敢奢求太多……”

她的手就这样一直撩着头发,心里反反复复品味这句话。

忽然,严妈叫了一声:思纯啊!你有同学来看你!

无邪醒了,思纯也合上了书。两个人跑下阁楼,看默默站在店门口跟严爸聊的热火朝天。

“哟!想不到吧?”

默默对两人叫。

“想不到啥?”

“我今天可是来买烧鸡回去庆祝的,我也考上山南勒。”

“你同学都是好仔。”

严爸说,取下一只肥美的烧鸡,对思纯说。

他们坐在店里,无邪撑着头对默默说:“不良少年也能进山南?我爸又要感叹‘世风日下’了。”

“滚!”

默默开玩笑似的对无邪说,思纯端来了三碗“杨枝甘露”。默默看她笑的温柔,心中的天枰又稍稍往她这里斜了斜。

那天晚上,默默和无邪一起走回家,他左手提着白色的快餐盒,右手空空的在那里荡啊荡的,他想:总会有这么一两次摆臂的巧合,会让我碰到无邪的手吧?

无邪把手插在的衣袋里。

于是街上的人都觉得这个男孩走路的姿势很滑稽——像是“官老爷”出游似的大摇大摆。



进了山南,三个人到了不同的班级。

无邪在这段时间里喜欢上了中岛美嘉——她觉得这个女人太酷了。所以就不自觉的受她的影响,一举一动——甚至会在自己的手腕上带那种punk的链子。老师觉得这个东西“阴阳怪气”的,就让她拿下来。无邪就不干,因此跟班主任相处的很不和谐。恰好班主任是教数学的,所以她从来不听数学课。

班上的座位都按照成绩来排,不多时,无邪就因为数学成绩差——从而使总成绩下滑,被调到了后三排——那里尽是一帮“班级垫底”的男生。个高而强壮,平时喜欢打篮球,成绩不好是因为和无邪一样,偏科的厉害。男生们似乎都很喜欢无邪这种女孩,没事和她说话,开玩笑,给她吃小零食。

然后班级里的女生就说无邪从初中开始就是个“小太妹”,无邪心里冷笑,看身边一群眼睛里只有“公式”书呆子,别提有多无趣了。

她对父亲的叛逆与日俱增,对老师也不满的很。他们不喜欢什么,无邪就偏做什么。有一天,数学老师突然冷笑着说:就凭你也想考大学?

日后的期中考试,无邪其他的科目都是八十五分以上。惟独数学三十九。她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不是笨,就是不屑做那种烂题目。

身后的男生每次都为她叫好——说她“太有性格了!”,因此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做真是好的。可思纯知道后,就对说无邪说:“你不应该跟老师对着干。”

无邪露出很难看的表情,嗔怪的反问道:“你怎么回事?也跟她们一样,做题做傻了?”

“不是‘做傻了’,我只是实事求是。”

被朝夕相处的好友这样泼冷水——无邪看思纯,心中不快。

“哼,我知道你成绩好。看你的屁股就知道了,是不是整天坐在椅子上做习题,连自己肥了也不知道?”

无邪煞有其事的往思纯的下半身瞄了两眼。

思纯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生气的对无邪说:“我不跟你多说了,无聊。”

她骑着那辆粉色的自行车,径自离开无邪,走了。

思纯当天回去,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照镜子——洗澡前照、洗完澡后也照。她好像觉得自己是比之前胖了——特别是胸部。她又摸摸屁股,感觉屁股也有肉了。

怎么办?!

她心中闪过一道惊雷。

晚上吃饭,严爸端上了蜜汁叉烧肉——思纯平时最爱吃了。可今晚一筷子也没动。

之后十几天,她都是这样,看见肉类就惊恐,继而对米饭也加以恐惧,只吃豆腐、青菜。这种有意识的节制,让她的体重快速下降。有一次上体育课,默默的班级和她的班级挨在一块儿。男孩打篮球,打着打着忽然听到旁边田径跑道上一阵惊呼,他走过去,想凑凑热闹,却看到严思纯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你们看毛看啊!救人啊!”

默默大叫,把旁边不知所措女生都赶走,然后抱起思纯往医务室跑,体育老师这下可发现人才了——在卫生室里,一边看着思纯,一边对默默说。

“小伙子,体力不错啊,要不要参加田径队?”

默默看了这男老师一眼,不理。日后这老师看到默默都会劝他参加田径队。

事后,卫生老师说思纯是因为贫血导致昏厥。严爸、严妈把思纯接回去,他们不知道贫血该怎么治,就去问知道的人。人家一听,就对他们说:“哎呀!现在小姑娘都想瘦啊,不吃饭,身体当然不好喽!”

两人恍然大悟,从此每天逼着思纯吃饭、吃肉。思纯不吃——她觉得就算自己的体力不是很好,但已经有很多人说她“好瘦!”“真瘦啊!”——她很喜欢这种赞美,所以根本不会去计较“昏倒”这种小事。

有天晚上,无邪突然来了——没跟她约好。她跟着严妈到她小房间。无邪一见思纯,就被惊到了

“你没告诉我今天要来。”

思纯起身,穿着单薄的白睡裙。

“你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么?”

无邪说。思纯楞了一下。

“你太瘦了啦!”

无邪说。

思纯笑,她好开心。

“你自己看看,你再瘦就快变骷髅了!”

无邪走过去,一把拉住思纯的手,把她拖到镜子前,看那张蜡黄蜡黄的脸。思纯生气了,手一甩,把无邪的手碰掉。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奇怪,先前说我长胖了,觉得不好看。现在我变瘦了,你又觉得不好。”

“你要我觉得好干嘛?!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算算都晕过几次了?你给我去吃饭。”

“不吃。”

“吃不吃?”

“不吃!”

无邪转身冲到楼下,问严爸要了个烤鸡腿,跑上去。

“你吃不吃?”

她举着鸡腿——像是举着手枪般对着瘦弱的女孩说道。

“不吃。”

思纯口吻坚决。

无邪一下子扑上去,把鸡腿往她嘴巴里塞。

“神经病啊你!……”

两个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然后累了,都不动了。无邪拿着鸡腿——还是在天窗下的位置,她呆呆地望着天窗,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真是好气又好笑,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掉眼泪。

思纯一看,吓坏了。问她为什么哭,无邪不说话,就是哭——躺着哭,眼泪流到耳朵里,把声音都淹没了。

“无邪你不要哭啊,不要哭,你干嘛哭?你哭什么?”

思纯看了,后来也哭。

“我再也不管你了,你想干嘛就干嘛。”

无邪倏的挺直身子,坐起来,手里握着烤鸡腿,准备起身走人。

思纯慌了,急忙赤脚跳到地上,拉住她拿鸡腿的手。抢过鸡腿,像小狼一样啃起来。

“我吃了噢!你看呀。

思纯边吃,边流眼泪。

无邪转身,看一边掉眼泪一边啃鸡腿的思纯摸样很滑稽。她看着看着就笑了,随后捧腹大笑。思纯看着她,自己也笑了,嘴里满是肉香——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烤鸡腿。

这天晚上无邪留在思纯家吃饭。严爸可乐坏了,经过十几天,他终于看见女儿像正常人一样吃饭——荤素不忌。男人大笑,把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拍着无邪的肩膀告诉对面穿着围裙的严妈说,以后无邪来吃饭,一律不收钱——这可把无邪给乐坏了。

两个人关系和好如初。无邪后来才对思纯说:其实你一点也不胖,你比这个学校里百分之八十的女生都漂亮。

思纯笑,假装不很在意。回去在日记上画了三个笑脸——就不知道当天日记中仅有的一句:“今天好热。”——有什么值得那么开心的。



高二的一年中,无邪用自己内心的小固执和她看着不爽的人对抗。老师也常在办公室里谈论这个女孩。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谈了半天,一向沉默的物理老师突然插了一句嘴,说:“从量变到质变,恐怕得有个过程。女孩子嘛,总要先量变,再质变。”

大家一听,都缄默无语——两个根本无关的东西,硬是让这个喜欢喝茶的老头给扯一块儿去了。被大家叫做“肯德基上校”的物理老头儿看同僚都不想和自己搭话,自己捧着个玻璃罐,幽幽的喝起茶来。

这期间,严思纯变成了学生会干事。隔三岔五的就要参加会议,无邪有时等她,有时不等。有一天,学校又要组织开会,无邪跟思纯说:“今天我不等你了。”思纯对她摆了摆手,随后就跟身边巨丑无比的男生一起走了。

无邪骑着山地车出校门,走平时不太走的马路。

山南高中的地理位置不太好,对面就是让邻人鄙夷的天工职校。于是这两个“一红一绿”的建筑,也成了家长口中威吓孩子们的法宝。大概也听惯了别人对“山南”的溢美之词,天工的同学常常“微服”跑来敲诈山南高中里某些有钱的书呆子。

无邪骑着骑着,路过一条巷子,听到巷子里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于是跑去过凑热闹。一看,有几个‘黄毛男’围着几个人,对其拳脚相向。黄毛男的旁边站着几个黄毛女,黄毛女身上穿着天工职校的校服。无邪突然觉得自己学校的校服丑陋无比,又肥又大——还没初中里的好看。天工职校的女生都穿着黑色及膝长袜,跟电视里日本女子高校生一样。

无邪就在那边,单脚放在自行车踏脚上,另一只支在地上,嘴里吮着一个棒棒糖,盯着别人打群架。在她身边也有几个人驻足观赏。本来在一边嬉笑的黄毛女生看见了,就对他们骂:看你妈B啊!

旁边人一听,有点胆怯的退场了。无邪盯着女孩的袜子出了神。她想:这腿粗的,穿这袜子简直是暴殄天物。要是思纯穿,或是自己穿,那铁定很美。

黄毛女生看这个表情呆滞的女孩一动不动,怒了。提着挂满红铃铛的拎包,往那边走,边走边骂。

“看什么?!没看过别人打架?操!看你这校服是山南的吧?好孩子嘛!”

说着就去拍无邪的头顶。

无邪最讨厌别人碰她头顶——好像龙讨厌别人摸它逆鳞。冷不丁的提脚揣了黄毛姑娘一下。这种横踢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当初默默被她踢中了小**,疼了好几天。黄毛女被这样一踢,“哎哟”大叫。其他几个女生就冲过来了,无邪索性下车,把自己的车子往后一推,双腿撑开,站在那儿。眼睛里写满“有种,你就来。”——并不断的用舌头把嘴里的棒棒糖推来推去,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

黄毛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挑衅一下。这时,在她们背后走出了一个黑发女孩。她画着黑黑的眼影,耳朵上打了四个洞,指甲涂成了黑色——有点“中岛”范儿。无邪望着她,女孩看着无邪,她突然觉得无邪好有味道,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吸引着像飞蛾般的自己想去探明。

后几天,她跑到山南高中门口蹲点,看无邪一个人戴着耳机,骑着山地车出校门。一口气跑上去跟她打招呼。周围来往的同学看到天工职校的校服,侧眼看她们。无邪为旁人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感到恶心,因此对小姑娘出奇的友善。告诉她自己叫什么,还约好一起出去玩。

女孩带无邪去平时常混的几家PUB。无邪进了那里才发现自己像个土鳖——竟然穿着运动服跟人跑到酒吧里来摇摆。女孩笑她,无邪就不甘示弱,说知道她这方面经验丰富,自己怎么也比不过。

不过,当女孩在舞池里跳舞的时候,无邪倒真觉得她像是在化茧的成虫,身体里的灵魂随着她身体扭动而慢慢扩张——长大,变成了一双翅膀。绕在女孩身边,这翅膀该怎样定名呢?——是随性或是自由吗?

无邪撑着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女孩回来,跟一帮大老爷们和几个同样五光十色的女人嬉笑怒骂。然后点了支烟,抽了几口,问无邪要不要。无邪摇头,随后把头搁到手臂上,看烟雾缭绕后的众生相。女孩吸了口烟,把烟圈往她脸上吐,无邪一甩手,打掉了她手中的烟。女孩的眼睛像猫一样——在昏暗中盯着她。无邪认为她也醉了,无奈的摇头,起身,去厕所。

PUB里的厕所很脏。无邪站在马桶圈上,蹲下,不让自己的皮肤碰到马桶座。然后用脚踩下抽水的把手——系裤子。打开门,看到女孩靠在洗手台前,脸红的跟烧过一样。

“我上好了。”

无邪打开水龙头,对女孩说——这间厕所只有两个尿池,一个“已坏”。女孩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抱着无邪。然后像是野狗啃骨头似的在无邪脖颈上来来回回。无邪没有抵抗。有一刻,她在心中是希望看着女孩冲过来的。她喜于见到别人蕴含着荡意的眼神对自己渴望——在抑制不住后,像是火山爆发一样的对自己索取。

无邪和女孩舌吻了之后再舌吻,她俩抱做一团,撞进了那个“没坏”的厕所里。

事后,两人也有过几次无伤大雅的爱抚。

但有一天,无邪厌倦了。她觉得,虽然女孩的眼影画的很漂亮,但一个能把衣服脱掉却不敢卸妆的女孩对她来说缺少某种坦率——无邪自负自己的外貌与身材,对身边各类的人加以品评。

这件事,思纯不知道。当她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和那个女孩见面了。女孩见无邪对自己不理不睬后,有几次和朋友在山南前的小吃街闲逛,看到无邪经常和一个骑着粉红色单车的女孩一起回家。她觉得思纯可“傻B”了——一个那么老的女人,还骑着粉红色的自行车。

于是趁着思纯落单,她就找上了门。

那天,无邪被留下来做数学题目,正在焦虑中,一个男生跑进教室,说看到了严思纯被天工职校的人围着。无邪把笔一丢,跑过去看。真在一条死胡同里看到几个人围着严思纯。思纯用手捂着一边的脸,旁边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看女生对着严思纯辱骂。

无邪快走过去,用手推开“半圆”最外的几个人。进去之后,看到那个眼圈黑黑的女孩望着自己,紧咬嘴唇。思纯的眼睛愣愣的,好想在想什么事——又好像在害怕。

“要找就找我,你脑子不好使,眼睛也瞎了是吧?”

无邪指着女孩的脸骂道。

“思纯,她打你没有?”

无邪问,思纯不说话。

无邪用手掰开思纯的手,发现那侧的脸有红印。无邪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巴掌,拍的那女孩跌倒一边。

“罩子也不放亮一点。”

她拉起思纯的手,用眼睛驱退围观的人。两个人走啊走的,到了学校——无邪想要收拾好书包,然后和她一起回家。

来到楼梯转角时,思纯突然不走了,无邪转身,看她傻站着。无邪走下去两步,严思纯忽然抬头,甩手一抽——打在无邪脸上。无邪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脸颊热烫——她就保持着侧脸的姿态,努力去想思纯打自己的原因。

“郑无邪,这是你欠我的!”

思纯说完,扭头走下了楼梯,把无邪一个人留在那里。



默默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了。但很久不看到她们一起来上学,一起回家去。几个对他有意思的女生告诉他——无邪惹上了天工职校的人。他们已经约好时间来教训她。

“无邪,你有事就说啊。”

默默问无邪。

两个人站在操场旁,巨大的梧桐树下。

“神经病,我能有什么事?”

无邪叼着棒棒糖,双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

“我就想知道你有什么事啊。”

“有事也不用你管。”

无邪说。

“靠,大家那么多年的哥们了,你怎么那么见外?”

无邪被他烦的不行,斜视他。

“是不是天工那帮人没事找事?”

默默说。

“是啊。”

无邪倚着树根,坐到地上。

“要不要我帮你?”

“行啊。”

她不紧张。

“行!”

默默说完,径直离去。无邪望着他的背影,手捏着棒棒糖的杆子,抖了抖肩膀,说:“有病。”

那天下午,好多人都跑去看热闹。

距离山南和天工都不远的一个街心花园里挤满了人。无邪先是一个人赴约,面朝着几十个人。那边为女孩主持公道的“大哥”走过来,问。

“你就是郑无邪?挺屌的嘛!今天呢,我也不以大欺小,你跪下来给我妹妹磕头认错,我就放你回去。”

女孩被人簇拥着坐在围栏前的水泥平台上。

“对她磕头认错?”

无邪反问,然后对男人勾了勾手,让他贴近自己说话。她对男人说,“你知道你妹妹有多贱么?要是你这个大哥做的称职,你妹妹也不会找女人来‘安慰’啊。”

假装男人的男生一听,当时就被惊到了——他可没想到山南里会有这种女孩。他有点不知所措,女孩一见,怒气冲冲的跑上来,举手想要扇人。无邪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说:“大家好聚好散,别弄的那么僵,没好处的。”

无邪放手。

领头人显然不满意这种回答,招呼大家教训无邪——当然男人只在一边看戏,他们觉得,要教训女人,只能由女人动手而不能是男人。

无邪站在那里等——碰巧前天的数学考试又不及格。她的眼睛像豹子,好多个女生,没人敢率先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听到了许多急刹车的声音。转头一看,街边停进了几辆白色面包车,默默从车里走下来,还有几个人。无邪知道那是原先在初中里跟着默默一起混的男生。现在他们站在默默身边,让人一眼就能分出谁是学生、谁不是。默默带着他们一排排的站到无邪身后,他们中有人说:“我们只是来看戏的,你们继续啊。”转而回头大喊,“快点!”。

几个人提着三色的麻布袋,让从车里下来的人,每个都伸手进去掏一掏。摸出来的不是自来水管就是西瓜刀。

“我们只是来看戏的,你们继续噢。”

拿着砍刀的瘦高个笑着对天工职校的一伙人说。无邪也没想到默默会带来这么多人。

“操!人多了不起啊!”

天工的好汉们不忍自己的“美名”就这样被糟蹋,从书包里拿出板砖、皮带硬着头皮冲上去,被人一顿好揍。

那些本来要去教训无邪的女生见状作鸟兽散。只有之前与无邪有瓜葛的女孩在身后对她叫了一声:郑无邪,算你狠!

无邪转头,她已经走了。

默默和无邪看着眼前的“百兽大战”。他心中有些问题想要问无邪,但始终没有问出口,比如那句:我听别人说你和那个女孩子做爱了,是真的么?

默默一动不动,如之前无数次悄无声息的表白一般,只站在无邪的身边,陪她一起站着。

关于“XX大街群殴”事件,一时间,在山海五校之间传的沸沸扬扬。山南高中觉得本校的学生竟然作出这种低素质的事情,实在丢学校的脸,所以派人调查。事后,默默受的的处罚反而比无邪重。

无邪很不满,对老师说是自己的错。老师看着女孩一直摇头。无邪觉得老师们都傻了。去找默默,默默已经不在了——他被劝退了。无邪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男生是那么好,于是她也负气不去上学。

郑爸听到这件事,竟然无动于衷。跑去学校和老师交流过后,回到家就练起书法,一连几天都不出书房。郑妈帮无邪送饭,她也不跟她说什么话。无邪觉得世界上怎么没人理解自己呢?她窝在被子里,睡醒了,发呆,再睡。

直到四天后,她下楼。听见母亲哭闹的声音。走近书房,发现屋子里——地上,书堆上,全是白色的宣纸。上面写着的只有一句话,“子不教 父之过”。这样重复了千千万万遍,父亲几天没有剃胡子,顿时就显得颓废了。无邪被震住了,她立在门口,父母看见她,相对无言。严爸推开严妈,继续写。严妈把纸头抢走,父亲就在墙壁上写。

第一次,父亲不对自己说大道理。第一次,父亲不干涉她的事情。但无邪却感到了沉默的巨大威力。她连爬带跑的来到父亲身边,拉他的衣袖,让他不要再写了。

郑爸甩手,继续写。

“爸,你别写了。”

郑爸继续写。

“爸,算我求你了,别写了。好不好?”

郑爸还是写。

“爸,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知道错了,你别写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无邪哭着,跪到地上,对他爸说。

郑爸举着毛笔,倏然停手。一直立在那里,听女儿哭诉。

无邪看到男人手中的毛笔,秃秃地落在地上,把地板弄脏了。

“是我的错啊……是我没有教好你啊!”

平日里总是精神奕奕的男人颓然的说,然后开始抽泣,用关节分明的手指去摸眼泪。

无邪的心像被老虎钳死死的夹住——这个男人,原来是那么平凡。他只是个父亲,他只想为子女好。自己到底辜负了他多少?一旁的母亲,她原本应该比现在更加美丽,但因为有了自己,却不得不放弃许多本应去追求的东西。

无邪想——那自己一直追求的“自由”又是什么?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了有种生物可以确切的形容自己——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水蛭。一只肥大、丑陋却自以为是的水蛭。

那天过后,郑无邪整个人就变了。

她因为要补习之下落下的功课,拼命的看书从而患上了近视。她戴上了黑框眼睛中最朴素的那款。她继续上学,并有一次对数学老师道歉。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这样对她说道:其实每个人都希望活的自在,你们讨厌体制,我们也讨厌。但是在体质无法逆转的情况下,你去碰,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并且思考一下,值不值得把自己所有的将来都赌在一次次的反抗上。

无邪想她是对的。

到了高三开学前,她的数学成绩竟然成了她所有学科中最好的。

思纯在分班后,看到了无邪。

她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聊天、相处了。无邪看到她,点了点头。思纯忽然感到以前那个飞扬跋扈的“无邪”不见了。现在的她是将过去所有狂傲收敛于心的“成人”,将那股不屈凝结成了精神中的韧藤,让她显得温和却不容侵犯。

“你变了好多。”

思纯对无邪说。

“是么?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两个人大笑。

思纯带无邪回家吃饭,严爸亲手弄了只烤乳鸽——彼时,思纯家的茶餐厅已小具规模,严爸亦找到了几个不错的伙计来帮手,菜做的越来越好。

晚上,无邪住在思纯家。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天窗外是一片黑——山海的夜空,没有太多的星星。

思纯侧身,无邪平躺。两个人都睡不着。虽然小时候也常常这样睡。但是现在感觉不同。

“那天,那个女孩要我离你远一点。我开始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我跟她没关系啦。”

无邪说。

“你们都亲过嘴了。”

“我不也亲过你?”

“不一样。”

思纯转了转身,跟无邪一样平躺——看着天窗。

“有什么不一样?”

“我想你在亲她的时候,心里应该有团火。我知道做爱是什么,虽然男人跟女人和女人跟女人不一样。”

“我没和她做爱。”

“因为都是女生?”

“不是,我不怕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我不喜欢,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女人跟女人接吻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思纯问。

“没什么感觉,黏糊糊的。”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像吃果冻。有两块很大的果冻挤来挤去。”

无邪说。

思纯随即侧撑着手肘,微微抬起身子,侧看着无邪的脸。她的头发滑过嘴边——趟到无邪的肩胛上。无邪转目,在昏暗中看着思纯。她的身体碰到了思纯的胸部——单薄的衣服里显出两个凸点。

这是盛夏里的某一夜——当两人决定再去考同一所大学后。

思纯对无邪说:“我不知道那种感觉。”

无邪装傻说:“找个男人就知道了。”

思纯的呼吸在她耳边像是只不叫的夏蝉,虽然听不见呼吸声,但确实存在。无邪看到了思纯在这段时间里的生长——她的躯体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那是女性在初潮后,经历许多时日的蜕变——皮肤变得光滑,胸部变得丰腴。这种种,撩动着无邪心中对女性的渴望。

最初,她为什么要和女孩接吻呢?

她脑中兀自回想,随后思纯将嘴巴放到了她的嘴上。无邪的嘴唇碰到了思纯的舌头,她微微张开嘴闸,放思纯的舌头进来。

无邪说的没错——像是两块果冻在嘴里打架——绵柔且温长。

她们谁都没说话,舌头带动口水撞出的“咂咂”声,让房间里显得不那么冷清。无邪脑中亮起了警钟,她知道思纯和那个女孩不一样——她不是那种只供“体验”的女孩,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无邪好怕,怕什么?怕许多的事情……

她推开思纯,生生的阻隔了“未来”与“现在”的联系。

“哎呀,你的头发弄得我好痒。”

无邪扯说。

思纯大概也有这种顾忌,于是就和她一起扯。两个人回到了原来躺着的位置上。心里想着对方都不知道的心事。

和思纯接吻后,无邪很怕。她怕自己真的是不喜欢男生的——这样的话,将来又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呢?

高考后的一天,她和同学庆祝“磨难”的结束。在一家比较高级的酒吧里喝橙汁,看洋人。无邪意外的发现了默默——穿着一身酒保的衣服把好看的酒瓶颠来倒去,现在的默默能调出许多好看、好喝的鸡尾酒。

“开始的时候,笨手笨脚的,嘿嘿,老是被师傅骂。”

默默在闲暇时对无邪说。

在身边的同学都不太能认出眼前的男人就是当初在学校里留着平头的男孩。他做了头发,染了颜色。清爽的能跟飞轮海里的几个人相比。

“现在不是挺好?”

无邪举着橙汁,像是敬酒一样对默默说道。

“你来这儿不喝点酒?”

“太贵了,喝不起啊!”

“嘿嘿,我算你八折?”

“不用了,一折我也喝不起。”

“好吧!”男人耸了耸肩,稍后探头说,“发现你戴眼镜还是蛮漂亮的。”

无邪笑,旁边的同学嫉妒死了。然后抢着和男人搭话。高考过后,无邪发现原来许多“乖乖女”其实就是潜伏着的“**娃”。

无邪看着被女生围在中间的默默,想起当初这个男孩与自己在梧桐树下的对话。要是自己不去惹麻烦,那他不也能和她们一样进大学吗?

她把钱包掏出来,丢在吧台上。

“给我一杯威士忌加雪碧。”

默默“噗”了一声,旁边的同事都笑。后来默默帮她调了一杯三色的酒。他叫它“rainbow”,无邪嘲笑他——明明只有三色还号称什么“彩虹”。猛灌一口,甜甜的。连续喝了好几杯,买了单。

默默拿着单子走去找收银小姐,自己替无邪垫上了差额。收银女孩说:“那个就是你一直喜欢的女孩啊?”

她曾和默默上过床。男孩在她的身体下变成了男人。论技巧,可谓是青出于蓝。

但每次在黑夜中——或是在公共场所里**时。他总会想起无邪和思纯。这两个女孩,站在一起看着赤裸着身体的他,对他笑。如今他看到了无邪,觉得她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越发成长为一个美丽的女子。

曲终人散。

默默陪无邪站在街头等出租车。无邪靠在他身上,他抽着烟。

“你还记得那次我帮你打架么?”

默默问。

“你够哥们。”

无邪笑,重心有点不稳。

“那时候,身边的同学都说你心理变态,喜欢女人。”

无邪沉默,不回答。

“其实我就一直很想问你,是不是真的?”

一支烟抽完了,默默丢掉烟蒂,用脚踩灭。他用双手扶住无邪的肩,让她面对面的看着自己。

“你相信他们说的话?”

无邪仰头,眼中满是无畏。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因为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默默的目光炯炯,在橙黄的路灯下。一男一女就这样对持着。无邪忽然察觉到,原来默默的肩膀很宽,他高且大,不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亲了自己且不准他人再亲自己的屎孩子了。

她心中想起了女孩的脸,又想起了那晚——思纯的脸。

无邪一步上前,垫脚勾住了默默的脖子,与他亲吻起来。默默的下体立刻有了反应,这是默默想要的答案,女孩自己想要的证明。

默默跟无邪一起去24小时便利店,无邪有些疏懒。她靠在关东煮旁的蒸箱前,看默默挑保险套。

“要有味道的么?”

“有什么味道?”

“有草莓的,香蕉的,桃子的。”

“我要草莓的。”

守便利店的小青年见状,在收钱的时候悄悄对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默默带无邪去了一家很好的宾馆,开了间上房。

进去之后,两个人放下了所有该放的东西——坐在床尾的两个角上。

无邪清醒了些,她低头,想着些什么。

默默双手插着口袋,不断的用指尖去触**的包装盒。他朝思暮想的事情即将实现,但此刻,却慌乱起来。心中不断权衡——但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权衡些什么。

默默转头,看了看无邪。

“喏,你要的‘草莓’。”

默默取出**,扔到无邪身边。无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她拿出一片,把自己的手指往里面塞。

“男人的那东西有那么大?”

她问。

“碰见美女,当然越做越大了。”

默默仰身,手肘撑在床上。

“你做过么?”

无邪问。

“做过了。”

默默淡定的点头。

无邪“噢”了一声,继续研究**。

第二天一早,无邪起床,发现默默还睡着。她的酒完全醒了,看自己还穿着衣服。两人纠结了一晚——到最后只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默默醒后,两人一同去吃早餐。默默看女孩叉起一根香肠往嘴里送,想——像无邪这样的女孩儿,又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即便是同性恋,又怎么会和那种女孩搞在一起呢?

无邪抬头,看男人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她低头,继续吃蛋——她没有把身体给默默,她又错过了一次体验男女之爱的机会。那她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昨晚你为什么不主动点?”

无邪抬头,问默默。

“啊?”男人有点惊慌,“我也不知道啊……”

“你这么‘木’,怎么会有女孩同意跟你上床呢?”

“我才不‘木’呢,我是绅士。”

默默词穷,这句话把无邪给逗笑了。

分别时,默默看着无邪坐出租车渐行渐远。

他想,可能自己这一辈子也无法对女孩说出自己心里的话——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两个人,注定将自己最初的爱恋封杀的悄无声息。就算离开时,也能让自己嘴巴,沉重的犹如挂上了巨锁,连一点挽留的话语都不敢吐出么?

默默微笑,随后挠了挠头发。扬手招到了出租车,他已经决定了,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和现任女友“大干一场”,把那些“青春”忘得一干二净。




九月,她与思纯一起进入山海大学。两个人不同的专业却在同一寝室。寝室里有两个富二代,各自在外租房住。所以四人宿舍形同两人宿舍。

无邪在进入大学前的暑假里迷上了日本动画,整日看,然后还没等开学,就去换了个发型——那是《大剑》中迪妮莎的样子。还好在大学中,这种样式的发型早已流行,所以并没有人觉得她这样子很古怪。

思纯把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梳,露出额头,眼角边留下长直的头发,她的头发长到胸下,柔且直滑,让人羡慕。

大三的有个学长喜欢上了思纯。学长的朋友,喜欢上了无邪。两人都是学生会里的风云人物。思纯假装不知道,无邪也敷衍再三。

和无邪一起进入大学的高中同学,有些喜爱以八卦换取交情的人,故意夸大无邪在高中里的点点滴滴。有些人,看无邪好像也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便也跟着宣扬她是个同性恋。男生边说她是同性恋的时候,边意淫她和同室的严思纯做爱,借此自渎。久而久之,也有人说思纯是同性恋了。

无邪听到很生气。

一天晚上就对思纯说,“你就去找个男朋友让她们看看喽!”

思纯笑,不置可否。

“你干嘛不找个男朋友?”

她问无邪。

无邪抱着双脚,坐在椅子上,忽然若有所思的说:“大概我真的是同性恋吧?”

思纯笑,走过她身边,顺便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才不是同性恋呢。”

无邪看她爬到下铺的床上,放下纱帐,打开小挂灯,看书。

这一年的十一月。

无邪在一次同人展上遇到了一位同校的学姐。她COSPLAY的样子很漂亮——穿着《一骑当千》里的制服,拿着青龙偃月刀从人群中走上舞台。有人尖叫,身边的同学指着她说:“看啊!是我们学校的!” 无邪望着台上的女人,眼中突然闪起了火花。

“学姐!你好棒啊!”

无邪看着同行的人,一拥而上。在化妆室里围着她,道出称赞。这里有很多外面没有的衣服——道具。无邪拿起一把仿真的日本武士刀,举在自己眼前。

“靠!说了来,又不来!成心的是吧!”

组织人大吼,倏然看见站在一旁的无邪。他上去搭讪,问她愿不愿意暂时充当个角色。

无邪喜欢COSPLAY,但从来没有试过。她答应试一试,随后换好了衣服。这次比赛压轴的项目竟然就是《大剑》。社团招来了十二个女人,但“迪妮莎”的人选却落了空。学姐因为五官的关系而只能的扮演嘉拉迪雅。她看到无邪的“迪妮莎”后,眼中也有赞许的神情。

无邪的脸本来就不适合太过狂放的笑,她挑着嘴角上台,看见台下闪光灯一片。

“别紧张。”

学姐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轻声说。

她也确实没有紧张。

事后,社团的组织人邀请她加入社团。社团的名字叫做“608”——这是那位学姐的寝室门牌号。学姐姓林,叫若初。

无邪告诉思纯她终于遇到了一个可称得上“美女”的人。于是从此开始,经常下楼找若初玩。若初的房里堆满了手办和海报——她们有各自的销售渠道来完成同人作品的出售和COS社的资金筹集。

“理论上是能赚不少钱的,但人手紧。”

若初说,要无邪坐下来,她要帮她试妆。

“讨厌化妆?”

见无邪的头不太配合,若初问。

“嗯。感觉怪怪的。”

“呵,习惯了就好。”

若初叼着一支眉笔,手里拿着眉毛夹。无邪在若初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她放慢了呼吸。

若初捧着无邪的头,先是只看她的眉毛,再看她的眼睛。随后取下嘴里的笔,把嘴凑前,搭在了无邪的唇上。

“我很喜欢你,因为你很漂亮。”

若初对无邪说。

“原来你是同性恋”

无邪打趣道。

“不是,我只是喜欢美好的东西。”

若初笑,语气却很认真,她确实不是同性恋。

无邪喜欢与若初这种自由的关系,因为她觉得自己和若初一样——都不是同性恋。她们在人生中的某一刻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可能是女孩,也可能是男人。

无邪赤裸着身体,问若初:“男人跟女人做,和女人跟女人做有什么差别?”

“跟男人做,感觉不错,跟女人做也很棒。”

“有区别么?”

“跟男人做的时候,感觉身体像是被填满了,有种完满感。但和女人做,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你一样的人,感应着彼此相应的灵魂。”

“哪个比较好呢?”

“当我空虚的时候,就找男人。当我渴望的时候,就找女人。”

若初回答,把手指伸到无邪的嘴里。

“舔舔。”

她说。

无邪用舌尖扫她的指尖。

“要是对象是你,要我一辈子和女生做爱也没关系。”

若初把头压在无邪的身上。

但无邪知道她的话只是心血来潮——好比自己现在看到的容貌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而变得衰老,那么到时候两人间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后悔和埋怨。

无邪第二天白天回到自己的宿舍,思纯躺在床上。她倒了一杯水,思纯的声音突然划破了静谧,问道:“你昨天在608,对不对?”

无邪转身,看到思纯提着被子,只有张脸露在外面。

“你吓了我一下!”

无邪按了按胸前。

“是不是?”

思纯再次问道。

无邪举着水杯,没有回答。

床上的人起身,脱下睡衣,开始换衣服。无邪看着纱帐后,思纯露出她的胴体,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一般,不敢直视,转身。

思纯换好衣服后,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她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上课、吃饭。

只是从某一天开始,无邪和学姐一起吃饭,而思纯则和原先追求他的学长同进同出。两人在寝室里面一起温书,然后说潮流的衣服或是哪里的东西好吃。谁都没有提起关于彼此另一半的事情。

若初知道思纯的那个学长,她对无邪说:“这个人很花。”无邪耸肩,表示思纯有思纯自己的想法。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

有一晚,思纯没有回来过夜。无邪开着灯,她想思纯总是会回来的。但直到第二天晚上,思纯才回来。无邪戴着黑框眼镜,蜷在椅子上看书。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有种东西被压缩着,越来越挤。思纯外面过夜,没有换衣服。她从衣橱里取出干净的内衣,把脏的那些随手扔到了写字台上。无邪侧头一瞟,看到纯白的内裤上有血迹——不像经血。

“很开心嘛!”

无邪说。

“嗯。”

“感觉怎么样?和男人做的感觉?”

无邪靠着椅背,斜仰着头,打趣的问道。

“不怎么好,第一次在厕所里,他把我弄的很疼。”

无邪把眼镜摘下,放在书面上。

“看不出来啊,思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禽兽了?连床都不用。”

她先是挪揄,脸上有不自然的笑容。

“那样不错啊,之后我就很舒服。”

无邪“哗”的起身。

“拜托,在公厕里……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思纯换上睡衣,很淡定的反问:

“我恶心什么了?跟男人做不是很正常么?难道像你一样,找个女人?”

无邪怒了,上前,来势汹汹——她好久没有这样冲动了。

“要打我?像那个女人一样?”

无邪怔怔的停止。

“我告诉你,郑无邪,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凭什么我的事都要经你过问?”

“哼,谁爱管你。我只是不想和这么下贱的女人住在一起罢了。”

“你和学姐做爱就高尚了?得了吧,你醒醒吧。到底是我和学长在一起正常,还是你们在一起正常?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因为你就是个死同性恋!”

思纯站在原地,冷冰冰的对无邪说。

无邪没想到一直相伴在身边的好友——甚至是那样的好友,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上前,把思纯推倒在地,思纯立刻重新站起——不甘示弱。两个人在寝室里扭打,碰翻了水瓶,打破了玻璃杯。

最后,无邪把思纯按在地上。她骑在思纯的身上,先是用手按住思纯的肩,然后掐住她的脖子——她的手拼成一个半圆,紧紧的箍住——双手颤抖,但思纯却没有丝毫窒息感。

思纯从下看着她,看她的头发流过脸颊,看她的眼角逐渐湿润。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喜欢学长,想把一切都给他。”

思纯知道这样说会让无邪更加激动,但她还是鬼使神差般的说出来了。

无邪目瞪口呆——她心里好痛,像被锈掉的刀片一段一段的刮。一刀又一刀。

她就这样停在思纯的身体上,后来,松开手。无邪高傲的把头抬起来,仰头看日光灯,光线逐渐模糊。

熄灯的时间到了,日光灯的亮光瞬间消逝。无邪桌子上的充电台灯依然亮着。思纯看不清无邪的脸,她的背后有光,身前却没有。

无邪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啊”的一声用嘴巴吐出来。随后起身,有点踉跄的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把书重新拿到身前,继续看起书来。

思纯躺在地上,她的视线中没有童年房屋里的天窗。瓷砖浦城的地面——很凉。她仔细的听周围的声音,台灯的光管发出“嗞嗞”声。思纯撑起身子,她看到了无邪——她用右臂撑着自己的脑袋,思纯无法看清那微卷的长发后——无邪的神情。后来,她听见了一种声音——比所有的声音都要清晰。那是水滴落在书页铜版纸上的声音。

啪、啪、啪——好似夏日里的雨滴落在芭蕉叶上。

思纯起身,走到无邪身后。无邪装模作样的翻书,可无论怎么翻,眼泪还是停不下来。思纯上前,像是抱住一个被石子磕破膝盖的孩子,揽住无邪的肩头。把头埋在无邪的发丛里,说:“无邪,我又做错了,是不是?”

沉默片刻,无邪的哭声犹如山洪暴发般泻出。她“哇哇”的大哭,嘴巴像雨前池塘里探出水面呼吸的鱼——不断的开合,一边哭,一边抽咽。

思纯抱着她,来到她身旁——把她的头捧起,去亲她的嘴、她的眼。亲她的耳朵,亲她的脸颊,然后,舔去她的泪痕——小时候舔,是甜的。现在,是咸的。

“无邪,你不要哭。你哭了,我也会哭的。”

思纯说着,已经流泪了。

无邪抱着思纯的腰,抱得很紧。

“无邪,不要讨厌我,不要觉得我下贱……”

思纯摸着无邪的头顶,一遍又一遍。

无邪就这样贴在思纯的肚脐前,把思纯抱紧。无邪脸上的泪水、鼻涕全擦在思纯的肚皮上了,思纯感到无邪的脑袋在微微颤动,但已听不见哭声。她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件让女孩非常伤心的事——因为无邪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大哭过。

倏然,一阵清脆的振翅声让思纯把目光从无邪的头顶移开。那是一只追寻灯光而来的蛾子。它待在蓝白色的灯光管上,用最前的触须不断尝试着灯光的温暖。它振动双翅的频音,让思纯像是听到龙卷风一般——听它刮过心海。无邪的鼻子与自己肚子上的肌肤接触,肚子下面,是她的子宫。先前,那里承受的震动仿佛依然让她疼痛。思纯用手捧住无邪,将女孩的头轻轻推离自己的身体。

“无邪,你告诉我,究竟我和学长这样做,错了没有?”

她低头,问无邪。

无邪注视着思纯的肚脐眼,没有回答。

思纯有些失望,继而,她说:“你不要哭了,你看,你的眼泪鼻涕都擦在我的肚子上了。”

无邪见她将自己的头发挽起,随后用手扣上了睡衣的纽扣。思纯往洗手间走,无邪望着她,双脚盘坐在硬木的靠背椅上。

为什么悲伤?为什么失望?两人同样没有告诉对方。

这天晚上,寝室阳台上的气窗被人忘记合上。无邪躺着,另一张床上载着思纯,两人都听见窗外有不知名的昆虫在鸣叫。

已到夏至,再过一个星期就到暑假了。

无邪在一片黑暗中回想,想起自己与思纯家相隔的那几条大街的街边,种满了梧桐树。不是那种刚拓路时种下的幼树,那些梧桐很大,很大。一片梧桐树叶,能够将两人年幼时的脸庞都遮住——“猜猜我是谁?”思纯那时总喜欢用叶子遮住脸,然后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决定和学姐做回普通的朋友。

一起吃最后一顿饭时,无邪和她坐在食堂靠窗的位子上,学姐微笑着说:“有喜欢的人了?”

无邪撑着头,看着外面的树荫。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天气一热,树上的夏蝉就聒噪起来。

无邪的手捏着玻璃瓶中的吸管。她忽然记起思纯曾经问她的一句话,那时也是夏天,她说:“要是一棵树种下去,生长在某片荒凉之地——没有人发现,那么这棵树算不算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无邪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是:“当然算啦!”

思纯笑,再问:“蝉,春生夏长。要是有一只,不幸失去了自己的鸣叫,直到死的那天,它都只是蛰伏在树干上。不叫,不飞。甚至连同类都不知道它的存在,那么它又算不算存在过?”

她说在这个世间——你可以说任何留在这片大地上的东西都是存在过。但要是没有人发现,没有人记录,那有谁知道它们存在过呢?不要偏执的贬低人类的语言与文字,不要以为这是高傲的“人本主义”——我们知道的“过去”、“现在”,都是依靠人类记录而获得的。

那么,夏蝉虽然生存过,但它没有被人发现,那么它等同没有存在。

嘿——

无邪兀自对着窗外的树荫傻笑,她觉得有时候,思纯太过较真。女孩子拥有这么固执的头脑可不是件好事。

林若初在看到她笑后,跟着微笑。随后静静的离去。很久之后,等无邪再次转头时,她发现身前的位置空了。



暑假前一天,无邪背着米色的背包在车站等待思纯。很远,望见思纯穿着白色长裙走来,她的腰间系着海蓝色的腰带。两个人在大学城旁的汽车站等候。

渴望归家的学子将小小的站亭挤得水泄不通。车子来了一辆又一辆,思纯和无邪始终坐在亭子里的木板座上,脚下放着行李。

太阳快要落山。

已没有再多的人需要搭乘班车回到市区。无邪把脑袋探出亭子。

“来了!”

她说,起立。

思纯也跟着望。

这个时候,这个站台只有她们两个。

“那些人真想的开,情愿做车厢里的‘金枪鱼’。”

无邪一上车,就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嘴里吮着棒棒糖。思纯挨着她坐,把拖箱放在自己的位子边。

“晚上去哪里吃饭呀?”

“去你家呗!我好想吃乳鸽的!”

“乳鸽很贵的……”

思纯侧头。

“你爸可是说过我以后去吃,都不要钱的,哈。”

“那你还真不客气!”

“那是,对你嘛!”

无邪咧嘴笑。

路上,思纯随着车的摇晃慢慢入睡。无邪撑着头,听着音乐。眼里掠过一片又一片的风景。

车子一个转弯,思纯的身子斜靠到无邪的肩上,无邪还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当时,太阳慢慢融入山海岸前的海平线中。无邪望着那颗像是咸蛋黄样的天体,就这样慢慢消融。她突然想到:要是这世间没有人类的眼睛看见这幅景色,也没有人类的嘴巴将它歌颂,那天与地的变化对于其他动物来说又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呢?从前——一定有某个时刻,当某个旅人或是诗人看到这个景色时,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念出了对这个天地的赞美诗——然后才有现在,许许多多的人们,感叹夕阳的美景与海之潮骚

无邪低头,看见思纯的手无意识的仰搭在自己的膝头。她伸手,把自己的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中。然后转头,继续沉醉在那一片海天交连的暮色中。

思纯醒来时,天黑了。

身边的无邪戴着耳麦,头靠着玻璃窗,双眼闭合。思纯感到自己手中的重量,她看无邪的手与自己的手互相契合。

下一刻,她笑了。

车辆突然颠簸。

无邪惊醒,发现思纯依然躺在自己的肩头——好像还在睡。无邪侧看着女孩乌黑的发顶,她知道自己对身边这个女孩早已超出了对‘友人’的喜爱。

无邪想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勇气——犹如那失声的夏蝉准备尝试鸣叫。

“你为什么要跟学长交往呢?他的腋毛好浓密!”

随后又说,“男生夏天都不洗澡,臭烘烘的,女生就好很多啦!”

最后说:“要我说的话,女孩和女孩在一起会更自在……”

但不管怎么说——无邪都觉得自己的话,言不着意。

稍后,她极其快速的说了四个字——霎时,脸就变的滚烫。

几经尝试后,无邪忽然觉得做一只“夏日掩鸣之蝉”没什么不好,至少对于她来说,与其轰轰烈烈的说出口,还不如就这样默默的待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她知道,虽然思纯的那些话不无道理。但即便如此——即便那只悲惨的夏蝉默默的蛰伏在树间,终其一生都没有被人发现——但自己对她的感觉也不会因为没有说出口而沦落到“无”的境地。她坚信,夏蝉的一生会被树木见证,同样,自己的心意也会被时间证明。

这样想着,她就释怀了,也不用再去苛责自己那笨拙的口舌。

郑无邪满意的闭上眼睛,继续靠在车窗旁,哼起小时候最喜欢的那首歌——《好想大声说爱你》。

她不知道,先前就已醒来的严思纯,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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