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时我非我
没耐心了?没什么耐心了?
沐雨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自己是完全处于劣势的一方。
强烈的求生欲望刺激着她,明明知道跑不过,仍是转过了身子——
而后,看到了一张毫无表情苍白的脸。
“啊——!”她正是紧张的时候,又被这么一吓,立时喊了出声,往后一跳脚却先软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面前,就是那日的怪人。
——是了,那日的事情,不过是身后那个男子演的一场戏罢了。那么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也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何况他第一次出现,也是出现在这里。
有一就有二,这话并不适用于所有的情况。徒劳的反抗,只会让人越来越绝望。沐雨站起来,但她还不想放弃。
跑不过,打不过,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愿走。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上。很不甘心。但无论如何的不甘心,面对这种情况,她也完全没有办法。
她记得师父曾经告诉她。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求饶不了就拼命,拼命了一旦出现机会就逃跑——不过,对这个人,她求饶有用?她要怎么求饶?
“你想怎样?”沐雨转过身,直面褐衣人,背后空门完全暴露在怪人的眼前,但这并不被沐雨关心,因为即使她完全戒备,也不是那怪人的对手。
“我想,你总算认清事实了?”褐衣男子仍是坐着,酒壶被他反复地盖上又打开:“不跑了?”
“我想你比我清楚这个答案。”沐雨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换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这男子到底想做什么,她还不清楚,这个说法更有可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你做的这许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老夫也不知道。只是总想和一些人说一些话。”那人道:“我只是想说一个故事,换了很多种的讲述方式,可为什么你们都不愿听完呢?”说罢不等沐雨开口,又道:“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用来挣脱血契的束缚。但我低估了血契的力量。我甚至怀疑即使是那些被暂时挑中的人,追溯到族谱的,也都是与王族有远亲。失败的次数太多,也让人看不到希望。”而后一指沐雨身后:“大概四百年以前,我发现了他。并不是所有的三生,都可以在宿主的伤势已经可以死亡的情况下仍旧生存的。关于三生的传言很美好,但几乎没有实物可以印证宿主死亡后三生仍旧存活。这种三生太少,少到几乎没人见过。飞廉王的,是因为活在特质的药水里,并不算数。但这个人就是确确实实的实例了。他本来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沐雨没有问他为何现在又说三生了,也不想去问为何突然暗示自己身上有三生,这人的用意大概就是她猜测的那般,而今已经没有换词的必要,事情至此,谁都能猜得到了。下意识转身去看那怪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仍旧让她很不舒服——这人活了四百年?
“或者说,现在他也没活着。他的肌肉之所以仍有弹性,之所以在被墨涯用机关术改造之后仍能维持人形的外观,都是因为他身体里有那种罕见的七禅蛊。”
“那又如何?”沐雨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她没有说出心里的猜测,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他被发现得实在太晚。虽然身体活着,但脑子已经死了。三生虽然能修复身体组织,对于脑却仅止于干涉,这人就跟个会长肉的肉块没什么两样,不会动也不会说。那只三生我一直没有取出来,我想看看它到底能活多久,四百年过去,它仍旧活着。十多年前老夫遇见了墨涯,当时他被追杀,逃进了当时我的驻地,后来他向我说出他的机关人设想,说这技术最难的一点并不是如何让它动起来,而是无论怎样灵活的机关永远也无法与肌肉相提并论,没有灵活性,即使做出来了,也是一个失败品。我就想这人留着也没用,于是就丢给了墨涯,没想到他真给做出来了。”
沐雨觉得很恶心,她背对着怪人,能明显感觉到背后的肌肉紧绷,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然后呢?”
“可惜这人只有一个。三生也没有更多的了。墨涯觉得不能量产,造出来也只是为了圆个心愿而已,就把这人还给了我。我拿着觉得也无甚用处,一直便摆在这祭坛里。然后发生了一些事以后,我就想起了一件事。”
那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直直看着沐雨,沐雨顿觉紧张,不得已道:“什么事?”
“二十多年前,手下人跟我汇报了一个消息。说桑迁那边派来的一个人把一个实验品劫走了。当时我不以为意,没有深究下去。毕竟与桑迁的合作并不牢靠,实验品又多得很,再说那只是一个失败品。也许那个孩子与那人有什么瓜葛,他若是拼了抵抗隐的风险也要劫走的话,那便顺了他的意吧。我原本,是这么想的。"那人慢慢饮了口酒,"可那人很不走运。他被尚章打了一掌,当时我以为他活不了了,后来却又听到了他的消息。我想尚章也是隐里的人,怕是留了手吧。之后与东昆合作,这人又闯了进来,这一次,劫走的是端木凌,也就是你的女儿,沐汀。”
沉默半晌,见沐雨并不做声,那人也不在意,只继续道:“沐汀身上的是听风,并不是三生。是以老夫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一个人总有执着的东西,既然如此坚持,便随他去好了。这么许多年,这种不怕死的执着的人太少了。不过商陆不这么觉得,在商陆所负责的听风实验里,沐汀是唯一成功的,这当然是因为新月族的缘故,不过当时他并不知道,是以对于沐汀失踪这件事,十分上心。当时的情况,普通民众不清楚,我们可清楚得很,东昆战事将起,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可出了这档事,忙得不可开交,也没闲暇去追踪沐汀,那人兴许便是打了这般主意,兴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凭着一时之气做的罢了,总之,终归是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我在东昆快投降的时候才知道商陆那时在忙什么。于是打发了石斛去查。哦,石斛就是关青。他的心思老夫一直知道,他想离开竹林,但他本身就依赖于竹林的势力,自己都放不开这股力量,又谈何离开,便是改了名又如何,连他自己,骨子里也不愿放开竹林给他的身份,待的久了,就以为原本是他的了。可笑。不过这个放一边,他虽然有这想法,这边要他做的事,这种不直接干涉他利益的,还是会乖乖去做的,人性么,大抵如此。
我要他做的,就是汇报商陆行踪。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这只是例行的举动罢了,竹林出去的人,都要经过这道工序的。不过后来,石斛带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沐汀和你在一起。”
“……”
“沐汀把你当做亲人。她很依赖你。老夫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你。沐汀会感兴趣的人。一个有着听风的新月族后裔所会感兴趣的人。我让石斛接着查下去,果然,说是很巧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必然,你就是当年那人,也就是余迹救出来的人。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余迹是当年桑迁的四人小队之一,桑迁因为唯一的一次深入新月族却毫无所获——当然,官方觉得毫无所获,不得已只好在前些年与我妥协合作,而端木齐也迫不得已以沐汀来作为我不透露给桑迁那个四人小队所隐瞒的事的交换,不过,那只是因为我得到沐汀后再没好处懒得说了而已。
余迹走后,我故意让石斛去接触他,透露给他关于封神石的消息,封神石在丁府,连我也没法弄到手,内里的机关实在太过于棘手了,老夫虽活了近八百年,对于机关一道,却仍是知之甚少,拓桑一族是当时望族,顶着这张脸,心里有些忌讳,并不愿去学习,活得太久,更拉不下面皮了,想着育蛊医药一道与机关术也无甚关联,就更不上心了,哪想后来知晓封神石在里面,虽然知道,也无力去拿。七百多年前的事情还记在脑子里,对这东西本就忌惮,就更不敢派人去拿了。倒宁可让它一直留在拓桑族。
我原本是想搏一把的,哪想余迹果真死在了里面。本已经觉得无望了,你却出现了,石斛对我隐瞒了这个消息,还试探你知道了余迹虽死,封神石却出来了,直到商陆杀掉他后对我提及此事。商陆在说完看到我故意表露的表情的一瞬间,就觉得后悔了,我知道,我是故意的。这也促使他加快了自己的行动,当然他想杀我的计划还是很可惜的失败了。其后不久你闯入竹林,我知道你是为那个纯血的新月族人而来,所以,我就把三生给了你。”
“所以?!只有所以?”沐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就是因为一个所以?她心中的疑问当然不止一个所以,这个人说的一番话,即使完全不考虑内容,也是极其怪异——起先提到自己的少了还没注意,现在总是自称时就注意到了——那个偶尔一换的人称词——他大概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了,再次确认这一点,沐雨心里添了一层寒意。
“我给了你很多天的时间来想这些问题。”那人这次却没有回答她,“你觉得,涟漪为什么在种下三生之后,还能恢复健康?”
沐雨心猛地一缩,脑子一时突然卡住,那人的声音仍在耳边继续:“你觉得,我为什么在得知你是余迹救出的人之后,就特别关注你?你觉得,我说的这些事,因为起因毫无关联,就真的毫无关联了?”
男子放下酒壶,慢慢走到已然说不出半个字的沐雨跟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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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觉得石斛和关青很配啊,当然,个人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