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章3 《起始》
Keine 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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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没动过的饭菜,连盘子放置的位置都未挪动分毫。
「真是的,我干嘛要去在意她啊……」
叹了口气,我蹲下身,将盛着菜的盘子放进带来的篮子里,这样的天气放置一下午饭菜还不至于变质,回去加热一下当晚饭吃好了。
离开那间摇摇欲坠的房子,我沿着小径走回人里,屋子快看不见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果然还是没人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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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锅盖,白腾腾的水汽一股脑地从锅里蹿出来,我关掉火,用小勺从乳白色的鲫鱼汤里舀出一勺吹凉。
「唔……还不错嘛。」
咽下鱼汤我咂巴了一下嘴,试着往豆腐鱼汤里加了笋片,味道意外的鲜美。
我从橱柜里拿出保温瓶盛上,在另外准备的饭盒里装进米饭和笋干炖肉。
保温瓶是从那个奇怪的香霖堂买来的,据说是外面世界的东西,难得的让我觉得好用的商品。
将保温瓶和饭盒装进袋里,我从人里出发,去那个三个月来每日都会去一趟的,位于迷途竹林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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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乱的银白色长发披散下来,身上披了件大概可以说是褐色的旧斗篷,斗篷上结着一大片一大片不规则的、像是干了覆上一层,干了再覆盖一层的结渍……感觉是干了的血迹般的深褐色。
里面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覆在斗篷下,还隐约能看见刀鞘样的东西。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朝我的方位看来。
很可怕。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具体一点……就像被人们说的白夜叉狠狠瞪了一眼,赤红的眸子里散发着不容靠近的危险气息。
不久我就发现,她并不是特意看向我,周围人里的人们都注意到了她这个以前没出现在幻想乡的人,她不过是朝人群扫视了一眼罢了。
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她无视掉那些讶异又好奇的目光,径直走去了竹林的方向。
「哇……真可怕,像妖怪一样。」
「斗篷上是血渍?到底杀过多少人……杀人鬼么?」
「别去惹她,小心被宰了。」
…………
边上的村民议论纷纷,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和我很相似,以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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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过神,我已经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径到达那间小屋了。
乍一看,这屋子像是完全无人居住的空房,但仔细的话还是能发现一点人生活的气息的,透过灰蒙蒙的窗子,隐约可以看到屋内摆着床和桌。
将饭菜从袋子里拿出来,我转身离开了屋子。
那天傍晚寺子屋放学后,我如往常那样去取可能一点也没动过的饭菜,已经作好晚饭吃把那份加热一下的准备了。
老远就看见瓶子和饭盒整齐地摆在台阶上,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今天也一样。
但在拿起保温瓶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瓶子,变轻了?
我以为错觉了,飞快地打开瓶子和饭盒,里面空空如也。
「啊…………」
三个月来我带去的饭菜第一次被吃掉,太突然了,我一时楞在原地。
「……你,在钓我吗?」
「哇啊!?——」
突然身后传来人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转身,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在地上,幸亏那人抓住了我的手。
什么时候到身后的啊,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在钓我吗?」
她待我安静下来,抬手揉了揉鼻子,语气冷漠地问我,但那动作让我觉得很孩子气。
「……钓?」
「这个。」
她指了指我身后台阶上的饭盒。
呃……
因为不知道怎么接近她,她给我的感觉又像野生动物一样,搞不清怎么就觉得这么摆放诱饵的方法应该能行就……
「没、没什么,只只是想认识你一下……」
我结结巴巴地说着,她脸上冷漠的表情都没有变化,让我不知下句该怎么说才好。
「认识我?为什么。」
「也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啦……啊,啊对了,饭菜味道还可以吗?」
她的视线盯得我脑子一片白,结巴了半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话题,赶紧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转开。
「…………嗯。」
沉默了几秒,她含糊地应了一句。
是我的错觉?紧盯着我的视线一瞬间移开了一些。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赶紧趁热打铁追问她的名字。
「……」
她抱起手臂,像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
等了一会,她开口:
「藤原,藤原妹红。」
「もこう……?」
「嗯。」
她说完这个就没下句,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先自报姓名才礼貌。
「对不起、那个,我叫上白泽慧音,是人间之里私塾的老师,呃…请多指教。」
「……」
她没伸出手,踏到我身边弯下腰,收拾起台阶上的保温瓶和饭盒放到我手上。
「想问的都问到了吧,别再来了。」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她转开房门走进去砰地关上,不再理会站在门外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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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改完练习纸,我从书房里出来走进厨房,往铁壶里倒上水放到灶台上打开火。
真是个冷漠的家伙……
拉开椅子坐到上面等着水开,我不由想到那个叫藤原的人。
住到竹林后她有好好清理过一番,身上的衣服不再是破破烂烂的,白衬衫配上红色的长裤,头发也有稍微修剪过。
其实……还挺帅的。
发觉思考的方向有点不太对,我甩甩头拉回思绪。
白发灼眼在人类中的确很少见,但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妖怪,年纪似乎也很轻。
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才会有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呢…她好像对别人非常不友善。
而且……对上她的眼睛时,那抹隐藏在赤色眼底的沧桑是…
明明很年轻,为什么会有那种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没有那么强烈的沧桑感?
很在意……不能这么放弃了。
好,别灰心,她既然肯告诉名字一定就有可以接近的可能。
我仍然像之前那样给她带中午饭,但之后的一周她都没有再碰过我带去的饭菜,但到第八天的时候,她终于坚持不住似得——饭盒空了。
「你到底想干嘛?」
这次我没有上回那么慌乱,镇定地转过身,藤原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那冷冰冰的视线说是扎人的钢针一点都不为过。
「没什么,这是觉得你好像都不怎么吃东西会不会饿,所以……」
「……不用你管。」
像上次那样抛下话,她扒开我的身子又想钻回房子里了。
「等等!等一下!——」
在她转开门的时候,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拽住她的手臂。
「你喜欢的吧……饭菜。」
我我我在干嘛啊!
「……」
「我没说错吧。」
「……没,不喜欢。」
「说谎,吃的那么干净,连汤汁都没剩下。」
「……」
她的身子像撒谎被拆穿的孩子那样猛地一抖,甩开我的手迅速蹿进了房子,用力关上门。
「……别再来了。」
隔着门,我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为什……」
「我说别来了!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被那发怒的野兽似地大吼吓到,退开了门前。
到底……
之后里面就没有了声音,我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也没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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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梦中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之中身子好像被抱了起来,但没多久又被放在了平地上,安心了的我又昏昏睡去。
「唔……」
听到叽喳的鸟鸣,我慢慢睁开眼睛。
白天了吗……
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天花板……灰白的天花板!?
发觉到不对劲的我瞬间醒来,转了转头发现我似乎是在谁的家里。
奇怪……昨天我明明是坐在藤原家门口的台阶上睡着才对……
等等。
该不会这是她家吧!——
我赶紧环视四周,结果真的在屋子里寻到了她的身影。
——靠坐在墙边,歪着脑袋,嘴微张开熟睡的藤原。
这时我才发现身下硬梆梆的地方好像是床,我占了她睡觉的地方。
「……呲。」
她似乎是觉察到了我这里的响动,像寺子屋对面那户渔夫家养的柴犬那样,打了个响鼻,睁开眼睛。
「…………」
那赤色的眼睛半眯起,注视着在床上坐着的我,感觉很危险,我怕她会不会生气起来咬我……
「那、那个……」
「醒了就快走。」
她从地上起身,转了转睡僵的脖颈,走到那张旧桌子边拿起收拾好的饭盒,踱步到床边放在我身旁,然后转身走去门的方向。
「等、等一下!」
「怎么。」
「昨晚……你把我抱进来放到床上的吗?」
回想起昨晚迷糊中确实有被抱起的印象,我问道。
她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好久没说话,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只需说『是』或『否』,但她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不愿回答,倒更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外面很冷。」
……啥。
我愣在那里,好一会才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昨天被她拒绝在门外后并没回去,因为怕回去了好不容易才有点的交集又像上次那样退回原点,而且次日是休息日不需要授课,就坐在了她家门口和她耗着,最后不知不觉就坐着睡着了。
入秋的天气白天还算温暖,但到了夜间气温就会骤降,她可能是半夜发现我居然还在,怕我受凉感冒才把我抱进来……
外表冷得像石头一样的,其实是个好人呢。
「谢谢你。」
「呃……快、快走吧,我要出去。」
她不自然地将手指伸进乱糟糟的白色长发里抓挠,语气变得更加生硬和不友善,之后去架子上拿了她的太刀后迅速离开了房子。
砰!——
门被重重甩上,像在掩饰刚才慌乱的动作。
但是啊……
把一个近乎是陌生的人扔在自己家里真的没有问题吗?盗窃走东西什么的——
不。
根本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这房间真的……没什么好偷的。
环顾了一下不大的屋子,除了我坐着的这张床,一张桌子,小小的橱柜(里面大概是餐具),放置太刀的架子,好像就没别的了。
「…啊、啊嚏!」
我吸了吸鼻子。
好像有点受凉了。
想伸手拿被子在身上裹一裹,却发现一直以为是被我睡觉姿势不好蹬掉的被子,根本不存在。
换言之就是藤原的床上是没有被子的。
她并不是不愿给我盖,而是她家没有。
「……真是。」
这家伙的生活真的像野生的动物一样……
感到一阵脱力的我朝窗子望去,想看下外面的天气如何——
按昨天的天气推测今日也应该是大晴天才是,从她屋子那积了不知多少年灰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的天阴沉地像马上就要下雷暴雨一样。
原是想像她命令的那样直接就回去的,但我改主意了。
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得把这屋子清理一下。
回去还是要回去的,但之后我就要折回来收拾这地方。
「好了,完成!」
洗净沾满泡沫的抹布,拧干,我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满意地审视着这个几个小时前还不像人居住的地方。
窗子被我用抹布好好地擦拭了一遍,最后用来擦的是报纸……呃,那个天狗家的,反正那个看完就没用了用来擦玻璃刚刚好。
将藤原胡乱放置的桌子搬到了靠窗的位置,对仅有的那个橱柜的位置也做了调整。
杂货店里没有卖被子,我只买了一些日常用品,被子是从家里搬来的一条旧的,希望她不要介意就好了。
「……呼啊。」
倒掉木盆里的脏水,我在她家新添置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唔……已经中午了吧?
——糟糕。
一直忙着打扫,忘记带来饭菜了。
记得家里好像还有一些生鲜蔬菜,我赶紧擦了把汗跑回去制作饭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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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去她家像往常那样去取回饭盒的时候,她将我拦下了。
她没有动过里面的饭菜,就这么一句话不说,直直地盯着我。
没有表情的脸让我觉得她像坚冰一样。
「……跟我来竹林。」
良久,她这么对我说完,一个人朝着竹林走去。
……那之后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会给我那种沧桑和孤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