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鬥牛 于 2011-7-16 21:14 编辑
《無法言喻的彈珠+汽水》中篇 By:啤酒BullFight
***
「對不起,打斷妳的練習。」
小客廳中,只有一盞垂燈亮著。我坐在椅子上,雙手靠著桌邊,兩眼沒有離開過哈士。
[沒關係。]懷念的手語。哈士從冰箱拿出彈珠汽水,熟練的將彈珠壓下後、開始灌。
哈士感覺上變得好穩重,原本看似瘦弱的身軀,現在反而是修長瘦美。老實說,我有點擔心有練拳擊的哈士會不會滿身肌肉,幸好是充滿美感的曲線呢!
反觀我自己…大腿和手臂上都有肉肉可以甩動…或許我該打拳擊瘦身。
[怎麼?]哈士用眼神問我,好像被我看得很不習慣。
「嗯!太久沒見到哈士了,所以想看仔細點。」
[我,也是。]用雙手比著手語,哈士似乎想到什麼。
[手語,OK嗎?]
原來如此,哈士一定以為我十二年沒用過手語。
[當然OK,專業級。]我比的手語速度和十二年前完全不同。而哈士先是嚇一跳,隨後無聲的笑出來。
[在日本,練過?]
[有參加,相關社團,也有上課。]
[好厲害。]
一般人也許會覺得氣氛安靜到很詭異,但對我和哈士來說,手語間的溝通可是很熱鬧呢。
其實,日本的手語和臺灣有不小的差別,為了讓兩邊精通,可是花了我不少時間和心血,第二任男友也因此分手…嗯,誰叫他要說手語沒用。那段往事不重要,反正現在我覺得很值得!
用手語溝通了一段時間,哈士說她回到家已經二點半多,因為工作的時候精神太緊張了,回來才會打沙包讓抒發壓力,沒想到會吵醒我。嘻嘻,我也沒想到和哈士的重逢竟然會在三更半夜。
「──…」哈士打個小呵欠,揉揉眼、望向我。[想洗澡,睡覺。]
[明天,要上班,對吧?飼育員小姐?]
[妳,知道了?]哈士勾起嘴角笑著,她的笑容總是能讓我覺得很安心。
[黑酒(小熊)說的。小馬,順利出生?]
[很順利,母子,安全,有機會,一起看。]
「嗯嗯!」
用雙手撐著下巴,我果然還是喜歡製造點聲音,所以就直接用說的。
「哈士,恭喜妳成為飼育員!雖然已經遲到很久了。」
[謝謝。]
「嘻嘻、」拿起一旁的拐杖,我也有點想睡了。「睡覺吧,哈士、明天早餐妳想吃什麼?我做給妳吃。」
哈士看看我被包住的小腿,似乎不想麻煩我。
「不要客氣,小熊說不要撞到就好,而且她還預定明天早餐要吃烤土司夾火腿、加蛋、加起司、加玉米,牛奶還要先熱過。」
聞言,哈士笑著點頭。
[一樣,可以?]
「當然可以!那麼、我先回房間囉,晚安。」
[晚安。]
撐著拐杖走到房間前,開門時、我偷瞄了一下小客廳,想不到…哈士就站在那兒目送我走回房間,當她發現我在偷瞄她時,還回了一個溫柔的微笑。啊啊…!好害羞!
打開門,我溜回房間喘息。……哈士的殺傷力好大!怎麼辦…!我…比起十二年前,現在似乎更加在意哈士的一舉一動了…
**
隔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
雖然小熊說今天早上沒她的班,八點前準備好早餐就可以了,但因為我還沒摸熟廚房的設備,也還不知道她們二人都把調味料之類的東西放在何處……而且重點是!我不知道哈士幾點要去工作。
所以啦,賢慧的我還是六點半就準時起床,盥洗好後就開始翻廚房準備早餐。
「還真的都是微波食品!」稍微提高音量抱怨著,我雙手插腰,不滿的瞪著冷凍庫中那一大疊微波食品。
「等小熊和哈士起床後,我一定要罵罵她們那二個女人……身為女人,怎麼可以只吃微波食品呢!」
關上冷凍庫,我換開啟中間的冷藏庫。嗯,至少還有一小串土司、火腿、蛋、起司,冰箱門上也放著一罐玉米粒和一瓶鮮乳,太好了!材料都有。
「……等等,根本是只有這些材料啊!」
那隻笨熊和笨哈士平時到底都吃什麼啊?這些材料也不知道放多久了…看一下都還沒過期,趕快用一用吧,做好後再找時間出門採購。
決定好行程後,我開始展現精湛的廚藝。雖然因為左手撐著拐杖有點礙事,還要注意肋骨有沒有去拉到,但基本上沒影響到本姑娘流暢的料理過程。話說回來,我在料理時注意到廚房的整潔維持很漂亮,菜刀、鍋子、調味料等物品也都收納得好,整理的人是小熊還是哈士?
……一瞬間我腦中閃過那一位小熊的女朋友──黃鼓玲。嗯…或許是她吧?
「好,接下來…牛奶等她們醒來後再拿出來吧。」將三盤夾有火腿、蛋…反正就是總匯土司!我將三盤總匯土司放上餐桌。
看一下時間,現在快接近八點了,果然在摸索廚房上花太多時間呢。
「剩下的時間要做什麼…?先吃早餐還是…」低頭思考著,我無意識撐著拐杖走出廚房。沒想到,在轉角差點撞到某人。
「哇啊!……哈士…!」
我既驚恐又好笑的喊著,因為身穿寬鬆睡衣的哈士頭髮亂翹、一臉惺忪,還被突然走出廚房的我嚇到兩眼變圓。而且…哈士只比我高一點點,剛剛要是真的面對面撞到……
[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啦。」深吸口氣,我讓緊張的心跳放鬆,然後、笑著開口。「早安!哈士!」
[早安。]
哈士笑著比手語,然後將一個木製牌子遞給我看。
那是刻有『夜晚』二字的牌子,一看就知道是屬於我房間的門牌。
「嘻嘻、這樣我們三個就正式到齊囉?」
[吃飽後,我,裝上。]
「嗯!謝謝妳!」
「一大早就在親熱啊?」帶著粗框眼鏡、身穿T桖的小熊從房間探出頭,還打了很大的呵欠。「早安,哈士、小琦,早餐準備好了嗎?」
「早安,懶熊,勤勞的小琦已經把早餐準備好了。」
聞言,小熊趕緊興奮的跑到廚房偷窺。
「嘿!哈士!以後小琦在家就不用吃微波食品了!」
「啊、說到這個!妳們兩個不會做菜嗎?微波食品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啦!」
「會啊,不過我們都很忙咩,對吧?哈士。」小熊完全沒有醫生的自覺,還沒洗手就拿起總匯土司、一口咬下。「唔嗯!好好吃!」
「給我等一下!先洗手再吃啦!」
「好好,媽媽,我去洗手。」
「誰是媽媽!我才不要髒熊當小孩,妳看人家哈士多乖,還幫忙倒牛奶。」
「哇──爸爸妳好乖!」
「真是的!快吃啦!」
已經好久沒有這麼鬧哄哄的一起吃飯了,三人歡樂的妳一語我一語,當然、哈士的手語我們全看得懂,所以沒有人被冷漠到。我們的互動,完全看不出有十二年的空白期,小熊也說有我在、這個家整個熱鬧起來了。
「我覺得,應該要用『死黨』來形容我們,『好朋友』這個詞已經不夠力了!」小熊說完,還瞇眼一笑。「而且,『好朋友』的話,我擔心妳們二人會顧慮到我,『死黨』的話,無論如何發生什麼事都會膩在一起。」
「是不錯呢,不過…妳後面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擔心的句話。」雖然我知道含意,但還是不滿的問著。
「怕妳們顧慮我的感受啊!要是因為怕沒落我而不敢獨處,感情不能進展該怎麼辦?」
「笨、笨熊!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好吧,我承認我是害羞。
的確呢,用『死黨』來稱呼我們三人比『好朋友』貼切,小熊就算有女友,我和哈士也相信她不會因此遺忘我們,而我和哈士就算真的在一起…我們三人的感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雖然我沒辦法…或著說不敢去想像和哈士交往的樣子,太害羞了。
想到這,我不自覺的瞄向對面的哈士,她正在收拾碗盤,注意到我時、她用手語比說:[我,洗。]
「嗯,那我來想想要買什麼菜回來…小熊,附近的超市在哪?」
「妳要去買菜啊?好!早上我們去大賣場吧!」
「哈啊?」我無奈的笑出來,小熊真是行動派。
「順便讓妳多動動、幫小腿復健。哈士來猜拳,輸的當司機!」
[OK。]
將盤子和杯子放進烘碗機,哈士轉過身就開始和小熊猜拳。
「剪刀石頭、布!剪刀石頭、布!剪刀石頭、布!剪刀…」
「小熊和哈士都有駕照了啊?」在旁看好戲的我問話干擾,小熊和哈士一直平手呢。
「嗯啊,工作需要,妳在日本沒駕照?」
小熊一邊和哈士猜拳,一邊回答我的問題。啊!她輸了!
「唔啊!都是小琦干擾我!」
「哈哈!」和哈士互比個YA,我回答小熊剛剛的問題。「我在日本有駕照,不過日本駕照不適用臺灣,我得再找時間去考駕照才行。」
「哦?有考慮買車嗎?」
「嗯…在日本有一台爸爸的舊車,不過要運來臺灣要花很多錢和時間…乾脆自己買一台新的比較划算,但是還不急,現在臺灣北部交通很方便呀。」
「中南部還是一樣麻煩唷,雖然有高鐵,但要去別的地方還是有車比較方便,又加上妳是做導遊的不是嗎?」
「是還好啦,導遊都跟著遊覽車跑。」
[工作,導遊?]
哈士側著頭望向我,我點點頭,回話。
「我在日本時是做翻譯,也兼差做導覽的工作,然後…上次回臺灣探親時順便考了日語導遊資格,考到了,所以也決定回來臺灣帶團工作。」
「該不會第一份工作就住院了吧?」小熊拉長嘴一笑,整個就是『肯定沒猜錯』的樣子。
「我…我哪知道啊…不過也不算倒楣呢,因為住院,所以我和妳們重逢了!」
三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然後勾起笑容。說不一定,我們命中注定就是會聚在一起。
「好!那麼、先去準備吧!」小熊抬起胸膛,爽朗的開口。「動作快!我和哈士中午吃完飯就要回去工作囉!」
「好──哈士,我們快去準備!要贏小熊!」
﹝最慢的,回來,開車。﹞
「咦?要比賽?!等等!哈士妳竟然偷跑!」
開心笑著,我看她們二人分別趕回房間。至於我就慢慢來吧,誰叫姑娘我的小腿骨折,又加上還沒有臺灣的汽車駕照,呼呼…不曉得她們二人誰會最慢。
**
「啊哈哈哈!回來是哈士開車!」小熊一邊開著車,一邊展露出勝利的王者笑容。
「不過現在是妳開啊,熊司機。」
「唔、」從後視鏡看向後座的我和哈士,小熊抽動一下眉毛,然後突然開始唱起歌。「四輪車啊!跑得快!後座坐著老夫婦!」
「等一下!妳唱什麼歌啊!」
「聽不出來?充滿童年的歌啊。」
「不要亂改歌詞啦!」
聽我和小熊的對話,哈士很開心的笑著。真不愧是死黨,我們就連在車上也能這麼歡樂。
對了,這台銀色的車是小熊的。她興致衝衝的說了很多專業的配備,但我連車子是什麼型都聽不懂,嘿嘿、我對車子沒研究過呀!
[我,也不懂。]哈士果然是我的同類。
「哈士沒自己的車?」
[沒有,工作,開工作車。]
「動物園的執勤車?」
[是。]
哈士剛比完手語後,手機就突然響起。是誰打給哈士?哈士不能說話,所以應該是打錯的吧?
就在我想幫哈士接電話時,哈士從口袋拿出鈴鐺,然後接起電話──鈴。鈴鈴。鈴。
「鈴一聲代表『對、知道了』,鈴兩聲則代表『不對、不知道』。」
熊司機解說著,我也才明白哈士為什麼要對手機搖鈴噹。
「應該是工作上的事,會打電話直接來和哈士溝通的只有一位前輩,我比較偏愛用簡訊聯絡哈士。」
「這樣啊。」
鈴。鈴。鈴鈴。…鈴鈴。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和小熊開始感到疑惑……如果對方知道哈士無法說話,那應該只會交代一下事情就掛斷,要不然就換成簡訊聯絡,為什麼會說這麼久?而且…哈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哈士,發生什麼事了嗎?要不要我來幫忙傳話?」
[可以…不。]哈士皺緊眉,手語比到一半還是婉拒我。
但是又很猶豫…好像對方問了很多事,讓她左手上的鈴鐺不知該怎麼響。
「嘿!是誰啊!」小熊提高音量,像是要讓手機中和哈士對話的人聽到。「別為難哈士!欺負哈士的話、我們絕不輕易罷手喔!」
哈士慌張的看看小熊,又看看我,最後拿手機的右手也不知所措的挪過來。看來輪到我上場了。
「你…」接過電話後,我才剛要問候,手機那就傳來了女生的聲音。
『哈士,別這麼慌張嗎!我真的不在意妳的過去,每個人都有不想回憶起的骯髒傷口啊!』
哈士的過去…?骯髒傷口?她是指什麼?
『哈士想聽的話,我也願意把我的過去全部告訴妳唷!這目前只有鄭前輩知道呢!』
「呃…小姐?不好意思,電話換人了。」
『嗯?妳是誰?剛剛在旁邊沒禮貌亂喊話的人?』
「不是,是另一位…同居的死黨!」我知道這樣沒禮貌,但我就想故意強調一下自己和哈士的關係很好。
『死黨?』
「是的,哈士現在正在和我們去大賣場的路上,她開車,如果妳有事情要告知哈士的話,請務必讓我來傳達。」雖然真正開車的是小熊。
『開車?那她怎麼搖鈴鐺的?』
「當然是我幫忙搖的啊!一起住的死黨,這點默契當然要有、對吧!」我的聲音一定愉快到很欠打。
『那…那能告訴我哈士…嗯…那個…能告訴我妳們家的住址嗎?我能幫忙把布團載過去。』
我愣了一下,然後用脖子和肩膀夾住手機。
「那個…嘛…嗯…我記得住址是──」一邊拉長音,我很快的用雙手比手語,詢問小熊和哈士該不該把地址告訴她。
後視鏡中的小熊裝出痛苦的表情,還裝瘋狂搖頭──反對票一張。
哈士很猶豫,但還是用手語比出『不要』──反對票再一張。真不愧是死黨,我們三個意見相同。
「啊!哈士、妳看!那邊衣服二折耶!快開過去!」
『啊…?』
「對不起!我們看到衣服大拍賣,不趕快不行!先掛囉!拜拜!!」
『啊…嗯…』
掛掉後,車子進入一陣沉默…
緩緩抬起頭,我和她們互瞄一眼,然後、同時比出國際萬用手語──OK啦!
在一陣天搖地動的笑聲中,我們平安抵達大賣場。
三個年輕的女人逛大賣場是怎樣?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樣,但我知道我們很幼稚。小熊和哈士竟然合力把我抱到推車中,等一下!就算我小腿骨折也不用這樣吧!雖然如此,但我很厚臉皮的坐在裡頭指揮路線,並且很有風度的把周圍人們的視線給當成『真是年輕有活力』的讚美。
哈士在音樂區中選了幾片CD遞給我,我也很乖的把那些CD放在屁股旁。嗯…?住手!笨熊!放下妳手中的大垃圾桶!我知道我們家不缺!
「哈哈哈、沒有要買其他東西的話,我們直接去生鮮區吧。」
將大垃圾桶放回展售區,小熊突然一愣,兩眼望著人群中的一角。
「小熊,怎麼了?」
「嗯…稍微…看到熟人。」
眼瞄向我和哈士,小熊改口說道。
「我快分手的女朋友。」
「黃鼓玲?」
「嗯,她在那邊不知道在做什麼。」
順著小熊的視線望去,我和哈士也在人群中找到『疑似』黃鼓玲的身影。為什麼要用『疑似』這個詞呢?因為那位善於打扮、有傲人氣勢的黃鼓玲現在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呢。她獨自站在圖書區的『養身系列』書架前,一臉苦惱的看著一本書?她身後的推車中沒幾樣東西,或許是一個人住。
「小熊,妳不過去看一下嗎?」
「…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她是妳女朋友不是嗎?」
「她會趕我走。」
「去啦!人家看起來很煩惱的樣子。」
「昨天妳出院的時候,她不是才對妳不友善過?幹嘛這麼體貼人家。」
「乖,快過去、快過去,關心一下也好。」我在推車中使勁揮手趕人,小熊也只好聳聳肩,無奈的走去圖書區。
嗯…我是不是太雞婆了?但是總覺得小熊的女朋友狀況不是很好……
就在我思考時,載著我的推車突然動起來。
「哈士?」
[去,偷聽。]哈士這麼比著,然後就推著我從別條路繞過去。停在轉角處,我和哈士偷偷觀察圖書區中的那二人。
「嘿,在看什麼?」小熊上去搭話,而黃鼓玲一發現是小熊,當下大吃一驚的在喊出聲之前摀住自己的嘴。
「嚇、嚇死我了…!光季!我會被妳嚇死…!」
「抱歉…」
小熊搔搔鼻頭,伸手將鼓玲拿著的書掀起,看一下書名。
「『健康的蔬果飲食』?妳想減肥啊?」
「沒有……」鼓玲沒什麼力氣的把那本書放回書架上。比起第一次碰面,她的氣勢減少許多呢…是生病了嗎?
「一個人來買東西?」
「嗯,光季妳呢?和哈士來?」
「還有之前妳見過的小琦。」身高171公分的小熊微彎下腰,皺眉的看著鼓玲。「發生什麼事了嗎?鼓玲,妳怪怪的,臉色也不太好。」
「唉-…怪也沒有妳怪。」
伸手推開小熊的臉,鼓玲走到另一邊,拿起另一本關於養身的書。
「和新女友交往如何啊?」
「新女友?如果是指小琦的話,她已經名花有主了。」
「是嗎?真可惜,需要身為前女友的姊姊來給妳摸摸頭安慰一下嗎?」聽鼓玲這麼說,莫非她年紀比我們大?
「我們還沒分手吧?」
「那現在分手吧。」
「…我不要,我不想和妳分手。」
鼓玲似乎很訝異小熊的回答,她抬起雙眼、望向小熊。
「怎麼了?光季,妳平時不是都說『再看看』?」
「啊…嗯。」小熊有點迷網的別開視線,似乎在找我們的身影。「反正…妳又還沒有新對象,我也是…要談分手的話,等妳交了新的再說。」
「哎呀,那麼我已經找到新的對象囉。」
「啥?」
「因為怕妳會太傷心,所以我才一直沒說。」鼓玲低頭看向手中的書籍,然後用平穩的語氣說道。「有位帥氣的男醫師在追我,我已經答應他了,還以結婚為前提唷。」
「……!誰!」
「和妳沒關係,而且…身為同性的我們本來就沒有結果,我想要有自己的孩子,也想要我的家庭得到社會的認同。光季,我想要的未來妳給不了。」
「鼓玲!」
「請安靜點,熊醫生,這裡是公共場所。」
「…!……妳…」小熊皺緊眉,呼吸因為情緒而變得沉重。「…隨便妳!反正和我在一起沒未來就是了…!反正妳想要的家庭和生活,只有男人能給妳!身為女人的我什麼都給不了!」
加重語氣講完每一個字,小熊既生氣又受傷的握緊拳,我不曾見過她如此悲痛的一面……而當她轉身離去後、哈士也趕緊推著我繞回去原位。
只是,在離開前……我又多看了鼓玲一眼──低著頭的她閉緊雙眼,並且心疼的咬住下唇──她說謊了。這是我在工作中學到的察言觀色,或許也是天生特有的直覺。
**
「啊啊──」
將雙手抱在頭後,小熊開口抱怨著。
「我就說她會趕我走,小琦妳害我丟臉了。」
「對不起…」
「咦?也、也沒什麼啦,反正被趕習慣了!啊、我去拿鮮乳咧。」
小熊不曉得我和哈士有偷聽到對話內容,在別的地方會合的她,一副什麼傷心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剛才也故意埋怨我,是想像以前一樣找話題逗我們笑吧?
對不起呢…小熊,但我一時想不到要說什麼才好。啊,推車裡的東西越來越多,首先先爬出推車好了。
「……那個,哈士,能幫我一下嗎?」
[?]哈士側頭看著我,隨後明白的點頭。因為東西都塞在我身邊…我自己一個人爬不出來啊,絕對不是因為我屁股大。
哈士彎下身,讓我用雙手抱住她的肩膀,我想就這樣撐起身,但又怕太用力會拉到肋骨……
只見哈士將手伸到我背後和大腿下,就這樣小心的將我抱起。咦?咦咦?公主抱?哈士!大家都在看啦…!
「哈…哈士…?」該怎麼辦?手、手要放哪?我又該看哪?哈士的側臉就近在咫尺啊!
啊啊…哈士露出要我別怕的笑容,但這只會讓我更羞啊…!
「哇嗚!一回來就看到閃光!」小熊用一手遮著眼,一手將一瓶鮮乳放進推車中。「哈士!就這樣直接抱進洞房吧!」
「洞房個頭啦!」
「啊哈哈!」
小熊把推車中的拐杖遞給剛落地的我,然後看一看手腕上的手錶。
「趕快把菜買齊,然後去吃午餐吧。哈士,等等吃飽後直接開車送我去捷運站,我想早點回醫院整理資料。」
[可以。]
「好,那麼、我去搶購牛肉!肉肉肉!」推著推車,小熊拔腿就朝肉區奔去。
而我和哈士互望著,擔心的皺起眉。
**
仔細想想,小熊很了解我和哈士的事情,但是…我卻一點都不了解小熊,一直到前不久才發現,原來小熊是會為了不讓人擔心而壓抑悲傷的人,這樣子讓她強顏歡笑的我,算什麼死黨啊…?
哈士的事情也是,現在坐在駕駛座開車的她,只是我所認識的藍哈士的一小部分。哈士的過去…那位打電話給哈士的小姐所提到的過去,是指什麼呢?和她們分開十二年我完全沒有頭緒。唉…突然覺得好可悲啊……
「唉…」再嘆口氣,我望向窗外。
小熊剛剛在附近的捷運站下車了,車內只剩下我和哈士。當然,我沒說話的話,就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我悶悶的嘟起嘴,真難想像在去大賣場的路上,我們在車上是多麼歡樂。
嗶、
車內的CD撥放器突然開始放出海洋音樂,是哈士買的CD。我轉過頭,看向開車的哈士,而哈士也用笑容安撫我的情緒。
[我知道妳喜歡有點聲音。]哈士的表情彷彿這麼說著,我也回她一個微笑,打起精神。
嗯,對啊,要振作起來才行。雖然我不了解的事很多,但我可以去慢慢了解啊!而且小熊也說過了,我可以盡情問她有關感情上的事,她也想向可以信任的人分擔心事。
是死黨的話!就該多管閒事!
「這樣鬱悶也不是辦法,哈士、其實啊,我覺得那位黃鼓玲說謊。」
[?]
「雖然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但我在離開之前…看到鼓玲難過的表情,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對小熊說謊…」
……
哈士看著前方思考著,沒多久,就回了我一個笑容。雙手握住方向盤的哈士不能比手語,但我知道她相信我的直覺。
「晚上小熊幾點下班?我想跟她說我看到的事。」
[五。]哈士單手比了簡單的數字給我看。我也順便問了一下。
「哈士呢?」
[六…八。]
哈士比的數字不是很確定,在停紅綠燈時,她趕緊空出雙手比手語給我看。
[工作,有時,很忙,不忙,回家,不一定。]
「嗯…也對呢,因為照顧的是動物啊!」
[找我,打手機。]將手機遞給我,然後哈士就趕緊握回方向盤、繼續開車。
「嘻嘻、我已經有哈士的手機號碼囉!小熊給的。」
但我還是動手把我的手機號碼輸入進去,以免哈士不知道是我打去。哈士的手機桌布是布團呢,我好想親眼看看布團…
「不知道布團是怎樣的狗狗呢…」
──…
充滿海洋氣息的音樂繚繞在車箱內,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用手指敲方向盤的聲音,於是就把視線轉到哈士身上──手指不安分的敲著方向盤,哈士一副有話想說的側看著我,似乎有點緊張。
哈士…妳希望我怎麼解讀妳的眼神?我的直覺告訴我…妳還不想和我分開,所以…
「要我和妳一起去動物園?」
哈士把雙眼焦距放回前方,開著車的她點點頭,感覺上有點害臊。
可是…哈士,今天小熊才和女友發生誤會,我和妳去動物園放鬆會不會對她不公平?小熊現在也許很苦惱,也許很傷心,但她卻還是要振作起來為病患看診。即使小熊說過,不希望我和哈士太顧慮她的感受,但是…果然還是不行。
「還是下次吧,小熊回到家要是沒有人在,我擔心她會更難過。」我瞇上眼,懷念的笑一下。「以前…在我媽媽去世的時候,妳們不也抽空來陪我?」
哈士先是失望的皺起眉,不過馬上就笑著點頭。她還在送我回家時,在家門口對我比了一段手語。
[黑酒,注意。]
**
時間到了下午六點左右,我坐在客廳閱讀日語小說,一邊注意大門的動靜。
黑酒。這個哈士給小熊取的手語名字,也就是說…愛喝酒的小熊,等等也許會拿著一大袋酒進來,也就是所謂的『藉酒澆愁』。哈士告訴我,平時就會喝酒的小熊,心情不好時更會灌酒,因為工作時間的關係,她大多沒辦法阻止小熊,小熊也都挑她不在時喝。
喀搭、門鎖動了,我也闔上小說,撐著拐杖走向大門。
而小熊看到我,原本鬱悶的臉立刻傻楞住。
「小琦?妳怎麼會在家?」
「我在家很奇怪嗎?」微笑著,我瞄向她手中那一大袋啤酒。果然…對吧?
「呃、這個…我以為妳會和哈士去動物園約會,啊哈哈哈…」
「呼呼!我怎麼捨得拋下『黑酒』小姐呢?」
「嗚…哈士告訴妳的吧…」
小熊知道自己想喝酒喝到爛醉的計劃被發現了,只好垂下頭,把那袋啤酒乖乖交出來。
不過我並沒有打算阻止她喝呢。接過袋子,我從裡面拿出一罐啤酒,並對她微笑著。
「一個人喝太狡猾囉,一起喝吧!」
「咦?小琦妳也會喝酒?」
「當然,都大人了,基本酒量要有啊,而且在日本生活可是常要喝酒應酬呢。」
看著我,小熊逐漸勾起笑容,粗框眼鏡下的雙眼也笑瞇上。
「真不愧是我的死黨。」
「嗯哼。」
於是。
乓一聲、將啤酒罐扳開,我和小熊在客廳喝啤酒,並且聊著有關黃鼓玲的事情。
「鼓玲大我三歲,是在二年前的醫師實習期間認識。一開始,身為輔助指導的她很排斥我,剛好我也很討厭她。」喝一口啤酒,坐在沙發上的小熊繼續說著。
「鼓玲的外表給人的感覺就是愛玩、愛打扮、不自重,朋友也一大堆很複雜的感覺。」
「嗯?我覺得還好呢…燙成微波浪的長髮很適合她,打扮也很恰當呢。」
「大概是有醫生的自覺了吧?不然原本她頭髮可是染成黃褐色,還燙成大波浪,化妝還比櫃檯的服務小姐濃,但還是有很多男醫生被她的外表吸引住,真是的…男人只會看外表。」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啦,世界上還是存在著好男人唷。」
譬如那位鼓勵我回臺灣的周大哥,我要找時間把約好的名產寄回日本給他。
「那…小熊既然討厭鼓玲,為什麼最後還是和她交往了?」
「唔…」
「嗯?」將啤酒罐放上桌,我十分感興趣的湊近小熊。「臉紅囉!熊醫生──」
「囉、囉嗦!」
一口氣將啤酒罐完,小熊伸手再從袋子中拿出一罐。
「我討厭的只是她一開始的外表!但她的內在…很吸引我……她…其實很溫柔,又很體貼。」小熊瞇上眼,回憶起我所不知道的過去。「在實習期間,我和指導醫生發生口角,那個中年老頭不滿我頂嘴的態度,就直喊著我不及格,別想成為醫生……就在那時候,鼓玲她…她在一旁安撫老頭的情緒,哄老頭吃下降血壓的藥,結果沒多久老頭就呼呼大睡起來。」
「該不會是…安眠藥?」
我這麼一說,小熊也憋笑不住的點頭。
「鼓玲說那是老頭平時吃的安眠藥,不會有危險。」帶著笑容,小熊靠上椅背、繼續笑道。「後來鼓玲就帶我翹班,還跑去遊樂園玩,她說我是小孩子脾氣,所以就該到遊樂園大玩特玩。」
「所以,妳就喜歡上她了?」
「大概是那時候吧?之後我就轉到內科去實習,但和外科的鼓玲還是偶爾會電話聯絡,然後一個月左右…省略一些太害羞的情節,最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妳省略太多了吧!」
「小孩子不用知道那麼多啦!」
「哼、明明就同年紀!」抱住雙手,我嘟著嘴別過頭。「難得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妳,有關鼓玲的事唷,而且還是今天看到的。」
「嗯?」
「我生氣了,所以全忘光了,那個小熊離開後、留下來的鼓玲的表情。」
「耶…?」
查覺到我所說的話的含意,小熊雙手拍桌,驚訝的看著我。
「嘿!妳、妳和哈士該不會在旁邊偷聽?!」
「啊、對不起…但是…!我們擔心妳咩…」
「好,熊帝原諒妳偷聽,但做為補償,妳必須把妳所看到的事情全都告訴朕。」坐回原位,小熊像皇帝一樣抬頭瞇眼,等著我這個下臣報告敵情。
無奈的,我只好認命的當起命苦的下臣,將我這雙眼所看到的事稟報上去。
「鼓玲她…露出了那樣的表情?」
「嗯,我的直覺告訴我她說謊,鼓玲也許有什麼不能讓妳知道的事情。」
「有隱情是吧…?怎麼可能……?但是…是小琦的直覺的話,我就不得不相信了。」
「哎呀呀,熊帝這麼信任微臣,真讓微臣深感榮耀。」
「朕是因為妳光看哈士的眼神就能了解她的想法,因此朕不得不去相信妳的直覺啊。」
小熊站起身,將綁成馬尾的長髮卸下,換綁成有精神的高馬尾。
「總之,我再找時間去見鼓玲吧,現在先讓妳見識我熊大廚的廚藝!」
「咦?突然又變成熊大廚了啊?妳要現在做菜?」小熊可是喝了三罐啤酒耶!我才喝一罐就快醉了…
「哼哈哈…區區三罐啤酒只能當開水,我可是從國小就陪我媽喝酒呢!」
「難怪是『黑酒』。」
「嘿嘿,小琦妳在那等哈士回家吧,大廚要去廚房忙了。」
「好──」
**
[沒問題?]
回到家、並且吃完晚餐的哈士,她在洗玩碗之後用手語問著。
而在餐桌旁看日語雜誌的我用手托著下巴,思考一下。
「應該有幫到忙吧?小熊說會找時間去見鼓玲。」看著哈士,我勾起淡淡的微笑。為了彌補我婉拒她中午的邀約,我想多待在她身邊一些時候,呵呵。
「雖然小熊很愛喝酒,但她不抽菸也不碰毒,酒也幾乎不喝過量,果然有醫生的自覺。」
用手指無意義的把雜誌頁角捲起,我發現哈士洗碗的背影停頓了一下。
「對大部分的日本人而言,菸就是男女朋友,真討厭呢…街上到處都是菸的自動販賣機。」繼續找話題聊的我,對於哈士的反應感到很疑惑──這家常話聊,哈士似乎很在意。
「真的到處都是賣菸的自動販賣機唷,我之前打工的店長就常不顧他人抽菸,超討厭,味道也超噁心。」
逐漸閉上嘴,我困惑的皺起眉,看著哈士的背影不放……
哈士無法說話,但她至少會用點頭來回應才對,可是針對剛才的話題…哈士選擇了更加無言的沉默。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讓我覺得好不安。
「哈士…?」
沒多久,哈士回過頭,回我一個清淡的微笑,隨後又將視線轉回去,默默的望向流理台前的窗戶外。
好像…有事想說,但和中午的情況不同,現在的哈士不是很想讓我知道、但又覺得應該告訴我,是什麼事呢?
「哈士,怎麼了嗎?」我問了,而哈士仍然背對著我……突然間,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輕易理解到她的想法。
「…吶?哈士?」
開口呼喚著,但一樣只能看到哈士堅強可靠的背,以及若有所思的後腦杓。
「我說錯話了嗎…?」
哈士終於轉過身面對我,但她只是搖搖頭、回個笑容後就離開廚房。
哈士?
張大眼望著哈士離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一陣抽痛,雙眉也酸疼的皺起。怎麼了?為什麼…就這樣離開?
我慌張的想站起身,但左小腿的骨折讓我忍住這股衝動。即使如此…我仍然希望哈士會回過頭,並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攙扶回房間。
啪咚、
聽到房間門關上的聲音,我難過的趴上桌。『不要想太多』我用這句話安慰自己…
哈士沒有做錯什麼,她只不過是……只不過是有點心事。
我們雖然是死黨,但也不是什麼事都要分享,像我也會保留私事。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理解如果是重要的事,哈士一定會告訴我。但是為什麼……我會好想哭?
『バカね…(真是笨蛋呢…)』在心中用日語嘲笑自己,我撐著拐杖、慢步走出廚房。『喜歡一個人,竟然能混亂成這樣…哈士也是バカ(笨蛋)…』
沮喪的我準備走進房間。而突然傳來的手機鈴聲讓我轉望向客廳,並一拐一拐的走回客廳、拿起被遺忘在沙發一角的手機。
「はい、李ですけど。(你好,我是李,有什麼事?)」由於來電顯示為日本號碼,我也習慣的用日語開頭。
而聽到對方的聲音,我勾起微笑。
「周大哥?好久不見!日本越來越冷了吧?……嗯嗯,你聽說了啊?我受傷的事。」摸摸自己被包住的小腿,我傻笑幾聲。「熊光季是醫生,不用擔心。啊、我現在和她們二人住一起。……嗯,另一個就是藍哈士。」
人在日本的周大哥又問了我工作上的事,也順便聊了日本朋友的小八卦。聽著我曾經熟悉的那些事,讓我鬱悶的心情好轉不少,周大哥還說了些自己的糗事讓我不小心大笑出來。
趴在沙發上和他暢談到小熊從浴室走出來,我才回過神的吐舌頭。
「對不起,國際電話很貴吧?下次換我打過去日本。嗯,嗯,周大哥再見。」
「嘿、小琦,妳聊的好開心,浴室都聽得到妳的笑聲。」小熊用毛巾擦著頭髮,一臉好奇的望著我。「周大哥是誰?妳在日本的朋友?」
「唔嗯…是中國籍的前男友,就是他鼓勵我回臺灣呢。」
「喔…前男友啊?沒有他的鼓勵,妳就不會回臺灣嗎?」
「我不知道。」
挪個身,我換個姿勢躺在沙發上。揚起頭,望向一旁站著的小熊。
「但是他提醒了我…我把重要的心留在臺灣,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我現在跟他只是朋友。」
「看來是個中國好男兒哩,知道妳的心留在臺灣,還乾脆放手讓妳回來。」
「嗯,周大哥算是我交往過的男人之中最好的吧?」
「嘿!李姑娘妳在日本到底交過幾個啊?」
「這…唔…一時要我回答有點……一個…二個…三個、四個…」
看我用手指不斷數著,小熊皺起眉、拉長嘴笑出來。
「李姑娘啊,李姑娘啊,咱們家的李姑娘啊!在日本如此有行情?」
「才沒有,大多是朋友介紹,而且幾乎只有交往幾天……最短三天,最長一個月。不是我不喜歡對方,只是…那個…感覺就是不對。」
「哈哈哈!難怪妳前男友會說妳的心不在日本,妳的心根本留在哈士上啊!」
「咦!」
想起周大哥曾經說過的:『妳的心,一定留在臺灣的某人身上。』,莫非…周大哥認為我喜歡的人是哈士或小熊囉?我是真的喜歡她們二人,但對哈士的喜歡又是另一個層次…咦?我在想什麼?
「我…那個…」
碰!碰碰、
聽到從哈士房間傳來的碰撞聲,我愣了一下,而小熊則是習慣的開口。
「哈士在打沙包,不過會在這時間打沙包…還真稀奇,八成是聽到妳剛才和前男友的事。」
「嗯?哈士的耳朵有那麼好嗎?而且為什麼聽到我和前男友的事,她就要打沙包?」
「唉,小琦,妳明明就很懂得去透析人心,為什麼有些簡單的事反而不知道呢?」
「什麼?」
我不滿的嘟起嘴,真想用拐杖戳小熊。
「這一點小熊比我嚴重吧?頭腦那麼好,但卻連糖跟鹽都會搞混,還熊大廚咧。」
「嘿!別再提今天晚餐的事了!就說那只是意外…!」
「哈士說妳經常搞混唷。」
「囉嗦!」
碰啪!碰、碰!
哈士在房間打沙包的聲音,讓我突然想起她以前打小沙包的身影。
「小熊,哈士以前打小沙包,現在是重量級的大沙包呢。」
「那是她父親的遺物。」小熊用毛巾把長髮包在頭上,看向哈士房間,她略微低沉的開口。「……小琦,妳搬來後,問過哈士為什麼不回信給妳了嗎?」
「還沒,因為現在覺得不是那麼…重要……」
「妳啊…」
小熊坐在沙發扶手上,並伸出手拍拍我的頭。
「妳其實很在意對吧?寄給我的信幾乎都在問哈士的事。我覺得,有機會妳該親自問問哈士,她不回信的理由…妳知道會比較好。」
「小熊知道哈士不回信的理由嗎?」
「當然知道,雖然我信裡沒提過,但其實哈士在五年前就和我一起住了。」
「哈士五年前就和妳住一起了?我信都寄到她家耶…」
「放心吧,哈士回去老家時都會仔細看過,本熊神敢打賭,她的抽屜一定都是妳寄的信。」
「但是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呢……什麼都不跟我說…剛才也是……」
「對無法吐出話的哈士而言,把一切喜怒哀樂埋在心中…已經是理所當然的行為。」
聽著哈士打沙包的重擊聲,小熊翹起腳,緩緩的繼續說道。
「我只能給她力量,而能讓她解放的,只有妳,小琦。」
「解放…?我不是很懂…」
「妳能了解她,所以妳能夠分擔她的內心。」
「可是…」搖搖頭,我苦笑的皺起眉。「小熊,我判斷哈士想法的能力好像退步了,我突然讀不出她的想法…」
「李夜琦,妳可以辦到,我相信妳。」說完,小熊就面帶笑容的走回自己的房間。
而我,默默的閉上雙眼,困惑著……
**
之後,一個星期過去,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平常。
三人的相處仍然有說有笑,雖然幾乎只有我一人看家,但自從小熊解開我左小腿的固定器後,我也能自己到附近去採購必需品,大概再過二個星期就能接導遊的工作了。
「今天小熊要去別家大醫院參加研修,明天晚上才會回來…」自言自語的,我站在客廳、觀看她們寫在白板上的行程表。「哈士晚點回來後,有二天的假期……嗯…」
也就是說,今晚只有和哈士獨處囉?
過去一個星期,和哈士的交流很普通…嗯,普通到讓我覺得和哈士之間有條橫溝。難道說,那一天我真的該答應哈士的邀約嗎?如果我有答應的話,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哈士到底是隱瞞著我什麼事呢?而看似明白哈士行為的小熊,也沒有告訴我的打算。真是欺負人…!
說到小熊,聽說還沒有機會和鼓玲再次碰面,雖然在同一間醫院,但醫生之間通常都會忙到無法碰頭的樣子。
「……回房間弄筆電好了,複習一下各景點的解說。」
決定好打發時間的事情後,我轉過身、朝房間走去。但這時候我聽到門外傳來了聲音,而且不只一個人。
「嗯?」
喀啦一聲,大門鎖被打開,我也在第一時間判斷出是哈士回來了。聲音還沒從口脫出,我就聽到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進來。
「好興奮!哈士的家!」或許不算陌生,這聲音我曾經在手機中聽過。
「妳是…?」
「嗯?」
留有一頭甜美短髮的女孩眨眨眼,比身後的哈士矮整整一顆頭的她,莫非就是那位『相片中比YA的飼育員』…?
而她一看到我,就馬上湊近、並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我不放。
「讓我猜猜看…妳就是哈士提過的『夜晚』對吧。」
「咦?啊…嗯,我的手語名字是『夜晚』,書寫名字則是『李夜琦』,請問妳是…?」
「嘿嘿嘿!我是『酒窩+女』!書寫名字是『青博美』!」博美這麼說著,還同時用一手在自己漂亮的酒窩上轉圈、再加上代表女性的小姆指,熟練的比出自己的手語名字。
她的舉動告訴我…她懂手語。我有種三人間被闖入的感覺。
哈士,這情況到底是…?
「汪汪!」
汪汪?有狗?我驚了一下,趕緊把視線移到哈士身上。而哈士看我終於發現布團的存在,就讓被擠在門外的布團進來。
[長毛。]這是哈士比給我看的『布團的手語名字。』
毛絨絨的布團從哈士和博美之間探出頭,他似乎在觀察我。
「好可愛呀!」我伸出手摸摸布團的頭,然後退一步,讓門外的她們進來。
布團一進到房裡,就直接鑽進客廳中的狗屋中,博美也興奮的在客廳到處觀望,一看就知道是初次來訪。
「哈士,她是上次打妳手機的那一位…?」
[同事。]哈士望向博美,又默默的看向我,伸起手、繼續比手語。[住一晚,OK?]
「這樣啊…我沒問題,那她要睡哪?」
[我,房間。]
「……」
好不舒服的感覺…胸口好悶…好難受。
哈士,妳是故意的嗎?為什麼…要這樣?還是說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
[只有,今晚。]像是注意到我的表情,哈士又比了這一段話。
「…嗯……」
[晚餐,我煮。]
「…」
[想,吃,什麼?]
「…」我搖搖頭,勉強勾出笑容。「哈士作的料理我都會吃。」
我知道哈士想讓我開心點,但是…如果哈士妳知道我會不開心,又為什麼要帶同事回來過夜呢?
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嗎?還是說,其實妳們在交往…?因為感情變好了,所以妳告訴她我們家的住址,還帶回來……?
想快點溜開。
我壓抑著心中快打翻的情緒,轉過身、直接走回房間。
但一股力道抓住我的手腕,而我回過頭,不解的望著哈士。像是察覺到我的心情,哈士皺緊眉,鬆開我的手腕後就開始比手語。
[她,和我──]
「!」用力別過頭,我不敢繼續解讀哈士的手語,我好怕、好怕,好害怕哈士跟我說她們在交往。
所以我激動的跑回房間,並將哈士關在門外。
而等我發現到這舉動是如此失禮時,已經是三小時後了……
**
一直坐在筆電前用即時通訊軟體和公司的前輩談工作,也許是想把注意力分散,我向前輩提出想接工作的要求,而前輩也答應會安排小團給我,好讓剛康復的我能輕鬆回工作軌道。
即使和前輩談完話,我也不想就這樣發呆──因為會讓我想起自己對哈士的作為。
『小─────琦琦琦琦─────』突然跳出一個即時通訊的對話視窗,我一看就知道是小熊…
順便一提,我是回臺灣後才開始用即時通訊軟體,而家中有電腦的只有我和小熊(小熊的電腦是個人電腦),哈士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會去借小熊的電腦,她在電腦方面似乎不太行。
〈即時通訊軟體模式〉
琦琦:「笨───熊,妳跑去網咖?」
笨熊神:『是啊,待在宿舍太無聊了。』
琦琦:「有和鼓玲談話過了嗎?」
笨熊神:『還─────沒沒沒沒─────』
感覺上小熊很無奈,或許是一直沒辦法遇到鼓玲吧?
笨熊神:『我是內科部的,和外科部的鼓玲所參加的研習不一樣,平時在醫院的排班也錯開…啊啊!煩啊煩啊煩啊!』
嗯,看得出妳很煩。我一手托著臉頰,另一手慢慢的敲字進去對話框。
琦琦:「直接去她家找人?」
笨熊神:『……她搬家了,手機也換了。』沉默一陣子後,小熊回了我這句話。
琦琦:「搬家了?手機也換了?」
笨熊神:『嗯,怎麼看都是在和我劃清界線。也好,我也累了,不要了。』
琦琦:「等等等,妳給我等一下。」
如果我在小熊身邊,一定會很用力扭小熊的耳朵。
琦琦:「相信李老師的話好嗎?乖,試著找到她。」
笨熊神:『可是…』
琦琦:「至少見一次,好嗎?」
笨熊神:『…好吧。既然李老師都這麼說了。』
小熊真的很信賴我呢,這麼一想讓我很高興。而過一會兒,小熊問了我一件事。
笨熊神:『話說回來,哈士帶了女人回去?』
琦琦:「……妳怎麼知道?」
笨熊神:『哈士傳簡訊給我,她說她帶了朋友回去,想不到會傷到妳。』
琦琦:「這…是我傷到她才對…我並不想那樣對哈士啊…」
笨熊神:『唉,妳們這一對是怎樣?明明都彼此喜歡,為什麼不直接說?』
喜、喜歡?!雖然我是真的喜歡哈士,但是…直接提到很害羞啊,而且…
琦琦:「我不知道哈士是不是喜歡我啊…要不然,為什麼要帶朋友回來過夜?就算真的只是朋友,但我就是很難受啊…」
笨熊神:『啊啊──啊啊──!笨蛋啊!這一對笨蛋!!』我眼前好像看到小熊在抱頭吶喊…
笨熊神:『總之!小琦妳別想太多!哈士和那位小女生的關係不會是情侶!』
琦琦:「但是…」
笨熊神:『李夜琦!我問妳!』
琦琦:「嗯?」
看著電腦螢幕的對話視窗許久,小熊都沒有回應。她是突然有事嗎?跑廁所?還是接電話中?
就在我無聊猜想各種可能性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接起來,馬上傳來小熊清楚的聲音。
『嘿!妳到底愛不愛哈士?』和文字不同,小熊的聲音直接將問題打入我大腦中。
一直以來明知道、卻不敢去作答的問題。
就像彈珠汽水一旦將彈珠壓下後,就不能再保存風味一樣。如果正視自己的感情後,對於哈士的一舉一動想必更是在意吧?如果只是一廂情願,那更是令人難以忍耐的折騰。
我…我要冷靜的好好思考才行…要仔細思考……
『限時三秒作答。』
「咦?」
『三、二、』
「我愛她!」
……
…我剛剛說了什麼?
『哈哈哈!小琦妳真豪爽啊!』
「……這…」咻一聲、我的臉頰突然燒燙起來。「笨、笨熊!剛才那個…!不對啦…!我…我我我…」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又不是男的!」
『唷呵呵呵──祝妳們有愉快的一晚!』語尾上揚,小熊隨後就將通話中斷。
呆坐在電腦前幾秒後……我決定打一連串的『笨熊』給那隻笨熊神!
但雙手才剛碰上鍵盤,我房間的門就傳來了敲門聲。
「誰?哈士?」還是說,是那位博美?
沒有回應我,門外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又敲了幾下門。
我站起身將門打開,而門外的哈士看到我,她皺起短眉,並勾起淡淡的笑容。
[晚餐。]微低下頭看她比手語,我也因此看到哈士腳邊躺著布團。哈士…布團都快睡著了,妳該不會在門外站很久了吧…?
「…我都忘了晚餐,哈士吃了嗎?」
哈士點個頭,然後就稍微離開門邊,讓我走出來。
我看了一下客廳,那裡除了剛跑過去的布團之外沒有其他人。
「博美…在妳房間?」
[沒有。]哈士搖搖頭,然後對我比出手語。[開車,送回去。]
「…咦?」
[黑酒(小熊)說,今晚,別讓她住,比較好。]
原來如此,是小熊啊…不曉得小熊還有跟哈士說些什麼。
不過因為我的關係,原本開開心心要來住一晚的博美被請回家,讓我有點內疚呢…
「對不起,哈士…我太任性了。」
[別在意。]比完手語,哈士突然用右手輕觸我了臉頰。
「!、怎…怎麼了嗎?」
[很紅,很燙,發燒?]
「這、沒有啦…!不用在意…」低下頭,我快步從哈士身邊走向廚房。「我去吃晚餐了…!」
很紅?很燙?發燒?
我當然是因為太害羞了啊!剛才如果哈士有在門外聽見…那、那根本是告白啊!
不對、哈士根本不知道我在說誰…但如果因此誤會我有另外心儀的人該怎麼辦?啊啊…!好討厭的感覺!
就在我一邊煩惱,一邊將哈士煮的滷牛肉吃下肚時,哈士不知不覺從身後環住我的肩膀,並且將臉頰靠上我脖子後。幸好我平時都把頭髮夾在後腦勺,所以才能讓脖子感受到哈士的體溫……不對不對!
「哈、哈士…?怎麼了?」我微回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哈士。
我感覺到哈士正在輕嗅我的脖子,癢癢的…搔搔的…酥麻感讓我差點拿不住碗,我的意識也逐漸不知道飄去哪……
有股陌生的感覺從下腹湧上,我覺得全身好熱。曖昧的氣氛讓我好難受。
[吃飽後,一起,帶長毛(布團),散步。]
好不容易離開我身後的哈士,她坐到我身邊後就比出這段話。
而我也在飄飄然的狀況下答應了……
**
呼、呼──
哈士的拳頭有力的朝空氣揮去,光聽空氣被劃開的聲音就覺得強而有力呢。
現在,我和哈士在華廈附設的公園中帶著布團散步。
夜幕低垂,四周只有美術燈的燈光拉長我們的影子,哈士一邊練拳,一邊走在最前頭,她後頭跟著布團,然後才是我。
「哈士的拳擊變得很厲害呢。」我笑著,哈士也稍微停下腳步,回給我一個微笑。
「啊、該不會妳有參加女子拳擊賽?莫非還拿過冠軍?」
[沒有,拳擊,只是興趣,懷念爸爸。]
「這樣啊……」
我跑跳幾步移動到哈士身邊,望著她,我遺憾的開口。
「伯父的事我從小熊那裡聽說了,對不起…事發當時沒能在妳身邊陪伴。」
[…沒關係…]哈士的手語明顯猶豫一下,她默默的將視線轉開,繼續比手語。[害怕,給妳麻煩,不想…讓妳,擔心。所以…信…]
「啊,難道說,因為怕給我添麻煩,所以哈士妳才五年都沒回信?真是的…哈士想太多了,妳可是我的死黨,擔心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聞言,哈士勾起小小的無奈笑容,然後回過身、繼續往前走。
我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靠上去一定很安穩。嗯?一旁的布團搖著短尾巴,油黑的雙眼直盯著我,是在認識我嗎?還是在催促我多說一些真心話?那麼…
「那個,我想了解更多哈士的事情,不只是因為身為死黨……」
走在前面的哈士停下步伐,隨後馬上轉過身望向我,她的表情既害羞又緊張,就好像知道我想說什麼。
而我深吸口氣,然後坐在花圃旁,兩眼望向沒什麼星星的天空。
「也許…是…」
十二年前,哈士沒完成的句子『也許,是』。
我一直在等哈士完成它,也一直在等哈士主動說出口,但如果只是單方面的等待也許不夠。雖然我很害怕,這就像把彈珠汽水中、那顆作為封口的彈珠壓下,一口氣打亂瓶內從以前維持到現在的平衡。可是…我想踏出一步,就算只有這一步也好。
「也許,是告白唷。」
透過美術燈的光輝,我看到哈士的臉好紅。勾起嘴角,我決定用和哈士特有的溝通方式告白。
離開花圃邊,我跑上附近噴水池旁的階梯,夜晚的風吹得我好舒服──轉過身面向哈士,我伸出雙手,完整的比出我想說的手語。
[夜晚──喜歡──石頭+女。]
將我清楚比出的手語全部納入心中,哈士微瞇上眼,露出了無比溫柔迷人的笑容。她走上來,和我站在同一個階梯上,而布團則像見證人…不對,是像見證狗似的在下面觀望我們。
現在哈士只要伸出手就能將我拉進懷中,但她沒有,她反而伸出的雙手、比出了回覆我的手語。
[石頭+女,一直,心中,只愛夜晚。]哈士不只回覆了我,還比我更加充滿了感情。
噗通、噗通、噗通、
我心跳得好大力,兩眼也發昏得快站不住腳。這是無聲的告白,內容也沒有比愛情小說肉麻,卻比過去男人對我的告白來得有衝擊。
雙腿發軟,我被哈士緊緊抱住…
「好…好奇怪…我竟然會腿軟了…好丟臉吶…」將臉埋入哈士的肩膀和脖子之間,我好懷念這位置。
空氣好熱…哈士也好熱…我們的呼吸都好熱……
聽到哈士嚥下口水的聲音,我輕輕的抬起頭,兩眼和哈士對上。吶…哈士,我也好懷念十二年前的Kiss…
「哈哈!媽媽、快點啦!」突然傳來小孩子的聲音,似乎是有一對母女正準備穿過花園離開。
「慢一點,很暗、小心跌倒。」
哈士皺起眉,並且尷尬的想和我拉開距離。
但是哈士…我可不吃『緊要關頭被打斷』這一套。拉住哈士的兩手臂,我將她的背轉向遠方逐漸靠近的母女,並且直接親上哈士吃驚的唇。哈士很明顯的倒抽一口氣。
「啊…不要過去那邊,我們走別條路。」那位媽媽應該看到了,而且還不好意思的把小孩子帶走。
大概過了幾秒鐘,我很滿意的離開哈士那溫暖的唇。
而哈士兩眼矇矓的望著我,也溫柔的牽起我的雙手…沒讓我離開太久,哈士主動的湊上來吻住我,就好像不捨放我走──「不要叫我放手。」從哈士輕啄我舌頭的唇中,我好像聽到了這句話。越吻越深,越不能自拔,好難受,快喘不過氣來,但我並不想停止……無奈體貼的哈士為了讓我舒服點,她拉開和我的距離。
[沒事吧?]
「嗯…沒事。」雖然心臟還是跳到我兩眼發昏,但卻很有精神。
[手機,振動。]
「咦?」
差點忘了我把手機轉為振動的事。為什麼呢?當然是為了不讓手機聲打擾我和哈士的散步…
不過哈士怎麼知道我手機在振動?是聽到手機的振動聲嗎?哈士的耳朵也太好了吧。
「喂?妳好…」看到來電號碼是小熊,我有點心虛的接起來。
『嘿,打家裡沒人接,打手機又打了好幾通才接通,妳們跑哪去約會了?』
「這個…只不過是在小公園裡帶著布團散步啦!」
『呼嗯──?那我直接切入重點,我有沒有打擾到妳們?』這啥重點!而且小熊的聲音還好期待,妳根本是想打擾我們嘛!
「可惜,結束後我才注意到手機在振動。」
『什麼!竟然把手機調振動!妳這個預謀犯!』
「妳才是計劃打擾我們的預謀犯吧!」
『啊哈哈哈、那妳們進展到哪?終於願意確定彼此的感情了嗎?』
「啊…嗯…」我皺起眉,臉不知道有多紅。「我和哈士會不會很奇怪啊…明明對彼此都有感覺,卻一直到現在才正式在一起…」
看向附近和布團玩耍的哈士,我坐在階梯上和小熊繼續對話。
「小熊,妳和鼓玲告白的情況是怎樣?」
『嗯?我和她啊……呃…這個…發、發生關係後…順著氣氛就告白了…』
「……咦?」
『也不奇怪啦,有很多人像我一樣發生關係後才在一起,重要的是、恭喜妳和哈士終於成對了!』
「啊…謝謝…」
哇嗚,小、小熊感覺超成熟的,我還沒接觸過的領域她都先踏進去了……發生關係什麼的,對我而言還是很陌生。雖然已經二十六歲,但也只有和哈士接過吻,還因此被不少朋友笑…反正我就心思上還是小朋友咩…
結束和小熊的通話後,哈士也帶著布團回來我身邊。
[一起,回家。]她比著,我也笑著點頭回應。
伸出手牽住哈士,我和她並肩走回家。
成為戀人嗎…?我覺得…我們只是變得更坦率而已,或許也更加喜歡對方了吧?
就我個人而言,哈士和之前我所交過的男朋有不同,女兒身的她,卻有著同為女性的我無法抗拒的魅力。嗯…也許和性別沒有關係,就像彈珠和汽水能理所當然的配在一起吧?嘻嘻、這種譬喻真奇怪,說出來一定會被小熊笑。
話說回來,青博美和哈士到底是什麼關係?
「哈士,那個…博美…是妳的好朋友?」我有點害臊又不安的問著,而哈士放開我的手,用雙手比出手語。
[同事。她把我,當哥哥。]
「當成哥哥…?」
[酒窩+女(博美),有哥哥,和我一樣,啞巴。]
「喔…所以她才會手語囉?」
哈士點點頭,然後繼續比著手語。
[以前,酒窩+女,討厭哥哥,因為,朋友取笑。後來,車禍,酒窩+女失明,哥哥重傷。]
「失明…?是眼角膜受傷嗎?」
[對。她家,沒錢。重傷的哥哥,自願,放棄急救。]
「他…難道是…要將眼角膜移植給博美?」
哈士停下步伐,我也停下來望著她。哈士的表情充滿的同情以及酸痛,我想我也是……
眼角膜只有往生者能夠捐贈,因為沒有眼角膜,眼球也等於報廢。而博美的哥哥…選擇用生命換回博美的光明,如此活生生的案例聽在我耳中,讓我為之前排擠博美的行為感到丟臉。
她會黏哈士,只是懷念哥哥,就像哈士打拳是為了懷念父親。
「哈士…我做了很過分的事…」別過頭,我的胸腔充滿了歉意,我好對不起博美…
哈士主動牽住我的手,並拉著我往前邁進。布團也再次跟上來。
『不要太自責,因為我也曾經像妳一樣。』從哈士回過頭的笑容中,我彷彿聽到她這麼說著。原來如此,哈士在之前也像我一樣排斥過博美,之後明白博美的過去,才會帶她回來玩。……但是也不用帶她回來過夜吧…?難道說……
「哈士,妳會帶博美回來…莫非是故意的?」
哈士很明顯的被嚇到,她不敢回過頭,只是加快步伐拉著我走進電梯。
太可疑了…實在太可疑了…!如果早點告訴我的話,我今晚也不會吃醋成那樣了啊!
「哈士!妳是故意氣我?」
[不…不是…]哈士按了五樓之後,畏畏縮縮的比手語給我看。
但是看妳一副做壞事的樣子,我怎麼可能會相信?!
好過分…哈士好過分!看我難過就這麼有趣嗎?
[對不起…]看我眼眶泛淚,哈士像狗狗似的垂下頭。[只是,不甘心…妳在日本,有,男人。]
「…笨蛋…」
[對不起…]
「笨蛋笨蛋…!」
[對不起…]
在電梯中,毛茸茸的布團坐在我們兩人之間,他張著黑汪汪的眼睛,看我不斷罵哈士笨蛋,然後哈士也不斷跟我道歉。我想,布團應該在想著:『這對笨蛋情侶在幹什麼?』
我並不是不能理解哈士想法,因為我明白那種希望佔據對方的心情…所以當我知道她心中一直只有我的時候,真的很開心。
回到家後,我伸出手摸摸布團,然後對著哈士開口。
「我雖然有過男朋友,但是…能打動我的只有妳唷,哈士。」
哈士愣了一下,隨後害臊的搔搔鼻頭。
﹝謝謝妳,撿起,彈珠。﹞
「彈珠…?」
哈士拉出自己的項鍊,那是一顆看似普通卻又獨特的彩虹彈珠。
我立刻明白…那顆凍結彩虹的彈珠,正是我十二年前幫哈士撿起的彈珠。微低下頭,我勾起了含蓄的笑容。
「妳一直戴在身上?」
[很重要,契機,回憶。]哈士坐上沙發,對著彈珠微笑著。[初戀,以為失去,卻相愛。]
「初戀…失去後又相愛…?」
[五年前,發生,很多事……害怕,寫信給妳。以為,沒有寫信,結果,失去妳。]
「哈士…」我走到哈士面前,伸出手溫柔的環抱住她。哈士也順勢回抱住我,並將臉側靠在我胸口上。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妳害怕寫信給我呢?」
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著我的哈士沒有比出手語,她只是緩慢的搖頭,然後更加使力的抱住我。像是在感受我的心跳,感受著我的存在。也許她還沒準備好將一切告訴我。
「不要緊,我會等哈士唷。當妳想說的時候,就儘管告訴我吧!」
哈士遲疑了一會兒,但還是點個頭,然後像小狗似的蹭著我的胸口。好可愛的樣子,但我卻從她抱緊我的手臂上感覺到輕微的顫抖…。哈士,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妳往生的父親有關嗎…?
我閉上雙眼,靜靜的抱著哈士。好希望能平撫哈士的恐懼,好想…更加了解我所不知道的哈士……
*****
「啊哈哈!哈士,布團拉著我要去哪啊!」
[前面,不遠。]
隔天,雖然很突然,不過我們來到了動物園約會!
另一個目的是去見青博美,我和哈士親手做了便當想給她一個驚喜。
「唔…!哈士,我快拉不住布團了啦!」
在後頭的哈士笑著趕上來,並伸手和我一起抓住繩索拉住布團。
但不曉得是不是早餐我給布團吃太好了,牠精力旺盛到我們二人都拉不住!好吧,布團一定是知道我們二人都怕傷了牠,所以不敢太用力!真是囂張的布團!真是的!周圍的員工和遊客都在笑我們了啦!
「布團,停下!」突然從一旁傳來不曾聽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年紀,但很沙啞、聽不太出是男性還是女性。
而布團聽到聲音後,馬上停下來,並吐著舌頭燦笑著。哈士也勾起淡淡的笑容,比手語給我看。
[前輩。]
「哈士的前輩啊…?」微側著頭,我看向逐步走來的…女性。
會讓我遲疑她的性別,並不是因為她外表像男性,而是因為這位女士的整體氣勢…好有魄力啊。
體型微胖的她比我高出一個拳頭,但那雙清晰有力的鳳眼,刻劃在臉上的歲月以及風颳日曬的痕跡,明顯凸顯出她的經歷和我是完全不同層次。
「哈士,妳這傢伙,我說過,帶布團進來的時候要帶『園區犬』的牌子。妳想誤導遊客認為我們動物園可以帶寵物來散步嗎?」
[對不起…牌子,放在置物櫃…]
「置物櫃?妳要掛,就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非常,對不起。]
哇啊…說話好嚴厲,好恐怖…!
我這個旁人只能縮在哈士身邊發愣。哈士的前輩…感覺上是個很嚴格的人,不過她看得懂手語,讓我又覺得她有點親切。
「那邊的,是哈士的朋友?」
「咦?啊、是的!我是李夜琦,請多多指教。」站好身,我趕緊禮貌的微笑著。
「我是這傢伙的前輩,也是妳人生的前輩。姓鄭,叫我鄭前輩,手語名字,牛角。」這麼說著,她也比出『牛角』的手語給我看。
「鄭、鄭前輩,妳好…」真是作風犀利的一位女士…
鄭前輩微瞇上鳳眼,然後對我伸出左手。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鄭前輩已經結婚了吧。
「把繩子給我,我帶布團回去兒童專區。」
「好的。」
[酒窩+女(博美)在哪?]哈士用手語向鄭前輩詢問博美的位置。
而鄭前輩側過身,用眼神瞄向一旁寫有【鳥園廣場】的牌子。
「剛才和她在鳥園廣場小聊一下,現在那傢伙應該還在那照顧小鳥。」說完,鄭前輩就牽著布團走進另一條森林步道。
我轉看向哈士,想知道哈士會告訴我什麼有關鄭前輩的事。
[國際保育員,去過非洲,對抗盜獵者,照顧,大象孤兒。]
「哇、哇啊!好厲害的人!那麼她現在是留在臺灣工作?」
[下個月,回非洲。]
「好厲害呢…整個投入保育動物的行列……啊,順便問一下,鄭前輩結婚了?」
[結婚了,聽說,對象,非洲人。]
「哇啊…國際婚姻耶……鄭前輩的語言能力一定很好…不然怎麼能和非洲人結婚?還在那邊進行保育野生動物的工作。」
哈士點點頭,然後帶著我繼續走向鳥園廣場。
[我,只想過,照顧動物,牛角(鄭前輩),不但照顧,也保護動物,生態。]
「哈士很尊敬她呢。」
[酒窩+女(博美),更崇拜牛角(鄭前輩),二人,交情深。]
「咦?博美和鄭前輩是好朋友?」
[酒窩+女(博美)教導,手語。]
「鄭前輩的手語是博美教的?呼嗯──」
在腦海中將行事犀利的鄭前輩、和可愛嬌小的青博美擺在一塊……感覺有點微妙呢。
想到鄭前輩的背景身分,我好奇的看向哈士。
「哈士,妳會想去非洲嗎?」
[想,但英語,不好。]哈士皺起眉,看起來就是煩惱過。
而且就算用手語…手語在世界各國家中各有所不同,也不是所有人都懂手語。
「如果鄭前輩能帶著妳去就好了呢。」
[她,問過我,但是…]
哈士猶豫了幾秒,她伸出手,牽住我。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所以面帶微笑的回握住哈士。
「放心吧!妳去非洲的時候,身為日語導遊的我會留在臺灣四處帶團玩樂,我會和小熊一起等妳回來。」
[謝謝。]從哈士笑瞇上的雙眼,我感覺到她放心了。
如果我不曾出過國,那麼我也許會很害怕哈士離開臺灣。
但我在日本生活過,所以明白踏出自己國家是件很重要的事,因為視野能出乎預料的變遠變廣。而且哈士就算去非洲,她還是回來臺灣啊!
「──…」
突然聽到老鷹的叫聲,我抬起下巴、看向天空。好大隻的老鷹從上頭飛過,旁邊不少遊客都和我一樣興奮的笑出來。大型的鳥類我只親眼見過日本的烏鴉,老鷹只在電視上看過呢,親眼見到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哈士!那是老鷹對不對?」
哈士點點頭,然後帶著我走向老鷹飛去的位置。
【動物醫療中心】,一旁的路牌這麼寫著。
我轉過頭望向前方,看到草坪上站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孩揚起手臂,讓那隻大老鷹停在皮革手套上。我的天啊…別告訴我那位巡鷹師就是有甜美形象的青博美…
[酒窩+女。]哈士比出了博美的手語名字,我也更加明白人不可貌相。
「博美!我和哈士來看妳囉!」
「嗯?」
博美望過來,立刻吃驚的笑出來。不過為了不驚嚇到手臂上的老鷹,她只是勾著甜美的笑容點頭。
當她把老鷹放進大型籠子後,博美才笑著跑來。
「妳們怎麼會來?今天哈士不是休假?」
「為了送這個給妳啊!」我看了一下哈士,哈士也將左手上的籃子遞給博美。
[午餐,藍莓派。]
「不會吧…!妳們做了藍莓派要送我?!」博美興奮的跳起來,要不是附近鳥籠有鳥兒在休息,她一定會尖叫。
「博美…昨天對不起呢,因為我的任性,讓妳掃興了。」
「不會不會不會!」
博美開心的張大水汪汪的眼睛,這清純可愛的樣子…真的很難想像她是馴鷹師。
「是我太任性才對,硬賴著哈士要帶我回家。」
「我和哈士很歡迎妳來我們家唷!真的!下次有機會請一定要再來玩!」
「嗯!有機會我一定會去打擾,我也想和夜琦成為好朋友呢!」
「叫我小琦就好了!」
「青博美小姐!」
就在我和博美對話時,從我和哈士走來的森林小路那,走來了另一位拿著相機的女性,她身後還跟著一位長相清秀的男子。
「不好意思,請問可以讓我拍照嗎?…啊……妳們是…」
「咦?黃鼓玲小姐?」我動手拉拉哈士的衣襬,要她注意鼓玲身後的男子。
「好巧啊,鼓玲小姐也來動物園?我以為妳和小熊一樣也去參加研習呢。」
「…我沒有參加研習。」
「鼓玲小姐和男朋友出來玩?」
「唔?嗯…是啊。」
大概是因為之前鼓玲在醫院前對我說過難聽的話,所以現在她看起來有點尷尬。
而鼓玲身後的男子走上前來,看看我和哈士、博美三人。
「鼓玲,妳認識她們三人?」
「嗯,這二位是熊醫生的朋友,這一位則是之前來動物園的時候拍照認識。」鼓玲走向矮小的博美,微彎下腰、微笑的開口。「還記得我嗎?博美小姐,去年幫妳和哈士拍過照。」
「去年…拍照…?啊,是那位很喜歡拍照的黃小姐?」
「是的,請問這次可以讓我拍攝妳和老鷹嗎?」
「是我和那孩子的合照嗎?」博美轉過身走向大型鳥籠,似乎有點猶豫。
「可是那孩子還在接受復健,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我不希望給牠多餘的壓力。」
「拜託妳了,我想拍出我理想中的照片…」
「唔…可是…」
「拜託!」鼓玲不死心的跟著博美走去,而我和哈士互看一眼,也打算跟過去。
「妳們二個,都認識熊光季?」
回過頭,我和哈士看向開口搭話的那位『黃鼓玲的男友』。
「敝姓黃,是鼓玲的哥哥,一樣是醫生。」而想不到,他很乾脆的澄清一切。
「咦?是黃鼓玲小姐的哥哥?」我望向哈士,哈士也很吃驚的張大嘴。
看來沒人知道鼓玲有個哥哥,還一樣是醫生。
「不好意思…我以為黃醫生你是鼓玲小姐的男友。」
「鼓玲是希望妳們能這麼誤會啦。」黃醫生聳聳肩,一臉無奈的將手抱於胸前。「但我也想了很久,畢竟…這真的很重要,雖然很突然,但已經沒什麼時間了。」
「是什麼事呢?」
有股不好的預感,我下意識伸手握住哈士,而無法開口問話、只能聆聽的哈士也回握住我。
「老實說,我反對自己的妹妹和熊光季在一起,就算現在同性戀已經不是什麼稀有的事了,但我一直認為和男性結婚生子,對女性才是最好的選擇。」呼口氣,黃醫生看向牽在一起的我們,眉毛更是皺起。「但現在,只要她幸福…只要她的病情不要再惡化,要我連續十天、二十天磕頭請政府開放同性結婚也行。」
「病情…是指…?」
拜託,千萬不要出現什麼不治之症,這一點都不有趣。
小熊的戀情,我情願她被甩也不要悲情的結束…!
「慢性淋巴性白血病,詳細的症狀妳們有興趣可以去網路上查詢。」低下頭,黃醫生沉重的繼續說著。
「感謝上帝讓鼓玲的症狀很早就被發現,目前還是第一期…但是慢性淋巴性白血病…還沒有確實根治的方法,發病之後可能在二到三年內死亡,雖然有病人存活到二十年……但如果治療過程產生了抗藥性…」
「……」
我啞口無言……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黃醫生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哈士拉拉我的手,讓我回過神看向她。哈士她比了一段手語,要我轉問黃醫生。
「那個…鼓玲小姐是因為知道自己的病,所以才打算和小熊…和熊醫生分手?」
「是啊,接下來我妹妹要接受化學治療,她不想要熊光季讓她分心。不過說穿了,也只是不想給熊光季添麻煩。」
「黃醫生就是她的主治醫生嗎?」
「嗯。目前鼓玲和我一起住,雖然不是我的專業,但我為了鼓玲,已經寫信去詢問許多國外的相關權威醫生。」
黃醫生嘆了一口很深…很長的氣……。對著我和哈士,他說出像是考慮很久之後的決定。
「把我說的事,告訴熊光季。」
「黃醫師!」拿著相機,鼓玲不悅的快步走來。看來她如願拍到照片,但卻驚覺到被出賣了。
「你不是答應我不會說出口?」
「鼓玲,我們回家吧。」
「…你!哥!不要老是多管閒事好不好!」
回過頭看著我和哈士,鼓玲皺緊著眉,一副快哭的樣子。
「妳們也是…不要管我和光季的事,不要和她說…」
「啊…嗯…好…」
好的,我一定會說。
**
『…………』
「小熊,妳有在聽嗎?」
手機另一邊傳來的沉寂讓我擔心的皺起眉。是不是應該晚點在告訴她會比較好?畢竟她還在參加研修。
「喂?小熊?」
『鼓玲…還在妳那邊嗎?』
「沒有,之後鼓玲就和她哥哥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我先去忙了,再見。』
「啊…嗯,再見。」
把手機放回手提包裡,我喝口冰涼的彈珠汽水,兩眼望向坐在前面的哈士和博美。順帶一提,我們現在在園區內的小餐廳休息。
「小琦,熊光季說了什麼嗎?」博美這麼問著,一旁的哈士也想知道的點點頭。
「她說…我知道了,先去忙了,再見。…這樣子。」
「咦咦?好冷淡。」
博美吃下一口藍莓派,不滿的動動嘴。
「黃小姐是她的好朋友吧?她的反應也太小了!如果是黃小姐的男朋友知道,一定會立刻去蒐集各種醫學和養身資料。」
「呃…嗯,是啊,哈哈…」
[一定。]哈士偷偷比了手語給我看。
嗯,小熊說去忙了…一定是去忙著蒐集各種資料。
我猜她應該沒心去參加研習了吧?小熊會做出怎麼樣的決定呢…?如果是行動派的小熊,會不會今晚抱著一堆醫療書籍殺回來,然後隔天就衝去醫院綁架黃鼓玲?應該不會做事衝過頭吧…我和哈士要不要跟著呢…?哈士的話,一定有力氣拉住小熊。
「…?」回過神,我發現博美正用烏黑水汪的雙瞳盯著我不放。
「博美,怎麼了嗎?我臉上有藍莓派?」
「噗嗤、哈哈哈,沒有啦!小琦好有趣呢!」
保持著笑容,博美將藍莓派吃完後,比出手語給我和哈士看。
[那二人,是情侶?]
[誰?]哈士回問著。
[妳們的,朋友,和剛才的女生。去年,見過,二人感情,很好。]
是指小熊和鼓玲吧。博美會這麼問…是因為她們同樣是女性的關係?
[她們,女同性戀?]哇啊,博美真的問了。
[是。]哈士,妳也回答太直接了吧!
「真的啊!」博美驚訝的摀住嘴,隨後又激動的用手語比出。[第一次、看到!]
[酒窩+女(博美),覺得,女同性戀如何?]
[特別,喜歡同性,感覺,不知道。]
[和牛角(鄭前輩),試試看?]
「哈哈哈!」博美大笑幾聲,馬上用力的比手語。[太、老、了!]
[牛角(鄭前輩),三十九歲,年輕有力。妳們,認識久,感情,很好。牛角(鄭前輩)手語,妳教的。]
嗯?哈士用手語說她們認識很久了…是幾年了呢?是因為教手語而認識嗎?
[差十歲!太老!而且、我有男友!]就在我疑惑時,博美很開心的比出這段手語
而在旁邊看她們比手語的我稍微在心中算一下,鄭前輩三十九歲,博美說差十歲…也就是說她二十九歲?博美大我三歲?
「等、等等!博美今年二十九歲?」
「啊,討厭,曝露出年紀了。」
[看不出!外表,年輕!]開心的用手語回話,我突然鬆了口氣。
博美不但年紀比我和哈士大,甚至還有男朋友了。太好了呢…不會變成情敵!那麼她會把哈士當哥哥,應該只是精神上的彌補吧?嘻嘻!
[酒窩+女(博美)的男友,如何?]
[很帥,小三歲。]
她竟然喜歡年紀小的!我的危機意識又回來了!
啊,哈士看到我變化多端的表情,她疑惑的皺起眉。趕緊對她傻笑一下,我連忙比手語轉開話題。
[牛角(鄭前輩)三十九歲?比外表,年輕。]
[在非洲,一陣子,天氣不同,對抗盜獵,精神緊繃。]哈士簡短的回答我的問題。
[拳頭+女(哈士)去非洲,變一樣?]
我勾起嘴角,想用這甜甜的笑容告訴哈士:「就算妳外表變蒼老,我還是喜歡妳唷!」
[…會變強悍。]哈士笑著回我手語,我知道…她明白我的笑容含意了。
[石頭+女(哈士),去非洲?和牛角(鄭前輩)?]
[牛角(鄭前輩)問過,猶豫。]
[非洲,比日本,中國,遠遠遠遠遠!]博美動作誇大的比了好幾個「遠」的手語給哈士看,讓一旁的我忍不住笑出來。
不過…經她這麼一提,我這時才注意到……非洲和臺灣的距離,完全不像日本和臺灣的距離。就算假使我現在住在日本,要回臺灣只要搭個飛機,二、三個小時就到了,而非洲…好像要花上一天左右的時間?用電話聯絡的話,電話費肯定會嚇死人,用視訊…時差和工作時間也是個問題……寫信嗎…?
「小琦?妳在沉思什麼?」看我發愣的樣子,博美直接開口呼喚。
「沒什麼…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呆呢!哈哈…」
「是嗎?啊,我差不多該回去工作了,還有好多孩子等著我去幫忙做復健。」
「嗯,加油唷。」
「妳也是,各方面都加油唷!還有、謝謝妳們的藍莓派!」
說完這句話,博美用手語比個「再見」之後,就帶著甜美笑容轉身離去。
各方面都加油…?博美這樣說,好像知道一些事。莫非她也注意到我和哈士的關係?雖然我和哈士沒打算特地隱瞞,但也沒打算特別張揚。加油…是嗎?的確呢…我和哈士雖然兩情相悅很久了,但正式在一起不過才一天。
就在我獨自陷入思考時,哈士伸手輕拉住我的手,而我將注意力拉到她身上後,哈士溫柔的微笑著。
[告訴我,妳,想什麼。]
「…哈士,也許…其實我很不安吧?」
我微別開頭,心情有些沉悶的開口。
「未來之類的…我想和哈士一起走下去,但是我們二人…真的能順利嗎?」
十二年的空白,現在回憶起來只是一瞬間…但回頭一撇,我和哈士走過的路,分叉的好遠……
再度會合的我們,相處只不過幾十天,要是過了大家口中的熱戀期後,那時候的我們會怎樣?越想越不安……我不要遺失喜歡哈士的那份心情…!
[我,不,放手。]
哈士望著我,她的表情,不帶著一絲猶豫。比著手語的雙手,也沒有迷網。
[啞巴,想法,無法,仔細溝通,但是,不放棄。]
「哈士……謝謝妳。真希望我會讀心術,這樣就能更加了解哈士的內心。」
除了讀心術之外,有更方便簡單的方法可以溝通嗎?如果是用紙張來寫的話,很花時間,用電腦打字還比較快…
等等,電腦打字?
「啊啊…我們是古董嗎?」
[什麼?]
「真是的…!」沒好氣的笑出來,我拍拍自己的臉,皺眉的笑道。「都什麼年代了,為什麼我們不用電腦的即時通訊軟體來溝通呢?」
[可是…我…打字,速度慢…]
「練習!哈士,現在的年代至少要學會用電腦聊天啊!這樣子妳去非洲之後,至少能寫個E-mail給我!沒電腦就去霸佔小熊的個人電腦!」
[非洲…還沒,確定…]
「妳不想把想法更清楚的告訴我嗎…?」愁著眉,我微都著嘴望向哈士。而哈士馬上紅起臉,慌張的搖頭。
[不是!我想!我練習!]
「說好囉!回家後我用我的筆電,妳用小熊的個人電腦,我們來進行即時聊天大特訓!」
這是什麼特訓啊!小熊聽到一定會狂笑!
「好!那我們繼續約會吧!接下來我想去看哈士照顧的母馬和小馬!」
看到我充滿精神的樣子,哈士勾起笑容,然後自然的牽起我的手。
就在我準備和她並肩走下木頭階梯時,哈士吻了我的手背。
「──!哈士?」周圍雖然沒什麼人,但還是有遊客注意到哈士的舉止。「哈士…」
[不行嗎?]
哈士用眼神詢問我,而我搖搖頭,笑出來。
「哈士,好喜歡妳唷!」
看著哈士燒燙起的臉頰,我也壓抑不住心中的鼓動、直接抱住她的手臂。我知道自己期待能與哈士有更多互動,但現在…慢慢來就好!因為我和哈士都是純情派呀!哈士一定也沒有過太多經驗!
而且,現在光是接吻就很害羞了呢。不過…等小熊回來之後,還是稍微詢問她更深入的相關知識吧。
**
「小琦!哈士!我回來了!」
到了晚上,小熊奮力的打開門、同時宣告她的歸來。
而我從自己的房間探出頭,哈士也從小熊的房間望出來,我們的即時聊天大特訓才剛要開始呢。
「小熊,歡迎回家!……那個…小熊,妳手上抱著的那一疊書是…」
「我跟別的醫生借的書。嘿!哈士!妳躲在我房間鬼鬼祟祟做啥?要就去小琦房間!我要用電腦!」
『碰!』一聲,小熊將那疊醫學書籍重重的拋在地上,然後動手將哈士推出房間。
「晚餐我要吃容易入口的三明治!拜託二位大廚了!」喊完這句話,小熊就將房間門反鎖,正式進入閉關修練之路。
而門外的哈士和我面面相覷。雖然小熊的反應和行動都在預料之中,但也太符合預料了吧!
「該不會…明天她打算拋下工作,直接去找黃鼓玲?」
[可能,但…不會,黑酒(小熊),是好醫生。]
「這麼說也對,小熊個性再怎麼衝動,也不會衝動到誤了工作,她可是為了當上醫生而付出了許多努力呢!」
「妳們二個,明天早上和我去醫院。」很突然的,小熊又從房間探出頭,而且她不但將長髮卸下,也沒戴著粗框眼鏡,這一瞬間的長髮美人讓我很吃驚的愣住了。
「去…去醫院?」
「某位仁兄通知我,明天早上鼓玲會去他那邊看診,到時他會安排鼓玲到一間檢查室做檢查,我們要去那邊埋伏。」
「咦?那妳早上不用看診嗎?」
「就是查過我下午才有看診,所以那位仁兄才趕緊安排早上的時間。畢竟我可是個為病人著想的好醫生,不會隨便翹班!好了、我要進入練功模式了!」
語畢,這位長髮美人就豎起姆指,然後戴上全罩式耳機、瀟灑退回自己的房間繼續修練。
而我轉望向哈士,眼睛眨啊眨…還沒從剛才的美人胚兒身上回過神。
「哈士…剛才那是小熊嗎?」
[是,穿禮服,更美。]
「穿禮服!」
哈士用手指比在嘴唇前,示意我不要吵到用功中的小熊。然後她輕推著我的背,一起走進我房間,也順便將門關上。
不過我真的很震驚,因為…因為小熊的個性和舉止都很豪邁,我壓根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女人味的一面。坐上床邊,我有點興奮的看向哈士。
「我好想看小熊穿禮服的樣子!她是什麼時候穿的?光是剛才放下頭髮和沒戴眼鏡,我就已經看到傻眼了!」
[照片,黑酒(小熊)房間。下次,給妳看。]
「嗯!我好期待呢!乾脆直接叫小熊有空打扮給我看吧!」
我興奮的在腦中想像小熊穿禮服的樣子,而哈士也面帶笑容的望著我。
──…
而當我把視線和哈士對上後……看著彼此,我和哈士漸漸進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我期待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但又倔強的裝傻吧?
哈士似乎在猶豫著什麼,緩慢的,她伸起了自己的雙手,害羞、但確認真的比出手語。
[黑酒,很美,但是,夜晚,最美。]
「……」微低下頭,我現在一定像等待面紗被揭開的小新娘。好熱好熱…只是簡單的讚美,我就幸福到兩眼有點發昏,真是的好純情。
哈士輕輕的托起我的下巴,另一手,將我總是掛在後腦勺的長髮放下。感受到被解放的頭髮披散在背後,我的內心開始騷動,開始渴望著某些事情──吻我…抱住我。
[妳好美…]從哈士逐漸湊近的唇形,我讀到這句話。啊啊…原來哈士也能說出話,而且那聲音直接滲入了我的心中,讓我漸漸迷失了理智。
唇…真的好軟,哈士的呼吸聲,哈士的體溫,讓我變得好熱…好熱…
心跳得好沉重,哈士的吻就像柔風一樣吻著我的唇,然後吻我的下巴,吻我的脖子…我的鎖骨……炙熱的氣息吹撫在我的肌膚上,好難受,身體第一次被自己以外的人碰觸。有點害怕,但渴望更多。
「哈…士……」躺倒在床上,我伸手勾住哈士的脖子。「我是第一次…我…」
哈士用唇堵住了我的話語,她用舌頭吞噬了我的最後理智──
動作,突然停下來了。哈士將伸進我上衣裡的手掌挪出,轉而用手臂撐在我頭的兩側,由上往下望著我。
而我…茫然不解的看著哈士。
為什麼停下來?為什麼哈士…會擺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呢…?
[我,沒辦法。]哈士用力的比完手語後,還一邊沉重的搖頭,同時離開我身上。[我,不行!]
「哈士…?」我感到一陣錯愕,伸出手,我想碰觸哈士的臉頰,但她卻連忙退了好幾步,還不慎撞倒了我書櫃中的化妝品和重要的相框。
康啷啷…罐子的互撞聲沒有很大,因為哈士很快的用手去護住。就連掉落的相框也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喘著氣,哈士張大眼看著我,隨後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左顧右盼,最後視線才定在手中的相框上──那張十二年前拍的三人合照──看著過去的我們,哈士滿臉罪惡感的顫抖著。
我不知該怎麼辦,我不曾見過哈士這麼脆弱慌張的一面,也不懂哈士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激動。很害怕,但我知道哈士比我更害怕…
[對不起。]將相框放回原位後,哈士比了手語向我道歉。抖著手,她還是慢慢比出下一句話。[我,不乾淨…我…不是,第一次…]
「那是什麼意思…?」
[高職畢業,二年,沒考上,學校。我,變髒。廢物。垃圾…]閉緊眼,哈士比的手語越來越充滿恐懼。[寄給妳,信…是謊言。收到,妳的信,心…痛…]
解讀著哈士的手語,我忍不住的愁起眉,並努力說服自己去把哈士的手語解讀的更清楚,甚至懷疑自己解讀錯誤──因為我不敢相信哈士曾經頹廢過……!
突然,我想起小熊曾經問過我對抽菸和吸毒的看法,難道她是指哈士的過去…?前陣子在車上接過哈士的電話時,博美也說到『不想回憶起的骯髒傷口』……
「妳…該不會…吸過毒?」
哈士猛然的看向我,她的瞳孔極度不安的晃動著,呼吸也變得十分凌亂,冷汗更是止不住的冒出。哈士…妳的眼前是浮現了過去的自己嗎…?妳到底看到了怎樣的過去…!
「告訴我…把全部都告訴我!不要一個人承擔!」我好心急,我好不捨現在的哈士!
而哈士害怕的抱住自己的手臂,現在的她,就好像陷入過去的黑暗。
「哈士…」
不能退縮!
橫豎起雙眉,我站起身,動手將房間打開!並且硬是將哈士推回自己的房間!
關上她房間的門,我把哈士掛在牆上的拳擊手套遞給她,然後指向房間一角的大沙包。
「快去打!把恐懼都打掉!」
[…?]哈士仍然一臉不解又恐慌的看著我,真是呆瓜哈士!
「再不打,我就哭給妳看!」
此話一脫出口,哈士立刻趕緊戴上手套,然後跑到大沙包前擺出架式。一拳!再一拳!
跨步,扭腰,哈士朝大沙包揮出一拳又一拳有力的拳頭,啪塔、啪塔的聲音不斷在房內響起,並且一次比一次有力。我知道哈士正逐漸恢復冷靜,為了不造成她的壓力,我決定偷偷的離開房間,先去準備小熊要吃的三明治。
雖然哈士曾經吸過毒,也許還會抽菸的事情讓我很震驚,甚至還和別人發生過關係……但我要相信現在的哈士。
我要相信現在在大沙包前扭轉身軀,使勁揮出拳頭的哈士是健康、並且擁有未來的女子。而且我愛她……
儘管此時的我,內心是如此震撼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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