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11-5-22 08:47 编辑
瑟拉斐猴子(二)
当天晚上法师和林顿的晚餐索然无味。林顿吃得很少,只切下一丝牛肉,浅浅地抿了几口蔬菜汁。伊斯皱起眉:“多吃点儿,林顿。”
后者勉强叉起一片土豆,塞进嘴里,机械似地咀嚼——仿佛吞下眼前的美食是天大的难事似地,伊斯觉得自己怒火又一次燃了起来,她提高了声音:“你没资格和我赌气——”
她的话没能说完,林顿突然捂着口,迅速站起身。很快,盥洗间里传来一阵呕吐声。
过了一会儿,中校小姐苍白着脸出来,安静地在伊斯对面坐下,仿佛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似地。
“你,”伊斯注视着她,“这样多久了?”
“一个星期。”
“每次晚餐的时候,还是每次用餐都会?”
“最开始只是晚餐,现在,”林顿的语气漠然地仿佛全然与己无关,“每次都会。”
“该死!”伊斯扔下餐巾站了起来,她绕过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冷淡高傲的猴子,“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双手掐住林顿的双肩,那肩膀单薄地仿佛可以一把掐断,“你想死?就像今天上午那样?你以为你一死掉就解脱了?别妄想了,”她放开手,后退一步宣告,“如果你死了,我就让你的所有部下都陪你一起下地狱。”
林顿沉默地坐在桌前,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这幅摸样让伊斯更加怒不可遏。还不如一开始,她想,那种抗拒与忍耐交织的表情总让她兴致盎然,但现在,有时候连伊斯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活生生的人体还是石雕。
她和其他的猴子都不一样,伊斯勉强按住怒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这种方法试验过很多猴子,富察尔最简单,一旦明白了游戏规则就沉浸于决定他人生死的快感里;又一个索德尔人撑了一星期就自杀了,留下一纸涂满鲜血的诅咒;也有人变成了行尸走肉,对她完全服从,但林顿却并非这一种,每次伊斯认为她已经驯服的时候,她都会流露出些反抗的举动,仿佛火星总是不死心的想在灰烬里重新燃烧。
“看来我高估你了,林顿,”伊斯以一种讽刺的语气开口,“这算什么?被区区几只猴子,或者说几个瑟拉斐士兵的性命搞得日夜不安饮食不下?”她放声大笑,“你的中校头衔是怎么混来的?瑟拉斐的军官都是心慈手软的胆小鬼?”
林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说话,但那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的心思。
“好吧,”伊斯收住笑意,“那么,我用你们瑟拉斐虚伪的说法解释一下。告诉我,你在战场上到底是怎么指挥部下的?你让一些人冲锋,就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飞弹打死,你让一些人防守,就得看着他们被冲上来的魔狼咬死,利剑出鞘必定见血,如果连这种觉悟都没有,那你就太让我失望了。”
“那不一样,”林顿低声回答,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和你们这种——不一样!”
“是啊,”法师大笑起来,“ 你们用荣誉杀人,我们更讲究实际。我们杀戮,是为了更好地研习魔法,培育魔狼,依我看,与其让那些人死在你们的阵地上,不如让他们死在法师塔,对人类更有价值。”
“是对你们更有价值吧?”林顿反问,“不是瑟拉斐人,也不是索德尔人!”
这句话和几天前听过的一摸一样,伊斯瞬间惊讶起来。“你总能让我惊讶,”她不觉微笑,“我还以为你是个不能明白这种事的好好小姐呢。既然你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又不能接受?”她摇头自语,笑着走进卧室,“奇怪的人。”
走出卧室的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两个杯子,里面盛满了深紫色的液体。“这是新岛出产的好酒瑟尔,”她将一个杯子递给林顿,“不过只有1%的酒精,按照你们的说法,只能算是营养剂,但法师最多只能喝这样烈度的酒,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敢喝吗?”
林顿毫不犹豫一饮而尽。伊斯把第二杯递给了她。“喝。”
“这酒有点儿副作用,如果是神官的话。”甜腻的液体在胃里引起了烧灼一样的疼痛,林顿疼得脸色发白,她双手死死抓住桌边,不愿倒下。法师的手轻轻放在她肩上,那触感引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林顿眼前一片模糊。
“放心,你死不了。”法师的声音在她耳边忽近忽远,“这东西对身体虚弱的人很有好处。只是奥丁力和魔力的小小冲突而已,一夜之后,你就没事儿了。”
这一夜林顿不得不留在了伊斯的房间。但她在房间里的存在感极其稀薄:林顿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只有偶尔有几声稍显急促的喘息能向伊斯提示她的存在。
很少有神官能忍受奥丁力和魔力的冲撞,法师们偶尔会把瑟尔酒作为审讯神官的道具,伊斯无意从林顿口中得到什么,但她惊讶于林顿的忍耐力。
奇怪的家伙,她对自己的痛苦甘之如饴,但对别人的痛苦却难以忍受。
“回答我一个问题,”深夜时她起身给林顿喂水,忍不住把那个念头问出了口,“到底是哪个傻瓜把你送上战场的?”
林顿望了她一眼,似乎拿不准这是纯粹的问题还是新一轮的羞辱。“是我自己要求的。”她最后说。
“被荣誉什么的迷花了眼睛?”法师笑起来,“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根本不合适这身衣裳。”
林顿转开了脸,伊斯没漏掉她眼底闪过的屈辱和痛楚。
她能忍受瑟尔酒下的痛楚,却受不了我的一句戏言。
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涌上心口,法师微笑着,轻佻地拍了拍林顿的脸:“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酌情考虑,答应你的请求,如果你发誓就此服从我的话。我会善待你,林顿。”
林顿静静想了想,良久她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我现在只想要安静,阁下,你打扰我了。”
而且,她总是不肯服从!
伊斯眯起了眼睛。林顿面无表情,但那双蓝眼睛里却带着一股特别的情绪,让她的怒火腾然而起。她猛地站起身,把那杯水整个泼在林顿脸上:“如你所愿,林顿。”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林顿依旧静静地躺在黑暗里,等法师的声音彻底从她耳边消失,就继续自己被打断的事。
“安卡,比尔瑟,布拉德舍,布拉默——”这些都是她身边的人们,活着的,死了的,第一营的,1743小队的,其他为她而死的人,她默默背诵着那长长的名单,一遍又一遍。我会带着他们活下去,她对每一个名字背后的每一张脸发誓,回瑟拉斐,抚慰亡者亲属,报答生者恩惠,然后——复仇。
林顿第二天早上告别法师的时候依旧沉默冷淡得像块石头。伊斯按捺住怒气看着她离开,对自己不得不先去实验室替那些笨手笨脚的学徒收拾烂摊子十分不满,她板着脸进了实验室,看见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的埃利安立刻勃然大怒。
“你就在这里履行自己的职责?”伊斯厉声训斥,“每三十分钟需要确认一下RS的状态,告诉我,”她恶狠狠地指了指实验台上的人,“她还活着吗?”
“她还活着,”埃利安小声说,一脸畏缩,“我知道她还活着,可是,可是我不敢——”
“不敢?”伊斯忍住怒气,俯身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卡琳,痛楚显然还在继续,那张脸几乎被痛楚扭曲,嘴唇已被咬烂,但并没什么特别可怖之处,法师伸手翻了翻卡琳的眼皮,后者仿佛被惊醒似地,吃力地蠕动了一下,抬起眼睛。
那眼睛里的情绪让伊斯觉得似曾相识。她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她没什么异常,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埃利安?”
“我,我——”
“如果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那么你的学徒也当到头了!”
“我,我——”埃利安嗫嚅良久,才胆怯地抬起脸,“我真的受不了,”她求饶似地说,“我一晚上都守着她,她的眼睛,一直在笑,对我笑——她,她现在,也在对您笑吗,大人?”
那是笑——伊斯恍然大悟,她们都在笑。血液瞬间涌上了法师的脸,她恶狠狠地给了埃利安一个耳光,几乎咆哮起来:“我告诉过你,他们只是猴子,实验用的猴子,你需要畏惧一只对你笑的猴子吗?!回答我!”
回答我,她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伊斯•里多尔。
“没事吧?”直到法师怒气冲冲地离开,卡琳才低声对捂着红肿脸颊低声啜泣的埃利安说。她的痛楚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这一番把戏只是为了掩饰学徒偷偷减少的注射剂量。
“没事了,”埃利安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忧虑,“可是,之后怎么办?这种事儿可不能常常干,我昨天偷偷看了斯卡尔老师的实验计划表,最迟下个星期,他就要拿你做‘魔力与奥丁力融合’实验,至今为止能活下来的一个都没有!”
“那就下星期。”卡琳咬了咬牙,“在那之前,你得先去找两个战俘,一个叫特莱斯,叫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下星期也要让1743小队全部参战;另一个叫林顿,告诉那个笨蛋我还活着。”
“可是,我们到底怎么——”
“到时候我肯定告诉你,现在不行,”胸口突然一阵剧痛,卡琳深深抽了口气,“快去,埃利安。不然我们两个逃出去,也得死在沼泽里。”
埃利安犹豫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学徒大人在看守眼里看来也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她没费劲儿就联系上了特莱斯,但联系林顿却颇费了一番手脚——她的囚室里空无一人,本人正按照惯例陪伊斯用餐。
埃利安没胆子去打扰法师大人,她在回廊尽头等了很久,才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沿着通道走过来,那是个容貌出众的年轻女军官,破旧的军衣整齐地套在身上,稍嫌宽大的衬衣衣扣扣得一丝不苟,严谨地仿佛可以随时参加检阅。她的举动也是一样,透出一股特别的挺拔气息,让人联想到军校里的优等生。果然是伊斯会喜欢的类型,埃利安暗地为她哀悼了一句,主动迎了上去,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按照特莱斯向她说明的暗号朝她悄悄举起右手的三个手指:“安博•冯•林顿?”
对方猛地停住了脚步。埃利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双蓝眼睛里的紧张和恐惧,这让那张脸上无意流露而出的疲倦和痛楚更加明显。“我是林顿。”她低声说,声音干净清晰,和整个人特有的洁净气息配合得相当一致。
“安——卡琳向你问好。”埃利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回廊,迅速将手里的那张纸条塞进林顿手里。惊讶从林顿脸上一闪而过,她握紧右手,低声询问:“她过得怎么样?”
“她,”埃利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对那双关切的蓝眼睛说那些敷衍的话,“不怎么好,但暂时还没危险。”她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她现在在法师塔第二层,靠着狼穴那面,有时候还能听到你们的声音。”如果她是清醒的话,她在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四周,便离开了。
回廊里无比寂静,埃利安只能听到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和另外一种细微声响。她没敢回头,直到尽头转弯的时候才悄悄朝后面瞥了一眼,那个挺拔的身体依旧靠在走廊墙上,浑身颤抖,手里紧紧握住那张纸条。埃利安记得那上面的字是她亲眼看着卡琳足足花了近二十分钟才写出来的——I ,YOU,LIVE。
现在我才明白你这么做的意思,埃利安想,看守们和特莱斯的议论在耳边回响,就像那个奇异的混合了脆弱与坚持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一样——那位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硬生生地折断在战俘营里,这一点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哪怕埃利安只与她匆匆见了一面。
这个晚上由爱丽丝值夜,埃利安第二天凌晨才找到和卡琳单独相处的机会。
“卡琳,我——”她迫不及待地开口,卡琳却朝她摇了摇头。她躺在最靠窗的那张实验台上,眼睛望着高高的窗口,“帮我开窗,埃利安。”
“外面的空气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快点,”卡琳有些不耐烦,“她快结束了!”
“小溪徒劳地在我身边潺潺作响——”
埃利安依言打开了窗子。清澈的歌声传入耳膜,她不由得惊讶地朝下望去。
那个挺拔的身影站在狼穴洞口紧闭的金属门前,双手交握抵着额头,仿佛正在祈祷。她唱得是那首每个瑟拉斐人自幼都耳熟能详,每次葬礼都会奏响的古老的安魂曲——
“小溪徒劳地在我身边潺潺作响
我已忘记了出炉面包的味道、新酿麦酒的芬芳
这一次跋涉实在太久太久
身边只剩下铁锈、血腥、腐烂皮革一样的干粮
但是你要叫我一声啊
瑟拉斐!
我会跨越冥河回到你的身旁
天神徒劳地在我头上洒下灿烂星光
我已记不起篝火边的笑语、姑娘柔软的胸膛
这一段旅程实在太久太久
梦里只剩下长枪、剑刃、魔鬼凶恶的摸样
但是让我叫你一声啊
瑟拉斐!
你是我永恒的归宿不朽的天堂——”
毫无疑问,林顿小姐的歌声水准相当不错,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埃利安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窗户。那歌声让她儿时记忆纷沓而来,眼眶不由自主地酸热。
“瑟拉斐。”她低声自语,又急忙擦干眼角残留的痕迹,清清喉咙,“安琪莉卡,她,我是说林顿小姐怎么会——”
卡琳依旧入神地望着窗口。“今天是7月24日?”她突然问。
“啊,是。”
“你对她说我情况不好?”
“我只是,只是——”
卡琳闭上了眼睛。“笨蛋。”她低声咒骂。
“安琪莉卡,我没想到她——”
“不是你,是那个笨蛋!”
毫无疑问,卡琳想,安博•冯•林顿是个毫无疑问的笨蛋,不仅仅因为她居然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胆敢试图安慰自己,也因为她居然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卡琳荒谬的话——在去年7月24日,卡琳因为打赌不得不朝林顿中校借钱——她当时编出的理由是那一天是自己父母的祭日,她需要买扫墓的鲜花。当时林顿与她不和,掏钱的表情十分勉强。
我本来以为她忘了,或者压根没信,卡琳明白林顿的歌并非只为了自己,但是她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悔意——早知道,那个无聊的赌就不该打,卡琳•莱斯。
卡瑟尔一向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他17岁父母因车祸身亡,肇事者是个穷鬼,他心甘情愿地吃了枪子,一分赔偿费都没掏。卡瑟尔用那点微薄的遗产勉强办完了葬礼,口袋空空的他只发愁了两天就发现街上就贴出了新的征兵广告,他在第二军里呆了7年,几次大战役都只受了轻伤,即使被俘那一次也一样。他在战俘营里的运气更好——富察尔是他的中学同学,他二话没说地把他收进了自己的卫队。
“我知道你是个头脑简单的老实家伙,不会像那些混蛋一样,”富察尔总是拍着他的肩膀,“所以在哪里干都没错!”
卡瑟尔确实觉得在哪里干都一样,他每天按时起床,训练,休息,勤快地像时钟上不知疲倦的发条,老实地像条训练有素的狼犬,而且对富察尔和看守们的那些严苛的手段视而不见——这得归功于他在卡森军团里养成的好习惯:卡瑟尔之前的长官也喜欢这些手段,只是他偏好皮鞭和军棍,而富察尔更喜欢魔狼。
伊斯也对这样勤奋忠实的人很满意,富察尔推荐卡瑟尔成为看守头目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地同意了,而且在那几个看守头目中,她也最青睐卡瑟尔——很多时候,她只让卡瑟尔帮他去处理一些稍微私人的事情,比如每天晚上押送林顿回战俘区。
卡瑟尔对林顿的印象不坏。他最开始本能地以为中校小姐是个趾高气扬,或者说会借着法师的恩宠趾高气扬,就像之前的其他几个家伙一样,但林顿反而似乎变得更和善了:据说她之前很少与看守说话,除了必要的时候,但她向卡瑟尔道过歉,在她第一次与伊斯共进晚餐之后,那时她神情恍惚地沿着通道向前走,一不留神撞在了卡瑟尔身上。
“抱歉,卡瑟尔先生。”卡瑟尔至今还记得她那时的表情:她仿佛刚被从虚无中拉回来,本能地道歉后才发现眼前人的身份,瞬间又露出混合着哑然和抵触的表情,但踌躇了一下,她终究还是又认真地重复了一次:“抱歉,卡瑟尔先生。”
看守们之间很少道歉,他们更喜欢推搡和咒骂;战俘们总是千遍一律地或畏惧或厌恶或谄媚,林顿的表现让卡瑟尔觉得有点新鲜。“没关系,小姐。”他回答。那个晚上,卡瑟尔反复想着那句话,直到最后对那异样违和的感觉恍然大悟——那句话的语气和表情其实很普通,在他的家乡的街道上,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在舞会上,在宴会上,在餐厅里,在他知道的几乎任何地方,除了这里。
那位林顿小姐不适合这里,他第一次带着些微伤感想,就像那句道歉一样。之后,就他所见,林顿果然明显地一天天消瘦憔悴了下去,不止回战俘区的时候,甚至去赴晚餐的时候眼神里也带着一丝恍惚的疲倦,即使她肩背挺直地一如从前。
每次看着那个坚持的背影,卡瑟尔总会涌起某些冲动,但这不关他的事,他每次都这么告诉自己,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早上林顿才离开法师的房间,整个人疲倦苍白地像个游魂,她这一次走的很慢,不时停下,最开始还只是不露痕迹地稍稍停顿脚步,最后不得不靠在墙壁上稍事休息。卡瑟尔没有催促,他知道和其他战俘不同,林顿从没有偷懒的习惯。但当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回廊尽头,卡瑟尔打开囚室的门的时候,那位小姐突然看向他:“谢谢你,卡瑟尔先生。”
她居然会为这种事主动道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口,卡瑟尔冲口而出:“你得听话,小姐,听伊斯大人的话,不然你的苦头可没完。”
那张苍白的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谢谢你,卡瑟尔先生。但是,”那位小姐的语气平静而坚决,“我做不到。”
或者,她在这里本身就是个错误,奥丁的错误。关上囚室门的时候,卡瑟尔想。
当天晚上,法师回来的时候情绪很糟糕,对卡瑟尔下令时声音焦躁不堪。
“今天晚上你最好顺从些。”在路上卡瑟尔忍不住又一次提醒那个固执小姐。“伊斯大人她不太高兴。”
林顿又一次朝他道了谢。卡瑟尔看着那张依旧坚持的脸,再次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整个晚餐时间,他都在回廊里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直到那扇门打开,林顿完好无损地出现才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心脏就跳到了喉咙:
伊斯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林顿,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风暴:“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林顿,你到底做不做?”
不管是什么,答应她!卡瑟尔在心中大喊,但那位小姐压根没听见他的劝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鞭打我的部下,阁下,绝不!”
伊斯突然笑了,笑容里毫无温度:“卡瑟尔,”她语气柔和地问,“在卡森军团里,鞭刑是不是很常见?”
“经常发生,那,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姐!
“听到了,林顿?”伊斯愉快地转过脸,“这不是什么为难你的事,对吧?”
可那位固执小姐仿佛根本没听见卡瑟尔的话一样,或者说,她听到了,但她依旧坚持着不肯让步:“我知道卡森军团里的事,但是,”她咬紧了下唇,“我的回答是,绝不!”
“很好。”伊斯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你再一次反抗了我,林顿。我对你的容忍也快到头了,不过,我愿意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明天早上6:00前,你来这里亲自告诉我你的决定。”
“好好想想!”卡瑟尔在林顿再次张口之前,忍不住提醒。
法师惊讶地看了看他:“我的最老实的看守都比你聪明,林顿。”
这一次,那位固执小姐终于沉默地抿紧了唇,没有反驳。
“谢谢你,卡瑟尔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她再一次向卡瑟尔道谢,但这句话却让卡瑟尔心底更加沉重。
“如果你真的感谢我的话,就不该违抗伊斯大人。”
林顿惊讶地看了看他,眼神依旧坦诚而平静:“我做不到,卡瑟尔先生,那些事,我做不到。”
“不需要做到,你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想办法!”卡瑟尔无端地感到一阵烦躁,“很多人都这么做,他们做得到——”
“但是我做不到。”林顿低声说,语气依旧那么坚持,“我知道卡森有很多军官也那么做,亲手鞭打自己的部下,但是我做不到,永远!”
卡瑟尔沉默了一会儿。“就当,就当——”他没能再说下去。
他们一起走到D区的入口,林顿看了看他。“谢谢你,卡瑟尔先生。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我今天想一个人走回去——我知道这不符合你们的规定,但我保证不会做额外的事,我只是想要静一静。”
卡瑟尔伸手取下了囚室钥匙。“给你。”她确实需要静一静,他想,“好好想想,小姐,你不该和法师对着干。今天晚上我都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过来告诉我——什么时候都行。”
林顿朝他笑了笑,那是个淡淡的感激的微笑:“谢谢。晚安。”
卡瑟尔整整等了一个晚上,之前还差点把路过的学徒误认为林顿。我的脑袋肯定出问题了,他本能地为自己的举动不安,但林顿的那个微笑却总在眼前晃来晃去。
凌晨4:00,林顿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让卡瑟尔不由自主地欣喜。“你想通了,小姐?”
林顿把钥匙还给了他。“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卡瑟尔先生?”她有点犹豫地说,“这一次可能会给你添麻烦——”
林顿想去试验场。这件事并不困难。其实现在很多小队都申请战斗当天提前入场,以便调整到更好的迎战状态,法师对这样的事很宽容——实验品的状态越好,结果也就越精确。但林顿——或者她只是想去告诉自己不得不那么做,卡瑟尔想,按捺住心底的一丝不祥,可是,当林顿站在狼穴前低声祈祷,歌声响起——
卡瑟尔转过了脸。或者他再也见不到这位谢谢小姐了,他想,他已经听到了她对法师的回答——不,绝不!
法师果然大发雷霆。她第一次严厉地将卡瑟尔训斥了一顿。林顿沉默地站在一旁,卡瑟尔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内疚和担心,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祈祷训斥再长些,再长些——但伊斯的训话依旧像往常一样干净利落地结束了。
“不要有下一次,卡瑟尔。”她转过了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林顿,语气平静而轻松,“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林顿?”
“我的回答和昨天一样,阁下。”卡瑟尔绝望地握紧了双手,但预想中的霹雳并未落下,伊斯的语气相当平和,“我想也一样。我昨天晚上也仔细考虑了一下,林顿。我不得不承认,至今为止,我对你的做法完全失败了。我对你太过宽容,而你,利用了我的宽容一次次反抗我。要你服从我其实很容易,无论任何事情,但我一直希望你能够心甘情愿地,主动地服从我,现在看来那不太可能。所以,”她笑了笑,“我想我们的相处该换个方式了。下星期有一个很重要的实验要进行,在那之前我有五天休假,从今天开始。”法师的声音里带着不祥的味道,“五天内,我们有很多事可以做,对吧?”
“这一次,”她突然微笑起来,一只手抬起林顿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还是会给你选择的权利,但别再违抗我,否则我不介意让其他人替我做一些你绝对会后悔的事,比如那些看守,明白吗?”
林顿咬紧了牙,一声不响。卡瑟尔移开了眼睛。奥丁啊,他想,奥丁啊。
但奥丁的奇迹注定不会出现在这里。伊斯的声音毫无阻碍地响起:“出去,卡瑟尔。”
卡瑟尔沉默着走了出去,在关门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林顿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到现在也没求饶,这个发现让卡瑟尔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也许,他想,她永远都不会。
她到现在也没求饶,伊斯想。药剂从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林顿静静地靠在角落里急促地喘息着,大汗淋漓,一声不吭,唇角血迹斑斑,一滴滴滴在衬衣衣领上。她的手掌也满是鲜血,指甲紧紧陷入掌心。
这举动根本徒劳无功,伊斯有些怜悯地想。她走了过去,俯下身注视那张混合着痛楚和渴望的脸:“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
那个虚弱而倔强的声音依旧没变:“什么,什么都不要!”
“没用的,”伊斯朝她友好地笑了笑,“这是人类的天性,没人能抗拒,即使是我,也做不到。”
那双蓝眼睛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伊斯看到了一丝绝望。“没关系,”她满意地笑了笑,“我还可以等。不过,”她悠闲地掏出另一剂药水,捏住林顿的下巴,“我不想等太久。”
和第一次喂药时的忍耐不同,这一次林顿不由自主地想要挣扎,但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你最好别动,”伊斯好心地提醒,目光扫过林顿紧紧并拢的双腿,“现在你的身体太敏感了,一点触动都会这样,”她的手轻轻划过林顿的耳垂,对方猛地深吸了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弓了起来,那双蓝眼睛里瞬间满是无助的屈辱和绝望,“不——”
“我看最多三十分钟之后, 你就能学会说‘是’了。”伊斯回到桌前,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慢品尝起来,或者,就在这杯酒喝完之前?她想。
伊斯整整喝了一瓶红酒,林顿依旧一声不吭。她已经整个人蜷成一团,像一只小猫一样缩在墙角,整个人微微颤抖,但无论伊斯问多少次,回答依旧是“不!”
伊斯的耐心终于快要见底了。从来没有人坚持这么久,或者神官对法师的药剂抵抗力较高?她又抽出一管药剂,走过去抬起林顿的脸。林顿这一次没有挣扎,她已经一点儿挣扎的余力都没有了。伊斯注视着那双已经被身体的渴望和心底的屈辱绝望煎熬到几近狂乱的蓝眼睛,心底升起了一丝怜悯。“你是我见过的坚持最久的人,”她温和地问,“到现在你可以放弃了,林顿。别自讨苦吃,这种药没有人经得起第三剂,那些人不是发疯就是变成了白痴,你不想那样吧?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想要我为你做点儿什么?”
林顿张开嘴唇,却只流露出一串急促的喘息。
“你可以只要点点头,或者摇头。”
那双几乎失焦的蓝眼睛拼命地眨了几下,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那头汗湿的红发轻轻的,坚决地摇动了两下。
一股阴沉的情绪涌上了伊斯胸口。真可笑,她想,你不是早就明白她是如何不知好歹了吗?看来她永远也不会变!
她毫不犹疑给林顿服下了第三剂。那药水的效果几乎立竿见影,林顿的喘息和颤抖更加剧烈,即使她的身体紧紧靠在角落里,伊斯也一眼就能看出她强弩之末的挣扎。
那实在是太明显了,她想,最多只需要五分钟。
伊斯整整等了三十分钟,林顿才开始喃喃自语。她怀着胜利的喜悦走过去,毫不费力地将蜷在地上的人整个翻过来,墙上显露着点点血迹,那是林顿手指留下的痕迹,估计是最后的挣扎,看着那个人血迹斑斑的指甲,伊斯如此判断。她双手捧起林顿的脸,那双蓝眼睛里一点儿挣扎都没有,只是茫然地望着她。
可怜的家伙,伊斯想。“你不该这么坚持的,”她说,“告诉我,‘不’。”
林顿的嘴唇动了几下:“安卡——”
“什么?”伊斯有些疑惑,“你再说什么?”
但对方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着那些话,听起来像一张古怪的名单。“比尔瑟,布拉德舍,布拉默——”
“林顿?”伊斯摇了摇她,那身体的颤抖表明药剂效力并未改变,她对触碰敏感地让人吃惊,甚至已经自动地开始迎合她,但那双蓝眼睛里不见半点屈辱和挣扎,甚至那里面连伊斯都只是个空虚的倒影,她真正注视的是远方某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名单也开始颠三倒四起来,“特莱斯,卡琳•莱斯,莱斯中尉,安娜,艾丝特姐姐,瑟拉斐,弗莱特,安卡,卡森,特莱斯,——”
伊斯抱起了林顿,把她放在了床上。马上疏解药力的话,或者还来得及,她想,而且,木已成舟之后,或者林顿会对她稍微顺从一点儿?
林顿清醒过来是在近一个小时之后。她身上的药力并没完全退去,但那双蓝眼睛里的茫然已经消失。伊斯警惕地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林顿的手脚,但下一瞬间就哑然失笑:林顿的手脚没有半点力气,仅有的那么点挣扎么,估计只能给她增添点闺房情趣。
“你的声音很好听,”她低声笑着撩拨那个彻底臣服于她的身体,“我听了很多次——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林顿?”
林顿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双唇颤抖。伊斯清楚地听见她的牙齿在打颤。
“你好像忘了刚刚我们做过的事,”她笑了笑,把心底的那丝怜悯彻底压灭,“我会让你重新想起来。”
她们在那张床上纠缠了整整三天三夜,但从始至终,直到药力彻底退去,林顿没有对她说“是”,也没有说“不”——她一个字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