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艾莉西亞

白皙修長的手指，形狀完美的粉紅色櫻貝的指甲，如果忽略那過於纖細的外形的話就是雙美麗無暇的手了。但很可惜，手的主人那不盈一握的身體和這雙手一樣，或者說這雙手就是那人的縮寫，肌膚在陽光下依然不見一絲紅潤，透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兩腮上淡淡的脂粉很好的替她遮掩了這一點，而寬大的衣服和披風則遮蓋了那副異常羸弱的身軀。沒有幾個人知道，高高在上被無數人畏懼敬仰的魔王陛下，其實她的身體是如此的虛弱。

奈葉獨自一人倚在樹旁，沉默得好似和這片天地融為一體，她閉上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視線下落停駐在一棵不知名的小草上。

這是自己選擇的路，從決定的那刻起就沒有回頭路了，僅僅只是這副身軀罷了，這樣的代價她甘之如飴。

——奈葉，你留在這裏我去去就回。

半小時前菲特留下這句話就走了。奈葉知道她要去幹什麼就沒有跟隨，何況她也不想和那兩個人碰面，菲特的情況固然有她自己的性格因素在裏面，但更多的還是因為那個身為她母親之人的漠視吧。明明都是她的女兒卻採用那樣的差別待遇，菲特那不自信的源頭就是她——普蕾西亞•泰斯特羅薩。

當奈葉決定將聖石之種給予菲特的時候，菲特只有9歲，很顯然她太小了，小到根本無法在那個時間段就與種子融合，畢竟奈葉無意將菲特的年齡就此固定在9歲。當時她的打算是在菲特身邊守上十年，反正十年對於魔族來說轉瞬即逝，唯一的問題就是維塔那邊不太好交代，擅離職守十年也太過分了。那麼乾脆就將菲特給帶去魔界，但這個提議被菲特給否決了，她不願意離開自己親人身邊，對於一個9歲的孩子來說這個反映是理所當然的，奈葉當然不能勉強她。

可要是知道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那麼無論菲特主觀願望是什麼她都要把她帶走，哪怕綁也要綁回去！

——記住，那裏不可以去。千萬不可以去哦，一定一定要記得。

奈葉出現在這對雙胞胎身邊並不是偶然，她們家附近的一座森林恰好就是連接人界和魔界的一個入口，入口很隱蔽一般情況下不會被人發現，就因為最近那裏的次元隧道發生了裂變魔王陛下才親自過來修復的，至於在修復過程中因為太過疲憊而睡過去，並被菲特給揀回家就完全可以說是天意了。

那麼之後菲特的重傷也可以說是天意嗎？不，該說是天意弄人吧。

明明警告過她了，在修復期間那裏的次元會變得極不穩定，平日裏美麗的森林如今危機四伏充滿不可測的危險，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掉進次元裂縫。對於菲特會聽話這一點奈葉從來不抱懷疑，甚至都覺得她有些太過乖巧了，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菲特竟然還是出事了。悲痛的同時也有著一分疑惑，菲特並不是那種會對自己告戒她的話置若罔聞的人啊？不過當她看到在懨懨一息的菲特身邊哭泣著的艾莉西亞時瞬間明白了一切。

——趁我還沒發火前立刻消失！

強自壓抑著怒氣，奈葉對著那個擁有和菲特相同容貌的小女孩說道。那是她第一次對著這個也可以算是自己朋友的女孩子使用如此冷厲的語氣，平日裏刻意壓制著的屬於魔王的威壓毫不留情的釋放出來，可想而知艾莉西亞當時的恐懼了，那渾身顫抖的模樣並沒能讓魔王陛下產生一絲同情，奈葉冷冷得瞥了她一眼就抱著菲特離開了。那是奈葉最後一次看到艾莉西亞，距今已經十年了。

菲特最終活了下來，她所付出的是記憶的代價，而奈葉所付出的遠比她沉重得多。

——您真的決定了嗎？這樣做對您的身體傷害很大。我雖然無法治癒這個孩子，但我可以將她的時間封住，等您成年後再解開，到時候……

「不，不可以。」奈葉斷然否決。「那對菲特不公平，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母親和姐姐早就不存在了，連這個世界都變樣了你讓她如何承受。這是絕對不行的！就照我先前說的辦吧，謝謝你了世界樹。」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麼請千萬記住這十年裏您絕對不可以接近她。

十年時間對魔王來說不過是她漫長生命中眨個眼就過的瞬間，但對於奈葉來說卻是極其難熬的3650個日日夜夜。她必須忍受著讓身體快速生長的疼痛和伴隨而來的虛弱，同時又必須肩負起自己魔王的職責不可因為私心而枉顧義務，這十年簡直就是度日如年，只有偶爾從水晶球裏觀察菲特在人界的生活才是她唯一的安慰。所以對於vivio的到來奈葉是非常欣喜的，那個孩子一直認為是奈葉救了她，其實正是她的存在給奈葉帶來了拯救，心靈方面的拯救，魔王始終鬱鬱寡歡的臉上開始出現了久違的笑容。這也是為什麼維塔雖然對這個小女孩分流走了奈葉的力量感到不滿，卻也僅僅只將這種不滿只述諸於口頭上罷了。

聖石之種是魔王的靈魂碎片，如果不是當場將之融合的話，它會千方百計的回到魔王那裏去，為了讓聖石之種待在菲特身體裏，奈葉十年內都不能出現在菲特身邊。種子會共用主人大腦內的一切資訊，菲特腦中有關奈葉的一切事情都要封住，至於為何連艾莉西亞和普蕾西亞的記憶也一並封存了則是出於奈葉的私心，她可不願意再將菲特留在這兩個人身邊了，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她將身體內沉睡著聖石之種的菲特送去了一戶沒有小孩的人家，蘇醒後的菲特像變了個人似的，活潑開朗了很多，讓奈葉再度對自己的選擇慶幸不已。

遠處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奈葉睜開假寐的雙眼，嘴角漾出一分苦笑，就知道會是這樣呢。

金髮的騎士早就解除了防護服，現在身上穿的是她的騎士訓練裝，因為是直接從訓練中途離開的所以那身衣服此刻看來多少有些風塵僕僕。她並不是單獨一人來的，身後還跟著一名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剪裁得體的漂亮長裙襯著纖濃有度的女性曲線，同樣高挑的身材，小時候當她們不說話的時候旁人只能靠衣著才能區分出她們，現如今兩人已經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甚至連身形也大為不同。

由於長期的軍旅生涯，菲特的個頭要稍微再高些，步伐也堅定有力，不笑得時候自然流露出一股威嚴。而艾莉西亞則是貴族小姐的標準姿態，柔弱的身體，走起路來腳跟軟綿綿的保持著一種淑女的優雅漫步，皮膚白皙，手臂無力，看上去弱不禁風。此刻她有些畏縮得躲在菲特身後偷偷朝自己這邊打量。

「奈葉。」菲特率先打招呼，拉住了身後少女的手朝她走來。

「奈葉……」艾莉西亞臉上帶著絲猶豫，想上前又不敢，牢牢的抓著菲特的手。

閉了閉眼，在心底喟歎了一聲。十年過去了，當時的憤怒早就平息了，這個少女怎麼說也是自己的童年玩伴之一，何況當年才不過9歲而已。

「艾莉西亞，好久不見了。」

那雙和菲特如此相近的紅眸迅速彌漫上了霧氣，眼淚倏得落了下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菲特受傷的。菲特明明讓我不要去的，我還——」

「別說了，艾莉西亞。」菲特轉身抱住了哭泣的少女，臉上的悲傷比艾莉西亞更甚。「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談了。」

「我也要向你道歉艾莉西亞。抱歉，那時候嚇到你了吧。」

「奈葉，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的朋友不多，你算一個呢。」魔王陛下帶點羞澀的笑了，當時自己也太孩子氣了，對個9歲小女孩發什麼火呀。

於是十年的隔閡消融了，曾經握在一起的手再度握到了一起，三人相視而笑。

和始終將心事藏在心裏的菲特不同，艾莉西亞痛哭過後立刻雲收雨歇，那燦爛的笑臉和小時候別無二致，和以前一樣她又拉著奈葉的手走在前面，而菲特依舊靜靜的跟在後面。

「奈葉，菲特說是你救了她，還說你是魔王是真的嗎？」艾莉西亞瞪大眼好奇的打量奈葉。

「如果是菲特說的那就真的，艾莉西亞你該知道你這個妹妹從來不撒謊的。」

「可是魔王頭上應該長角，還有黑黑的翅膀，你這麼可愛完全不像嘛。」

「謝謝你的讚美艾莉西亞，菲特可從來沒覺得我可愛。」

呃——金髮騎士腳下一頓，隨風搖擺的呆毛啪唧貼上腦門，肩膀也垮下來。

艾莉西亞一怔，旋即掩嘴竊笑，眼中多了抹深究。

「果然是這個樣子呢，無論過了多久我們的相處模式也不曾改變。永遠都是我來帶動話題，然後奈葉你附和，但最終話題總是會扯到菲特頭上去。」說著艾莉西亞放開了奈葉的手，將走在後面的妹妹推上前，讓她和奈葉並肩而行。

「你們兩個是怎麼搞的啊，十年過去了怎麼一點進展也沒有。那我當年還為此感到吃味不就成笑話了嗎！？」艾莉西亞氣鼓鼓的捏了下妹妹的臉。

「雖然我一直拉著奈葉走在前面，可她的眼睛永遠都只看著走在後面的你；無論我聊什麼話題，奈葉最後總是將話題扯到你頭上將一言不發的你帶進談話；就連你我遇險的那次她也是叫著你的名字將你先救出後才救的我。我說菲特你難道什麼都沒有察覺嗎？」

察覺？菲特茫然的與姐姐對視，對方不滿的眼神讓她只想閃躲。

「艾莉西亞……你是想說你喜歡奈葉？」

…………

…………

…………

這到底是要經過怎樣的大腦回路才得出的結論！？艾莉西亞與其說是傻在當場，不如說是直接石化比較好。經過十年自己這個妹妹不但沒變得機靈點，思考回路反倒越發詭異了，我真是替你難過啊奈葉。

魔王陛下同時陷入了沉默，像尊塑像般面無表情。

嗚——好冷。艾莉西亞打了個寒戰。

「那菲特我問你，從小時候起無論我想要什麼你都讓給我，從來不和我爭。那現在如果我說……」看了眼奈葉，艾莉西亞咬咬牙還是決定說出來，最多讓奈葉再生氣一次就是了。

「——把奈葉讓給我，你肯嗎？」

空氣驟然凝固了。

這一刻艾莉西亞終於相信奈葉是魔王了，因為就在剛才整個森林突然安靜了下來，風吹拂樹葉的聲音，蟲鳴鳥啼，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不僅如此，她還親眼看到附近樹枝上的一隻瓢蟲呈起飛姿勢後就那樣詭異的停在了半空中，除了她們三人身處的這片小空間外，其餘一切都被禁錮住了。

「你的回答呢菲特。」艾莉西亞低著頭，她不敢去看奈葉的表情，額上已是一頭汗了。

求你了快回答吧，我快撐不住了。雖然奈葉並沒有針對她，但是魔王陛下的情緒起伏還是影響了這篇空間內所有的物種，艾莉西亞沒有被這股威壓給壓垮已經算是非常難得了。

對面那個人似乎在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後才開口道。

「不。」菲特第一次直面了姐姐的雙眼而沒有閃躲，聲音並不響，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沒有出現那一與艾莉西亞說話就必帶的怯弱。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讓給你艾莉西亞，但只有奈葉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