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天晚上我们走进Beaudry车站的时候,我问圣:
——我们要去的那家club很远吗?
——不怎么远。就在Berri-UQÀM。我才想起来,我该给你弄张地铁卡。
我们走下楼梯到了旋转门,圣向管理员问道:
——Une carte de trois jours, s'il vous plaît.(请给我张三天的地铁卡)
——Seize dollars.(16块。)
圣把钱递给他,然后管理员给她一张卡,她顺手把它递给我。上面写着CARTE TOURISTIQUE。
——拿好。给管理员看他们就会让你通过了。
——我自己也可以买的,我抗议道。(虽然我承认不怎么有说服力)
——等你又有钱又出名的时候再来报答我好了。
圣将自己的卡划过读卡机,走了过去,然后等着我自己出示卡给管理员,也通过了,才踏上自动人行道。
——嗯……Berri-UQàM站也在这个镇上吗?
——不在,怎么?
——我以为我们会去一家你常去的club。
——我们正要去啊。我总是去那家……怎么?你以为我要带你去一家lesbian club?
圣盯着我看,好像我神志不清一样。佐藤圣从未隐藏过她自己对女人的兴趣。但是,这却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出lesbian这个词,而现在,她说的时候一带而过,好像它是某种淫秽的东西。
——怎么会?难道你想去吗?她接着说。实际上这镇上并没有那么多家。Peel站那边有一家,偶尔我会去玩玩……还是你比较想要去那边?我倒是不介意……
可是显然,她介意。
——不,不用了。对不起。我不该随便就下这样的结论……
——啊,没什么,只是……我以为那是你最不想要我带你去的地方才对。走吧?
一边说着,圣踏上自动人行道,稍稍犹豫之后,我也跟了上去,和她一起缓缓的朝着车站往下走去。
Les filles du lys de montagne,第三章。
——圣母在上同人。作者: Paul Corrigan
-I-
——Et pour boire, mam'zelle? (喝什么饮料,小姐?)
——Une Maudite. 你想要来点什么,志摩子?
——热巧克力吧,我说。
圣丹尼路排满了由市区的旧房子改造而成的时尚酒吧和咖啡厅。 Juliette et Chocola,这家在里面算不上高档,但是(圣向我保证说)这里有全蒙特利尔最好的法式可丽饼,以及整个文明圈里——就她所知——最棒的热巧。
店内的装饰主题有两个。当然,巧克力是其之一。镶着边框的古董级巧克力广告画挂在墙上;我们的桌子旁边是一张海报,画面上一个孩子正探头瞅着一个里面放了巧克力板块的鸟巢,标题写着CHOCOLAT NESTLé。有些古怪的是,另一个主题是蔷薇;菜单封面上画着红蔷薇的图画,柜台后面的墙上(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在圣的头顶)是一盏大灯——由红色的纸叠成,显出蔷薇的形状。
Juliette et chocolat显然很受欢迎,金属桌子和柳条椅子都被客人占满,大都是三五成群的女孩子或者情侣——其中一些是男人和女人,另一些是两个女人。我不禁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红蔷薇而不是白蔷薇大人。这里或许会是一处瞳子中意的用来与佑巳约会的地方。至于说圣,她是从来不是会邀请妹妹出来“约会”的那一类人。我承认她目前的决定——在我停留于蒙特利尔的期间,至始至终像对待公主一样的款待我——让我受宠若惊。
——你不用非得点巧克力,圣说。我要了啤酒。你想来点什么刺激的吗?
——我不觉得我可以,我回答。
——你确定?你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吗?在这边喝酒算合法了。
——我们在家从不喝酒,我说,语气有点过分生硬了。
——噢,好的好的。也不吃肉吧,我猜?
——不吃,谢谢。
——ok。Pour mon amie, une Végétarienne pis un noir mi-amer à l'ancienne.(给我这个素食主义者的朋友拿杯巧克力)
——ok,女服务生说,记下我们点的东西。Une minute.(稍等)
她走开去看我们的食物,圣对我说:
——也许你能把一个女孩从佛祖那里带走,但是你却不能把佛祖从那女孩的心中赶走。
——这不好吗?
——也不一定。
女服务生给圣拿了杯子和一瓶啤酒过来,圣倒了大半进杯子里,然后一口喝了个干净,连口气都没有喘。
——我该提醒你的,虽说,圣接着说,在这家club里穿那件毛衣会很热。
我们出来前圣换了上衣,白色毛衣现在换成了一件黑色贴身T恤,紧得好像画在她身上的一样。
——我是担心你穿这样会冷,这是我带来的最轻的一件外套了。也是最好的一件了,你不喜欢?
——不,我喜欢。就是这么一说。你不需要一直穿那么多。加拿大确实很冷,但不是还有中央空调嘛。我猜你在家的时候不怎么玩这个吧,嗯?去club,我是说。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呃,也是。要是你每个周末都和她们跑出去party恐怕我会更担心。怎么,你以为升上高年级的我还有时间去club玩?你这是在享受特权,亲爱的,圣补充道,眨眨眼,因为今晚是“志摩子大学生活热身”之夜。
——也不是的,我不得不补充说,我也不是一直没机会去酒吧。支仓令曾经邀请过岛津由乃去她大学旁的一家club庆祝由乃的18岁生日;由乃也叫了我和佑巳陪她去,但是我们都拒绝了(隔天我们有模考。)后来在山百合会的会议开始前我们问起她那天的情况,由乃说她玩得非常开心,简直就快要到天堂了(这是由乃的原话)如果不是令摆出一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苦瓜脸——只要由乃想要和其他任何一个club的男孩跳支舞的话。
——她想在你生日那天陪你过一整天,你不会整晚只是忽视她吧,我希望?我试着说道,由乃如果不是在为令的什么事情吃醋,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我们当然可以一整晚都一起呆在家里!由乃说。我又不是要随便和什么不认识的男孩跑了。我才没那么呆。我只是想在生日那天找点乐子。令需要放松。难道她真打算一辈子都那样对我,就好像我是玻璃做的?
如果不是几分钟后,新闻部某个一头热的新生冲进了山百合会的会议室,我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让令如此沮丧的真正原因了。她不是来争取照片的发表许可的,在她拍到的照片上,黄蔷薇让至少三个不同的男人深深吻过,并在舞池当中接受了他们的爱抚。她只是想知道黄蔷薇本人对此有何说法,以便补充到报道里面,最后她还肯定的告诉我们,这内容要在下一期发表。
我在想那个新生会不会得到异常的满足感,在看到黄蔷薇为此大受打击一时哑口无言的时候。
红蔷薇,尽管如此,只是平静的看了看那些照片,然后双手交叉,冷冷的向这个新来的学生记者发问道:
——我能问问你吗,学妹,首先,一个莉莉安的一年级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学生的club?你也准备好了怎么在报道里解释这一点吗?我可不可以怀疑,你是否有资格写关于成人生活的报道?
圣将剩下的啤酒倒进杯子,一口灌下,然后给我看瓶子上的商标,上面画着几个男人划动着独木舟,漂浮在半空中。
——看,这就是那个chasse-galerie故事中的魔法独木舟,她说。他们正飞过蒙特利尔上空。这是圣母大教堂,这边的是圣约瑟夫大教堂。Excusez, une autre Maudite?(对不起,再来一瓶Maudite)
——Bien sûr.(没问题)
如果侍者——她那时正用喝茶的小陶瓷杯子盛上热巧克力给我——在看到圣那么快的喝完啤酒时有感到一点点惊讶的话,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巧克力的颜色很重,不会太甜,非常浓稠。就像圣保证的那样,显然这是我所尝过的中最美味的了。
——那么,圣说,在痛快的灌下一大口啤酒之后,乃梨子怎么样了?她还在小寓寺帮忙吗?
我就知道圣迟早都会问到乃梨子,但是没想到这会是她开口就问到的第一个问题。我放下杯子,突然无法直视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问。
——不……只是……我开口。
——等等……你手腕上的。这是我给你的那个十字架吗?
我真应该就这样不去管手上的十字架。可当我抬手端起杯子的时候,毛衣滑下来的比预想的更多,完完全全的暴露出了整个十字架。
——是的。
——我以为你把我的十字架给了乃梨子……
——我没有。
——你没有?
——她借走了它。她是这样说的,当她说要做我的妹妹的时候。几天前她把它还给了我。
——什么?
圣放下自己的啤酒看向我,满脸写着震惊。
——她把十字架还给你了?我的上帝,为什么?她不想做白蔷薇了?还是你们俩吵了一架?
——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
仿佛是为了停顿一下,圣一口喝光了剩下的啤酒。女服务生给我们上了可丽饼。
——Une autre Maudite(再来一瓶)圣说。
——Oui...bien sûr. Un instant.(是的……当然。稍等)
服务生放下可丽饼,又转身去给圣拿另一瓶啤酒。
——你不觉得自己喝的太快了吗?我不得不问。
——不觉得。志摩子,到底是怎么了?她到底在对你生什么气?
——不是这样的……她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高兴……
——Votre Maudite, mam'zelle,(您的Maudite,小姐。)服务生说,带来了圣要的啤酒。
——Merci.(谢谢)
圣抓起她的第三瓶啤酒倒进杯子,吞了一大口,继续道: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要是有什么人把你的十字架摔到你的脸上,她们一般都会难过的要死了……
——她没把它摔在我脸上!圣……你不像我一样了解乃梨子。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她根本没有大吵大闹。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人。
——那为什么又要把它还给你?
——嗯……我跟她说我来这边看看大学,不过……后来她发现你也在这里,就把我叫到一边然后把它还给我。我不想要,但是她坚持……如果你不想要,她说,那就等你到蒙特利尔的的时候还给佐藤圣吧。
——什么?为什么?志摩子,我给你那个十字架,就没打算再拿回来。你也可以这么告诉乃梨子。如果她不想要,就告诉她拿去扔了,如果她……
——我想……我想这是她在用她的方式说,我应该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那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突然瞪大了双眼。在开口前她又喝了一口啤酒:
——她知道我的事?
——嗯,是的,她知道。
——谁跟她说的?你?
——不。松平瞳子。
——你可以告诉她的,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
——我不认为这和那事情有什么关系。
——志摩子,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说乃梨子觉得我们是一对情侣吧?
——嗯,我想是的。
——Shit.
——什么?
——我说Shit。
圣猛的吞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继续说:
——见鬼,她哪来的这种想法?后来我们才见过几面?就算我们见面……
圣放下啤酒,盯着我的眼睛,说:
——她也该明白你不是那种人。你告诉过她了,没错吧?
这不是指控,甚至连疑问都算不上。佐藤圣,这个我确信可以立刻意识到事实真相的人,却连想都不敢去想我会去做那些明明已经和二条乃梨子做过的,那些我可以肯定已经写在自己脸上,写得那么清楚明白的事情。圣,在所有的人当中,应该是最能够轻易的读懂的,只要她想要的话。可她没有——不,她根本不想去读懂。
我沉默良久。
——没错吧?圣追问。
——我跟她说过我们不该这样,但是她根本不听。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你不一定非要收回十字架。你应该说,不,这是你的东西,收好它……
——她很像你,你知道的。最后,我终于说。
——什么意思?圣说。她喜欢勾引漂亮小姑娘?
——不,不是的……我是说,她很有主见。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为她自己想这么做。她也同样痛恨各种制度,即使是在山百合会。她从来不会叫我姐姐大人。就算很想……我也不能强迫她收回我的十字架。她不会像佑巳对祥子那样,因为我而吃醋。这就像你也从来不属于我一样。她知道我喜欢你,但这不意味着我需要忘记你。她也从来没对此提出过异议。她肯定是觉得,在我心里她无法和你相比……在这方面她一向很乖巧,即使她这么做是错的也说不一定……
——所以说……什么?你觉得她认为你们会成为姐妹是因为她让你想起我?你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吧。
——而且不论你怎么做怎么说,都绝对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
——是的。是她开始了我们的关系,也是她结束了它。对不起,我该更主动些的,是吗?
——打起精神。这不是你的错。
圣几乎是慈祥的对我微笑着。
——吃点可丽饼吧,快要冷掉了,好吗?我们是来这里取乐的,嗯?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损失……
——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边吃边问圣。
——什么?
——那可能是事实。她确实经常让我想到你。我总是无法抗拒的被同一类人吸引……
圣的笑容褪却了。她抓起杯子,抿了一口,她的眼神若有所思,恍惚,还有点伤感。
——不。我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圣?
——嗯?
——你为什么会选我做你的妹妹?
圣倾身靠过来,近到我可以闻到她呼吸里的酒气,她几乎是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的脸……
——你醉了!
面对我显而易见的怒气,圣放声大笑起来。
——好极了。这说明我已经为这个club准备好了。你的吃的怎么样?
——还不错。我说。圣,我在问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圣一口喝干了她的啤酒,语气变得认真了些,她一边把玩着玻璃杯,说:
——这句话是我的姐姐对我说的。当她说要我做她妹妹的时候。我喜欢这样,多好,随便什么……
——这就是她要你做她的妹妹的原因?
——为什么不,还需要更好的理由吗?她可以有很多理由喜欢我。我可以想个更糟糕的出来,像是说——我不知道。好比说试着逃出学校的小把戏啦,或者说因为她的姐姐逼她这么做的,就像祥子一样。也可能是因为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人。这不犯法吧,嗯?你想的太多了,志摩子。我喜欢你。我不需要找什么借口把你留在我身边,不是吗?我再叫瓶酒。Serveuse? Une autre Maudite pis un verre d'eau.(服务生,再来一瓶Maudite。)志摩子,你还想要点什么吗?
——不用,这就够了。
--Vous êtes sûre, mam'zelle? (你确定,小姐?) 服务生问道。Ça serait votre quatrième...(这是第四瓶了……)
--Ouais, chus sûre, (是的,我确定)圣有点不耐烦的说。C'est correct? (没关系)
--Oui, bien sûr.(是的,当然)
这个女服务生没再试图劝说下去,但是她拿酒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一点担心。
——你平时也喝这么多吗,圣?我问。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有点饿了……哦……可丽饼。
我们聊天的时候圣很少碰她的可丽饼,像是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一样,她用一种很危险的速度大口吞着它。
——不管怎么说,圣在短暂的间隙中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喜欢我的脸。我一直都搞不明白。
——怎么?
——他们总是怀疑我父亲是个外国人。虽然我看起来不像我爸爸,可是他确确实实是个日本人。当然,我祖母一手把他拉扯大。至于祖父,我只知道他是个水手。我不清楚,她不怎么说这些。这就是为什么父亲会成为一个自力更生的家伙。也许他永远不会需要别人的帮忙……不管怎么说,这给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烦恼。我恨死这个了。当然,后来我来了加拿大,然后我跟那些真正的白人讲到这些,就像Madeleine,她们会说,你看起来更像个是亚洲人……鬼知道。可能我应该试着把这些记下来。
——作为一个外国人?
——诸如此类的。我不怎么擅长去适应什么东西。
事实上我一直喜欢佐藤圣的面孔:她浅色的头发,她明亮的灰色瞳孔。我并不是唯一迷恋着她的脸孔的人,至少在莉莉安不是。她西方人一般的面孔,与莉莉安的富家小姐们那种日本传统的美造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好比说水野蓉子和小笠原祥子。这种时候我不得不想到二条乃梨子。在莉莉安,不会有人错认她那种纯粹的日本式的美丽。
最后圣吃完了她的可丽饼,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你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嗯?你是什么意思?圣抬头看着我说。
——我是说……在这里,你和你的同类在一起,对吗?
圣用令人畏惧的神情看着我,冷冰冰的回答说:
——亲爱的志摩子小姐,在这里我们根本说不上有什么社交。我从没说过我搬到加拿大是因为这里是lesbian 拉拉的乐园,对吧?如果我只是为了跟其他lesbian鬼混,我完全可以留在日本。你以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们吗?就在新宿那一片。见鬼,我甚至不用去那里。我知道她们在莉莉安大学的聚点。我不会只是因为觉得你是个lesbian就约你出去玩,好吗?听清楚,在加拿大,我不会被人像怪物一样对待。这太妙了。我可以每天自由自在的走来走去,不会有人提醒我说我是个同性恋。我甚至可以完全不去想到这些。我可以只做我自己。志摩子,这可能会让你有点吃惊,但事实上我不怎么常和lesbian约会。还记得我告诉你那个lesbian club 吗?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过了。
——你说得对。对不起……
——不用道歉,这只是……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和其他的lesbian不太一样。我甚至想过转专业。
——不学女性学了?为什么?
——这很像——你以前和这种人呆在一起过吗?她们用她们生命里的每一天来思考她们是个怎样的lesbian,以及这个世界如果没有那些该死的男人会变得多美好……噢,还有,如果你不为了女权问题而奋斗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lesbian……就是这样!她们让我想到修女。你知道别人是怎么形容修女的吗?说她们都近似于女同性恋!我正在尝试着换个角度思考。你懂吗?她们简直像是邪教还是什么的。那是我一直想要逃开的东西……我不想成为一个拉拉俱乐部的成员。我不想加入她们,从来都不想……
——乃梨子也是。我说。
——嗯?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圣问。
——我刚才正在想乃梨子的事。松平瞳子简直是疯了,她试图带她去加入一个社团做她的朋友……
——哦,是吗,圣笑着说。蓉子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我能理解那孩子……
——你们真的很像,你知道。你会喜欢上她的……
——哦,是吗……
她又抿了一口啤酒,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事实上在蒙特利尔我的大部分朋友都是同性恋。和他们在一起我感觉更舒服些。倒不是刻意的这么做,这毫无疑问。他们非常有趣。圣凯瑟琳街区的酒吧?那一片几乎都是gay club。在那里我可以放轻松,喝点小酒,不用担心什么人突然抓到我。这对一个女人来说,简直就是上帝脚下最舒适安逸的地方了。重点是,如果我想要找个什么人约会,当然最好是找一个我真真正正喜欢的……
——就像我?
圣看了我一阵子,想了想然后笑着说:
——对,就像你。
她突然大笑起来,说:
——我可以转去你们系。这样我们俩就能在一起上课……
——你不用这么做,真的,我有点慌张的说。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认真的。
——这提醒了我,圣又说,你打算读什么专业?我猜是关于环境一类什么的吧……
——什么?我说。好比说生物学?我真的不知道……我数学成绩没那么好。我还没仔细想过这事。
——你一直都喜欢植物,对吧?
——呃,我不知道,圣……对我来说那更像是业余爱好。收集银杏果和叶子……我无法想象生活中没有这些。
——是不是可以说……你会选一个你喜欢的?你能把它当成是下半生的事业来做的……某些你真正热爱的,你知道?如果你讨厌它,干嘛要自寻烦恼?
热爱。圣说起这个好像是在谈论什么神圣的使命一样。像她说的一样,Lesbian跟修女是差不多的东西?也许她是的,但我不是的——我原本会是一个完美的姐姐。
——我想问的是……圣放下杯子,说。
——嗯?
——志摩子……你以后想做什么?
——什么?
——你曾经想当修女……但是现在又不想了。所以,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嗯?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圣似乎对我的这个问题措手不及,最后她笑了笑回答说:
——肯定不会是女性研究。
——圣?
——嗯?
——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去镇上见见你的那些朋友?我不介意认识一下……
——嗯?你是说去gay club?……我不清楚。我觉得……
圣看起来对这个想法不太震惊,毕竟之前我已经问过她lesbian club的事。但她仍然看起来不怎么热心。
——你不愿意?
——呃……这么说吧……在那里我们可能是唯一一对女人。他们会注意到你和我,而且他们都知道我的事。如果说Madeleine会认为我们是对情侣,我发誓他们也一定会。你确定你想要这样的关注?我是说,他们都是好人,大部分,但是……这有点尴尬,对吧?在普通的club我们就不用担心别人有这样的误解。
圣喝掉了她的酒,笑嘻嘻的加了一句:
——而且,就算你想被我带坏的话,我们也得一步一步的来,嗯?Serveuse! La facture! (服务生!结账!)
-II-
——这是你?
保镖是个魁梧的白人,看起来比圣大不了多少,我把护照递给他的时候,他用英语问我。
——是的,我说。
他检查了一阵,大概比实际需要的时间要长一点,然后他把护照还给我,说:
——没问题,进去吧。
很庆幸我穿了毛衣出来,我们在Rose Latulippe Club的门前光排队就花了半个小时。虽然在我们站在外面等的时候,圣跟我保证说这个队伍比平时周六晚上的短多了。“在冬天人也不会变少,”她说。在等待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闲聊,简单的讲着我们各自的生活,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谈话结束的时候,我发现在排队的女生,她们外套下面穿的绝对不会比圣更多,甚至少得多。她们冷得发抖,尽管之前,圣一再跟我保证说这只是秋天,夜里不会太冷。
这个club的门口是一段楼梯,直通到地下室。我们把大衣存到楼梯下面的存放处,然后穿过大门走进舞厅。我发现圣是对的。一进门我就觉得热得受不了,到处都是人们尽情挥洒的热浪。再一次,我庆幸我来到了这里。
吧台在门口进来几个台阶下面,非常有现代感,全是黑色的木板和玻璃杯。圣停下来要了杯红牛加伏特加(服务生试图给我推荐些刺激的饮料)帮我要了一杯水,然后带我走进舞池。这里的装饰,大部分都像吧台一样的有现代感,黑色的皮革沙发,玻璃的茶几,墙上的镜子。DJ后面是一面黑色的墙,冲击感很强烈,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这让我联想到一个从来没跳过舞的乡下女人走进舞厅与一个英俊体面的男人共舞,沉醉在他的怀抱。
当晚的热舞正在全力进行中,DJ演奏出一连串爆炸一样的音乐,圣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大喊:
——这就是Rose Latulippe——与恶魔起舞的女孩。
圣带我坐在长沙发上,我们一起坐了几分钟,喝着饮料看别人跳舞。Club里面灯光昏暗,舞池里交错闪动着红色和橙色的光束。到处充满了,我必须承认,地狱一样的气息。当然,这是故意的,但我还是有点害怕。我很庆幸,圣没一进来就立即拉我下舞池。
尽管如此,我猜圣一定非常渴望疯狂的击打着舞池。像现在这样,她坐在我身边,久久的沉默,不时的喝着饮料望着别人跳舞,却不看我。她很少这么沉默,也许该说是踟蹰,像是在积攒勇气。
——你不去跳舞吗?后来我终于说(或者不如说是在对着圣的耳朵大喊)。
——什么?扔下你?
——我不太会跳。去吧。我会看着你。
——噢,得了,志摩子!我是带你来这里玩的,不是让你在一边看着我和其他什么人取乐。
——有什么不对吗?有没有看到什么喜欢的人?
我开玩笑的说,圣望着我的眼睛,她突然看起来有点不安。然后她放下酒杯,说:
——我去趟洗手间。看着我的酒,好吗?
我差点就要说出和她一起去,但是想了想以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我看着她站起来,走向角落里TOILETTES的标志然后消失在走廊里。
我不禁想到也许是我让她感到不安。对圣这样的人来说,那句话或许听起来像是个邀请。这也是她所有的玩笑里,她最不敢接受的。我不禁想起那次在和蟹名静的约会之后,在蔷薇馆遇到她的时候。我整个扑倒在她的怀抱里哭泣着,她抚慰着我,说愿意给我个吻,或者其他什么,只要是我想要的。她的另一个玩笑。
当时如果我说“好”,会发生什么?
出于好奇,我拿起圣的酒尝了一口。味道像是混着透明胶的止咳药,对我没有半点吸引力。我把杯子放回去,观察着眼前这些疯狂热舞的人们。有些人成群结队的取乐,有的人独自呆着,还有一对对的男女在调情。我不禁注意到一对,与其说他们在舞蹈,倒不如说是在舞池里做爱,一直搂抱在一起深吻。
——告诉我这不是你,由乃……
那个偷拍者一脸不情愿的离开了会议室,显然,被红蔷薇说服这件事让她不怎么高兴。她暗暗的抱怨着审查制度。正当我们对她离开我们的视线感到松了一口气,佑巳把照片推到由乃面前,很关切的看着她的脸。
——那么,就算这是真的又怎么了?由乃问。
——由乃,拜托。别担心报纸的事。我会去和茑子谈一谈。你不用为任何事情担心。我只是想知道……
——怎么?想知道什么?我碰见了几个帅哥然后跟他们接吻?那又怎么了?还是说你希望我会满足于和哪个姑娘假装是在谈恋爱,永远这样下去,就像你一样?
我猜佑巳一定被那句话激怒了,但是她只是沉默了一阵,最后带着点伤感回答道:
——由乃,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的。但是我不是假装的。祥子也不是。需要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坐在佑巳旁边的瞳子,听到这句话惊讶的转过去看她。由乃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突然扭头看向我坐的地方,乃梨子坐在我旁边,在由乃的目光里我们贴的那么的近。
——哦,天啊。这是真的。我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正常人,对吗?
——姐姐?
由乃听到这个声音不禁跳了起来,一转身就看到了有马菜菜,黄蔷薇的花蕾,刚从门口进来。佑巳飞快的把照片反扣在桌子上。
——你听到了多少?佑巳问。
——姐姐,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不,没有,由乃说。你知道吗?对于黄蔷薇来说,今天会是一个重大的日子。只对于你和我。
——可是我以为我们正在开会……菜菜说。
——当然!我们俩个人的会议!我们走,OK?
由乃走到菜菜身边抓住她的手,在拖走菜菜前,由乃转身宣布:
——这就是给报纸的标题!“黄蔷薇革命!最后的战役!”
C'est l'gros fun noir chez Joe Picard Une veillée comme on en voit peu Ça sonne a la porte, onze heures moins quart C'est un étranger, beau comme un dieu
——跳舞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耳边。我转过头去,一个年轻的男孩,大概和圣一样的年纪,穿着一件写着MONTREAL的T恤。我猜可能也是个游客。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很喜欢眼前看到的东西。
——呃……
——她是和我一起的。
男人抬起头看向我身后。
——什么?
——我说,她和我一起的。
我一回头就看到圣站在我身后,刚好看到她正危险的瞪视着那个男人。然后她低下头,笑嘻嘻的抓住我的手。
——我喜欢这只曲子。来吧,跳一曲。
显然DJ决定是时间该换点什么了;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一直在放英文的摇滚乐,夹杂着电子的鼓点。但是现在他开始放一些法文歌,听起来像是一些摇滚版本的民谣。
不等我明白过来,圣就把我拉下舞池,把那个男孩留在了长沙发那边。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向吧台。
——跟你说了我不会跳舞,我说。这不是真的,但是要是在这里跳传统的扇子舞的话,一定看起来傻透了。
——我也是。
一开始我能感觉到自己笨拙的要死,我尽可能的跟随着圣的节奏,她激烈的晃动着胳膊和臀部,恶魔般的笑着,她看起来十分享受这种时光。她之前一定是过分谦虚了,她的舞姿抓住了很多人的目光,有男有女,她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她有时会和别人跳上一小段,但很快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和圣在一起,用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一度有个男人出现在我前面,很有侵略性的舞动着,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圣突然插到我们中间,在那男人面前更挑衅的扭动着。她咧嘴笑着的样子很不羁,好像是在说,你想要她,是吗?好啊,那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Pis quand Jésus danse c'est l'bout de tout Il transpire même de l'eau bénite De peur d'en recevoir une goutte Le démon décide de prendre la fuite
那男人很快就退下去。他可能看出来圣下定决心要保护我,不论来者何人。
过了一阵我打算去一下洗手间。我试着叫她跟我一起去,但是在这片嘈杂里根本没法交谈,她猜到我的意图,然后用嘴型说,去吧。踏出舞池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她。那抹伪装出来的笑容已经消失了,这时候圣的舞姿变得更加的狂野,就好像她已经不敢停下来,或者说是不能停下来,着了魔一样。
——疯婊子!
这是我们从club里出来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一个年轻的女人冲另一个尖叫道。那个女孩刚横穿过圣丹尼的街头冲向一辆汽车,显然,她没带外套。
我很高兴可以回到街上凉爽的空气中。圣一直在舞池里玩到酒吧关门,好像是被红牛加伏特加点燃了一样。当然,这也意味着我可以休息一小下。
——我们是不是该坐地铁回去?我建议说。
——不行。现在……什么?三点了?……地铁一点钟关门……哎呦!
圣在台阶绊了一下,还好她及时的抓住了栏杆。
——可能我们该叫辆出租车……你还好吗?
——我还好!还好……只是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其实也不太远……我感觉走回去也不错。让我清醒一下,嗯?……别担心,比这糟糕得多的时候我也走回去过。至少我还记得我住在哪。Rue Sainte-Catherine pis rue Panet。我很好。见鬼。我们才刚开了个头,夜晚就过去了……
我用胳膊搀住她然后我们开始顺着圣丹尼路走下去,我几乎是抱着她穿过酒吧涌出来的狂欢人群,等出租车的,抽着烟的,大喊大叫着的人群。在圣丹尼路和boulevard de Maisonneuve的路口,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歇斯底里的哭泣着,显然是喝醉了。有几个男人陪着她,冷静的跟她说话,显然是在试着安慰她,但是她用力推搡着他们,尖叫着一些即使是我也能猜出来的淫秽粗语。
我无意识的向前走着。我习惯于在小寓寺的周围散步,那是个乡下地方。有人陪着的时候,散步永远也不会太无聊。虽然这时候圣的舞蹈已经停下来了,精力正在从她的身上消散。当我们正要在圣凯瑟琳街转弯的时候,圣说:
——那什么,志摩子?我需要坐一小下。
——你确定你还好吗?
——当然,我好得很!圣母玛利亚在看着我!
圣从我的怀抱中滑下去,做出努力要站起来的样子。
我们正好停在了Chapelle Notre-Dame-de-Lourdes教堂前面。在我们的正上方,千真万确,是一座镀金的圣母像。她从教堂的顶端俯视着整个街道,她的头上带着繁星做的天国皇冠。我没法不去注意到教堂的墙上写着的:
VOUS QUI PASSEZ
GENS DE HAUT SAVOIR OU GENS DE LA RUE
GENS QUI CONTEMPLEZ DIEU
OU GENS QUI L'AVEZ OUBLIÉ
ENTREZ DANS CETTE MAISON DU PÈRE
PROSTERNEZ-VOUS DEVANT LUI
ADOREZ SON FILS INCARNÉ
ET RAPPELEZ-VOUS QUE LE MAÎTRE D'ŒUVRE
C'EST L'ESPRIT DU PÈRE ET DU FILS
我出声的念着最后一句:
——Et avant de quitter, regardez tout simplement Mère Marie.
——在你离开前,回望圣母玛利亚。是的,孩子,圣说,她在教堂的台阶上坐下。圣母玛利亚注视着所有她儿子的孩子们,那些苦苦思索着上帝却又忘记了他的人们,以及那些故意去试图忘记他,来自美丽的魁北克的人们。Nation of Queerbec*,他们现在这么叫它。来吧,看,我以前见过她。我只是想坐下来。
(注*历史问题,魁北克一直试图独立,后来通过了一条法案称其为“Nation of Queerbec”,这里的nation有国家、民族的含义,所以也有人认为这象征着魁北克独立。)
不过,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圣母玛利亚像。看起来和我在莉莉安所熟识的童贞玛利亚十分不同。在莉莉安,圣母玛利亚双手紧握,像是在为她的儿子祈祷。而在这里,她敞开双臂,仿佛是在为路人赐福,或者是在邀请他们进入她的怀抱。
Maria-sama no kokoro sore wa aozora watashitachi wo tsutsumu hiroi aozora……
(マリア様のこころ,それは青空,私たちを包む,広い青空……莉莉安校歌:《マリア様の心》)
在我抬头打量着圣母雕像的时候,本来还坐在台阶上的圣,已经几乎快要横躺下去了。她醉醺醺低声哼唱着《玛利亚之心》,快要睡着了。
——唔……这大概是最不该烂醉如泥的地方了,在圣母玛利亚的注视之下……
——圣,不行!我说。你不可以睡在这,起来!
整个晚天都阴沉沉的,像是在附和我的想法,这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噢shit,圣说,不是吧。帮我一把?
我把我的手递给她,拉她起来。我们继续顺着路往镇上走去,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这蒙蒙细雨。在我们穿过Berri街的时候,圣喃喃自语:
——她一直在注视着,但是她从不真的帮你做些什么,嗯?
——她不会直接把什么放到你的手里,我回答。那不是她的做法。
——那什么才是她的做法?
——施舍点零钱?
在Archambault的门前,Berri路的拐角上有一个乞丐,肯定是以为我们是游客,向我们伸出了他的手。
——On a pas d'argent,圣用法语说,从他身边走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Crisse de bullshit! (他妈的废话!)乞丐大喊。Vous-autres êtes pleins! Pleins!
在圣凯瑟琳街的两侧除了很多的咖啡厅和酒吧,还有很多画室和小广场。它们离得很近,这时候那些各种醉态的狂欢者聚集在房檐下,一对对或者三五成群的避着雨,等待着空着的出租车。他们的热情仿佛被这阵雨浇熄了,就像圣一样。再往前看圣凯瑟琳路就变得很平凡无奇起来,前面是奥林匹克体育场和一个成人录像店。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安逸的地方了吗,像圣之前所说的那样?惨淡的街灯和昏暗的小雨让街道看起来有点恐怖。我把圣拉近了一点。
圣突然大叫了起来,莫名其妙的:
——奥斯卡!
我吓了一跳,转向圣看她在说什么。她冲我咧嘴笑着,指着我们前面。
——在那儿。
就在成人DVD店旁边是一家劳伦特银行,它门口的ATM机上画着奥斯卡。
——对不起,没忍住。你没看过那部漫画吗,《凡尔赛的玫瑰》?
——没有。我回答说,有一点生硬。
——讲的是一个18世纪的法国姑娘,她爸爸给她起名叫奥斯卡,然后像一个男孩一样养大。我是在日本看的,然后我来到了加拿大,发现蒙特利尔到处都是奥斯卡。这实在是太tmd幽默了……
——Avez-vous de l'argent pour quelque chose à manger?(可不可以给我点钱去买吃的?)
我扭过头去,一个女孩坐在Saint-Timothée路的拐角上一家叫La Belle Province的餐厅门前乞讨着,看起来还不到十六岁。她穿着一件薄外套,围着一个看起来更适合冬天的围巾。她身边放着的很可能是个书包,现在里面装着她微薄的财产。她面前的一个硬纸板上潦草的写着:
N'IMPORTE QUOI AIDE—MERCI(随便什么都是帮助——谢谢)
圣仔细打量了她很久,最后问她:
--Ah bon? Si tu veux que'qu'chose à manger, je l'acheterai pour toé chez La Belle Province...(真的?如果你想吃que'qu'chose我可以在La Belle Province买给你)
--J'suis capable de l'acheter moé-même...(你可以给我钱让我自己买……)
--J'donne pas de l'argent aux gens dans la rue. Tu veux-tu que'qu'chose à manger, ou non?(我从不在街上给人钱。吃还是不吃?)
--Oui...okay.(是的……好吧。)
然后圣转向我问道:
——想吃点什么吗?
——不太想。你呢?
——不。她需要吃点东西。见鬼了。不会用太久的。Mam'zelle,她对那女孩说,示意让她跟着我们,suis-nous.(小姐,跟着我们。)
我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于是我们进去找了个桌子,我示意圣去买食物,我在这里等她回来。
--Que c'est que tu veux?(想吃什么?) 圣问她。
--Hum...une poutine, s'il vous plaît, (嗯……薯条,请)那女孩说。
--Je te trouverai une grosse.(我会买个大份的)
圣走过去加入那些长夜过后等待食物的人们的队列,我坐在那女孩的对面。
--Tu parles-tu français, toé itou?(你会讲法语吗?) 那女孩问我。
之前圣一直在用日语跟我说话。我只能回答说,“不”。那女孩看起来对这个答案不怎么高兴,她安静下来。女孩看起来很饥饿,疲惫,蓬头垢面。这个年纪的我还在少女的花园中,而她却不得不在蒙特利尔的街头乞讨,我只能这么猜测。
圣拿着一盘薯条回来,上面浇着融化的奶酪,她把它放在女孩面前,问:
--Alors, que c'est qui t'est arrivé?(那么,你发生了什么?)
那女孩如狼似虎的吞食着薯条,一边生动的对圣讲着她的故事,一次次的指着她的腿。可能是受伤了,我猜,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满足于观察着圣的表情,她聆听着,像个大姐姐一样的建议着,我可以从她的语调中猜出这些,就像是她以前经常在莉莉安做的一样。她看起来像是提出了帮助。但是那女孩摇摇头拒绝了。最后,那女孩吃完了,我们离开那里,圣向她挥挥手,说:
--Garde-toé bien, hein?(自己小心,嗯?)
——看来,圣,你并没有改变太多,我说。
——你指什么?
——你总喜欢照顾别人。
——嗯,是啊,圣说,我刚才对那个女孩做的,和以前对葛朗台做的差不多。我对你就没有这么好,对吗?让你在雨里拖着我回家。葛朗台还在莉莉安高中部四处乱晃吗?
雨刚刚停了,我们飞快的穿过一小块空地进入镇里,在进入小镇的中心地带前,我们路过一家叫Renaud-Bray的书店(“我的第二个家园”圣说——她还是很爱看书。)gay club里的狂欢结束的人群正涌上街道,人行道变得很挤。也许现在是我在照顾着圣,但是我并不介意。有她在这里已经让我感到足够安心。我们路过一家家的club和一些已经关门了的店铺,转角处有个荒谬而且充满威胁感的名字:Sauna GI Joe, Priape, Aigle Noire.
——其实你不用帮她。
——我不该吗?我喂葛朗台的时候你也这么说。
——不,这倒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是她……
——而不是Archambault那个家伙……?我告诉你,那是个职业乞丐。但是那女孩看起来看起来像是她真的需要食物。她说她从Amos——那是个很遥远的北方城市——跑到蒙特利尔来,找不到工作,最后她朋友把她赶了出来……几天前的夜里有几个男人试图袭击她……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这不是我第一次帮助什么人了。我问她要不要帮她买张回家的车票,车站离这里不远。我确实这么问她了,但是她说,绝不。
——是什么这么可怕,让她宁可睡在蒙特利尔的街头也不愿回家?
——鬼晓得。她没告诉我。虽然我也能猜到,真不舒服。
突然,圣大笑起来,带着一点苦涩,说:
——好吧,你赢了。我只是觉得她挺可爱的。
——什么?我说,抬头望向她。
——怎么?你以为她要是又老又丑我会这么急着帮她吗?你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佑巳会那么轻率的就认定我是个好人。
我猛然意识到,那个女孩其实长得挺漂亮的,如果她可以好好的洗个澡,吃点东西。佐藤圣,天知道,她一眼就能认出一个漂亮姑娘。但是,我却没在圣的眼睛里看到欲望。也许这更像是一种贵族式的怜悯,这让她乐于去帮助别人,而不是单纯的为此感到不安。一个王子总是乐于拯救少女于危难之际。这就是为什么我帮她走回家她会这么苦恼。没人会希望看到一个王子被公主所拯救。
——态度恶劣的好色lesbian,这就是我。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圣的表情再次暗淡下去。她说这种话并不是为了逗什么人开心。“态度恶劣的女同性恋”——她这么形容自己。我不能只简单的说她在开玩笑,因为显然,她是认真的。我甚至不能告诉她说这是错的,因为这并不是我所常见的圣的性格里光明的那一面。我也曾见过乃梨子阴暗的一面。作为对我的柔情,和全心全意的奉献的镜像,她以她的怒火,甚至是暴力,反抗着那些她认为藐视我的人。尽管后来,她看起来像是因为我永远离开了她,所以可以轻松的忘记我随时投入什么其他人的怀抱似的(像她所知道的一样)。
那么,她的眼神在为什么而燃烧?圣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另一个落难少女?不。她看向那个女孩的眼神和看向我的并不一样,甚至和看佑巳的也不同。但是看起来,圣是想是要保持我们之间单纯的关系。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的和她爱着的人隔开一臂的距离?跨越整座海洋?
——你一直对我很好,最后我说。
——不,并没有。什么,难道你是想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这一类的胡话?你若是想要这样的姐姐你该去找蓉子。她一直是这么对我的,不论是我需要还是不需要。她试着做我的朋友,帮我解决所有的问题,或者那类的该死的事情,就像是对祥子那样。我想,谁会需要这种废话?我让你自己一个人待着。我喜欢你本来的样子。我的姐姐也一样,她从没试图去改变我……
我们路过SAQ du Village,从彩虹旗和魁北克省旗下面走过(那面百合旗,我现在没办法不去想到这个。)我第一次注意到人在墙上画了个卡通人物,看起来好像是从科幻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这肯定让圣想到奥斯卡,因为她继续说:
——该死,就算是奥斯卡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有次奥斯卡坐着马车穿过巴黎,那儿有个女孩拦住了她的车,求她买下她的一夜。奥斯卡只是笑着给了她一个金币,然后告诉她不要再这样了……对不起,我太唠叨了……
——不,这没什么。
——这美好得不像真实的。事实是,可能那个女孩太丑了,奥斯卡不想跟她做那些……这就是我读到个故事时想到的。
——嗯,是吗?
——这是因为……我会读这个是因为,嗯……那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大对劲,所以……我试着去发现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支仓令给我讲了这个,典型的浪漫爱情故事。我问她我可不可以借来看看,她说嗯,ok,随便。我的那次阅读最后以嘲笑告终。哦,得啦,这小姑娘也太美好了,不可能是真的。她爸爸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是男孩养大,她该是比我加倍的混乱才对。可是她竟然一点都不像我!在战死在巴士底狱的前一天,她圆满的找到了真爱,和她那个青梅竹马的随从。Rosalie也就算了,但竟然是André?她以前喜欢他的兄弟还是什么的……我从奥斯卡身上只学到了一件有用的事。
——是什么?
——那种浪漫小说式的吮吻,圣贼笑着说。
我们终于走到了Panet街,我们前面的Radio-Canada building像灯塔一样,矗立在街的另一端。它的标志现在在我看来像是一朵小菊花。
——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的?我们快要到家了。
圣突然冲着Radio-Canada building装作戏剧性的的大喊:
——Encore...un peu...et la Bastille...va tomber...Continuez!
显然我们以前肯定是路过过这里,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有机会仔细打量着这个坐落在十字路口旁的小公园。周围有树木,长凳,纪念馆,金属旗杆上挂着各色的绸带,一个金属的纪念碑告诉来往的路人这一切是在纪念什么:
À LA MÉMOIRE DES PERSONNES MORTES DU SIDA AU QUÉBEC
(纪念魁北克死于艾滋病的人们)
——噢 shit,圣突然说。志摩子,我感觉不大妙。
圣跑向停车场的垃圾桶,然后开始干呕。我走到她的后面,慢慢的抚着她的背,我的视线停在在面前的墙上,一片不知道是谁画上去的涂鸦:
VIVE LE QUÉBEC LIBRE(魁北克自由万岁)
整栋房子笼罩在黑暗中。Madeleine显然早就睡下了。圣用了好几分钟,笨手笨脚的在身上找着房门的钥匙。我们一进门,我就帮她脱下了她潮湿的外套。
——看在我的份上,躺下吧,我们一走进客厅,我就对她说。你的杯子在哪?
——我不想喝水。我不渴。我一直都是这样。
——喝到吐?
——呃,其实有时候也不吐……
——你的杯子在哪?我说,帮助圣躺倒在沙发上。
——水池上面。
于是圣躺在沙发上,我走进厨房去找杯子,打开水龙头灌满水。我把它递给圣,圣接过去,身子挪开一点,给我让出了一小块沙发,像是在邀请我坐在她身边。
——谢谢,志摩子。圣说。你真好心。
圣飞快的把它灌下去,我接过杯子,把它放在一边,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上帝,我真是个糟糕的主人,嗯?圣说。
——别傻了。我过得非常开心。
——只是……今晚我本想要照顾你的,结果却是你在这里照顾我……
街灯的强光打在圣憔悴疲倦的脸上的时候,她的脸看起来如同死灰,甚至可以说是扭曲。此刻,在厨房昏暗的光线笼罩下,她的脸看起来柔和多了,像是种脆弱的美丽,仿佛会转瞬即逝。像是一朵异国的花朵被自私的人类被从土地中连根拔起移到盆里,放在那直到被忽视而死。
——别担心这个,真的,我说,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她。
——志摩子?
——嗯?圣?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还没有想该怎么回答她。我踌躇了很久直到圣说:
——你打算来这里做的,我的意思是。你还没告诉我。我还是不清楚……我是说……我一直都不能和别人融洽相处。甚至是在这里。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你看起来十分的自然,甚至可以说是,快乐。
——你觉得我以后会去做什么?
——嗯,要说实话吗?我一直觉都得你会成为什么人的完美好太太。
——太太?
——嗯……找一个好男人……照顾房子,有一座漂亮的花园……很多很多的孩子……你知道的……正常人的欢乐——那一类的。就像那些普通的女孩,她们长大以后总要这样的。可能正是因为我不可能去做那些。我猜……我只是感觉你会擅长这些。比我这样好多了。
圣抬手,轻柔的把头发从我眼睛上抚开,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你真温柔……你真可爱……该死,你简直太美了。
——圣,你醉了。你不是那个意思。
——不!你曾经在镜子里看过自己吗?你知道一个正常男人会有多想要拥有你?他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放轻松,好吗?……我知道你不是我这种人。我也不想你是。这实在是高估了。你这样就很好,志摩子,你很好。
之前我在地铁上见到的那种光芒又回到了圣的眼中,更加的明亮,但并不炽烈,依然平和,还有温暖。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祥和,就像现在这样对我微笑着,凝望着我的双眼。仿佛从我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对我来说,静静的坐在她身边是一种很罕见的体会。一种深深的满足与宁静充斥了我,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一阵寂静。
——虽然……
圣闭上眼睛,轻笑着,像是在对自己低语。
——嗯?我说。
——再在我身边多坐一会吧,如果你愿意……
我还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我坐在她身边,几分钟后她睡着了。我松开圣的手,拿起杯子去厨房里清洗。离开之前我关上灯,然后上去洗漱。
上床后的第一件事,我开始念一段玫瑰经,但是丝毫不起作用。我满脑子都是她入睡后的绝美容颜。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些念头赶出我的脑海,最后我只想到了一种办法。
我开始幻想我回到了蔷薇馆,回到了和静的约会结束那天,我的脸埋在圣的腿上,她抚慰着我。她提出要给我一个吻,或者随便什么——只要是我想要的。她的另一个玩笑。
在梦里,没有恐惧,没有丝毫的迟疑,我抬头迎上她的凝视,注视着她的双眼,然后亲吻她,紧紧的抱住她,完完全全的放开自己,就像我和乃梨子做的那样,就像我一直深深渴望着的,想与圣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