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Suis le funk baby pour un été à Montréal
Suis le funk baby pour un été à Montréal
我很少睡在闹市里,所以很轻易的,就被这个城市吵醒了。一辆汽车放着恼人的音乐呼啸而过。从圣的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就是街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正在变暗。我嫌麻烦没盖好被子,醒来以后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圣的房间真冷。
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Les filles du lys de montagne,第二章。
——圣母在上同人。作者: Paul Corrigan
从成为我妹妹那时起,二条乃梨子就习惯于到小寓寺给我和父亲帮忙。暑假她一有空就会来。而在那些秋季的周末,天气还暖和,香客们络绎不绝的时候,也正需要她来帮忙。她的姨妈从不反对;她知道乃梨子在这里,而且乃梨子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来这里总比让她把空闲的时间花在其他可能糟糕得多的事情上好的多。我父亲也从没有表示反对。他非常喜欢乃梨子。当夏季小寓寺迎来香客和观光客来访的高峰期时,尤其是蘭盆会期间,父亲很高兴能有她帮忙。她是个热心的工作者,在第二年的夏天她已经能告诉任何一位香客我所能说的一切。不仅如此,我很快便注意到,很多香客都欣赏她的美貌——那雕琢细致的五官使她在穿上和服以后,看起来就如同一尊日本娃娃。有时我想,父亲也许同样欣赏着她的美丽。
高三那年十月的一个周末,再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去加拿大了,乃梨子和我除了清扫寺院门前的落叶便无事可做。那时候天气仍然很暖和,我们扫完就并肩坐在台阶顶端,台阶通往山顶的正殿。我们静静的注视着变幻着色彩的树叶,犹如一个黄,红,绿的交替的万花筒。有些遗憾,我想,这样的时节却没有多少客人前来。在莉莉安校园中各处的色彩几乎如出一辙,而在小寓寺,树木仿佛只是为我们而展现出美景。在这样的日子里,有时父亲会加入我们,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庙里处理庙务,或研究经文。因此那一天,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只有我和乃梨子两个人。有时,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有时,我们只是沉默不语的坐着,她的头倚在我肩上,或是,我的手臂环着她的腰,或是,我们的手牵在一起。
我小的时候曾经梦想做一个修女。和别的女孩一起,在对上帝的默默祷告中度过一生。现在我长大了,不得不去思考是否一切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上帝创造了自然中的所有事物,赐予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生活所需的一切。我想,上帝和自然肯定是同样的事情。
如果是要等什么人,从这阶梯的顶部最容易注意到下面路上来的每一位香客。不过,那一天,乃梨子和我没有要等待的客人。而直到通往正殿的木台阶上传来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时,我才回过神来。我站起身,如同一直被教导的那样向来访者施礼:
——幸会,施主。
——这时候我只想和姐姐好好的两个人独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约会时间我们非得到白蔷薇的寺庙来?
这些是松平瞳子见到小寓寺时的第一句话。
——我还没来过这里,福泽佑巳说。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红蔷薇!瞳子!真是一个惊喜!我说。
——贵安,白蔷薇,佑巳回应道。和瞳子一起走到顶上的台阶时,她向我们鞠了躬。
——不好意思,打扰了,瞳子机械地说道,语调完全暴露出对这次来访没有任何热情,同时飞快的行了礼。乃梨子站起身,不太开心的看了眼瞳子。
——你这是真心话吗?乃梨子说。
——没有的事,我说道,一点没有打扰到我们。你们想参观寺庙吗,还是就先喝些茶?我知道你们走了很远到这里…
——啊,不,不用麻烦了……佑巳开口。
——我有点渴了,瞳子毫不犹豫的打断。
——那我去泡茶,乃梨子说。
于是乃梨子走进去,佑巳、瞳子和我默默的在台阶上坐了一阵子。忙于履行红蔷薇的职责和准备大学入学考(成绩时好时坏),佑巳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了。所以坐在我身旁的这段时间里,佑巳便利用机会放松自己,欣赏起周围的景色来。瞳子坐在佑巳的另一边,显然很无聊,她四下打量着想找一些有趣的东西,直到乃梨子端着茶回来。
——我正想问问你,瞳子,我问道,更多的是希望找个话题。红蔷薇告诉我你去年假期时去过加拿大。我很快就要去那边看看大学。能跟我讲讲那边的事吗?
——加拿大?瞳子说,目光转向我,眉毛稍稍扬起。你要去那里?天,为什么?我恨加拿大。我能告诉你什么?我恨不得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那边有那么差吗?佑巳说。为什么?我羡慕你。我都没去过加拿大。其实,去意大利之前,我还没到过日本以外的国家。你真幸运……
——你太容易感动了,姐姐,瞳子说。我原本的设想是要像朋友们那样去落基山滑雪,但是,天知道,我到底做错了或者说错了什么,要受这种罪!我那个精神错乱的父亲决定了全家都得在魁北克市区待上一周。我受够了。那地方简直是个旅游陷阱——我在东京迪斯尼乐园都能玩得比那好。东西难吃得吓人,更别提那边的侍者都是些蠢脑瓜的法语加拿大人,连一句日语都不会。而且长得又丑,我打赌,那里全市也找不出一个好看的男孩。之后,我父亲又坚持要拖着大家去那地方的每一间教堂。像是Notre-Dame-des-Victoires 之类,加拿大的第一座教堂还是什么……哦老天,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俗气的教堂。莉莉安的修女们要是把礼拜堂弄成那样就真该羞愧而死了。最后一次的折磨,是他想要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地方,Sainte-Anne-de鬼知道什么名字……最后,母亲和我丢下他一个人自己去,那个星期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和奈奈美一起逛街。奈奈美是我的表姐。她在Laval,那边的一所大学。是她父亲强迫她去的。他和我父亲一样是个疯子。奈奈美也恨死魁北克市了。
——唔,佑巳说。
——但是能见到表姐不也很好吗?我试着问。
瞳子似乎稍稍想了一下,然后答道:
——我猜算是不错……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奈奈美了,所以能和她在一起挺高兴的。我们本来就很要好。她会说法语,所以我就把需要说话的事情都交给她了。对了,我们住的宾馆旁边就有世界上最棒的烤面包。
——我不是专门要去那里吃东西,我说,忍住笑。有时候,瞳子的孩子气显得尤其有趣。
——啊,当然,白蔷薇,我想也不是那样……我才不会为了烤面包跑那么远。说正经的,奈奈美还告诉我,别去读那边的大学……
——我没有要去魁北克市的意思,我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就算有,我的法语也不够好。我要去的是蒙特利尔。你对蒙特利尔有什么印象?
瞳子耸耸肩。
——只在机场和高速公路上我父亲租来的车里看过一眼。我看到一座很大的体育馆,就跟垃圾科幻片里面那种宇宙飞船一个样子。就记得这么多。怎么了?
——茶好了,乃梨子在我们身后说。
我们各端起一杯茶,乃梨子拿着自己的那杯,坐到我身旁。
——乃梨子,瞳子说,顺带一提,你真的把空闲时间都花在这里吗?
——我正好喜欢待在这里,瞳子,乃梨子说。我不指望你能理解。
——你真该加入点什么社团或者……
——嗯,你说过很多遍了,乃梨子回答道,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到厌烦。我从来不喜欢参加学校的社团。我不是参与的料。难道山百合会在你看来还不够吗?
——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乃梨子?照这样下去你永远找不到一个妹妹。
——我会在自己方便的时候去找到一个妹妹,而不是跟着你的步调来,松平瞳子。
——你知道,乃梨子,佑巳说,瞳子说的有道理。难道你从没有考虑过这事吗?你不会想要在二年级最后一刻才像个疯子一样慌慌张张想要找到一个,就像黄蔷薇和我一样。
——请别这样,我说。她还有很多时间。我的姐姐她自己也是到三年级才选出我。这种事情不能勉强。
——喔,不,当然不行,但是如果她在参加什么社团的话,就会有更多机会结识一个她会喜欢的一年级生。如果你不喜欢其他的社团,自己创建一个怎么样……
——比如说?佛像爱好者协会?瞳子说。别惹我发笑了,姐姐!
——我并不是没机会认识一年级生,红蔷薇,乃梨子说。
——对不起,佑巳说。我只是想要没有什么担心的毕业。明年你就是白蔷薇了。
——如果你是在为白蔷薇花蕾的人选担心的话,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学生选举会存在。红蔷薇,难道你不是更应该对瞳子而不是对我说教吗?我还没有见到她找到自己的妹妹。
——我至少有个小小的候选名单,你知道吗,瞳子说。我要等着看谁最想得到这个职务。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挑一个的那种人……
——红蔷薇。我终于说,我不是因为觉得山百合会需要一个白蔷薇花蕾才认乃梨子做妹妹的。请让她自己来决定。直到她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之前,乃梨子暂时还不需要有妹妹。我那时也一样,还有圣。
提到圣的名字的那一刻,瞳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姐姐,你说佐藤圣是去了哪个大学来着?
——McGill大学,佑巳说。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
——所以,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去,是吧?瞳子问我。去见她?
——算是吧,不完全,我说道,很高兴能转换话题。我很久没见过她了。真遗憾红蔷薇不能一起去。
——我能说什么?佑巳笑着耸耸肩。我试过了所有书上说的方法!但是没办法,谁叫我上次模考不及格……
——你知道,志摩子,乃梨子说(我从没让她叫我姐姐),如果你能和她上同一所大学,会很好的,不是吗?
——嗯,是啊。我很喜欢她。我开始说道,转过头看着乃梨子。而且,那是个不错的学校。她看起来在那里过得挺开心。
——那样你就能每天都见到她了,只要你想要的话,对不对?
乃梨子装作很开心的样子这么说着。但这时我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
——我想大概是吧……如果我们都希望见到彼此的话,我是说……
——原来如此!瞳子在我身后说道。
我回头见到瞳子起身朝这边走过来,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假笑。她朝乃梨子弯下腰。
——我就知道。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乃梨子回答,她的笑容消失了,低着头。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着急的,瞳子不怀好意的瞟向乃梨子。要知道,想要敬拜白蔷薇的圣殿的,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幸运的是,我们从没有,至少我在这里的时候开始,还没有任何人从小寓寺的台阶上摔下去过。那台阶非常高,任何人从顶上跌下去都会摔个半死。我只能紧紧抓住了乃梨子的手臂,适时的阻止了她推向瞳子,或是踢得她脚跟不稳然后摔下台阶。取而代之的是,乃梨子的茶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啪的一声,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沉默。
——你在说什么?好一阵子后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瞳子,佑巳严厉的说,我真不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马上收回刚才的话!
——那难道不是事实么?瞳子回答,她不再微笑,显然毫无悔意。优把佐藤圣的事全告诉我了。即使他没有听说过那事也能够看出来,她和他是同一种人。这一点上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姐姐。
乃梨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得出她正尽可能的克制自己,然后,她向瞳子问道:
——如果你真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成熟,那你怎么就能没有一点羞耻心?
瞳子语塞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后她站直了,不屑一顾的大声宣布:
——我能看出什么时候我不受欢迎。贵安!
说完这些瞳子冲下了阶梯,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直到这时,我才敢放开乃梨子的手臂。
——我也该走了,佑巳说,站起来抱歉的行礼,满脸尴尬的微笑。
——没必要那么急,乃梨子说。下一趟公车再过一个小时才到。她走不了多远的。
——请别走,红蔷薇。乃梨子,我不相信你竟然想要对瞳子做那样的事情。她可能会被送进医院。快去道歉!
——为什么我反倒要向她道歉?
乃梨子虽然这样说,但是她们一定都感觉到了,我想要单独和佑巳说一些话。稍稍犹豫之后,乃梨子投降了,开始往阶梯下走去追瞳子。佑巳重新坐下来,目光一直注视着瞳子的背影,仿佛她在害怕直接面对我,直到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阶梯之下。
——瞳子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佑巳终于开口说。她没有权利这样……
——红蔷薇,我坚定的说,我明白你的好意。我也清楚瞳子这样说其实也是出于好意。但是请将乃梨子的问题留给我,告诉瞳子也请她这样做。
——我只是担心她会感到孤独。
——你并不像我那样了解她。她天性是个孤单的人。在这一方面她和圣很像。
——也许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反而更好。
——哎?为什么?别说傻话!难道你不觉得她也会很高兴见到你吗?
我承认自己觉得沮丧,但是更多的是因为瞳子而不是佑巳,我自然不会因为瞳子说的话而责怪佑巳。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佑巳的回答:
——志摩子……那就是为什么,你以前一定非常嫉妒……
——为什么?因为她总是那样逗你玩吗?她这样做是因为你很好玩。我对那些从不多想。也没有人那么想。
——祥子有的。
——祥子——抱歉这么说,但她真的不像是会是对谁这么迷恋的人。当然圣真的很看重你,我知道的。有什么不对吗?我自己也很重视你……
——可是你才是圣的妹妹,不是我!
——佑巳,她不是我的私人财产!除了自己以外她不属于任何人。而且她也从未要求我要属于她。我们和你与祥子之间完全不同。事实上,我觉得她那样做也是为了逗祥子玩。我说错了吗?
——志摩子,你不明白……我也想念圣。非常想。有时我思念她胜过祥子。这是不是很糟?
我能听到佑巳的声音哽咽了。她是对的。现在我可以确定,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我尽可能温柔的问她:
——佑巳,怎么了?告诉我。
——我从没跟你说过圣毕业那天的事情,对吗?
——然后?
佑巳闭上双眼深吸一了口气,似乎是在积蓄力量,然后她开口说:
——那天她在自己的教室里——我一定吓到她了,因为我进去时她跳起来了一下下。我问她,在她走前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她并不是真的要走了,至少那时还没有,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她说,“好吧,如果你真想送我点什么的话,一个吻怎么样?”她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着“真是个好女孩”或者之类的话,然后她的嘴唇朝我的靠近,好象要来吻我似的,一点一点,越靠越近。而我站在那里,好一阵子无法动弹。我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是如此可爱。然后我意识到了她将要做什么,或者说我以为她要做什么,我慌了,跑开逃到教室的另一头。大概她一开始就在等着我这样反应吧。因为她马上说,就像那只不过是个玩笑,“哎呀呀,没得到佑巳的吻,无法安心毕业呢!”她这么说道,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并不是完全在开玩笑。她真的很想要那个吻。她的眼睛告诉了我……
事实是,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在佑巳之前。
——其实……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吻我。不是玩笑的那种,是真正的吻。然后……那双眼睛,充满了爱和欲望,而且是为了我——哦,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是真的。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看着我——祥子也没有过,甚至也没有其他什么人用这种眼神注视过我——接下来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跑了回去,过去吻了她,就在嘴角边——这里。
说到这里,佑巳转向我,指指自己的右边嘴角。她有点悲伤的笑了,接着说下去:
——你应该看看她那时的神情。我从没见过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我想她根本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做。然后我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我害怕了,想逃开。她一把抓住了我,她的手臂环着我,她说她爱我。而这一次,我明白她是认真的……
——佑巳……
——志摩子,那是我的初吻!
是的,我早就该猜到对方会是谁。
——我以前总是想起这件事,佑巳继续道。现在也是,有时候。那时候我不停的想着自己是多么想要能一次又一次的吻她……让她回吻我,抱住我。如果我可以接受一个人对我做所有那些,我希望那个人会是她。可是,我马上想到,如果我告诉了志摩子这些,她就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志摩子才应该是那个将自己的初吻献给圣,然后被圣拥入怀中的人,而不该是我……
——佑巳,我终于能够说出,为什么你要现在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觉得……她一定也感到害怕。因为栞,也许。我不清楚。我想她是绝不会主动吻我的。她一定一直都在恐惧着向任何人敞开心扉,除非能完全确认那个人也同样爱她……
我没说话,这时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你可以帮我问问她还留着我送的那个青蛙吗?佑巳说。
——好的。
——我送她那个是为了告诉她回来,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能感觉到,这次她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祥子那样。现在你也要走了。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也会那样……
那一年我常常和她在一起,作为白蔷薇,和这位既漂亮又深得人心的红蔷薇——莉莉安几代以来最优秀的之一,连老师们也这样说。但是现在,在那么长的时间之后,我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依然是我刚来莉莉安时认识并喜欢上的那个小女孩。显然,眼前的佑巳正努力的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或者哀求我别丢下她,就像祥子所做的那样。
——佑巳……
——对不起。我才是那个害怕自己孤独的人。
我向佑巳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想要给她一点安慰。我的指尖如此轻易就滑过了那头披散下来的短发;这一刻我是多么希望,它仍然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对双马尾。
——没事的,佑巳!我说。我会回来的。我不是要死了!
那天晚上,乃梨子第一次放开了自己,纵情的哭泣着,仿佛那是她临死之前所承受的最后一次痛苦。
回忆让我完全清醒过来。一旦这样的想法潜入脑海,据我所知只有两种方法,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候,能够将它们驱逐。其中唯有一种完全可靠。但是,现在这样做就意味着我又重要变得瞌睡。而我很清楚已经是时候起床了。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
我能感到衬衫下脖子上的十字架,提醒自己剩下的另一种方法。我静静的默诵了一端玫瑰经。
念完之后我起身,翻出背包寻找牙刷和换洗衣服。黑色裤子和一件浅灰色毛衣,我在意大利时买的。虽然以这里的天气来说不够厚——现在比我习惯中的秋季更冷一些——但它也许是我最时尚的一套装束了,而且可以肯定都能应付我们要去的任何场合。
楼上的走廊往下经过几级阶梯通向一个平台,接下去又是几级阶梯,楼梯一律铺着棕色的木地板。当我走下楼梯时,能听到楼下的圣正精力充沛的和Madeleine用法语交谈。即使我能够听懂,不完全下到楼下我想自己也无法听清楚她们在谈些什么。
走到楼梯底部,在我的右边是客厅,中间摆着一个沙发和两把木制的扶手椅。其中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放着一本The Handmaid's Tale,作者名叫Margaret Atwood,应该就是她之前提到的那个Atwood。另一把椅子后面有橱柜,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包括刻有银字“25”的盘子,看起来像某个纪念日的礼物,可能属于Madeleine或者她的母亲。在以前,壁炉显然是这个房间的注目中心,而现在,房间的真正中心变成了电视机,放在我的右边的前窗旁。电视被转到某个法语或者其他什么频道,现在正播放一则关于某个名叫Boisclair的男人(从下面的说明来看)的新闻。时间已经过了五点。
圣和Madeleine都没有在看电视;因此,当我转头望向那小小的厨房——她们正坐在餐桌旁一边喝咖啡一边吃曲奇饼干——最初,如此沉浸于彼此的对话中,她们甚至没有察觉到我。圣似乎正在搜寻某个合适的字眼。
--...ah, que c'est que ça encore? Jardin d'enfance? Kindergarten?
--La maternelle, said Madeleine.
--Ouais, c'est ça--le premier jour de la maternelle--on attend l'autobus en dehors de l'école, pis une fille m'a approché pis à m'a dit, sans même dire bonjour, "Êtes-vous une Américaine?"
--Américaine? T'as l'air ben Asiatique...T'es-tu ben Américaine?
并不只是乃梨子来我家找我——我也曾去过乃梨子的姨妈家几次,虽然并没有很经常。我经常只是坐在一旁,几个小时的聆听着,只是听,从没有想过要去打断她们。我更愿意听她们谈论着自己的小世界。那就像在听一首歌。
--Non!--enteka, j'ai rien dit, pis à dit, "Ah, c'est ça! Vous êtes une..." ah...j'veux dire un half...que c'est que ça? Mi-Blanche, mi-
Japonaise...
--Métisse.
--Un Métis? Comme Louis Riel?
--Ouais, c'est ça...
听着圣和Madeleine的对话也是一样,就像是倾听一首来自遥远国度的陌生语言唱出来的歌。加拿大民谣,也许。
--Enteka, à m'a dit, "Vous êtes une métisse! Est-ce que c'est votre père qui est blanc, ou votre mere?" Pis j'étais pas mal insultée, moé, une Japonaise, d'être traitée d'une métisse. Y me fallait l'insulter, elle itou! Mais j'savais pas insulter quelqu'un, pas vraiment, j'n'avais que cinq ans. Enfin je voyais qu'avait un front large, elle, pis j'la dis, "Crisse-moé la paix, la fille au front large!"
这样的语调倒是很适合圣,表面上看起来轻快且无心,但深藏其下的,是淡淡的忧郁。
也许还有孤独。
--Mais j'l'ai dit en japonais, ben sûr, donc en fait j'ai dit...
说到这里,圣深吸进一口气,或者至少装作那样,然后用幼稚的嗓音大喊起来:
——大额头!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圣的故事到达高潮的时候和Madeleine一起放声大笑起来。也许是因为圣那孩子气的语调。也许是因为突然说出的日语词,如此不和谐的打断了原本流畅的法语。也许,不过是因为Madeleine也在大笑而已。听到我的笑声,圣转过头发现了我。
——噢,嗨,志摩子。我知道已经四点多了,对不起。好多酒吧要九点以后才开门,所以我觉得可以让你多睡一会儿。我正要去叫你……感觉好点了吗?
——是的,谢谢……我可以洗个澡吗?我想去换一下衣……
——哈罗,志摩子,Madeleine用英文对我说。睡的好吗?想来点咖啡清醒一下吗?
——不,不用了……谢谢……我想……洗澡。La douche?
Madeleine张开嘴正要回答,但被圣抢先了,她用日语说道:
——回到门厅然后右转,浴室就在那边。
——谢谢……
——也要谢你提醒了我,其实,我自己也该洗个澡,如果我等下要带你出去的话……
——我很快就能洗完。
——别担心,我们有整个晚上呢。慢慢来。当然,除非你想让我也一起洗……
这次我不再那么轻易生气到有冲动想要责备圣,就因为她说了些这样的话,因为(到现在我确认了)当然她不是认真的。我承认,我仍然不能从容应对。所以我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可以想象,看起来一定傻透了。我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十字架。
——玩笑,玩笑而已……快去吧。
留下圣和Madeleine继续她们的谈话,我径直走进浴室。这是组合式的淋浴和浴缸,一个架子上放着几种香波——其中大部分显然从没有用过——房间里还有一个药品柜,一个坐便器和洗手池,洗手池上摆着玻璃杯和几把牙刷。所有的物件除了药品柜以外,都显出一种褪了色的粉红。几乎不用质疑,这里在最近三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没有进行过任何重整。当初装饰这里的一定是Madeleine的母亲。
我拧开淋浴喷头,等水温变得舒适后,我脱掉衣服站了进去。并没有立刻开始洗,我只是站在那里,任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从十字架上滑过。
我该怎么形容那一切?我可以说出来吗?
乃梨子爱慕着我,她的吻非常轻柔,几乎是虔诚的,简直就像是对佛祖的崇敬。有时候错过了最后一班公车,她会留在我的房间过夜。用了很长时间,我才学会在我们一起做那事的时候放开自己。可能是害怕父亲抓到我们,虽然他从没有过,甚至他对乃梨子留宿寺庙也没有过任何异议,无论她有多么经常的留下来。乃梨子的姨妈也不反对。我猜想或许因为她本身也曾是莉莉安的学生。乃梨子的姨妈一定早已听说,即使不是亲眼见到,一些女孩子在一起时做的事情。或许她知道乃梨子为什么那么长时间的待在小寓寺。或许连父亲也明白。
我们作为姐妹的关系一直不同寻常。我从未试图想要控制她,在我们的关系中,乃梨子总是主导的那一个。我没有交给乃梨子自己的十字架;是她向我提出了要求, 表示想要借它。
别人可能会误以为我才是作为妹妹的那一个。所以顺其自然的,在那个夏夜,当时她还是一年级生,错过了回家的公车。那一晚,她得到了我。
或许应该说, 是她将自己献给了我。因为她从未要求过我抱她作为回报,虽然是如此自然,我发现在那种时刻的她有着不同于任何时候的美。她崇拜我就像崇拜一位神明或佛祖,除了得到我的欢心之外不要求任何回报,甚至连那份喜爱她也并不奢求。对她而言,只要我可以望着她的眼睛,抚弄她的头发或者拥抱着她一起入睡,就已经足够了。我并不认为她讨厌被人碰触,无论如何;当然她总是显得乐于让我抱她。但是大部分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她知道抱她让我感到快乐。似乎她从没有能够做到像我一样——平静的接受,在她抱我的那些时候我所做的。无论我如何用爱抚和温柔的话语鼓励,她都难以放开自己。
那一天却完全不同。
那一天,在佑巳告诉我她和圣的事情之后,我带着她进到正殿祈祷。我们到那里不久,乃梨子和瞳子一起进来了。乃梨子一副冷漠的表情。瞳子哭过了。
——再告诉我一次该怎么样参拜佛祖来的?她问乃梨子。
——我以为你是个天主教徒,乃梨子说,惊讶的挑了挑眉。
——我不算个很好的信徒,瞳子回答。
那天晚上,一切结束后们抱在一起,我问乃梨子:
——发生什么了?
——追上瞳子的时候,我意识到了我差点做了什么,然后正要道歉。她却突然转过来对我大喊道:“很好!趁现在还可以,尽情的享受你的姐姐去吧!如果你以为可以一辈子都把她拴在自己身边,你就大错特错了!” 她那样说了出来,好像以为我从没想到一样,可事实是,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切。
她转过来看着我继续说道:
——然后,就在刚才……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着你和佐藤圣,你们在一起。那本应该是个可怕的画面,可是,它是那么的美。这是不是很奇怪?
我沉默。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有样东西我该还给你,乃梨子说。
——什么?
乃梨子的手伸向她放衣服的蒲团,然后转过身,给我看圣给我的十字架,后来我交给乃梨子的那一个。
——乃梨子,我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和圣做过这些。她没碰过我哪怕一根指头。她甚至连开玩笑也没说过她想要。
——我说过我只是借走它。我一直都记得要把它还给你。如果你不想要,难道不是该把它还给圣?毕竟这是她给你的。
——乃梨子……
——跟红蔷薇说,让她安心毕业,别担心我,你也是。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分别。为什么你不能去加拿大?无论在哪儿你都一样可以做个信徒。
——乃梨子……我根本还不知道我是不是要留在那里。到复活节我才会毕业。
——这没什么。无需大惊小怪,也无需去告诉其他什么人。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直到那个时候到来。如果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成为白蔷薇。我依然爱你,志摩子。我会一直爱你。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如果我现在不能放下你,我就再也不能了。
——乃梨子,求求你!我恳求她说。别只因为瞳子说了那些残忍的话……
——我说她不知羞耻,但我没说她是骗子。既然连羞耻心都没有,她还有什么必要说谎?求求你,志摩子,别那么贪心。
她微笑着,眼中一片平和,脸庞散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美丽。
——我想我确实贪心。如果不是贪心的话,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我在你身上玩了一个卑劣的把戏,不是吗?而现在我又要以毕业的姐姐的身份抽身而去了,从头至尾都只在利用你……
——你给予的,远比你拿走的要多,多得多。你让我变成了一个女人。
——因为我们做了那个?
——因为我懂得了去爱你。换个角度来看吧,不迷不悟。如果我从未体验过欲望,又怎么可能达到开悟?不要动。
我照做了,乃梨子将十字架绕上我的颈,做完以后,她凝视着我的双眼,轻抚着我的头发。
——你戴着它比我戴着漂亮多了,她说。
说完这些,她深深的吻住我,肆意的在我口腔中放纵纠缠,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然后她从我的蒲团上站起身,披上睡觉穿的和服,走向客厅的暖炉下睡觉。
在把十字架交给乃梨子之前,其实我从没把它戴在脖子上过。而现在洗澡的时候,它似乎被摆到了错误的位置,挂在我的胸前正中。以前我一直把它缠在手腕上,就像圣给我戴上那时一样。在上飞机之前,我试着将它重新绕回手腕,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无法让它稳稳的缠在腕上。最后,我将它挂到脖子上,衬衫的下面,决定就这样了事。
现在,当我再次取下十字架把它缠上手腕,用十字形挂坠固定位置,我终于可以毫不费力的使它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