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标题

作者:詹姆·兰尼斯特
更新时间:2011-07-20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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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瀑布


我是这个季节里红鲑鱼旅馆三楼唯一的住户。之所以这么安排的原因,据菲奥娜说是由于二楼的房间在我们来之前就被那伙大学生占用了多数,加上丝塔希和塞琳娜所住的之后就没有剩余了。相反,旅馆三层那些主要为家庭旅行团准备的套房却空着。


虽然有些离群索居的味道,但顶层也有其自身的优点,除了无须生活在他人的脚步声下以外,采光的良好也是主要的特点之一。我的房间位于三层的最东侧,分别有一扇窗户向着河岸与南边通往镇外的大路。因为视野开阔,所以整个莱德堡在我眼前一目了然,甚至于布莱克史密斯的鲑鱼加工厂也处在我的俯视之下。这一发现使我意识到红鲑鱼旅店其实建筑在一座坡度平缓的小丘之上,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令它成为了莱德堡当之无愧的制高点。


午饭时间过后,我回到房间稍作休息,希望能在下午时将迄今为止的案情报告整理完毕。自昨晚起就被扔在床边的行李中有一台苹果牌的手提电脑,我还没有机会用它来一展我的文字组织能力。不过,偶然的一瞥使我打瞌睡的计划向后无限期推迟了。当我试着在一张摇摇椅上躺下来时,我注意到天花板上的一块方形隔板,板下架着木梯。这一通道显然连接着卧室与阁楼,只要翻开盖板就能进入那个令许多孩子产生奇妙遐想的空间。


出于好奇,我顺着扶梯爬上阁楼去看了看。这里比我想像得要高,而且安装着拥有足够亮度的壁灯,由手臂粗的厚木板拼接而成的天花板上暴露着突出的细微木刺,但仔细查看就会发现那只是木匠们故意打磨的结果,以一种充满野性的风格营造出殖民地建立初期原始与粗犷的氛围。实际上,屋顶的瓦片下不仅铺了防火用的石棉网,还增加了隔热层,在设计方面丝毫不比那些洛杉矶郊外的富人别墅逊色。阁楼上的灰尘很少,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是长久无人居住的地方。我打开木质的百叶窗,让阳光涌进这间隐秘的阁楼,窗台宽而长,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相对坐下。试想一对来此度假的情侣在静谧的夜晚于此相互依偎,品味着芳香四溢的咖啡,共同观赏如梦如幻的绚丽星辰,用比赫尔墨斯的笛声更为动听的话语互诉衷肠——这将是一副多么具有戏剧性美感的场面。更令我感慨的是,窗台显然也经过了细心的擦拭,一尘不染,干净得仿佛刚刚完成安装。


那么隔壁的房间是否也像这里一样,保持着一贯的整洁呢?


在这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袋里之前,我已经从阁楼的气窗探出头去,试图查看邻近的房间了。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冲动,也许这又是一次直觉引发的愚蠢之举。屋顶的坡度不大,即使身手迟缓的人也能攀爬。我脱掉警靴,把它们扔到地板上。尝试了瓦片的牢固程度后,我翻过窗台来到房顶,扶着气窗的框架,小心翼翼地朝邻室移动。随着动作幅度的增加,陶土烧制的屋瓦开始在我脚下不安地颤动起来,发出骚动似的响声。我不得不两次停止前进,以免不慎碰落瓦片。幸好莱德堡人此时大多呆在家中,少数在街上走动的人也因担心杀人狂的袭击而行色匆匆、直奔各自的目的地而去,不曾注意到我这个如窃贼般攀附在房顶上的警察。


然而接下来我就不这么走运了。首先旅馆方面的防盗措施相当完备,隔壁房间的阁楼气窗不仅从里面上了锁,还拉紧了黑色的帘子,无论我怎样尝试窥探,也难以看清房间里的现状;而百叶窗同样彻底关闭,无法辨别缝隙中是否有灰尘存在。接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对我此时的“冒险”造成了最严重的干扰。


“妳们为什么不让我自己走?难道我老得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吗?该死的,放开我!”


老头愤恨的叫骂从下方传来,发音就像一块晒干了的水牛皮那样僵硬。这个声音对于我来说还不算太陌生,昨晚的欢迎酒会上就数他给我留下过最深刻的印象。


我向下望去,果然看见了巴恩斯先生——红鲑鱼旅店的所有人——那瘦小干瘪的身影。老头穿着一条黑色的睡袍坐在轮椅上,向希望能够阻止他摔下阶梯的两名侍者大喊大叫、挥舞拳头。只是他的动作相当迟缓,而且软绵无力,对年轻的小伙子们毫无威胁。


不出我所料,菲奥娜很快就从旅馆里走了出来,抓住轮椅靠背上的扶把,将倔强的老头从危险的台阶边缘推走了。“Avez-vous me haïssez!”我听到她说了句法语,仿佛气呼呼想要抱怨。


刚才还在胡闹的老头立即软化了态度,“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妳是我的小宝贝,我的小心肝,我怎么会恨妳呢?”他抬头望着菲奥娜,眼神似乎有点儿可怜。


“那你为什么总要让我紧张、让我担心呢?”菲奥娜蹲了下来,拉起老头布满皱纹的双手轻声责备道。“我刚回到办公室,你就从房间里溜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和往常一样,去瀑布那儿看看……”老头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让我感觉他活像个面对着母亲的小男孩。


“现在野外并不安全,你知道的。”菲奥娜摇了摇头,“如果只有我们俩的话,会很危险。”


老头显然不太喜欢这样的答复,“可我们每天下午都会到那里去散步的。”他说,“妳可以带上我的猎枪。”


一个瘦弱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加上一杆恐怕同样年代久远的猎枪,这样的组合能够击败凶残、狡猾的“画家”吗?我对此表示怀疑,菲奥娜也不赞同。“我们不应该给其他人增添麻烦。”她对老头说,“如果我们在傍晚还不能回来,就会有很多人出发去寻找我们。那样一来他们的晚餐就会变凉——冷掉的牛排是不能吃的,我说过,对吗?”


她像是在哄骗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让我感到哭笑不得。老巴恩斯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晃动着手腕,犹豫地说,“那就把另一支来复枪也带上,不行吗?”


他正在模仿那些同父母讨价还价的小机灵鬼,可菲奥娜这样的“母亲”并不好说话。“当然不行。”她又显得生气了。


“我不害怕那个疯子!我会揍他!”老小子被激怒了,挣脱菲奥娜的双手,用力敲打轮椅两侧的扶手。


金发女人依旧不为所动,相反,她用伤心的眼神注视着对方,“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呢?你想让我孤独地活在这条危险的河中吗?你想叫可怕的熊把我抓走、撕碎吗?”


“这不是我希望的……”老头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愧疚感,我恐怕华盛顿砍掉那棵传说中的樱桃树后也是这样难过。


“你是我唯一的避难所。”菲奥娜又说,“你不该就这样丢下我、离开我。”


“哦,是的,是的,我可怜的孩子,我哪儿都不去……”巴恩斯先生不停地赞同道,我甚至以为他的舌头都在害怕地颤抖。菲奥娜笑了,撒娇似地吻了吻老人的面颊,而巴恩斯先生则抚摸着她头顶的金发,宛如对待亲生女儿那样慈祥。


我觉得菲奥娜就快要成功地把病人哄回房间里去了,但事情马上就又有了新的变化。


“巴恩斯先生想去散步吗?让我开车送他好了。”我听到了丝塔希那仿佛轻快跳跃着的嗓音,然后就看见我的黑发搭档从旅馆里走了出来。她此时的样子令我不敢恭维——赤着脚,只穿一条黑色瑜伽长裤和一件同样色泽的运动背心,脖子上随意地围着一条白毛巾,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让人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刚刚享受了一次舒适的淋浴,还是在健身房里将那些不幸的拉力器和跑步机折磨了一通。


之前那顿令我莫名其妙的午餐过后,丝塔希曾说过要回她在二楼的卧室小睡片刻,现在看来她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可否认的是,这副打扮增添了她的性感,紧身衣物使得她标致的身材愈加突显,流淌在曲线之间的汗水散发着诱惑的芬芳。那些站在旅馆台阶上的男侍者瞪大了眼睛,无法掩饰对她的兴趣;而我也不会比他们更像个清教徒,丝塔希的美丽的确可以令每个男人着迷。


当然,所谓的“每个男人”里不包括巴恩斯先生。老头看到丝塔希就立刻发起火来,“避开梯子!”他双目圆睁地挥着手大喊道,“避开梯子!避开!”


丝塔希对老头的敌意没有表现任何厌恶,“对,对,可怕的、会带来厄运的梯子!”她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推起巴恩斯的轮椅,“现在让我们看看菲奥娜把它藏在哪儿了。”


说着这位恶作剧的爱好者就将轮椅推向台阶旁的残疾人便利滑道,要带着老头离开旅馆。菲奥娜一定会拦住他们的,我想。可是金发女人这一次却不那么坚决了,她只是站在原地说了几句,就不再阻止丝塔希了——也许是因为她看出了后者的真实意图。


丝塔希没有将老头带到车上,而是推着轮椅在街道上转圈。她或是缓慢地前进,如同一台装着老式发动机的推土机那样发出“呜、呜”的呼气声;或是在突然间猛地加速,大喊着冲向前方,使老头仿佛坐在一辆没有外壳的法拉利跑车上。伴随着轮椅支架的摇晃,巴恩斯先生的脸色从白色渐渐变青,又自铁青向乌黑发展,他死死抓住两侧的扶手,唯恐就此飞离座位。不过老头始终没有呼救,也并未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奇怪的忍耐力让他一直坚持到丝塔希把轮椅推回旅馆的前廊。


“愉快的散步结束了,巴恩斯先生。”恶作剧的爱好者当场宣布,“只是没有找到梯子。”


老头的回答是更为不满的瞪视,“可我还没见到瀑布!”他高声抗议,“可恶的小坏蛋,妳想靠这样的把戏耍弄我吗?见鬼去吧!”


看来他的头脑要比昨晚我刚见到他时清醒不少。


丝塔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像强劲的暴风雪吹散了陈腐的枯叶。菲奥娜的笑则是那一种温柔、安静的笑,宛如春天里自绿色田野上拂过的和风。这两条自称在莱德堡的小水湾里迷失方向的红鲑鱼是如此个性迥异,以至于我很难想像她们竟然比一对孪生子更加感情深厚、难舍难分。


但这二十年间她们为什么会毫无联系呢?我那不安分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新的疑问——否则丝塔希不会在与杰里米·洛克重逢时表现出对被菲奥娜遗忘的担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十九世纪,我或许会认为是蛮横的布莱克史密斯夫人出于某种目的而收缴了丝塔希寄给友人的全部信件,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电话甚至网络都能更简单地取代邮政行业的功能——难道她们就没有尝试在Facebook上寻找对方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获得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母亲过去常说:企图窥探他人隐私的家伙最后只会制造灾难。


“如果妳同意的话,菲奥娜,我可以开车带着巴恩斯先生去瀑布那儿转转。”丝塔希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她似乎打算帮助老头实现散步的心愿。


“可是外面不安全,巡视员们都很紧张。”菲奥娜表现得极不情愿,但与刚才的坚决相比,她在面对丝塔希时显然动摇了。“我担心那些人走火,伤着妳们。”金发女人说。


“别这么害怕,我们又不会披上熊皮做的斗篷,藏在草丛吓唬别人。”丝塔希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好像一头猛兽那样张牙舞爪。


“我宁可妳在厨房里帮我削晚餐用的土豆。”菲奥娜叹了口气。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对丝塔希的重视更甚于她对巴恩斯先生担忧。


而我的搭档很快就找到了通融的办法。“那就叫彼特去好了。”丝塔希不怎么在乎地提到了我,“优等生现在有很多空闲时间,我想他会很乐意为巴恩斯先生当一次司机的。”


“妳确信?”菲奥娜犹豫不决。


“我很确定。”丝塔希说,“优等生是个好家伙,对老人和孩子特别热心。”


“可即使这样……”


菲奥娜似乎不希望打扰我——毕竟我们还算不上熟人——但丝塔希就不一样了。


“我相信他不会介意的。”我的搭档完全没有给我留下推辞的余地,她忽然抬起头,以不容置疑的目光望向屋顶。“我说的对吗,亲爱的彼特?”


正试图爬回窗口的我立刻就像遭受了冰冻的树叶那样被固定住了,你可以想像当发现自己被所有的目光作为焦点时一个人会有怎样复杂的感想。我没穿外套和鞋,裤脚沾着泥,毛袜上可能还有个破洞,动作笨拙地攀扶在屋顶的气窗上,活像被当场逮住的盗窃现行犯——而且还是个寒酸的贼。


任何异常的行为都瞒不过丝塔希敏锐的嗅觉,我在自以为居高临下的时候就给想到这一点的。


“啊哈。”丝塔希拍了一下手,“我忘了告诉你们,他还是个攀岩爱好者。”


她的挖苦让我无地自容,而菲奥娜和其余的人也已经发现了我。她们充斥着疑问的视线将我牢牢锁住,我甚至能看到一些讽刺的笑容。


“我……”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借口,“我只是想到屋顶上晒晒太阳。”我试图让这些莱德堡人相信自己的无辜,可我的搭档却不愿帮忙。


“晒太阳?是啊,是啊,我公寓楼顶上的猫也喜欢在午饭后晒太阳。”丝塔希不置可否地继续嘲笑道,“你不会是向牠学的吧?”


我只好用耸肩的动作表示投降,在保持沉默的同时希望她不要再拆我的台了。感谢上帝,今天她捉弄人的兴致也不太高。


“别再像懒散的猫那样浪费时间了,”她朝我做了个手势,“既然你已经听见了我们的话,那就下楼来。我要你开车送老头去瀑布逛一圈,然后在三点钟以前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拒绝,因而我十分干脆地答应了她的提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爬回房间里,穿上靴子,抓起配枪和外套冲到了旅馆正门外的长廊那儿。菲奥娜交给我一把车钥匙,指着停车场上的一辆雪佛兰房车,告诉我可以开着它带巴恩斯先生去镇外兜风。这是一辆1994年产的旧车,但受到了精心的保养,在外观方面相当整洁,车体几乎没有凹陷,掉漆的情况也很少,与杰里米·洛克的巡逻车和格吉尔·泰勒的小货车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我的车。”菲奥娜似乎察觉了我的想法,因而解释道,“我经常开着它去镇外买杂货,它也是唯一一辆为了巴恩斯先生而进行改装的车。”


之后我才知道,由于老头行动不便却拒绝终日留在家里,所以丝塔希请人对这辆雪佛兰进行了改造,拆除两排座位,在车厢后部安装了一坐可以伸出车外的小型电动升降平台,让巴恩斯先生能够坐着轮椅上下车。车厢里还装有用于固定轮椅的半圆锁,以及专门为老头准备的特制安全带。丝塔希做得很周到,我认为她并没有敷衍式地对待这个痴呆的老傻瓜。


老头起初并不乐意由一个陌生人带他外出散步,他像头年老的孤狼那样凶狠地瞪向我,紧咬着干瘪的嘴唇,遍布褐色老年斑的手掌抓着轮椅扶把,突出的骨关节就像科罗拉多连绵不绝的荒山。幸而菲奥娜的安抚又让他的情绪缓和了一些,不然我就真要担心他会在路上突然从后面伸出手卡死我的脖子了。


我将老头的轮椅推上升降机,菲奥娜向我演示了如何启动安装在驾驶室里的开关。可巴恩斯一进入车厢就开始抱怨空气混浊,然后又嚷嚷着不希望闻到男性身上的烟草味。“让这个牛仔离我远点!再远点!”老头蛮横地喊道,“快找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陪我散步吧!我会让她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经理的表情看起来既伤心又尴尬,就和因为精神失常的父亲当众出丑而羞愧难挡的小女孩没什么差别。这让我想起了住在西雅图的表妹维姬,当她那个与巴恩斯一样罹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舅舅——在市政府门前公开脱下裤子解手时,那可怜的孩子唯一能做的只有哭着跑回家去。


当然巴恩斯的病还不那么重,而菲奥娜也从来不缺帮手。


“让我为他们指路吧。”一个年轻姑娘用欢快的语调说,“今天下午碰巧轮到我休息。”


是詹妮佛·安德凯斯,我看到这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已经摘掉了围裙,正从旅馆的木质阶梯上走下来。


“金妮,妳真是太好了。”菲奥娜拉起女招待的手,微笑着,“但是我想妳用不着……”


“哦,没关系的。”詹妮佛表示不在意,“我正好也打算到瀑布那里走一走,妳知道的,我不常去那里。”她看了看站在车旁的我,仿佛心血来潮,“今天早上我刚对兰杰警官提过瀑布的事,我想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和他聊聊。”


她居然冲着我眨了眨眼睛,如同在故意告诉别人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四周不出意料地响起了口哨声,起哄的人们再一次将我用异样的目光包围。菲奥娜或许也相信了金妮的话,认为她的目的是借机和我幽会,因而也不便再反对了。我无可奈何地望着丝塔希,我的搭档则苦笑着耸了耸肩。我仿佛听到她那熟悉的、恶作剧般的声音在说:从被你迷上的女人那里搞点有用的消息回来,优等生!


好吧,至少还有一个人相信我并没有任何意图去勾引这位年轻的女招待。


菲奥娜从房间里取来了两条毛毯,用它们盖住老头的腿和上半身,又坚持要巴恩斯先生穿上一件很厚的皮外套,以防“被荒野里流窜做案的歹徒”——冷风——抓住,患上要命的感冒。细心的经理还为我们准备了热咖啡和巧克力糖条,以及一些额外的给养和装备。用她的话说,这是为了“给不小心迷路的外乡人争取一些等待救援的时间”。


“这是彼特的药。”菲奥娜拿出一只褐色塑料外壳的小瓶,放在我眼前。


“谢谢……”我下意识地接过药瓶,“可感冒还没抓住我,所以暂时不需要阿斯匹林……”


很快我就发现了自己又出了洋相,丝塔希首先发出了嘲讽的嘘声,菲奥娜的脸上则又浮现出那种令人迷惑的笑容。


“不,这不是给你的,兰杰警官。”经理解释道,“彼特是巴恩斯先生的名字,他的心脏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总是随身带着这些药。”


现在我看清了,药瓶上贴着阿托品的标签。倘若我把它们当成阿斯匹林那样大把大把地咽下去,不出半天就会浑身发烫,然后在昏迷中说着胡话去见上帝。这是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有着严格的剂量限制。


“还想让我吃糖豆?没门!”脾气糟糕的老头似乎注意到了我手中的塑料瓶,立刻瞪起眼睛。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当然了,彼特仅仅是个寻常的名字。不走运的州警警官,或是隐居在荒野小镇的百万富翁都有权从父母那里得到它,彼特·巴恩斯,我必须承认这个全名相当顺口,它所象征着的巨额财产令它听起来比“彼特·兰杰”要好多了。


老头对药片的抗拒给菲奥娜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困扰,或者她原本就对由我和詹妮佛带巴恩斯去野外散步的事并不放心。忧愁的金发女人眉头紧皱,她后退半步,用手捂着嘴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掐住了她的心脏。“哦,太糟了!”她发出一声叹息,“还是让我一起去吧,我实在放不开他!”


坦白地说,我现在已经有些羡慕这位老彼特了。要是我未来的孩子们能有菲奥娜一半的同情心,我也能安于做一个整天在轮椅上打发时间的老年痴呆症患者。


“妳当然有理由担心,亲爱的菲奥娜,不过我会照料好巴恩斯先生的。”詹妮佛阻止了她,没有让经理跳上车。“没心情做晚餐的人比平时更多了,店里需要妳。而且温特斯诺警官也还等着妳告诉她我们把土豆藏在哪儿了——我说的对吗?”棕色头发的女招待朝丝塔希笑了笑,马上从我的坏搭档那里领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啊,我一个人可弄不明白这座大旅馆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假如菲奥娜走了,我准会迷路。”丝塔希开了个玩笑,而她的朋友却笑不出来。我的搭档花了差不多十分钟用来劝解,才勉强让菲奥娜相信我有足够的办法照顾好彼特·巴恩斯,而我在丝塔希的催促下也不得不一再保证自己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些药片。


年轻人的举棋不定显然让老头十分生气,“别再磨蹭啦!”不耐烦的巴恩斯先生用他那浓重的德克萨斯口音抱怨着,“你们可真是一群擅长计划的好孩子——打算在我躺进棺材里之后才把我埋到瀑布下面吗?”


反讽用得不错,我甚至以为他在那么一瞬间恢复正常了。但老头马上又开始嚷嚷说他“对葬礼游戏已经厌烦了”,使我意识到那不过是自己的误解。


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用于争论,到两点时才得以从旅馆出发。菲奥娜另外又准备了许多应急物品,连登山绳和挂钩也塞进了车厢。谁都能看出她是真心地在为巴恩斯先生担忧,如果不是因为旅馆的公务缠身,我想她一定会亲自为去瀑布那儿闲逛的老头推轮椅。


“嘿,优等生,”丝塔希在我上车时提醒道,“别被那些骗人的风景迷惑,要多留神周围。记住我说的话。”她对我使了个眼色。


是的,莱德堡是个鬼地方,我记得。我同样向她点了点头,故意露出外套下面的配枪,表示已有准备。接着我拉上车厢的门,自己则钻进驾驶室中。詹妮佛坐在助手席上,似乎为了保暖而特意穿上了一件橙色的滑雪服。


“别让他在外面呆太久。”菲奥娜双手抓着车窗,她的声音直冲我的鼓膜。“兰杰警官,无论彼特找什么样的借口,你都不该延长他散步的时间。”金发女人忧心忡忡地叮嘱我们,“四点以前请一定要把他带回来,不然就会错过打针的时间了!请你们……”


丝塔希大概比正在车厢里鼓噪不已的巴恩斯先生更迫不及待,“好啦,我亲爱的小妈妈,给孩子们一点信任吧!”她打断了菲奥娜的嘱咐,还把这位担心的“小妈妈”从汽车旁拉开了。“优等生,走吧,趁我还能阻止菲奥娜。”丝塔希孩子气地扮着鬼脸,而我立刻发动了汽车。菲奥娜似乎仍不放心,直到驶过诊所和鲑鱼加工厂我依旧能听到她的声音——提醒我们注意那些神经紧张的武装巡视员。


在詹妮佛的指挥下,我没有将车开出镇子,而是在街道的尽头向右拐入一条小路。这里的空间狭窄,南侧有着裸露出青色土壤的断崖,北边被民宅的外墙所阻挡,是一条没有任何变通余地的单行道。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盘,费了不少工夫才使汽车的反光镜不至于被两旁的障碍物擦坏。


“我们不能走条像样的路吗?”当汽车第三次因为地面的土坑而发生弹跳时,我终于无法忍受地向詹妮佛开始了抱怨。“难道只有这条路通向瀑布?”


我的眼睛很难从路面上移开,因而无法观察詹妮佛此时的表情;而她的回答让我感到沮丧,“你对莱德堡的了解比我认为的要多,兰杰警官。”詹妮佛的笑容还和之前一样开朗,“这的确是唯一一条能够通向瀑布的路。或者说,只有这条路能够到达瀑布上面。如果你想要去瀑布下的希尔巴河滩地上捡卵石和垂钓,那我们就得从镇子外边绕很长一段路了。”


随着汽车驶出最后一幢民宅的阴影,我们开始行进在一道似乎通向丘陵顶端的缓坡上。这里的路比先前的小径平坦许多,正渐渐变得干燥的泥地上还留着车胎轧过的痕迹。显然曾有不少人从这里驾车上山,去瀑布那儿野餐或观光。托路况改善的福,我总算不用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挡风玻璃外头了。


“喜欢去瀑布消磨时间不是巴恩斯先生的特殊爱好。”詹妮佛对我说,“每一个生活在莱德堡的家庭都喜欢那里。”


接下来,从她的介绍中我得知:希尔巴河的上游发源于镇子西南方的山溪,下游向东北汇入库柏河,其水流与大河相比微小得就同一根火柴棍没有区别,而且远离居民点,缺乏作为生活用水的价值。但这条全长仅30英里的小河也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在它距离莱德堡2英里的中点处,地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河床由平坦突然变为陡峭,使得河流沿断崖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壮观的瀑布。由于这是莱德堡周围不多的漂亮景观之一,所以附近的居民经常将它当作游玩和野餐的好去处。上世纪70年代,一家开设在安克雷奇的旅行代理公司还曾经设想将莱德瀑布开发为“阿拉斯加荒野游览”的项目之一,但因为遭到本地人的一致反对而告吹。


“这很奇怪。”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莱德堡也在靠旅游业赚钱,尤其是巴恩斯先生的红鲑鱼旅馆……假如能够靠瀑布招揽更多游客,对改善本地的经济状况难道不更有利吗?”


片刻的冷场后,我听到了女招待有趣的声音。“你应该去当个经济学家,而不是警察。”她笑了起来,“可红鲑鱼旅馆是在二十五年前才建起来的,直到那时莱德堡才有了松木熏鲑鱼以外的第二项产业。这里的居民看起来都很保守,并且不欢迎外来人,招揽游客之类的事对他们而言很丢脸。九十年代以前,几乎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在布莱克史密斯家的鲑鱼加工厂里干活,只有医生、牧师、治安官和护林员例外。”


“但昨天晚上你们却为两个外来的警察准备了热闹的欢迎酒会。”


“哈!”詹妮佛的笑声里充满讽刺,“难道你还不明白?布莱克史密斯先生和他的那一伙人不希望你把突然出现的骷髅认定成凶杀案,所以才会讨好你们。不过你和你的搭档好像不太领情?当心,福尔摩斯,别以为只有大城市里的人才会搞阴谋。说不定那帮老家伙现在正商量着该怎么投诉你们呢!”


不可否认,这段对话让我更喜欢詹妮佛·安德凯斯了。尽管我还不能完全地信任她,但她的提醒似乎是善意的;而且这姑娘的开朗也使我很容易就将她同丝塔希归为一类——阳光普照——与布莱克史密斯夫妇等人截然不同。直觉告诉我,莱德堡不欢迎我们,那些友善只是伪装,但莱德堡人并不诞生在同一副上帝的模具里,他们之间也有着千差万别。


“巴恩斯先生或许是个特殊的莱德堡人。”我用笑声表示自己的镇定,同时感到有些滑稽。“不然他为什么要盖那幢旅馆呢?除了赚游客的钱,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的理由。”


“旅馆,好旅馆!”老头在后座唠叨了起来,“我喜欢那旅馆,菲奥娜也喜欢……那孩子该有一个家,一个有暖和壁炉的家……好旅馆!”


“是啊,彼特,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我自以为风趣地撇过头,对巴恩斯说了句玩笑话。


也许我是打算在天真可爱的女招待面前装出善于思考和风趣的样子,来满足一下男人那可怜的虚荣心,然而这姑娘又用她的答案粉碎了我的企图。


“你猜错了,兰杰警官,巴恩斯先生不是莱德堡人,他是从外地来的。”詹妮佛告诉我,“三十年前他出现在莱德堡时,没人知道他的老家究竟在哪里。”


这令我大感意外,“从外地来的?就在半分钟前妳还说莱德堡不欢迎外来者,可巴恩斯先生在这座镇子上的地位却很高……”


我本打算说“他是莱德堡地位最高的人”,但那些本地居民在欢迎酒会上对老头的奚落让我最终改了口。


“那都是因为他的钱。”詹妮佛的回答同样不留情面,甚至不顾话题的主角就在我们背后。“听说过‘巴恩斯的金口袋’吗?在莱德堡,就连小孩子也知道——彼特·巴恩斯最早出现在莱德堡的入口时驾驶着一辆破烂的小卡车,副驾驶座上却放着整整一口袋金砖。”


“金砖?!”我的嘴因为吃惊而张开到了几乎无法合拢的地步,“就是犹太人埋在自由大道地下里的那种东西?”


“是的,是巴恩斯先生的黄金挽救了布莱克史密斯家的鲑鱼加工厂,否则莱德堡人就会失去工作机会,这个镇子也早就不存在了。”詹妮佛告诉我,她的语调毫无夸张之处。


“布莱克史密斯的工厂出了什么事?”这又是一条令我没有想到的消息。


“这我可不太清楚……那事发生时我还不存在呢!”詹妮佛摇了摇头,“但也有人对我说,布莱克史密斯家的工厂之所以在70年代末濒临破产,是因为‘鲑鱼用完了’。”


“‘鲑鱼用完了’?”


“对,我想那大概指原材料的供应出了问题。”


“然后,是巴恩斯的金砖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镇上的人都这么说。而且他还有是好几个基金会的董事,在阿拉斯加和西海岸有许多产业,所有财产相加超过10亿美元!他借了一大笔钱给布莱克史密斯,让鲑鱼加工厂能够维持运转。”詹妮佛毫不讳言地评价道,“如果莱德堡真出自于造物主之手,那彼特·巴恩斯一定就是造物主第二。”


这就是一个外地人能够在排外而保守的莱德堡顺利安顿下来,并且按照自身意愿生活的原因。我回头飞快地看了巴恩斯一眼,觉得很难想像这样一个正在自言自语的老傻瓜竟然也曾经扮演过救世主的角色,并且富可敌国。


“那么他建起红鲑鱼旅店的目的是什么呢?”我问,“既然他不需要这样的蝇头小利,那么就是为了给自己建一个安全而舒适的隐居点吗?”


“你这么认为?”詹妮佛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确信,“这当然是一种看法,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想给其他外来人提供一个合适的落脚处。你大概没听说过,福尔摩斯先生,在旅馆建起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一起登山客被熊咬死的惨事。”


“真是闻所未闻。”我承认自己对莱德堡的历史知之甚少。


“那是80年代初的事,一个独自来阿拉斯加旅行的嬉皮士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帐篷外。”詹妮佛说,“他的尸体支离破碎,本镇治安官把这起案子列为动物袭击。死者家属试图通过起诉自然保护区和莱德堡市政府以获得一些赔偿,但巡回法庭判决他们败诉,因为死者自行在野外露营,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当然了,哪个法官会同情离经叛道的嬉皮士呢?这些人的形象总和颓废、毒品、滥交、自由主义与无神论联系在一起,在“正派人士”的眼中个个都在地狱预定了房间。不过我想莱德堡人必定在这起案件中隐瞒了某些重要的细节,比如……


“没有一户人家愿意让那个外来的陌生人留宿。”我叹了口气,“我猜莱德堡人甚至不允许他呆在镇上——所以那个倒霉的家伙才不得不在独自跑到荒野中搭帐篷。是这样吗?”


“恐怕是的。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莱德堡人不喜欢外来者介入他们的生活。”詹妮佛似乎没有任何为邻居们开脱的打算,“那起案子发生在1984年的春天,年底红鲑鱼旅馆就建成了。据说巴恩斯先生在阿拉斯加的每座城市里都买了广告牌,好让旅行者知道他们能在莱德堡找到一个落脚点。而且我们的旅馆收费很低,食宿都非常便宜,还经常邀请本地居民参加舞会和鸡尾酒会,几乎总在亏本,如果没有来自其他巴恩斯产业的补贴,一天也经营不下去。”


“这么说巴恩斯先生是个慈善家?”不知为什么,本能驱使我用上了调侃的口吻。


“你说呢,福尔摩斯?”詹妮佛的回答同样并不明确。她回头望着老巴恩斯,后者突然开始唱起《当约翰尼迈步回家》,让他那衰老、嘶哑的嗓音塞买了接近封闭的车厢。詹妮佛苦笑着摇了摇头,而我也感无可奈何。


我们似乎都不打算去停止老头的个人演唱会,因为你无法教导老年痴呆症患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论他多么富有,无论他有着怎样叱咤风云的过去,现在的彼特·巴恩斯都只是个离不开轮椅和成人尿布的老傻瓜。


“老头仍然这么有精神,”我想起了某些值得讽刺的事,“他的儿子和女儿一定非常着急。”


我从未在莱德堡见到过巴恩斯家的其他成员,所以我认为他们都留在别处管理着老头的巨额财富。但事实再一次无情地打击了我的自以为是。


“他的儿子和女儿?这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女招待面带嗤之以鼻的微笑,“彼特·巴恩斯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这在莱德堡是公开的事。”


“什么?”我顿时感到了强烈的惊讶,“那他的钱怎么办?捐给慈善机构?”


“怎么可能?给那群蛀虫?”詹妮佛用力摆了摆手,“彼特·巴恩斯如果在得病以前就这么傻,那么他也不会赚到10亿美元了。菲奥娜·斯普林菲尔德女士是他的第一继承人,老头在遗嘱上把财产全都留给了我们的经理。”


我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一个未来的亿万富婆给我做了午餐!”


“她还为你们打扫了房间、铺了床,幸运的福尔摩斯先生,就连你们的浴巾和洗漱用具也是她消毒的。”詹妮佛补充道,“虽然这些本来都是我们的活,但她却坚持要亲自负责。你难道不该为此感谢上帝吗?斯普林菲尔德女士过去从来都只照料巴恩斯先生一个人。”


“我们可真是走运。”我喃喃地敷衍了一句。虽然不清楚上帝在这件事里所起的作用是否值得我去感谢,但我肯定自己应该感谢我的搭档。菲奥娜之所以会对这伙来自外界的不速之客表现出如此的友善,完全是因为丝塔希的缘故。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并没有被二十年的岁月之河所冲淡,她们彼此接触与交谈时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感到她们的上一次分别其实只在昨天。


“那么斯普林菲尔德女士同巴恩斯先生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呢?”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既然巴恩斯没有结过婚……”


尽管有着窥视他人秘密的嫌疑,可这不就是警察的工作吗?


我看了詹妮佛一眼,那姑娘的表情正变得奇怪,似笑非笑,又仿佛强忍着极其不屑的态度,只是因为无法从车里跳出去才不得不回答。


“为什么每个男人在听说她的事后都会这么问?”女招待的声音里隐约能够感到厌恶,“你们难道就不能花时间想些正经事?”


我承认遭到这样的数落是咎由自取,因为“情妇”这个词的确曾在之前的一瞬间从我的脑海中闪过。菲奥娜照料老巴恩斯时的模样,让我想起跪在父亲面前表明赤诚之心的考尔德莉娅;可问题在于自命为英雄的李尔王并没有将国土分给唯一爱自己的女儿,老糊涂的彼特·巴恩斯却将他庞大的财产都交给了菲奥娜·斯普林菲尔德。这样的结果,很难使人相信那个既漂亮又聪明的金发女人没有利用她对老头的影响力动些手脚。


“嗨,我可不想冒犯妳,尊敬的小姐。”我只好尽可能缓和地向詹妮佛道歉,“我那么问只是出于警察的惯性思维,要知道……唔,我们并不像牧师那样认为这个世界处处充满了光明。”


“为什么我不这么想?”詹妮佛完全不把我的辩解当一回事,她朝我瞪眼的样子和我的姐姐朱莉安娜发脾气时完全一致。


“那是因为妳对莱德堡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我只是个昨天刚到的傻瓜。”我趁机哄骗她,“那么告诉我吧,斯普林菲尔德女士和巴恩斯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她的外甥女?”


“你的想像力真是太糟了,不合格的福尔摩斯先生。”女招待冷冷地奚落了我,“菲奥娜是巴恩斯先生的养女,只是巴恩斯先生从没要她改姓罢了。”


原来如此,所以菲奥娜·斯普林菲尔德才能当众对这个老头做出那样亲昵的举动,而不用担心引发莱德堡人的反感。丝塔希一定早已知道这些,我该向她打听才对。不过我敢说,有些对菲奥娜不利的细节她永远也不会告诉我。


此外,这样的消息还让某些问题在我的脑海中更加清晰了。“布莱克史密斯夫人告诉我……她的儿子——本——已经和斯普林菲尔德女士订婚了。”我对詹妮佛说。


“现在你终于知道原因了?”女招待语调中的厌恶感更强了——幸好这次并不全是因为我。“布莱克史密斯夫人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布莱克史密斯先生则是最势力的人。”她几乎以直截了当的刻薄评论着市长夫妇,“布莱克史密斯家一向以莱德堡的国王自居,如果没有丰厚的嫁妆,他们怎么会愿意接纳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孤女当自己的儿媳呢?”


“那么菲奥娜是莱德堡人?”我试图继续有关经理的话题,“她原先的父母去哪儿了?”


“死了,或者搬走了,或者进了监狱。”詹妮佛似乎已经没了兴致,“总之这些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他们把她丢下,独身的巴恩斯先生收留了她……小心!”她忽然大叫一声,从右侧山坡上伸出的树枝随即将雪佛兰的车顶擦得“哗啦”作响,车厢也因而晃动不已。我被吓得不轻,轮椅上的老巴恩斯则更是愤怒地叫喊起来,显然对有人打断了他的歌声非常不满。


“这条路真不好走。”我说。


“是啊,所以你在开车时最好专心点儿,免得让我们一起去见上帝!”詹妮佛生气地回应道,并且将脸转向窗外。我明白关于自己无法再从她那里得到更多关于菲奥娜的私人消息,也只得暂时打消了念头。


那个金发女人在这座荒野小镇上就像颗耀眼的新星,令我在不经意间过分地重视了她。这不是个好兆头,毕竟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并非调查财产欺诈案件,而是为了弄清那些尸体究竟是谁“制造”的。


汽车在这条丘陵间的小路上行进了大约三十分钟,绕过几处通行不便的弯道,避开了一些意外出现的障碍。不久前那场使尸体暴露在墓穴之外的降雨也造成了。期间我曾两次被迫刹车,好去将滚落至道路中央的硕大石块搬开——我原本也可以绕开它们,但詹妮佛坚持认为置之不理而给后来的汽车造成危险是错误和缺乏公德心的行为。


“妳和我过去认识的女招待不太一样。”在用尽力气推开一块至少有两百磅重的岩石后,我对詹妮佛调侃道,“她们从不叫我干这种体力活。”


“那是因为她们还没有发现你在这方面的优点。”詹妮佛毫不客气地讥笑了我,“别告诉我那些女人总让你带她们上电影院、吃爆米花。不请你帮忙盖房子和搬家,真是大材小用!”


不知道杰蒂快餐店的安妮·汉密尔顿听到她的这番评论后会作何感想,但可以肯定詹妮佛不会喜欢我如实回答这一问题。为了能够保住消息来源,我决定避免任何会更多激怒她的话题。但没有了菲奥娜,我和詹妮佛之间还有什么可聊的呢?也许我该向她了解一下那些鬼鬼祟祟的大学生,还有环绕在菲奥娜身边的那群莱德堡人……


然而詹妮佛却在我做出决定前就夺取了这次谈话的主动权,“怎么不谈谈你的搭档?”她忽然问道,“我对她很感兴趣,能告诉我一些和她有关的事吗?”


看来这姑娘比我想的要直截了当得多。“为什么?”我反问她,“我只是在完成警察的工作,妳呢?”


这问题丝毫没能难倒她,“我只是试着了解我的客人而已。”詹妮佛的回应非常快,“假如她要我提供一些客房服务,我当然应该事先了解她的口味。”


这个答案听起来无懈可击,让人很难拒绝。于是我出于避免争执的目的挑选了一些不会让丝塔希惹上麻烦的事,将它们简略地告诉了詹妮佛。例如我的搭档爱在威士忌里兑上五分之一的咖啡甜酒;例如我的搭档在每晚睡觉前都会戴上武器在住宅附近的大街上慢跑半小时——只要她没有喝醉。为了平息女招待的好奇心,我也对詹妮佛说,丝塔希只是我工作上的同事,我很少去她在朱诺郊外的住处,每次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也从不会超过一刻钟。


“这么说你对她并不了解。”女招待的语调有些幸灾乐祸。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我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免得她再追问丝塔希的私事。


“可怜的福尔摩斯先生。”詹妮佛的嘲笑接踵而至,“你爱她,却没有勇气去追求她,所以只能满足于‘搭档’的角色,依靠留在她的身边来给自己找些心理安慰!”


我一点儿也没有兴致和她就此事争论,不用说,这姑娘看了太多商业电影和电视剧,自然而然地就会将男女搭档联想成一对情侣或者相互有所爱慕的腼腆人儿。事实上在警察这一行中,搭档更像合伙人,通常情况下会为了共同的利益而一起致力于消灭“竞争对手”,但彼此之间并不总会产生超过工作关系的特殊友谊。电影和小说里的那种描写纯属无稽之谈,下班后互不干涉才是我和丝塔希的现状。


“丝塔希是个美人,而且很聪明,盼望着向她求婚的人能从纽约时报广场一直排到中国戏院。”我对詹妮佛显示出尽可能的坦然,“但其中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丝塔希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她,我们就像地球的南北极,永远背朝着对方。”


“那你为什么对我隐瞒她的事?”詹妮佛完全不信任我,“难道你不是正试图保护她吗?”


我觉得自己和詹妮佛的位置好像颠倒了过来——她成了正在调查案件的警察,而我则是个必须接受盘问的证人。


“我只是不了解她而已——就像妳刚才说的。”我把这句话还给詹妮佛,然后闭嘴,无论她怎样催促和刺激,都不愿再回答同丝塔希有关的问题。


正如她不喜欢和我谈菲奥娜。


“嗷!嗷!嗷!”后排轮椅上的老巴恩斯突然嚎叫起来,声音的怪异让我想起一头受了伤却更为凶猛的野猪。“投出手榴弹,小伙子们,上刺刀!宰了那些小越南鬼,牠们不能通过!”老头挥舞着双拳,用力撞击车顶,“海军陆战队,冲出战壕!杀越南鬼!”


“老天!他这是怎么了?”我免不了变得慌张,因为刚才在我们谈论丝塔希时老头一直非常安静,现在他却像发了疯似地大喊大叫,比起之前的蛮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知道吗?他曾经是个陆战队军官,在越南打了10年仗。”詹妮佛说着解开安全带,试图爬到后面的车厢中去阻止老头的发作。


为了不造成更严重的事故,我被迫在道路中央将车停下,等着詹妮佛让巴恩斯平静下来。我对这个老家伙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当然仅凭那衰老和神经质的外表,谁也没法猜出他是个有10亿美元家产的越战老兵——这通常应该是个受人尊敬的角色,但彼特·巴恩斯现在能做的只是给身边的年轻人增添麻烦。


幸好他只是嚷嚷了半分钟就变得老实了,垂着头,不时舔几下手指,又回到了痴呆老头的本来面目。我不明白短暂的胡闹对于老傻瓜来说有何意义,只不过这彻底消除了我和詹妮佛对于闲聊的兴趣。接下来,车厢里的空气相当沉闷,只剩下老头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最后一段通向瀑布的路出人意料地地顺畅。丘陵顶端的两侧并没有会产生落石的坡地,生长在道路旁的树木虽然茂盛但也有着足够的高度,汽车因此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渐渐地,从远处传来了流水声,透过汽车发动机嘶哑的噪音,涌进我的耳朵。这声音起初那像蜜蜂盘旋时所发出的“嗡嗡”一般沉闷,缭绕在人们脑海之中;而随着距离的缩短,它慢慢变得响亮、有力,仿佛一台强大的引擎正在无至尽地转动。我本能地向前注目,搜寻着这声音的来源。很快,我们开过了由树木组成的翠绿长廊,头顶上豁然开朗的同时,一条不停闪烁着的明亮光带也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就是希尔巴河。”詹妮佛示意我留心前方那条快速运动着的水流,“两个从德国来的探矿工程师和他们的印第安向导在120年前发现了这条小河,他们以为这里有储量丰富的银矿,所以就给它起了这样的名字。”


“然后呢?”


“他们搞错了。”


詹妮佛冲我吐了吐舌头,我则耸了耸肩。一百多年来,德国移民的后代逐渐遍布阿拉斯加州全境,然而他们对这片寒冷大地的勇敢探索并不总是有所收获的。


“我们就停在那儿好了。”女招待指着路边的一座木造长屋,“那里是公共休息站。”


“莱德堡人修的?”


“不,是巴恩斯先生花钱修的。”詹妮佛的回答仍旧泾渭分明。


她一定不怎么喜欢自己的那群老乡,否则没有理由一直找机会突出他们的保守和吝啬。


我按她说的,将汽车驶到公共休息站前的一块水泥空地上停下。从外观上来看,这座木屋相当坚固,房顶特意用金属结构进行了加强,还铺设了防水层和隔热瓦,墙壁则使用了较厚的柚木板材,刷着一层黄褐色的防腐漆。木屋的侧面安装有一台燃油发电机,水管从另一侧的墙壁穿出,直接通向希尔巴河。由此可见,这座公共休息站的设计者是非常用心的,不仅试图为登山者提供避雨和过夜的场所,还尽可能地为他们增加了电力和饮水的供应。


“你是个好心的老头,”我对巴恩斯先生说,“每一个在这里迷路的人都会感谢你。”


老头瞪了我一眼,蠕动几下干瘪的嘴唇,说道,“坚守阵地,混蛋!溪山永远属于美国海军陆战队!”


“Wu Ha!”我随即附和道,装扮成他手下的士兵。


詹妮佛显然并不喜欢我捉弄她的老板,“你的智慧难道只能让你在一个可怜的老傻瓜身上寻找优越感吗?”她对我嗤之以鼻,推开助手席的车门,跳下车去,“别磨蹭了,快帮我把巴恩斯先生从车里弄出来。”


车门打开,密闭的空间消失,水流的轰鸣声陡然提高了音量,永不停滞的引擎变成了冲杀而来的哥萨克骑兵,沉闷的噪声化作了马蹄的奔驰。我的耳廓中似乎被人猛地填进了两团无形的物质,它们以相同的频率反复撞击着我脆弱的鼓膜,使我仿佛置身于一只中国式的金属大钟内,承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剧烈震颤,却束手无策。


莱德瀑布此刻就在我的面前,而我们所在的位置实际上是一处希尔巴河东南岸的高地断崖。


接着我们便着手将巴恩斯弄下车。“当心他的头。”詹妮佛提醒道,“有时候他会急着从椅子上跳起来,把脑袋撞在车顶上。”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挡着老头的脑袋,首先将他和轮椅推上升降机的平台,同时让詹妮佛等在车门外,以防巴恩斯做出某些意外的危险举动——比如从平台上跳下去,使自己摔伤。然后我快速地钻出车厢后门,绕过雪佛兰车后侧,跑到升降机旁。


“你慢得就像只树懒,该死的麦克·马龙!”巴恩斯对我骂道,“你不想一整夜都给全营的人擦靴子,对吗?所以再去绕着靶场跑10圈!滚!滚!滚!”


詹妮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许你的制服让他想起了过去。”


“那么我以后应该换身便服了?”我问,并且启动升降机的开关。


“那样你就会发现自己在莱德堡不再享受特权了。”詹妮佛说,“制服和警徽才是那些人尊敬你的原因,当然还有枪……尽管这些小道具也会让你错过许多重要的线索。”


“妳的意思是?”我以为她这是在暗示我某些东西。


“没什么重要的。”女招待轻描淡写地回避了我的问题,“现在我要给巴恩斯先生扣上安全绳了。”她一边说,一边从菲奥娜先前给的那些东西里取出了一副“X”型的带子。


“妳打算把他捆在轮椅上?”我问。


“你希望他突然跳下瀑布吗?”詹妮佛反问道,同时将带子的四个卡头分别装进轮椅靠背上的四个金属插孔里,并且牢牢锁住。老头挣扎了几下,但态度似乎并不十分坚决,因而詹妮佛很顺利地完成了工作。“现在我们可以推着他到河边走动了,”女孩说,“不过还是要提防他惹出别的乱子来……瀑布的声音有时会让他发疯。”


莱德瀑布的巨大声响的确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我推着巴恩斯的轮椅靠近河岸,发现这里的水流比想像中更为急迫。希尔巴河的上游源头在更高的丘陵上,从岩石缝隙中涌出的泉水向下冲刺,在剧烈运动中汇成湍流,在丘陵与瀑布之间,相对平缓的河道仅有不到两英里的长度,奔跑着的水流彼此追赶,几乎没有得到片刻缓和的时间,就又从高耸的悬崖跌落至更深的河谷。正因为这样的缘故,希尔巴河的河面虽不甚宽阔,深度也极为有限,但莱德瀑布的水势却异常凶猛。


从我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向下望去,上层河道与瀑布底端的落差大约有50米,积水在下方形成了新月状的小湖,一条蜿蜒的河道自湖岸东北放继续奔流前进,直到汇入同样湍急的库柏河。瀑布的水花与湖中的流水相互碰撞,溅起的水珠在阳光照耀下宛如一颗颗明亮的玻璃小球,升腾的水雾弥漫在湖面与两翼的山崖之间,阻挡了观察者的视线,也为这片深藏在荒野之中的景观增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这里实在太陡峭了,水的咆哮又像怪物的怒吼那样可怕,即便是在刚才还大呼小叫的彼特·巴恩斯在大自然的豪迈与凶悍面前也只能唯唯诺诺地蜷缩在他的轮椅上。我不敢想像自己如果从这道瀑布上失足摔下会导致怎样的后果,由于高度超过了极限,就算下面有足够深的水,也会让人像是直接撞在铁板上那样折断脖子、一命呜呼。


“感谢上帝,这里的地基还算牢固。”我说,“不然谁又敢推着坐轮椅的人到这样危险的地方闲逛呢?”


“那是第一次塌陷的成果,胆小的福尔摩斯先生。”詹妮佛从车上取下毛毯和装咖啡的水壶,“看,那些铁栅栏,”她要我注意围绕着瀑布上方断崖的那一圈铁质围栏,“就是原先突出的崖角断裂后才建起来的。”


事情果然如她所说——我很快就在铁栏外的岩石上找到了断裂的痕迹,而且缺口还很新。继续向下望去,我甚至发现有人在悬崖外修建了一道由钢筋交错编成的网状铁格,将钢钉插入岩石,增强固定作用。看来这一带的确发生过事故,使得某个公德心尚存的莱德堡人愿意亡羊补牢,就像嬉皮士被野兽袭击而死后,彼特·巴恩斯盖了红鲑鱼旅馆那样。


“是斯普林菲尔德女士让人加固这座悬崖的?”我自然猜到了答案。


“还会有谁呢?莱德堡的大多数人只关心自己的镇子。”詹妮佛对邻居们的评价还是一如既往地苛刻。“只有菲奥娜是真正善良的好人。”她强调。


我对此难以进行评价,但不管怎么说,在瀑布的悬崖边建起栅栏的确帮了我不少忙,否则我恐怕没有勇气再朝下望了。


“在上一次塌陷时有人受伤了吗?”我想起詹妮佛刚才的话,随口问道。


不料女招待却笑了,“受伤?”她摇着头,“如果当时有人和断裂的岩石一起掉下去,那就不仅仅是受伤的结果了。”


我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策,唯有用傻笑来掩饰尴尬。“我当然明白,没有人能从这样高的瀑布跳下去却还活着……”


这应该是常识,然而某个人并不同意。


“丝塔希!丝塔希·温特斯诺!”从老头嘶哑的嗓子里发出了高亢的怒骂,就像突如其来的狂风那样抽打着我的面孔,“可恶的小混蛋!不准再玩危险的跳水游戏!不准妳再靠近梯子!避开梯子!避开!不怕摔死的小混蛋!”彼特·巴恩斯瘦骨嶙峋的拳头猛烈地敲打着轮椅的扶手,灰白无光、被老年环包围的眼珠快要夺眶而出,仿佛某个四处捣乱的小家伙正在他的面前故伎重演。“这已经是妳第四次拿性命开玩笑了!这里比我在西雅图的办公楼还高!告诉我,小混蛋,告诉我……当一条愚蠢的红鲑鱼对妳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他在说什么?”詹妮佛显然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丝塔希·温特斯诺曾经从莱德瀑布上往下跳?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没错,能从超过50米的高处直接跳进水中却毫发无伤,这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或许我也应该对老头的疯话提出质疑,认为这不过是老年痴呆症给他带来的幻觉……但问题在于,既然他能够回忆起在越南经历的战争岁月,为什么不会想起曾经给他带来困扰和麻烦的那个小魔鬼呢?更要命的是,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样的冒险确实符合丝塔希的风格。


愚蠢的红鲑鱼,即使知道危险的存在,她们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冲向前方、冲向始终追求着的那一片自由天地。


我差不多快要忘记自己是来这座镇子调查杀人案的了——直到第三具尸体在当天的晚些时候出现。


第四幕 瀑布 完

TO BE CONTINUED......


注1:赫尔墨斯(Hermes),希腊神话中宙斯的众多私生子之一,传说中信使、牧人、商人、窃贼、旅行者、体育与运动之神,阿波罗的兄弟与最好的伙伴。赫尔墨斯擅长音乐,是传说中七弦琴的发明者。他曾经设法用优美的笛声对百眼巨人进行催眠,从而解救了被赫拉囚禁的伊娥。


注2:华盛顿与樱桃树的故事,由美国道德家和文学家编造的著名虚假传说之一,最早出现于牧师梅森·洛克·魏姆斯于1800年前后编写的《华盛顿传》中。该故事谓华盛顿因一时兴起而砍倒了父亲种植的樱桃树,后又在道德感召下勇于承认错误,获得父亲的称赞与原谅,云云……长久以来都是美国人用以教育孩子必须诚实做人的故事,并传播到中国境内。但这一传说实际上是造假的产物,最新的考古学证据显示华盛顿幼年时生活的庄园及附近地区没有任何樱桃树,更别提那把神奇的斧子了。我们能够理解以基督教牧师为代表的道德家要求人们对他们“无条件坦白”的迫切心情,毕竟这类精神控制与洗脑的手段长久以来都是一神教对世界施加影响的主要手段,但用一个虚假编造的故事来告诉孩子要保持诚实,本身就是充满讽刺的可笑行为,使得教会和某些无耻文人的虚伪暴露无遗。


注3: 指美国联邦储备银行金库,位于纽约自由大道下,是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存放中心。犹太人,即美联储前任主席艾伦·格林斯潘,美国犹太人,自1987年至2005年连续执掌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历仕里根、老布什、克林顿和小布什四位总统。


注4: 即“When Johnny Comes Marching Home”,美国内战时期以爱尔兰反战歌曲“Jonny I Hardly Knew Ye”为基础创作的一首军歌,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美国社会的经典名曲。太平洋战争结束时,美军广播也曾以这首歌作为宣告胜利的标志而在每一艘战舰上演奏。


注5:考尔德莉娅(Cordelia),又译为“考狄利娅”,意为“海之女”,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的主要角色之一,不列颠国王李尔最小的女儿,也是三姐妹中唯一真心爱着父亲的。她因不愿像两个姐姐那样用虚假的奉承话让父亲开心而遭到流放,失去了领土的继承权。后李尔王遭到长女、次女及一众奸臣的迫害,众叛亲离,已经成为法国王后的考尔德莉娅率军登陆英国试图营救父亲,但不幸兵败被俘,遭到敌人的暗杀。懊悔不已的李尔王伤心绝望,倒在小女儿的尸体旁死去。考尔德莉娅向父亲表明内心的场景出自该剧第一幕、第一场。


注6: 纽约时报广场(Times Square)位于东海岸的纽约市曼哈顿区,得名于《纽约时报》在早期设立于此的总部大楼;中国戏院(Grauman's Chinese Theatre)位于西海岸的洛杉矶市,由剧场之王希德·格鲁曼在1926年亲自筹划建造。两者之间的距离横跨整个美国,彼特·兰杰用此作为比喻,意指追求丝塔希的人之多。


注7: 希尔巴河(Silber River),本书中虚构的河流。“silber”一词在德语中的含义为“银”,同英语中的“silver”。


注8: 溪山(KheSanh),越南地名,也是越南战争中的重要战役名。1967年4月至1968年4月,美国海军陆战队在此地顽强地抵御了越共优势兵力的进攻,取得了该战役的最终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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