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圆】伊利亚

作者:幻想巫妖
更新时间:2011-07-28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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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


虽然不抱有多少期望,我依旧在寻觅着。寻找那曾经名为鹿目圆香的少女在世界上曾经存在的一切痕迹,寻找还记得这个名字的人,曾铭刻这个名字的事与物。我甚至还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将她重新带回这个世界,无论是人,还是信仰。

——伊利亚图书馆,晓美焰之章


“欢迎光临,你是这里的第二百四十八位访客。”

花瓶和鱼缸倒悬在天花板上,桌椅横卧在两侧的墙壁上,连同桌上的茶具和杯子。金鱼在开口朝下的鱼缸里游动,水面却平静得滴水不漏。

这条走廊的上下左右都是相对而言的。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走在墙壁上或者天花板上而不会有任何障碍。诸如重力一类的世界法则在这里并不完全生效。看向前方,我却看见了我的身后,来时的入口如同湖面的倒影一样波光粼粼地荡漾着。

在与魔女和魔兽的千百场战斗中,我见识过无数结界。美丽的,丑陋的,单纯的,恐怖的,它们宣泄着创造者的情感,冲动和欲望。但却没有一个像我现在所在的这么奇异,精致,惟妙惟肖。更何况,创造它的不是魔女或魔兽,而是一个像我这样的魔法少女,至少,曾经是。

“每一个魔法少女,只要活的时间够长,总有一天会发现并找到这里。”那如风铃舞动般的声音继续说道。来自四面八方,无法判断方向,但是脚下却依旧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我继续在这奇妙的走廊里前进着。很快,四周的景物和装饰变成了一幅幅肖像画,从古至今,世界的不同角落,不同国度,不同肤色,一位位少女的脸庞在画框里微笑着。颜色各异的灵魂宝石在她们的手中熠熠生辉。

她们都是魔法少女,都是我的同类。画像右下方标注的小小数字含义不言而喻。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不在人世。她们本会被自己的愿望反噬,成为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但现在,在她们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们,我们,每一个魔法少女都得以安详地闭上眼睛,离开这个世界。却没有人会为此恩赐解脱而感谢谁,没有人会知道为什么——就好像这幸福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我加快了脚步,在无数少女的微笑之中前进着。很快我看到了熟悉的脸孔,在我的旅途中遇到的其他魔法少女。还有我曾经的伙伴与战友。巴麻美依旧留着那头金色卷发,端着她的茶杯;美树沙耶加的微笑依旧灿烂;而佐仓杏子……我本以为我会在她的手里看见甜甜圈,苹果,或者鲷鱼烧。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画像上的杏子,手里端着的是十字架,闭着双眼,虔诚地祈祷着。她的身后是那个名为上帝的神的光辉。然后是我的画像,黑发扬起,巨大的时钟在身后燃烧。但是我并不感兴趣,我只知道我还活着,这就够了。

然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画框——就在我的画像的旁边。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本来放着谁?我在这画框前停住脚步,伸出手。画框的内圈还有没撕干净的残存纸角。谁撕的?为什么?但是这一切疑惑都比不过我心中涌起的念想:

是你吗,小圆?这位置本来放置着你的画像吗?

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记得你的名字吗?我摸索着这画框,想要在其上寻找任何残留下来的,关于那张消失的画像的信息。但是我什么也找不到。或许那只是我的妄想,这不过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空画框,画师把她画砸了,正在准备一张新的装上去。

不会是鹿目圆香。

一幅幅肖像继续从我身边掠过。始终没有属于小圆的那一张。有什么东西重新沉回我的灵魂深处。我松开手,继续在这不可思议的走廊上前进。

根本无法判断自己走了多远,前面的路还有多长。无论前方还是后方,视线尽头已不再是入口,而各是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随着我的步伐一同前进,停止,加快和减慢脚步。同样黑色的长发告诉我那只是我在镜中的倒影。至于镜子在哪里,我却无从而知。

下一刻,厚实的檀木大门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仿佛走廊已经到了尽头。足有三十高的大门上布满了精雕细琢的浮纹,栩栩如生的天使,恶魔,龙与少女在其上歌唱,狂啸,飞翔与舞蹈。

我伸出手,却还没来得及碰到大门,它便在我面前慢慢打开。涌入鼻中的是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沉闷的空气。我这一生中见到的最大的图书馆进入我的视野。纵何种语言也难以形容我眼前的所见。这里仿佛没有天顶,只有一个个如同墙壁般矗立的相互交错的书架,每一座书架都看不到其顶端,仿佛直入云霄。其左右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被更多的书架取代。

那个停歇了许久的声音再度响起。

“欢迎你,焰小姐,欢迎来到伊利亚图书馆①。我是这里的管理员。”

在我正前方,八列排成星形的书架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其上堆砌着数十本砖头般厚重的书。好几张羊皮纸从桌上一直延伸到地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人握着的鹅毛笔正在沾着墨水往羊皮纸空白的地方继续填写着,仿佛一项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工作。

而在那桌子后,一位或许不是最美丽,却拥有我见过的最睿智和深邃双眼的少女正注视着我。她端详地坐着,蓝白二色的长袍垂于脚下的红地毯上,有别于沙耶加的浅蓝色灵魂宝石如同吊坠般垂在她的胸口,没有丝毫污浊。

她也是魔法少女。虽然外貌身形看上去与我相仿,但我知道,她的年龄比我见过的任何魔法少女,甚至她们全部加起来,还要大。

“你好,我是晓美焰,打扰了。”我向图书馆的主人鞠躬致意。

“我是阿其鎏谟衍楼娜。”她站起身,向我回礼。那本该无比拗口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时却那么流畅和优雅,仿佛乐声。“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访客了。在开始寻找你想要知道的真相之前,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吧。”


“那么,就是说这里记载了过去和现在,人类文明诞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我满心希望,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几乎所有。但是还是有些事情无法用纸和笔来承载。”

“比方说?”

“纸和笔无法记录,我又如何能用语言来描述?”

小圆的事情也会是无法记录的吗?希望又瞬间倾覆。

似乎看见了我脸上溢于言表的失望。她继续说道:“不过这种事情很少很少。再说你要寻求的答案也不一定就是这种类型的。”

我没有回答。现在的我正徘徊在希望与失望的边缘。我甚至不敢问出那个问题。如果这里也没有记录小圆的故事,那么我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哪里有希望。

“如果还想不出要问怎样的问题的话,聊点其他的吧?”她继续提议道。“比方说向我讲讲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这里不是应该都会有完整的记录吗?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甚至包括这次来访,都会被记录在某本书上吧。”我疑惑地问道。

“没错。”她点点头,然后抬起一只手悬在空中。就在我诧异之际,远方一个小黑点进入了我的视野。随着它越来越靠近,轮廓也清晰了起来。那是一本书,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哪个书架,径直飞了过来,落在阿其鎏谟衍楼娜的手上。

“这本书记录的就是你的故事,空白的部分是还没有完成的篇章,属于你接下来的人生。”厚实的黑色书面上刻着我的名字:晓美焰。她随意翻了翻,只有很少一部分书页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看上去我接下来还会有很长的寿命,至少算是我来到这里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不过我还从来没有看过。这里的藏书多到即使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日夜不停地看,也没法看完哪怕万分之一。更何况,能听故事的主角亲自讲述,比看书有意思多了不是吗?”

我迟疑地点点头。

“不要这么勉强嘛。我也会向你讲我自己的故事的。”她的脸上充满了期望,仿佛漫长的人生一点都没有减少她的好奇与天真。她甚至拿起了一只鹅毛笔,沾了墨水,翻开那本属于我的书中空白的一页,开始记录下我说的每一个字。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讲述第一个故事。


战争

安提米多②。

我是从另一个魔法少女的口中得知这个地方的。没有人愿意去那个地方,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其他魔法少女。那个小镇从名字到镇上的每个人,每栋建筑都笼罩着不祥。

“你是从东方来的?还是从哪来就从哪回去吧。”当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有没痊愈的伤。我对她点点头。

“那里有魔兽,我们都知道,甚至连镇里的住民都知道。”她苦笑着。“使魔在街上散步,当着其他人的面生吞死老鼠和活鸡,镇里的人却一个个熟视无睹。但是这他妈还不是重点。”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长长的可怕的伤口。“当我对那些使魔出手的时候,那些镇民居然攻击我!”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敢担保他们的心智完全正常,但是他们就是……”她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发自内心地想要去保卫镇子里的使魔和魔兽。”

饶舌的女战士紧紧地捏着她的灵魂宝石,疲惫和恐慌一览无余地写在她的脸上。“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那个地方了。让安提米多的人烂死在那里,统统被魔兽吃掉好了。”

她匆匆告别了我,然后拖着蹒跚的步伐踏上了离开的路。而我则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独自一人前往安提米多。

前往这个小镇的列车空荡荡的,除了面目阴沉的司机外就只有我一个人。到了目的地,他好像巴不得我快点下车,然后就可以离开这个不祥的小镇。车站脏兮兮的,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站台里也没有工作人员,贴在窗户和墙壁上的不是报纸而是已经泛黄的地图,划满了红色和黑色的针锋相对的箭头。只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龇牙咧嘴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逃出了我的视野。

虽然是六月天,但是当我走出车站时,却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寒意。

那结界就这么昭然若揭地矗立在小镇里,完全没有丝毫要掩饰自身的意思。魔兽的味道遍布四周。这里的居民都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要我来形容,这里大概是每天都在进行着魔女之夜吧……


“魔女之夜……?”

“抱歉,我好像说了很奇怪的名词呢。忘了它吧。”

“没关系,应该道歉的是我呢,打断了故事。请你继续。”


没有人欢迎我的到来,没有导游和招揽游客的商人。路上的人要么刻意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我,要么向我投来怨恨的,敌意的眼光。这小镇到底有多不欢迎外人啊。

但是我毫不介意地走进小镇之中,即使他们要攻击我,我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过还好,大多数的人只是自顾自的与我擦肩而过。

视野所及,到处倒是矮小的,灰暗的楼房。几乎没有商铺。镇子入口处的喷泉不知道已经干涸了多少年,其上的雕像只余残根底座。过路的人,无论男女从不相互打招呼,虽同居一镇,却仿佛毫不相识。孩子在地上践踏,踢打,玩耍着什么,但是当我靠近时,他们一哄而散,而地上是一堆四分五裂的小鸟骸骨。

虽然拿逝者开玩笑并不礼貌,但是我想即使是杏子的父亲也不会愿意来这种地方传教的。

没有路灯,没有电车,没有自动售卖机。在这座小镇里我几乎见不到任何现代化设施,只有那架刚刚从此地上空飞过的飞机提醒我这里还是人类的世界。但是当飞机的轰鸣声从几千米的高空传来时,这里的人们却如同听见死神的丧钟一样唯恐避之而不及。随之响起的是震耳欲聋的空袭警报,尽管那只是一架普普通通的民航客机。

只一眨眼,大街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随着警报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使魔开始在大街上游荡,光天化日,甚至对我熟视无睹。在它们面前的可是以消灭魔兽为生的魔法少女啊。炸弹形状的使魔,枪械形状的使魔,或飞,或跑地从镇子的一个角落跑到另一个角落,吃掉它们找到的所有能吃的东西,落叶,羽毛,七零八落的鸟骨头,从洞里逃出来的老鼠。

我依旧记得来的时候那位女战士的告诫:“只要你对使魔出手,镇民马上就会将你视为敌人。”

我自然不会这么不识趣。在我搞清楚这里的真相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所幸使魔也没有主动攻击我的意图。随着防空警报的声音渐渐消失,如同出现时一样突然,那些使魔接二连三的消失了。它们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最后一只使魔在我面前跳进那废弃的喷泉里。我这才留意到刚刚没发现的细节,那干涸的池子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堆满了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的废弃物。锈迹斑斑的炮弹和钢盔,折断的枪械和刺刀,不再飘扬的军旗——反万字的旗帜污浊不堪,镰刀锤子的红底也不再明亮。

铺垫于其下的是森森白骨,人类的骨骸,或残缺或完整,填满了剩余的空间。一行小字刻在喷泉残存的底座上:

War , war never changes

有什么在我的脑中变得清晰了起来,但也伴随着更多的疑惑。

镇民们慢慢地从躲藏处钻了出来,从楼房里,仓库中,还有更多的我之前根本没觉察的的通道,隐藏在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任何地方。后来我知道,这些都是防空洞,遍布在小镇的地下。

他们惊魂未定,人心惶惶,仿佛还一直生活在战争的阴霾中,虽然喷泉里埋藏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对战争的恐惧,到底在这小镇上孕育出了怎样的魔兽?

那结界依旧在我眼前矗立着,就在镇中央。流动的火光遍布在其边缘,甚至染红了周围的天空。

我在小镇上随便找了张椅子,一直呆到日落。没有人来问过我话,打过招呼。所有从身边经过的人都无视了我的存在一般。但我并不在意,孤独对我来说早就习以为常。我只是在想着,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拯救这些人。

夜幕降临,很快街道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只瘦骨嶙峋的老猫,从车站跟了过来,在我不远处瞪着莹绿色的双眼,朝我无声地咆哮着。我走到它的面前,丢给它一点食物。但是它并没有动口,却更加躁动不安地看着我——的身后。

一把刀子抵住了我的脖颈。

“不要动,小姑娘,不然会受伤的。”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随即更多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中。我没有反抗,顺从地抬起双手,表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直到他们粗暴地将我捆了起来,我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们不是使魔,只是普通的人类——或者说失心疯的人类。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打倒他们然后逃走,但是我更想知道,他们究竟准备干什么。

他们押着我走向镇子的中央。夜色下,那结界的光芒更加耀眼。如我所料,镇民们的确知道这结界的存在,而且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更多的使魔在结界的边缘舞动着,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光是看到这些就足以让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类疯掉,但那些押着我的镇民却无比虔诚地跪了下来,仿佛在膜拜上帝一样,敬拜着使魔和结界,或许还有结界的主人。

“伟大的守护者啊,我们将祭品送来了,请在这战火纷飞的岁月里继续庇护我们,庇护我们的家园吧。”他们齐声喃喃着,如同在唱诵圣经一般。

使魔骨碌骨碌地把我抬进了结界中。穿过结界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伴随着防空警笛刺耳的尖鸣一同响起。结界之内是千百个破碎的黑白双色画面,士兵在流血,两军在厮杀。从飞机上倾泻而下的炸弹覆盖了地面。从烟尘中模模糊糊可以看见小镇的轮廓,镇上的住民在惨叫,在逃命,然后在机枪扫射,坦克炮火,飞机空袭中倒下。

从他们的惨叫,鲜血和遗骸中化身出了更多的使魔,抬着我继续前进。

越是往结界深处,战况就越惨烈。饥荒与瘟疫,屠杀与凌虐折磨,摧残着这个小镇。残存下来的人在防空洞里苟活着,没有水,没有食物。而在防空洞上方,小镇最后残存的资源已被大兵劫掠一空。他们哭泣却无安慰,祈祷但无回应,绝望则无尽头。

然后,魔兽就在其中诞生了。在血与火,铁与骨之中矗立起来。它如同新生的小孩一样哭泣着,光听见那哭声就让没来得及逃走的士兵们七窍流血着死去。它抬起千百根白骨组成的脚,将挡在前面的坦克和装甲车碾得粉碎。它伸出的手遮蔽了天空,将飞机如同蜻蜓一样捕捉,折断其翅膀。幸存的士兵向它开火,然而凡间的武器又如何能伤及魔兽分毫。

而在它的身后,被战火摧毁的楼房却一栋栋复原,砖块和瓦片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构筑成小镇原来的模样。

——也就是我来的时候看到的模样。

镇民们从防空洞慢慢地走出,聚集在魔兽的脚下,漠然地看着遍地的死尸。入侵的士兵们倒在折断的旗杆边。硝烟慢慢停息。

他们称呼这魔兽为守护者,为他们的神。只要它存在于他们身边一天,这个小镇就再也不需要为战争买单了。

“只有一个问题——”

魔兽已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低声哭泣着,空洞无物的眼眶里淌着血。它的脚下是无数被当成祭品的牺牲者尸骸。

绳索从我身上脱落,灵魂宝石散发着力量的光芒,然后流泻而出,在我的手上化作长长的弓,弦,箭。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了对吧。”

世间万物在我面前随同时间一起凝滞。


“就这样,晓美焰打败了这只因战争带来的灾难而生的魔兽。”她在纸上记录道。“然后呢,故事还没有结束对吧?”

我点点头,继续讲述道。


结界随着魔兽的死亡而坍塌,消逝。它的魔力结晶掉落在地上,滚动了数圈后停了下来。但是还没等我拿到它,数十个镇民就扑了过来,环卫在它身边,不让我接近分毫。

“你杀了守护者!”有人义愤填膺地指责我。但更多的人在哀嚎,在哭泣,仿佛失去了最亲的亲人。“神不在了,谁来保护我们啊!”“没有了守护者,入侵者的坦克马上又会开过来了!”“我们死定了!”

所幸,还没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对我行不轨。但是我怀着无比的憎恶看着这群人。这就是小圆托付给我的世界吗?为什么我要来守护这样一群愚昧而自甘堕落的家伙。他们把从绝望中诞生的魔兽当成自己的守护神和唯一的信仰,牺牲他人从战争之下来保护自己,却殊然不知——

“你们口中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六十多年了!”我对他们喊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同情还是责任?“外界——”

我的声音被他们的怨言打断。

“战争永远不会结束的,下一次当它到来,我们还是会死,你也是,所有人都会死的!”他们喊叫着,哭号着,仿佛失去了父母的儿童。

我悲哀地看着这些完全没有醒悟过来的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小镇。在我身后,那些因为魔兽的力量而重筑起来的楼房接二连三地坍塌。

我再也没有听说过那个小镇的任何消息。


“真是可悲呢,为了逃避战争而自愿成为魔兽的傀儡,却不知战争早已结束。”阿其鎏谟衍楼娜停下了笔,唤来隐形的仆役将我杯中的茶沏满。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讲故事了。”

阿其鎏谟衍楼娜向我讲述了她自己的经历,她还作为人类的时光——在伊利亚图书馆里作为实习管理员的工作,学习那近乎无限的知识的过程。即使在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依旧可以从她的话音中听出她有多怀念那段过去。

直到这世界独一无二的大图书馆因为人类的贪婪和骄傲而被焚之一炬。她讲到她不顾别人的阻拦一次次冲入火场,想要抢救出那些宝贵的典籍,直到自己也被浓烟熏倒在书架下。火势越来越大,没有人会来救她,正如没有人会来救这些书。

然后,孵化者来到她的面前。

从那描述上看,让她许下愿望的并不是我认知中的QB,不过谁知道那家伙在两千年前是不是用的现在这副外貌呢。

她的愿望理所当然。

而在人类历史中彻底消失,再也没人能找到残砖片瓦的伊利亚大图书馆,和重生的阿其鎏谟衍楼娜一同脱离了现实世界,来到这个奇妙的空间中。在这里,大图书馆和阿其鎏谟衍楼娜继续各自的使命。

记载着包括魔法少女的使命在内的,世界上为人所知和不为人所知的一切。


“很少有魔兽能够闯到这里面来吧?”

“是啊,也多亏了这样,我才能够存活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得以在此刻听你的下一个故事呢。”

我不禁浮想联翩,已经存活了接近两千年的阿其鎏谟衍楼娜,如果变成了魔女,会是什么样子呢?我马上又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驱赶出去,然后整理语句,开始我的第二个故事。


吞世龙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魔兽。

因爱生恨,贪得无厌,自负与自傲,还有种种负面情感,它们因着这些而生,又以这些促使它们诞生的负面情感为能量源泉,有的干脆就直接以产生这些情感的人类载体为食。

它们几乎从不说话。极致的负面情感具现出来的魔兽,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嘶嚎与咆哮,宣泄着自身的扭曲和欲望。

直到我遇到了它——吞世龙。我与它的遭遇颠覆了我对魔兽的一切认知。


和魔女之夜一样,这只魔兽也没有环绕的结界在保护自己——唯一的区别是,是它自己把结界吃掉了。不仅如此,它还在不停地吃,吃掉身边的所有一切。当我见到它时,它的体型已经接近一颗小星球。

它的食谱大概包含了世间万物——这图书馆里记载的一切大概都是它的食物。动物,植物,人类,魔法少女,其他魔兽。有机物,无机物,楼房,小山,空气,空间,时间。

它的身边不会有任何东西存在,所有事物都进入了它那黑洞一样的体内。我也是在万籁俱寂的亚空间与它遭遇的。我想,如果继续放之任之的话,大概有一天它会把整个宇宙也吃掉。


描述它的文字均失效,记载它的书页都皱缩,提及它的故事全终结。


“很难用语言形容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感觉。有点像我第一次踏进这图书馆。”

“厄……我姑且把这当成赞扬好了。请继续。”


起初我以为它只是个贪欲和暴食形成的魔兽——只是碰巧那么强大罢了,它展现在我眼前的形态也是一头贪婪的巨龙。但是当我做好和它战斗的准备时,它却开口了。那巨大的身躯与同时在亚空间的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给我留下的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震撼体验,仿佛一整个世界在同你说话。比起这气势,它的问题却渺小平凡得不可思议。

“你是来杀死我的吗?”

“是的。”我如实回答。

“那我必须吃掉你。”没有恐惧,愤怒,也没有狂妄和自大。没有哭,没有笑,不夹带任何情感。仿佛只是一个自动应答的程序。据我所知,它已经吞吃了无数想要击败它的魔法少女。在她们死前,也遇到了这样的问答么?

即使是在没有时间概念的亚空间里,那场战斗依旧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原谅我的这种表述。我只是对那次遭遇的印象过于深刻。

但是更让我震撼的是,在它濒死之刻,它对我说的话。没有求饶或诅咒,在奄奄一息,极度虚弱的状态下,那声音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它告诉了我它的名字:吞世龙。

它生前,是一个人类。

它起源我们的同伴,另一个魔法少女在和孵化者定立契约时许下的,却被扭曲了的愿望。

在这种情况下,它的话语反而变得无比有力,就像是那庞大身躯里最后剩下的所有力量都凝结在它的声音中一样。那声音甚至在亚空间里获得了自己的形态,向我展示着这个魔兽的过去。

医院洁净的病房里是一位奄奄一息的人类男性。吞世龙早已忘却了自己曾经的名字。数十种疾病正在他的体内肆虐,准备摧毁年轻人最后的生命力。所有医生都已经对他的家人宣告无药可救,医疗记录上是一个比一个可怕的疾病名称及其并发症。

我看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手中死死地捏着什么。

那是张照片,上面是仍旧健康的年轻人和另一个美丽的少女。他的手指已经极度枯槁,但是他仍然用胶纸将一枚戒指粘在右手的中指上。


“右手中指,是订婚的象征呢。真是不幸啊,那照片上的少女想必就是他的未婚妻吧。”

“是的,但是到这里我还是不明白,他与那名为吞世龙的魔兽到底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那声音真的发生了颤抖。我面前的场景突然转变,我看见了医院外的草坪,还有那照片上的少女,正独自一人在漫天的星辰下祈祷。

不……不对,她不是在祈祷。她的脚边,那团蠢蠢欲动的白色毛团,分明是孵化者,大概正在向少女兜售它那充满了隐瞒和欺诈的契约吧。

看见这里,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朋友,美树沙耶加。她们的境遇是那么相似。只不过,少女许下的愿望微微有些差别。

而这差别,酿就了悲剧,还有吞世龙的诞生。

我第一次知道,美好的愿望可以被扭曲到这个地步。

“我已经决定了。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够永远活下去,不管我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她在星光下和孵化者缔结契约,怀着虔诚而美好的祈愿,还有无比坚定的觉悟。

她成为了魔法少女。

而病床上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只魔兽。

只有魔兽能够超越人类的衰老和寿命,“永远”活下去。

因为这被扭曲的愿望,相爱的双方变成了永远无法接受对方的存在,变成了克星,猎人和猎物。悲伤的魔法少女将不得不去消灭她那变成魔兽的未婚夫——要是故事如此单纯而悲伤就好了。

如果会被魔法少女消灭,那么魔兽也不会“永远活下去”。扭曲的愿望继续进行着,变成魔兽的年轻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掉了他那变成魔法少女的未婚妻,以此维系她的愿望。要活下去,就必须吃。吃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一切,人类,魔法少女,其他魔兽。

他成了我所见到的吞世龙。究尽余生用来吞吃,从身边的医院开始,吃掉恐惧的人类,吃掉征讨它的魔法少女,吃掉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所做的一切就是吃,然后活下去。但它唯独没有吃掉自己的记忆,这样我才能够得知这个故事。

“愿望破灭了,我也终于可以结束这无尽的使命。”这是它最后的声音。

但是我却完全没有仔细听。我回到那间医院,少女的愿望许下的那一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日历。

那一天也是小圆许下那愿望的日子。小圆的愿望终结了所有魔女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魔兽的诞生。在吞世龙吞噬身边一切的时候,它也碰巧吞噬了小圆的故事吗?

我大声地询问它,但是这魔兽已经不再说话。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土崩瓦解,我脚下的医院——由魔兽的记忆所构筑的场景一直残留到了最后。

我看见了年轻人,和他的未婚妻,不是魔兽和魔法少女,而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却在幸福地相拥着。


“这是个美丽的结局呢。”阿其鎏谟衍楼娜记下最后一个字。“鸟之将死,其鸣亦哀,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就连魔兽也不例外。”

“可惜只有这只魔兽是这样的呢。”

“唔,好几次了,你在故事里都提到了小圆这个人,她是谁呢,一定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吧。”她好奇地问道。

我想要回答,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只能抿住嘴。

“啊,如果让你困扰了的话,很抱歉。”她连忙说道。“接下来轮到我了呢。这个故事很短很短,而且也不是我自己的故事。”

她想了想,然后开始了。

“有一个老人独自坐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他不知道该走哪个方向,忘记了他要去哪里,更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坐在那里休息,却不记得为何要休息。然后他抬起头,突然看到他面前有一个老女人。她笑了,说:‘现在,你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第三个愿望?’那个男人吓了一跳。‘如果我没有许第一个和第二个愿望,怎么会有第三个愿望?’”

“‘你已经许过两个愿望了。’老女人回答。‘但是你的第二个愿望是要我把所有的东西恢复成你许第一个愿望之前的样子。所以你才会什么都不记得,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和你许第一个愿望之前一模一样。’她对那个可怜的家伙笑笑。‘所以你只剩下一个愿望。’”

“‘好吧。’那个男人想了想。‘我不大相信你的话,但是许愿总不会有什么坏处。我想要知道我是谁。’”

“‘真好笑。’那个女人成全了他的愿望,然后永远地消失了,留下最后一句话‘那是你的第一个愿望。’”③

阿其鎏谟衍楼娜一口气讲完了这个故事,然后端起茶。

我们都陷入了沉思,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飞舞的鹅毛笔还在一刻不停地记录着现在正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发生的每一件事。


鹿目圆香

“那么,最后一个故事。”我已经想好要怎么讲了。“这个故事会解答你的那些疑惑,关于我一直提到的魔女,还有小圆。”

阿其鎏谟衍楼娜点点头,然后翻开了新的一页,鹅毛笔悬在纸上等待着。

“无论你听到了多离奇多不可思议的内容,也都请你不要惊讶。那是一段已经不存在的过去,在那黑暗的日子里,像我们这样的魔法少女,最后都会陷入不可自拔的诅咒,成为魔女——我们一生都在追猎的对象。”

“直到那一天,一个名叫鹿目圆香的少女,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我慢慢地向阿其鎏谟衍楼娜讲述了我自己,鹿目圆香,还有麻美学姐,沙耶加和杏子的故事。从我还戴着眼镜,体弱多病的时候讲起。

从这里开始,从这图书馆开始,从阿其鎏谟衍楼娜开始,我坚信终有一天,小圆的故事会被世人知晓,传诵。直到那一天到来为止,我都会不断地努力。



附录:

①:伊利亚图书馆:原型为亚历山大图书馆,建于公元前3世纪,是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图书馆。于三世纪末被战火吞没。阿其鎏谟衍楼娜其实是快两千岁的大妈了(拖……

②:安提米多:意大利语Rendimento,屈服之意

③:仅以此段故事纪念《异域镇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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