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別.離(下)
成為醫生後,睡眠就變成一件很奢侈的事。
「白石,我來了。」
但這個人卻是睡得太多了,今天,是白石昏迷的第十一天。
她的臉已經有點消瘦了,光靠葡萄糖點滴根本不足夠,可是她像是沒所謂一樣,一次又一次的,要冴島更換一支新的,可是,我已經不想再看到冴島拿走舊的,將新的帶來給她。
「快兩個星期了,妳願意醒來沒有?」
看著床上躺著的她,那個氧氣罩上透著迷濛的白霧,她還在呼吸,只是睡著了,就是不願意醒過來。明明有很多話想跟她說,要她回應,要她給我微笑,但是,就是不願意張開眼,看著我。
「妳看啊,特地買來送妳的花,妳連看都沒看過,它們就要枯萎了,真浪費...明明是希望妳看到才買的。」
枯萎的雛菊,暗啞的花瓣,充滿生命力的一旦過去,就會變成輕輕一碰而全數掉落的存在,窗外的陽光直射進病房,使它變得明亮和暖的空間,但從妳不願醒過來開始,陽光已經溫暖不起我整個人人,僅僅,只能覆蓋我,那誰都看得見,卻自認為隱藏得很好的寂寞。
「我去換些新的,很快回來,等我啊。」
現在的習慣,每次要離開白石的時候,我都會吻一下她的額角,給予她一個其實給予我自己的安慰。
在家的晚上,我都會坐在床上,看著那些被我藏在手機最深的一個檔案裡的照片,有她的,有我們的,有大家的,但每一張的照片裡,都有她。將照片放大,然後移動到她的臉上,看著屏幕上那模糊的樣子,我卻覺得滿足,至少,那個她,是笑著的。
然後,總會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靜靜的淌了一滴淚,抹乾淚後,我決定了等白石醒過來後,就要用力的去捏她的臉,捏到變形。
想起白石從前被我捏得變形而想哭的表情,真的,好久不見了。
還能...再看到嗎?
「白石,我回來了....」
突然,房間裡流動著的聲音令我全身的神經都緊縮了起來,寒意從心散發到身體的每個角落,因為我聽到的,不再是那規律的電子儀器跳動聲,而是那沒有起伏,沒有節奏的,只有一個音節的,終止聲。
「白石...?」
我應該知道,現在的我是要去通知誰來幫忙,但是我的雙腳,只懂一步一步的向白石的方向走過去。
每走一步,所能看到的範圍就更加朦朧,一直到她的身邊,我是連她的樣子都看不清楚了。
「...白石...?」
沒有回應啊...真的,沒有回應,怎麼辦?明明,才離開十分鐘,為什麼回來,就失去了她?
我是要通知其他人吧?我是要為她進行急救吧?我是要救她吧?而不是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哭吧??
為什麼?我卻什麼都做不到就只能站著看著她哭啊!!
「白石妳給我起來啊...白石...白石...惠...!」
別哭了,緋山。
沒有了,那屬於她的聲音,已經,不能再聽到了,那隻手的溫度,也會漸漸的,失去溫暖,然後,變得冰冷。
不是叫妳不要哭了嗎?
如果,那天,沒有跟妳吵架,如果,那天,可以跟妳和好,我是不是不會這麼內疚,不會這麼後悔?
緋山...
「白石...」
「緋山,原來是個愛哭鬼。」
頭頂突然受到一點點的壓力,將面孔移離已經被我沾濕的床鋪,我竟然看到白石張開雙眼,看著我,吃力的微笑著。
「為什麼...!?妳什麼時候...!?」
白石依舊笑著,她笑著。
「剛剛...妳吻我,然後離開的時候...」聲音依舊柔和,只是,明顯的在用力擠出每一個字。
「那為什麼...心電儀會...!?」我驚訝得從她的床邊離開,站起身。
「咳...咳...是我,剛才拔掉了連接在我身上的那邊電線...」
『啪!!』
「妳是覺得很好玩嗎?這些儀器的電線是可以胡亂拔走的嗎?妳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可以做,什麼是不可以做?妳到底是不是醫生,妳到底是不是大人啊!!白石惠!!」
無法抑止的情緒掩蓋了我對她醒過來的興奮,我只是覺得剛才她所做的一切太過份,既然是在我離開之後醒過來的,那為什麼還要故意這樣做,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緋山...」她柔弱的說了。
「夠了!!」轉過身,我不想看到她,明明最想看到她醒過來,但現在...我不管了!!
「........」
她不再說話,我也沒有回頭看著她。垂在身旁的左手突然受到一點觸感,她那帶點冰涼的指尖,勾著我的尾指後輕輕的拉了一下。
「看著我,好嗎?」再拉了一下「我有話,想跟妳說...」
「說就說!!」我還是沒有轉身回去。
「緋山,我回來了...」
不是一句對不起,而是一句回來了。
很討厭。白石惠這個人真的,比起過往我所遇見過的所有人,都是最討厭的一個,她溫柔的外表下,其實喜歡作弄人;強硬無理的脅迫,其實是在關心妳;帶著笑容的表情,其實悶著痛在心裡。
裝在外表的好,希望什麼人都喜歡她,不想跟身邊的人起衝突,將自己放在一個圓的中心,對這種人我一向都是最討厭的,但偏偏,這種人卻是我所喜歡的人。
「回來什麼的...太慢了!」
「嗯...是呢...因為,一直都聽不到緋山的聲音,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聽到白石沒什麼力量的輕笑「緋山不是總愛說我是一個路痴...」
「那為什麼突然又懂得回來了...」
「因為...緋山,給了我回家的鑰匙...」
聽到她這麼說,我終於轉身回去看著她,發現她的眼神終於看著我,然後,那放在床上的右手,慢慢的打開,她的手心裡,有一隻耳環,那是我上次放進去的...
「所以,我才懂得回來,不然...已經不知道遊蕩到哪裡去了...」
「太慢了...太慢了!!」
怕她的身體還虛弱,我只能輕輕的靠著她的額頭,吻過她的鼻尖,久違了的安心感覺,令眼淚滴落在她的臉上。
「嗯...我回來了,緋山,別哭了...」
她的聲音,雖然無力但依舊溫柔,她的手,雖然冰冷但會撫著我。
「以後,別再離開我...」
「嗯,不離了,就算妳趕我走,我也會在妳看得到的地方...」
「妳記得妳說過什麼,我先去找人來替妳做檢查。」
離開病房,通知三井醫生和冴島來到替白石檢查,經過初步檢查後,白石沒有異常,但因為趟得太久,體力自然不夠,雖然再留院數天,慢慢回復體力。
「好好休息吧,白石醫生。」
「謝謝。」
「快點好起來,別再偷懶了。」
「冴島護士...」
旁人聽到,也許會覺得這個護士很過份吧?但我想起那天,如果不是冴島為白石進行急救以及將她立即送回醫院,也許到今天,白石還沒醒過來,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偷偷的,跟她說了聲謝謝。
然後發現,白石呆呆的看著病房的天花,走到她的身邊,撥弄著她的瀏海,啊,有點長了。
「睡了這麼久,有夢見什麼嗎?」
昏迷的人應該是不會做夢的,但還是好奇想問一下。
「其實什麼都沒看到...但總覺得,聽到好多妳跟我說話的聲音,然後,感覺自己像坐在戲院一樣,看著一幕又一幕,只是...主角是我們...」
「是什麼來的?」
「...下次我再跟妳說,好嗎?」她的雙眼半開半闔,我知道她累了,需要休息。
「好,記得要跟我說啊。」
「...嗯,一定。」她再次闔上雙眼,但這次,我確定自己不是在造夢也不需要害怕,她會醒過來,她已醒過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